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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老鼠(外四篇)

2017-02-06汉家

山西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孙悟空

亲爱的,我是你的。

高原是你的,山谷是你的,斑斓的藏饰是你的,那天鹅湖也是你的。

你不要嫌少——甜蜜的选择是你的,怀抱是你的,野葡萄是你的——被霜打了的葡萄也是你的——你的嘴角上翘,你在笑。

我爱你,我从冰雪极地发出了求救的信号,这信号是发给你的。

世界在变大,也在变小——小到你找不着,大到你走不出,但归根结底这大和小都是你的。

铃铛是你的,它摇啊摇。

小狗是你的,它温柔地舔着你的脚心。

开放的月季花是你的,野草是你的,蝴蝶是你的——就连迷路的蝴蝶也是你的。

咖啡杯是你的,喷香的毛巾是你的,护肤液是你的。一汪清水是你的,玩具猴的大尾巴也是你的。下个月上映的电影是你的,明年的春天是你的,日食是你的——每一次日出都是献给你的。

胜利的预言是你的,快活的妄语是你的——棒棒糖一定是留给你的。

绝不改正的缺点是你的。孩子气的疏离是你的,孩子气的亲密也是你的。内心的河是你的,潮涨潮落是你的,抚摸是你的。真实的幻觉是你的,悄悄话是你的。

我做的第一顿好饭、切的第一个西瓜、摘的第一颗杨梅都是你的。

新鲜的刀鱼,是捞给你吃的。

送你一张地图的好心人是你的,从此你的道路只是你的。

沉默的喧闹是你的。轰鸣的寂静是你的。紧张过度是你的,稳如泰山是你的。怀疑是你的,肯定是你的。惩罚是你的,宽恕是你的。长裙是你的,吊带是你的。卫生巾是你的,擦过鼻涕的纸巾也是你的。

脸上的青春痘是你的,蚊子咬的疙瘩是你的,红肿是你的。

你站在床上叉着腰说:“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发怒了!”这可亲可爱的愤怒只能是你的。

勤快两天懒惰三天——是你的。平均一年丢一次钱包——是你的。把整洁的屋子一瞬间搞得混乱不堪——是你的。不辞辛苦地兑现一个诺言,是你的。打抱不平是你的,揶揄是你的,公平是你的,黄故事是你的。

骂人是你的,哄人是你的,为陌生人流泪也是你的。

喊我的名字的权力,是你的。在耳边痒痒我的权利,是你的。

我肩头的牙印,是你的。

委屈是你的,乳房是你的。我今生难以忘怀的夜晚,是你的。时钟拨快或拨慢,都是你的。

你下达命令——王是你的。

梦曾经只是我的,现在也是你的。

十字路口是你的,禁闭是我的。享清福是你的,活受罪是我的。在云端歌唱是你的,为地下室点灯是我的。

游乐场是你的、木马是你的、帆船是你的,遗迹却是我的。

空气中的香吻是你的、小天使是你的、拉车的鹿是你的,不可躲避的战斗却是我的。

咿咿呀呀是你的、撒娇是你的,逆来顺受却是我的。

跳舞是你的、跳艳舞是你的、纯真是你的、异想天开是你的,洗碗却是我的。

我的爱,是你的。

携带鼠疫的那只灰老鼠绝不是你的,只有米老鼠是你的。

鸡屎

他变得麻痹了。

他惯用真话来证明谎话。他在尘土中飞扬跋扈。他乐于粉碎那些无足轻重的快乐。他的轻浮是一种利己主义的反驳,但他的利己主义只是为了方便讨伐自己的脑壳——杀死自己。

他的精神祖国已经整体沦陷。他的花前月下换成了孤儿寡母。

他不断铲除心中不断滋生的浪漫因子——他下了毒手。他忠诚于他的交易,这一笔又一笔的交易,这一笔又一笔的交易属性。

他在鸡屎里冒充统帅。

他的控制欲转化为一种平庸的、充满装饰性的肤浅表达。他红润的脸上不时闪现无耻的媚笑,这媚笑由于过于真诚,所以也过于无耻——无耻到连被谄媚之人都感到了不快。

他与其说是改正了自己身上的多情的毛病,不如说他修复了一颗冷酷的荒漠化心脏——他正雄心勃勃地将自己扔向黑暗。

他企图瓦解逃跑的光源。他怀疑美,对爱情怀有顽固的敌意。

但他不是一个告密者,他只是真实地虚假着——他只是公开呈现着自己的不堪。他恨确凿的事物,也恨着自己——因为他自己竟然是确凿的自己或者他自己竟然确凿地不是自己。

他的洞察力被他当做了手中的玩具,他扭曲它,使其混淆是非。

他强力地侵蚀着正确。

他以折磨为目的,但不以折磨为乐——快乐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自我嘲讽。他阴冷的杂耍技术非常炫目,就力度而言,他的杂耍技术是无纪律的技术:杂耍式的疯狂。

