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导说真话讲道理接地气的文艺批评
2017-02-08马忠
马忠
什么是文艺批评?《辞海》是这样阐述的:在一定的文化背景下,运用一定的观点,对文艺作品、文艺家、文艺思潮、文艺运动所作的探讨和评价。一般说,文艺批评有宏观和微观两类。宏观的文艺批评偏重于对文艺现象进行综合性研究。微观的文艺批评偏重于对具体、个别的文艺现象或作品进行分析研究。由此可见,文艺批评的对象是文艺现象,对文艺现象的探讨和评价是文艺批评的基本功能。[1]
作为文艺创作的一面镜子、一剂良药,文艺批评是引导创作、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重要力量。在当下,文艺批评日益显示出不可替代的作用。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话指出,“要高度重视和切实加强文艺评论工作,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倡导说真话、讲道理,营造开展文艺批评的良好氛围”[2],这段论述不仅阐明了文艺批评的意义和价值,提出了明确的标准和要求,更为批评家带去了启迪。
不得不承认,与文艺创作直面现实、直面读者的品质比较起来,当前文艺批评的确存在“失语”“缺席”,面临让人不关心、不信赖、不想读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批评的不介入和不干预,与“纯文学”、“纯艺术”逐渐为通俗文艺所取代有较大的关系。相对于创作而言,批评主要缺少对当今文艺发展面临问题的研究、缺少对文艺价值观的认真探讨和积极引导,以及缺少抵制媚俗之风的勇气和批判精神,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接地气”,突出表现在两类批评上。
一是“纯学术”的批评。一旦说起文艺批评,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刊登在各种学术期刊上的那些让人读不下去也读不懂的学术论文。在我的印象中,很多学者的文艺批评或有真知灼见,但囿于所谓的“学术规范”,文字佶屈聱牙,普通读者很难进入。但更多的还是艰深晦涩,玄虚空洞,从概念到概念,从理论到理论,很少触及复杂的具体的创作现象。在似曾相识的批评里,看到的是“能指”“所指”“俄迪浦斯”“镜像”“后现代”“后殖民”,看到德里达、福柯、本雅明、杰姆逊、萨义德等众多繁复、令人眼花缭乱的词汇。评论者经过一番概念的搬用,逻辑的推演,最后证明出了“每个人都有十个手指头”,绝对符合学术规范,可是艺术感觉呢?问题意识呢?貌似深刻的专业形式之下是贫血的内容与对艺术与现实感觉的极度匮乏。
二是“赞歌式”的批评。这类批评具体体现为人情批评、圈子批评、好话主义等,是批评界经常能够看到的现象。显而易见,这样的批评掺杂了太多的功利目的。就拿某些作品研讨会来说,要么一味赞颂,好像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才会出现这样一个伟大的作家,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要么就是说一些空洞无物、不咸不淡的大话、套话。还有的批评家满篇都是新术语、新名词、新概念,明明一句很明白、很简洁的语言就能说得很清楚、很到位,他偏要弯弯绕地说一些个个都不理解、人人都不明白的“鸟语”。这样的批评对作者来说,起不到半点磨刀石的作用,对读者来说,起不到一丝一毫的启迪作用,致使文艺批评丧失了它本身应有的力度。
纵观古今中外,大凡好的文艺批评不应该只就文艺谈文艺,只就艺术谈艺术,而是同样要以生活为基础、按照生活的逻辑来进行。观察和评论一部文艺作品、一种文艺现象,只有从生活的角度去观察、去分析、去考量,看那部作品是不是从本质上反映了解社会生活?是不是真实地反映了时代的风貌?是不是客观地展现了社会现实?看那种文艺现象是不是符合生活逻辑?是不是符合事物进程?是不是符合文艺规律?只有从生活出发,以唯物主义的观点,用文艺的手法创作出的作品才是成功的作品,也只有这样的文艺批评才是接地气的文艺批评,才能让人信服,才能令人击击叫好。如前所述,不从生活出发,不从现实出发、不考虑读者的感受的文艺批评受冷遇,遭非议、挨批评也就在所难免了。
当然,究其给文艺批评活动带来明显负面影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我以为当下民众和业界对文艺批评最为不满的,还是集中在批评主体这一方面,尤其是对于某些文艺批评的文风、做派和观念多有责备。要改变这种状况,亟需多方努力,做些扎实有效的工作。那么,时代究竟需要怎样的文艺批评、如何让文艺批评接上“地气”更有活力呢?
