题 语
2017-02-12寒碧
题 语
中华文化里的一个绝特传统:诗书画“同品”或“一律”。其相似与相关性为士人的灵情才智所创发,其思想依据是儒道释的人生哲学,其表达推力则是真切的生活感受和深刻的价值追寻。他们“内修心而外益世”、“抒胸臆以振斯文”,所谓“体道艺之合,究圣哲之蕴”,以兹陶铸着自身性情,同时坚确了文化信念。而与此相对:霸道的意识形态归化固陋的思想方法,普遍的法程习套钳制独到的个人经验,创造替于因循,真骨蔽于奴性;矫昧其心,麻木其感,趋附迎合,庸劣皮相。俗听流制形成风会,正传真脉坠绪茫茫。
晚近西学东渐,所贵而可惜者,“自由意志”、“独立精神”立为世教,本当涤荡习惑教条,非必消灭固有文化,而深创巨痛的历史情境使之速华急萎。进化论陵嚣,暴力论猖獗。除旧布新,过求失常;毁钟鸣釜,误会妄作。思想启蒙背途歧向,化合权力强势,变成观念整肃;文化反省则矫枉得弊,“与传统彻底决裂”,几于丧失认同。
思想界的一个洞见:相色的“新”并不曾消灭本色的“旧”,只是凭借特定的历史动力取代更张,故“新文化”在结构上仍保存着旧传统的特性。仅从负面举证,则僵硬的价值表述、独断的“主义”衡准就一以贯之。无论“激进与保守”,抑或“传统与现代”,不管 “东方与西方”,还是“挑战与应战”,议证历史实然也好,范导未来应然也罢,都难免追新逐臭,片面肯定,狂热躁急,笼统拒绝,在这个“特性”的魔掌里各滞所迷。直到眼下,“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又都启疆树表,俨然广大教化。其深思精义,固非进化、暴力的庸俗野蛮可比,但它仍联结着反文化(“无意义”),遮蔽着真传统(“非历史”),也可能形成新教条。
所以,今天重检诗书画的传统,或重理前哲往行的坠绪,其重要性也许就不仅是标榜其“三位一体”的结构表征,也并不专在宣导“三绝擅美”、“数器兼材”的艺林佳话,更为迫切的,则是照察背后的思想支撑、重建自尊的文化认同、开拓更广的精神疆域。至少,我们也将磕触“与天地参”的真际,获得“涵养工夫”的启悟:比如,所谓“合乎自然,邻于理想”;所谓“忧生伤世”、“持志缘情”;所谓“中得心源”、“笔补造化”;所谓“通三才之气象,备万物之情状”,彼此疏通而互为谕证,皆原本返心、体情践道,无往而不归于“天地精神”、“生命境界”的深刻命题。在这个意义上,“诗书画三绝”实贯通着“天地人三才”,它是文学艺术,更是文化思想,是“共成化育”的道养心养,而非顾影自怜的“表现”、“再现”,与时下的通尚定论绝类离伦。所谓“人文化成”,尤当从此悟入。
这与厚古薄今或党枯护朽无关(古今、新旧等二极立论最为局而不通)。我们确实面临了复杂问题,需要清醒的综会辩证。因此,文化存在的反省过程、个人经验的责任要求,就都是题中之义。一方面,古贤的如上识议或被株守、或被架空,经时即遥,假象亦大,不能领会亲切,便是徒张虚论;另一方面,就像“传统”时常与“现代”发生冲突,“文化”也可能对“个人”形成抑制,尤其那个总体性信仰,其实纠缠着决定论,不免桎梏自然权利,容易侵犯自由精神。再下一等,则陈腐的观念往往配合专断的力量,以文化传统的名义偷体寓魂,如是,都该深察细按。
能不能这样理解:面对文化,临于传统,我们需要既认同又反省、既煽扬又颠覆的分教。认同应遭时制宜,煽扬也该放风而动:从生存情境出发,而非观念的依样照例;从心灵感受开始,而非成见的目眯耳食。唯此,所谓“创造性的转化”才属可能。其尤要者,对个人经验世界的尊重,对时代精神状况的把握,都是承担文化和阐发传统的前提,而不是反题。
鉴于此,我们的想法是:文化价值和个人经验当能顺逆互用,现代意识和古典情怀亦非水火不容,这需要理解之同情,而非观念之教条。其中的困境、矛盾、张力都标示着新途轨、敞开了大视域,引人入胜,发人深省。而《诗书画》就行进其中,印证艺术与文化的生成,倡导思想和学术的互动,致力理论与创作的融通,寻找不同方式,探究一切可能……
寒 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