他的攻击性是一种残忍。他的任性是一种无情。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无法相信的陈词滥调,这些陈词滥调没有使他变得更好,也没有使他变得更坏——没有使他变得更人性,也没有使他更丧失人性。

从根底上看,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对什么都不放过。他只是一个自我毁坏的人——一个古怪的、好斗的人格样本,一个廉价的沉重包袱,一个边吃猪食边担心不够吃的愤世嫉俗者。

他的钟表无需校正。他的时间等同于地狱的标准时间。

他不仅变得麻痹了,而且变得不育了。

拆台

你厌恶着制服,这厌恶的乏味差点儿要了你的命。

你不知如何大放光明,你虽然有火,但你总是先急迫地照亮自己身上的黑暗部分——你的信条只能诞生于自己的体内:诞生出原始的信条。

你忠诚于你的信条,哪怕这信条完全反对的是你的自身。

你在与你为敌的战况中忠诚于那个最为原始的自己——最为原始的信条。

你视为无物的东西不胫而走,扩散了出去,这令你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你默默地保卫着自己,显得冷酷而高傲。可怖而疯狂的人生事件不断地挑战着你的自我认同,但你不予理会,只将热情的雄辩献给那必定被栽赃的未来。

你得出的美好结论,也是荒唐的结论,但你以此为荣。

你厌恶大腹便便的中产阶级伦理,同时也不认为一个人只要能够克己苦行就可以直接改造灵魂。你充满了厌倦。你对语言的形式主义感到深恶痛绝——你试着在个人的倾吐范围内永久地消灭它——如果无法消灭它,至少也要奋力地冻结它。

你保持着强烈的自我拆台式的自省态度,与道德的陈词滥调拉开了诚实的距离。你调动文学和美学的资源进行自我拯救的劳动,但这些劳动远远完不成全部的自我拯救——你深信要达到全部的自我拯救,必须经过一次心灵的瘫痪,其后才是真正的痊愈和飞行——你正一步步接近这最后的时刻:这决定性的自我干预,将逼使你追认那些已经失去的珍贵时光。

可是你最后发现,所谓的珍贵时光都是一些记忆的骗局——只是一些停顿——只是一些与实用主义对抗的短暂时刻。

只是你的糊涂一生。只是你的聪明一时。

你像个真正的傻瓜,掂量着复杂而危险的想法。你在私人的感情实验室中被迫接受因为感情用事而遭到的失败。你正被你的理性所碾压。

你确凿地认为理性是一坨屎,但这坨屎正是你拉下的——它混杂着思想的恶臭与拆迁的暴力。

——想到这里,你不由得跌跌撞撞起来。

你的前途导致你得了偏头痛。

你整饬自己的同时也搬来阻挡自己的路障。

他们围城,你则包围你自己。你英勇地抵抗着你的进攻,你的智慧和愚蠢都有一部分来自你的力比多——来自造作的自我叙述的奇迹——这老掉牙的自我抚慰!

你尝试在罅隙中站稳脚跟,但你真正憧憬的是一次英雄主义的失足,那种伟大而古怪的失败。

你的灵魂红肿,散发出地狱般的光泽——妖怪们就要现身了,而天神们却没有一点儿下凡的迹象。

你的格格不入到底是入了死穴:你将谋杀的动作慢慢分解,慢慢慢慢地分解,希望能将你一生的时间都用来干掉你自己。

你画地为牢,渐渐建立了一个抽象的只属于自己的警察国家。

你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你就像一个直言不讳的恶棍。

你气喘吁吁。你冷嗖嗖的,你没有泪。

进行曲

一生二,二生三,三三得九,九九归一,一路向阳。

阳关大道,道路延伸下去,去哪里?里程是人为的界定,定数也不作数,数不过来。来去乘风,风的声音传入耳朵,朵朵红花陪衬。衬出不完美,美处处躲避,避免不期而至的危险。

险路,路人不得要领,领向未知的地方,方可知晓。

晓不得,得天之道,道尽庸常百态。态度还是淡然,然而,而且,且将挑担放下。下与上,上无关宏旨——旨在下。

下面亮着光,光源微弱,弱小的人们低声絮语,语言打转,转在顽固的脑子里。里外相连,连接遥远的相思,思念是水质的楔子。子分男女,女子羞红了脸,脸侧在男子一边。边缘深处,处在矛盾的中央,央求老天也没有用,用不着这样。样子依然没变,变的是这个世界,界碑在陌生的领地耸立,立成俗世的风景。