在我看来,文艺批评的终极意义不外乎就是为了引导人认识文艺、认识自我。要想使众所关注的文艺批评不再虚弱、乏力,就应该真正坚守它的学术自律性,走出虚假、僵化、冷酷、陈腐的写作模式和封闭系统,从文本出发,从感动出发。紧攥“群众路线”这一传家法宝,发扬“独立之思想,自由之人格”的批评精神,以文艺的力量为中国梦的实现提供精神动力,这是今天体现文艺批评建构意义的精神性品质,重建文艺批评公信力的必然诉求。
首先,文艺批评要明确批评对象及其产生的根源。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说是人民的文艺,这决定了中国当代批评家的职责。人民是文艺表现的主体,是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这强调了批评的人民性。因此,作为文艺批评与文艺研究者,我们必须弄清:谁才是文艺批评的读者?文艺批评到底是为谁而写?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深刻揭示了文艺繁荣发展的内在规律,为文艺批评的健康有序发展指明了前进方向。批评家应牢固树立文艺为人民的价值立场,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传递向上向善的核心价值观;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把中国精神作为社会主义文艺评论的灵魂;保持明辨方向的能力、坚守“独立”品格和“说真话”的操守、定力。批评家应心怀责任道义,以自己的独立品格点评创作,真诚表达审美情趣。一方面密切关注现实,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另一方面,要特别关注文艺现场中涌现的新人新作,发出自己的声音[3]。
我们说社会历史不是空的,社会历史是人的社会历史,因此,可以从“史学观点”中理所当然地引申出“人学观点”。文艺的本质应当理解为社会历史本质、人学本质和审美本质的有机统一。运用史学观点、人学观点和美学观点,弘扬文艺的历史精神、人文精神和美学精神,追求文艺的时代精神、人文关怀和审美品位的高度融合是文艺评论应当遵循的重要原则。文艺批评的对象是文艺现象,但产生文艺现象的各种根源不容忽视。文艺现象是文艺本质的反映,这就需要我们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文艺批评领域的指导地位,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探究各种文艺现象产生的历史根源、社会根源和经济根源。通过实事求是、鞭辟入里的分析和综合,才能做到文艺批评有的放矢、恰到好处。因此,无论文艺批评家还是受众群体,都需要不断提升自身文化综合素质,掌握一定的文艺理论,具备一定的文艺鉴赏能力,才能对文艺事实进行描述、分析、解说、评判和分类,正确开展文艺批评。
其次,文艺批评不能脱离社会实践。生活是一切文艺的源泉。优秀的艺术作品常常被誉为生活的镜子,它能够真实而深刻地反映社会生活,帮助人们了解和认识社会生活。我们走进艺术的园地,就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无论是一幅画、一首歌、一出戏、一部电影或者一个舞蹈,除了使我们得到艺术享受之外,还能使我们体察到某个时代、某个地区的生活状况。艺术一开始就是作为社会生活的反映而出现的。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和艺术的发展,从越来越多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更加广阔、更加鲜明的社会生活画面。如战国时期青铜装饰图案、汉代的画像砖、唐代的人物画……当代艺术等等,反映了当时的战争、生产以及劳动人民和贵族阶级多方面的生活状况以及现代人的生存意识。这些作品,不仅是宝贵的艺术遗产,而且是研究社会历史的重要资料。因此,不管多么高深的学问和理论都是来自生活又走向生活的,一旦脱离生活而大谈理论,那就永远摆脱不了纸上谈兵的空泛论调,也就永远没有发言权。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曾经指出:“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4]脱离具体的社会环境,空洞的说教,一切文艺批评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一切文艺批评家都会无所作为。这10多年来,远离文艺现场的言不由衷批评、削足适履式的“项目课题”批评、堆砌大量文献而鲜有真知灼见的“学术规范”批评、独尊某一创作思潮或者理论倾向而罔顾文学丰富性的“学阀”批评以及唯西方新潮马首是瞻而脱离文本实际的泛文化批评等等,在学院批评中占据绝对多数。产生学院文艺批评的原因是学院体制对所谓人文类学术成果的要求,是仿照科学技术和社会科学的专业评价体系制定的。为了对各种项目申报以及职称晋升和评奖“有用”,机械化大生产出来的“学术模样”的成果,大批量地内循环于学院范围,文艺研究、文艺批评跟鲜活的文艺关系甚微[5]。事实上,文艺批评一旦脱离具体作品或现象就是虚空的自说自话,没有基石的高屋建瓴,这本乃一常识,却成为批评者的惯用套路,并往往发展成群殴的态势。一篇(部)作品的出炉,作者必然有至少一个时段的冷静与思考,如何敢妄断其思想性的缺乏,至于其深邃几何,取决于作者对自然对社会的认知,对生命的体验,于读者亦然。文艺作品提供给阅读者或愉悦或痛苦,或欢喜或忧伤的心灵触动,都是作者与阅读者的互动,也是文本作为文艺作品被分析的价值所在。
