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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有鸿儒:谢稚柳先生与岭南诸家的交往

2017-02-07

岭南文史 2017年4期
关键词:谢先生吴子书画

陈 曦

谢稚柳先生是著名画家、美术史论家及古书画鉴定家,创作以宋元绘画为基础兼师法自然,一生游历祖国名山大川,足迹遍布新疆、塞北、陕甘、川蜀等地。其中,广东是谢先生多次往来之地,作品中也多次出现罗浮山、丹霞山、鼎湖山等广东名山。可以说,南粤山水赋予他创作灵感,岭南佳物滋养先生心灵。先生晚年有诗趣题:“壮心七十未云老,自笑还来避岁寒。小住为佳花竹国,客斋暂榜榭东山。”[1]先生喜交游,与广东诸家名士交往颇多。

一 悠悠师徒情

谢先生在广东有两名弟子:吴灏和梁纪。吴灏是广东知名书画家,梁纪也是花鸟画家,谢先生常与弟子书信往来,谈论诗词绘画,为一时美谈。

吴灏(1930—2017),字子玉,广东佛山人,先祖吴荣光,家中富收藏,自小耳濡目染,24岁考入广东省立艺专,从丁衍庸和赵少昂学习。1954年吴子玉正式拜师于谢先生。先于1944年秋,谢先生以61件作品参加昆明个人画展时与书家李天马相识。[2]李天马是广州番禺人,早年师从容庚,精书法篆刻。1953年,吴子玉与李天马在广州同屋,李天马见吴子玉佩服谢先生的艺术,特为他引荐。吴子玉寄去临摹陈老莲《隐居十六观》中的《嗽句》。[3]先生回复:“画笔清新而生动,可教也”,便正式拜于谢先生门下。通过信函拜师,这在画坛也是一桩美谈。此后几十年,除去谢先生来岭南作画可当面请教外,皆以信函求学,以画作交流。

20世纪50年代,谢吴师徒二人交流非常密切。1955年8月,吴子玉与岭南知名画家黄少强幼女黄君素在广州结婚,谢先生作《荷花鸳鸯图》作为贺礼。1956年4月,谢先生夫妇游玩富春江后,为吴子玉作《雨余富春山色》扇页,题跋:“顷游富春,泛江数百里,乃知大痴山居图出于臆造特多。元章谓北苑平淡天真一片江南景,江南山势几无一非北苑画笔,米老自是解人,其言弥足征信,书似玉弟以为如何?稚柳。”1957年,谢先生夫妇受徐伯郊夫妇邀请同游广东罗浮山,谢吴师徒也得以首次相见。自罗浮还广州,谢先生在吴子玉书斋中创作了《罗浮山水》横幅,赠送给了吴子玉。

吴子玉、谢稚柳、吴泰、陈佩秋、吴美美(左至右)1978年合影于广东迎宾馆

1962年,国家文物局组织鉴定小组对全国文博机构所藏古代书画作全面系统鉴定。是年冬天,鉴定小组来广州,吴子玉受教于谢先生、张珩等人,谈及张大千作伪《溪山行路图》《溪山兰若图》《睡猿图》等问题。[4]随后,因“文化大革命”浩劫,两人书信中断。直至70年代后期,二人通信才得以恢复,谢先生作《山水花鸟杂画册》,册中题:“与玉弟不相见且十年,书来索近作,风疾日深,久弃笔砚,草草写此十二页,桑榆笔墨之意有所迁易,弟试看何如相见时手笔。鱼饮。”1978年《书赠子玉书》:“戊午十二月避寒广州,与子玉弟不相见且十六年矣,喜赠此诗。冬暖花深地,重逢喜展眉。回怜纸蕉叶,长笑懱鹅溪。笔墨成孤往,路途任雨岐。逝将头共白,此道素相期。”[5]1979年,谢先生夫妇来广州,与吴子玉以宋人写经纸合作《拳石幽篁图》。随后两人联系日益紧密,谢先生欣赏吴子玉殷勤问学,两人一直以信件讨论笔墨、绘画用纸等问题,言语间炽热真诚,充满了师徒情谊。