景色暗淡,淡成了一汪清水。水流动,动摇天真的期望,望断南山。

山的北面了无音讯。讯号从没有间断,断肠酒不必先喝,喝些清水润喉,喉咙在等待。待在时光的密室,室内涂抹着杂乱的颜色,色乱人眼,眼里映出了自己的倒影。影像如刀片般锋利,利欲使人间颠倒,倒影变得模糊。糊涂的人,人不自知,知识是乏力的助推器。器小,小人亦不得志。

志向遗忘在十八岁之前,前方有路,路路皆通,通往低回的人世。世事难缠,缠于相许不相知。知了哼着曲,曲子飘摇,摇到了上空,空载着一点点希望。望向不知名的所在,在沉郁的底色中,中标是缓慢的过程,程序混乱。乱相纷飞,飞在城市的噪声中,中国让我看不清。清明的人世已成幻觉,觉悟降至水平线之下,下面盘旋着一群报丧的乌鸦。

鸦声一片,片面的不祥扩大成枯燥的主流,流俗让人间顿时无言。言语常常无力,力气不知使在了什么地方——方才还激愤,愤怒却瞬时转化为自认的宿命。命是一条,条件仍然不具备,备好的只是粮食和盐——盐里有生活的苦味。味觉闭塞,塞住无常的烟尘,尘归尘,尘土扬洒,洒在崎岖的路途。

途中的人们相叠,叠在了一起,起来的是不解。解决从来就艰难,难在无人知晓。晓不得,得不到,到不了。了解这些无聊的周折,折返于生活的杀伐之间,间断是短暂的空白。白白的流逝,逝去的青春不再,再见时,时不再来。来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方方正正,正正经经,经过爱的磨炼,练就一身硬骨。骨头支撑着受苦人,人的泪,泪珠是廉价的同情,情感葬送于不得已的一口枯井。

井如人心,心凉,凉得见了底,底下被黑暗所笼罩。

罩在情人的头顶,顶天立地,地却不牢靠。靠不住,住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遇到危险,险境永不消除,除不掉心里的疑问。问是问,问题已失去了答案。案底是无边的空虚,虚实交织,织出了生死之网。网住遗落的爱,爱给人以希望,望不到边沿,沿着夜路,路上竖起了失败者的纪念碑。

碑石坚固,固执地面对着天地洪荒,荒凉依旧。旧的一切还在发酵,酵是一朵自毁的花。花开一次就败,败在了绿荫深处。处在中心,心敞开相迎,迎着风雨。

雨是自然的精血,血渗入语言进化的住所,所谓繁殖。

浑家

看孙悟空一路降妖伏魔,我顶服气他的火眼金睛。

尸魔三戏唐僧的时候,他对着那妖精说:“你瞒了诸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这番话,令我惊动。

孙悟空最厉害之处不是打杀的本领,而是这个“认得出”。

因尸魔的缘故,唐僧驱逐孙悟空。几次三番,孙悟空有口难辩,被唐僧错认为滥杀无辜的歹徒。临走,悟空要拜一拜师父,他说:“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唐僧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地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悟空施法术,变出三个行者,连本尊,围住了唐僧,还是强拜了。别了唐僧,悟空回花果山的途中,遇东洋大海的潮声,竟想起了黑白不分的师父,情难自控,洒下了热泪。悟空道:“我不走此路者,已五百年矣!”悟空有火眼金睛的本事,一心为师父保驾,却不被师父信任——悟空苦于认得出却辩不清。他说自己已经五百年不走此路了,这句话里一时沧海桑田,有几多青春与白骨,又有几多空空的欢喜。不敢想。

妖精与妖精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取经路上,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妖精,为奎木狼。以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来看,奎木狼当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这妖精曾与披香殿侍香的玉女私通,竟然“不负前期”,变成了黄袍怪来到凡间作恶,只为与那下界的玉女配作一十三年夫妻。奎木狼的爱情事迹,亦可叹可敬。

世间因情而生的义无反顾,皆因“不负前期”。我读奎木狼被玉帝审问一节,他自认死罪,但无半分悔意,真乃大情种的本色,是一条好汉子!

玉帝判得好,只贬他随太上老君烧火,这着实是个好差呢。

泪洒东洋大海,孙悟空开口即说出五百年时限,这是诗人的气象,肝胆热血。认得出妖精的孙悟空终究没有打死奎木狼,非老孙的能耐不够大,而是这妖怪本不该死。

佛是多情种。不知三公主百花羞在寂寞人间里可曾想起奎木狼——昔日郎君唤出的那一声声“浑家”,唤得甚是亲爱啊。

汉家,男,本名贾墨冰,1975年生于太原,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汉家文章》《龙生龙》《咬巾衣》;诗集《火车大劫案》;短篇小说集《狮子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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