第三,文艺批评不能失去基本的价值标准。无立论之据,何来结论之信?但这样一个最基本、最起码的问题,在当下众多的文艺研究中,总是有意或无意的被忽略,甚至是被逃避。这种文艺研究普遍不谈价值的问题,与当下的价值资源太丰富,批评方法太热闹有关,也与当下很多批评家放弃了作为社会良知的角色认同有关,批评家似乎习惯了为批评而批评,但却在忙碌的批评中迷失了自己既有的判断标准。君不见身边经常召开的各种眼花缭乱的作品研讨会,它们层出不穷,乱相丛生。而与会的有关领导和批评家、学者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阅读,或者对某种作品有长时间的准备,却依然能凭多年练就的“会议功夫”作出精彩发言吗?还有某些所谓的专评家,以逻辑与史料为翼,在自己的空中楼阁中纵情“浮飞”, 根本批评不到点子上。他们往往偏离具体作品,做着长篇累牍的枯燥评说,甚至有的是故意的“狂轰乱炸”莫明其妙造新词,故意在作品与读者之间设置无中生有的障碍,令读者往往望而怯步。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批评对于作者和读者究竟会产生多少益处。
“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6],是对批评方向的把握。我们知道,恩格斯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中最早提出了“美学的和历史的”批评标准,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了文艺批评的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习近平同志提出的这四个标准,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新时代的继承和发展。历史和人民的观点,体现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作用与反作用的关系,体现了社会发展规律,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体现了文艺的史学价值、认识价值和道德价值。艺术的、美学的观点,揭示了上层建筑组成部分——文艺的内在规律,揭示了文艺的审美价值。简而言之,真、善、美是文艺批评的基本标准。作为历史的成果,作为客观的对象来看,真、善、美是同一客观对象的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三个方面。因此,评价一部(篇)作品,必须从真、善、美的联系统一中去把握。尽管我们可以对一定的文艺作品的社会历史价值、思想德道价值和美学价值作分别考察,然而,三者又绝不能割裂的。不仅如此,在运用文艺批评标准去评判和鉴赏具体的文艺作品时,还应加上自身的本土美学传统尺度,也就是把自己的喜好投寄给那些令他们感觉有兴味蕴藉的文艺作品。换言之,就是要立足群众的审美生态,以独到的见地和精准的艺术笔法,扫荡业已陈腐的批评话语和方式。这是一个称职的批评家应有的践行。
总之,文艺批评只有“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只有“说真话、讲道理”,才能与时代保持血肉般的联系,才能有疼痛感与当代性,才能切入最为核心的精神命题,真正形成一种良好的文艺生态。要实现这样的批评理想,批评家必须深入生活,向社会学习,多“接地气”。过去我们强调文学艺术家生活阅历与人生经验重要;而认为批评家应是学者型的,主要应具备理论水平,生活阅历与人生经验并不重要,这种看不无道理,但失之片面。茅盾曾说:“一个批评家应当比作家具备更多的社会知识,更有系统的对社会生活了解,更深刻的对社会现象的判别能力,然后才能给予作家以更有效的帮助。”[7]前苏联作家法捷耶夫也说过:“批评家为要走上宽广的发展道路,必须认识人,他之需要认识生活、认识实际不亚于艺术家……现代的著作都写出了生活中新的东西。不认识生活本身而要对这些著作做出完全的、正确的估价是不可能的。”[8]这就需要批评家深入生活,向社会学习,充实、丰富、提高自己。
综上所述,文艺批评和文艺创作是两相呼应,两相印证,共同完成滋润人心、建构文化、推动时代的使命。因此,批评家也应象作家艺术家一样,走出书斋,体验生活,将批评的触角延伸到广阔的社会,以入世的、建设性的、勤勉的积极态度,不回避,不推诿,深度钩沉,多使用“人的声音”,少些“理论腔”[9]。只有这样说真话、讲道理、接地气的批评,才是经得起社会和群众检验的好批评。
注释
[1]夏征农 陈至立:《辞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
[2][3][6]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新华网2015年10月14日。
[4]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页。
[5] 张立:《时代呼唤真正的文学批评》,陕西日报2014年8月10日。
[7] 茅盾:《新的现实和新的任务》《人民文学》1953年11月。
[8] 法捷耶夫:《苏联文艺界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北京:新华书店,1950年,第19页。
[9]毕飞宇 张 莉:《批评家和作家可以照亮对方》,文艺报2012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