广州自古商业发达,物产丰富。谢先生常委托吴子玉在广州购买商品,如“照相放大纸”、“脉通药”等,吴子玉也会时不时寄岭南佳物给谢先生。广州也是“花城”,有许多热带、亚热带植物都生长在这片南国,谢先生闲时爱花木,会致信给吴子玉讨论诸如“辛夷花”、“水仙”开花问题,会委托吴子玉帮忙购买如新生肥硕的“剑花茎”、“青三角”等,也爱研究,“此类球,形体大同小异,所开花颜色亦不一定,必须俟其开后才知也”。其中,谢先生多封给吴子玉此方面的书信,都是拜托他采购并通过别人带到上海,也曾托广东省博物馆的苏庚春寻找新生、肥硕、粗大的剑花。据笔者查阅,谢先生所说的“青三角”即仙人三角,学名“量天尺”,为仙人掌科量天尺属植物,在广东、广西、福建、海南等省区有天然分布是给仙人球嫁接的三角形植物,做仙人球类的嫁接砧柱,有花艺之美,难怪谢先生信函中抱怨说“上海竟无买处与觅处”,“海上所可怕着,入冬每易烂”。

吴子玉有子女三人,谢先生常在信函中问及他们学习作画情况,还盛赞吴美美、吴泰姐弟两人不相上下,很有才情。谢先生曾评价美美“画孟晋如此,叹为奇绝”、“大有前程,出于天授”、“美美画,亦画如其名也”;对吴泰也多加赞赏:“阿泰所刻‘阿泰’小印,奇佳,十三岁便能书如此字,刻如此印,入于神矣,难得难得。”[6],吴泰结婚时,谢先生特意为他作画一幅,自是后话。

谢先生在广东的另一名弟子是工笔花鸟画家梁纪。梁纪生于1926年,别名方纲,广东佛山人,曾任广州市美协副主席,广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副所长,代表作有绘画《百会花》、《孔雀紫荆》、人民大会堂六面宫灯《万寿无疆》、广绣壁画《红粉孔雀》等。作为广东四大名园之——梁园的后人,梁纪从小学习四书五经,随名流在园中欣赏古玩、谈论书画,耳濡目染。后曾拜师李凤公,其工笔花鸟绘画造诣颇深,李凤公欣赏其富丽工致,笔法不凡。1957年谢先生来穗时,梁纪喜行弟子礼。同年,谢先生作在吴子玉斋中《罗浮山水》后,与李天马、梁纪、冼玉清、商承祚、徐伯郊夫妇在西湖林苑进午餐。自始,谢先生与梁纪师徒之间,便开始了数十年的交往历程,在现存的谢先生信札中,便有多封信件是与梁纪的来往信件,谢先生也曾为梁纪画过“牡丹”等多幅作品。

二 浓浓同好缘

谢先生先后交往过的岭南书画家和收藏家,有黄君璧、李天马、容庚、关山月、黎雄才、赖少其、王贵忱、吴南生、欧初等,还有香港马国权、徐伯郊、许礼平诸君,这些与谢先生可算皆属书画同好。

《松竹凌霜图横》局部

黄君璧(1898-1991),广东南海人,“广东国画研究会”重要成员,曾任中央大学美术系教授,与谢先生是同事,故此二人常同游名山大川、以画会友。1937年,谢先生绘《山茶》一画参加全国美展,与张大千、黄君璧、于非闇、方介堪同游雁荡山,合作创作《雁荡大龙湫》一图。该画画面清幽奇颖,气象博大高远,被认为是张大千中年得意之作,他在该画题词:“春间与蓬莱于非闇,南海黄君璧、武进谢稚柳同游兹山,永嘉方介堪为乡导……其时诸人皆无印,乃由介堪急就凿一章,文曰‘东南西北之人’。”此图后机缘巧合下被王贵忱收藏。张大千在1979年作《雁荡大龙湫》题指原图是为县令作,由于当时没有印章,让方介堪即席刻印,为一时乐事。[7]1939年1月,谢先生与黄君璧、徐悲鸿、张大千、陈之佛等拿出自己书画精品共同为“劳军美术展览会”募款,表达“艺术救国”的爱国热忱。

李天马(1908-1990),广东番禺人,博览群书,书法工小楷、行草书,兼写甲骨文、金文等,书艺高古,从其者多。李天马是谢先生好友,谢曾作多件作品赠送给李天马。上文已经提到,正是由于李天马从中引荐,吴灏才拜入谢先生门下,成就了一段画坛师徒佳话。

容庚(1894-1983),广东东莞人,字希白,斋名“颂斋”,自幼随舅父邓尔雅学书,是中国著名古文字专家、收藏家。1957年,谢先生来广东时与容庚相见于后者的“五千金石书屋”,趣味盎然地观赏了容庚藏品,自此结下书画情缘。1963年,谢先生、张珩及刘九庵等一行人完成广东古书画鉴定工作后,又与容庚一起游丹霞山等地。容庚藏有一件视作至宝的黄子久《溪山半幅》图轴,图上有谢先生题:“此图为左半幅……图秀润柔媚,与并世所传大痴苍茫沉郁之笔大异其趣,用是献疑,莫可佐证,然南田题笔俨然,良足验信,而为思翁、南田画派之所自出,盖并世所传大痴画无七十以前笔,此盖其前作耶?”后,谢先生致信吴子玉:“大痴《溪山暖翠》与容老《溪山消夏》一图如出一辙,我与容老相识,实自所藏大痴画始,盖我题容老之大痴而后颇为人所非议,后得见《金匮》一图,始释然有自得意。曾检大痴并世所传本,无有在七十岁前之笔,此何故?此二本均无款,均有南田题字,此不足奇,然南田所作之大痴,大都出于此二图之面目,则确认此为大痴真笔,已不复从我始。然此二图,实不及并世所传真本。则大痴七十以前之笔不复为人所重,盖有由矣。”[8]经由谢先生过目的容庚藏品还有戴进山水卷,[9]容庚将此命名《溪山消夏长卷》。不过谢先生早年认为此卷不是戴进本来面目,后1988年鉴定小组认为:“名款书写自然流利,毫无做作痕迹”,先生也修正了早年的观点。

谢稚柳作品

马国权(1931-2002),广东南海人,后移居香港,擅长书法篆刻,是古文字学家、书法家,容庚先生弟子,曾主编《大公报》艺林周刊。1963年,谢先生游完丹霞山后,曾在从化温泉为马国权作《丹霞》山水一幅。去年“中国嘉德2016年春季拍卖会”之“晚华堂藏珍”曾上拍一通谢先生致马国权的信札,也见证了他们之间的交往。

王贵忱(1928—),辽宁铁岭人,20世纪50年代起定居广州,先后从事金融、图书等多项工作和文艺研究,特别是在古钱币、金石、文史等多领域研究上均有造诣。王贵忱与谢先生的交往起始于哪一年已经无可考,1976年初王贵忱曾作《谢稚柳画师小传》。而上文曾提及《雁荡大龙湫》图辗转被王贵忱收藏,1977年春谢先生来广州,王贵忱请谢先生题跋,谢先生感慨万分:“丁丑之春,蜀人张大千、蓬莱于非闇、永嘉方介堪、南海黄君璧与予相会于白门,因同作雁荡之游,回首已四十余年矣。顷来广州,贵忱同志持示此图,恍如梦影,此数十年间,非闇久已下世,大千、君璧长客海外,介勘老病乡居,往事如烟,旧游零落,对此慨然。”[10]

1984年冬,为筹备将在广东省博物馆举办的“中国老年书画展览”,谢先生夫妇与岭南画派第二代著名画家关山月(1912-2000)、黎雄才(1910-2001)合绘了一件巨制《松竹凌霜图横》,后此图入藏广东省博物馆。

梅雀图轴:谢稚柳、陈佩秋合作画

谢稚柳草书叶帅游七星岩诗片 138×69

至于通过各种渠道向谢先生索求书画作品者,或者请其帮忙鉴定、撰写题跋者,则更是难以计数。如1958年,赖少其(1915-2000)嘱托谢先生为其藏《陈老莲花鸟册》题跋,谢先生以为该册页是陈洪绶笔势从方折转向圆劲的革新之作。广东省政协原主席、知名藏家吴南生(1922-)曾藏《群峰晴雪图》,开始被认为是元明时期作品。1979年,经谢先生鉴定,认为笔墨风格属北宋,装裱时又在画心右下角发现“熙宁辛”三字,“熙宁”为北宋神宗年号(1068—1077),应是“辛亥年”,由此推断该画作于1071年(熙宁四年)。谢先生还为此图撰写了诗堂:“北宋人群峰晴雪图,此图风格特为温润,为北宋所罕见,殊足珍重,右下有熙宁辛三字尚存,此盖四年也,己未初夏,谢稚柳鉴题。”后来,此图被吴南生捐赠给广东省博物馆。

三 拳拳文博心

谢先生在岭南的交游圈中,公藏机构工作人员可谓是比较特殊的一群。其中,与谢先生保持友谊时间最长、接触最多的当为广东省博物馆原书画鉴定专家苏庚春(1924-2001)。早在1958年广东省博物馆筹建之时,时任广东省副省长魏今非与苏庚春就曾到上海拜访谢先生等沪上名家,以求为广东省博物馆征集书画藏品。[11]那时,苏庚春先生还没调到广东省博物馆工作,但正是因为广东省博物馆,他们二人得以认识与结缘,从此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交往与友谊。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就书画鉴定的某些具体问题互相切磋,相互砥砺。而且,在与弟子吴灏的通信中,谢先生也经常提到或问候苏庚春。1962年冬,谢先生与张珩、刘九庵三人小组来广东省博物馆鉴定书画,苏庚春全程陪同。如上文所述,1963年初谢先生的丹霞山、鼎湖山之行,苏庚春先生也一起同游。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参观南华寺时,于该寺功德堂内发现宋庆历八年(1048)木雕罗汉像l尊(1号)。1978年,苏庚春及其学生李遇春又陪同谢先生夫妇、郑乃光、亚明、吴作人等画家游玩肇庆七星岩,并在广东省博物馆举办“京沪宁名家作品展”。1988年以谢先生为组长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来广东巡回鉴定,苏庚春全程参与鉴定,并与谢先生、吴子玉及其他鉴定组专家在广州白天鹅宾馆相聚、合影留念。在谢先生逝世后,苏庚春还专门撰写一文《颂谢夫子画艺》以纪念。

广东文博机构中与谢先生有过交往或接触的还有广东省博物馆的杨荦、莫稚、李遇春、单小英、朱万章以及广州美术馆(今广州艺术博物院)的谢文勇等,他们或请教于谢先生,或请谢先生鉴定馆藏书画,均直接或间接地从谢先生那里受到教益。

在为文博机构鉴定书画的同时,谢先生也积极支持他们的藏品征集工作。1958年,谢先生就曾应广州美术馆请求,为其作《罗浮》山水一幅入藏。广东省博物馆现藏有谢先生书画作品12件/套(含与他人合作),其中既有直接向谢先生本人征集的,也有谢先生捐赠的,还有谢先生与他人合作为广东省博物馆绘制的。如《草书叶帅游七星岩诗片》是1979年在广东省博物馆鉴赏赵孟頫《行书陋室铭》后即席而作,上文提到的其与关山月、黎雄才、陈佩秋合作的《松竹凌霜图横》,也是在广东省博物馆所作。

谢先生与广东名士的交往除文中提及诸家外,还与商承祚、朱光、欧初、陈寂、吴静山等人交往亦颇多。谢先生是位杰出的画家,深谙笔墨之道,成就斐然;谢先生亦是一位鉴定大家、治学严谨的学者,穷极一生钻研中国古代书画,不因循守旧,重判书画鉴定的许多“冤假错案”,提出笔墨、个性、流派和时代性为鉴定重要因素,印章、题跋、款识等为旁证手段,留给后人无可估量的精神财富。

注释:

[1]《广州东山》,上海博物馆编《谢稚柳》。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94页,2001。

[2][4][10]郑重:《谢稚柳系年录》。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第46、74、32页,1991。

[3]吴子玉:《怀念谢稚柳老师》(节选)。《谢稚柳纪念集》,第22页,1999。

[5]上海博物馆编:《谢稚柳》。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94页,2001。

[6]谢定伟编:《谢稚柳书信集》。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

[7]王贵忱:《张大千的〈雁荡大龙湫〉图》。《画廊》,岭南美术出版社,第1版,第47页,1982。

[8]吴子玉:《怀念谢稚柳老师》。《广州文史》第六十三辑,第113页,2005。

[9]据广州艺博院“容庚捐赠书画特展”附记所知,此卷是容庚早年用《商周彝器通考》的三千元稿费从斯博声中所购。《谢稚柳系年录》里所记载戴进山水卷为广东省博物馆所藏有误,实为广州美术馆,后2000年改名为广州市艺博院。

[11]广东省博物馆编:《纪念苏庚春先生暨征集书画精品集》。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第186页,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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