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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开灰烬,下面有火

2017-02-06杨遥

山西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脏话卫东文学

《我不是张小军》乍一看是顾拜妮小说的题目,“张小军”是小说中的人物,但他不是张小军,他原来应该叫齐卫东,齐卫东让人撞死后,一觉醒来变成个叫张小军的人。这样的穿越手段在网络小说中屡见不鲜,放到传统小说中,似乎不多见。但觉得“我不是张小军”不是局限于一个小说的题目,它更像作者的一句宣言,我不仅不是张小军,而且不是任何一个人,我就是我。

读这篇小说之前,我还哀叹现在许多小说写了那么长,费那么大心思编织曲折离奇的故事,读完之后找不到一句极其妥贴而又准确的描写,找不到一句引人深思的话语。有这两点哀叹,是基于许多经典作品中到处有这些闪亮的东西。读完顾拜妮的小说,惊喜地发现文中不时闪烁着这些东西,尽管被淹没在大段的潜意识描写和各种粗口、脏话中。比如“我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以为他叫我,甚至嗓子眼里传出来一声小小的回应。”“这个地方最大的特点是没有椅子,桌子的高度与板凳差不多,地上都是小马扎。人坐着看起来和蹲着也差不多,一群五大三粗的人蹲在地上剥小龙虾,屁股大点的就看不见马扎了。也有露屁股沟露肚脐的小姑娘,一视同仁,一排排全蹲那儿,头发遮住脸,放眼望去跟抓获卖淫现场似的。”这样的描写看似简单,却需要细致的观察能力,它准确地捕捉到了人物的心理、动作,极具现场感。再比如“我觉得我妈撒手人寰这事办得挺不负责任的,她留下的不是一对父子,而是两个孤儿。”“那时我妈刚刚去世不久,我和我爸两个人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不管怎么开口总像是安慰,安慰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都是忌讳,而我也不愿意在沉默中坐以待毙。”这样经过思考得出的句子,巧妙地表达了母亲去世之后,一对父子的孤独和恓惶。因为这些语言和细节,我觉得年轻的顾拜妮比许多写了好多年小说的人都有潜力。

让我惊诧的是,在这篇小说中,不断出现粗口和脏话,以及关于性的语言,就连刚才引述的那段话,最后比喻也归结到性上面,“放眼望去跟抓获卖淫现场似的。”作为读者不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处理方式,甚至从作者的角度考虑,为了塑造人物形象,这样写也挺贴切,但窃以为无论是为了表现人物,还是为了张扬个性,还有更好的处理办法。还是回到经典的源头,文学画廊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大多凭借的是其人性的复杂和道德上的力量,当然也有许多边缘人物,但即使他们,留下来的原因也不是脏话、粗话不离口。贾平凹先生在《废都》的后记中写过一段话,“往日企羡的什么词章灿烂,情趣盎然,风格独特,其实正是阻碍着天才的发展。鬼魅狰狞,上帝无言。奇才是冬雪夏雷,大才是四季转换。”正好可以表达我的观点。

就像见到顾拜妮,是个留着齐耳发的年轻女孩,说为了见作协的鲁老师,还专门跑到附近的小理发店洗了头。聊到写作和生活,很是放松。正想进一步听她的见解,却拿出支烟。当然她很礼貌,问可不可以吸烟?不是反对吸烟,但前提是真的喜欢。如果为了彰显个性,大可不必。只要坚持做真正的自己,肯定不是“张小军”。可惜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走着歪了。

接下来,还想说说小说的主题。在我看来,写什么和怎么写一样重要。《我不是张小军》的主题难以一言概之,结尾部分有段回忆当年逃学打游戏机的对话可以略为窥视。刘小军问王选,如果连身份证都无法证明一个人时,他们的成绩也不能,房子车子高档家具就更不能了,那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王选的回答是“我当时可不是这么想的,我说你这个傻逼,还是先想想万一被老师抓住了怎么说吧。”人怎样证明自己,是一个很大的命题,也是文学经久不衰的主题,顾拜妮选择表达这样的主题,令人欣喜。她的处理方法也颇为巧妙,没有结果,没有是非,让人由不得读完小说再去思考。

在文中有一异曲同工之处,“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不认识的人,但身旁的女人认定“我”就是张小军,当“我”恢复意识,知道自己是齐卫东时,寻找过去的自己,父亲说齐卫东死了。明明活着,却变成死人,还无法证明自己,又回到刚才那个主题。

这样的追问很有意义,也十分现代。如果不是在形式上借助穿越有些简单,想到更好的办法来表现的话,真是部了不起的小说。反过来讲,顾拜妮这样实践,十分有意义。郑振铎先生在《中国俗文学史》中谈到,正统文学的文体原都是由“俗文学”升格而来的。当民间发生一种文体时,有勇气的文人学士采取这种新鲜的新文体作为自己创作的模式,渐渐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它们就渐渐成为正统文学的一体了。胡适之先生在《白话文学史》的引子中也提到,创新应该向旁行斜出的“不肖”文学里去寻,因为不肖古人,所以能代表当世。当前,网络文学作为一种民间俗文学,正以高歌猛进的势头快速发展,它们中间蕴藏着丰富的资源和巨大的活力,如果能把它们的精髓和传统文学融为一体,或许新的一个“唐诗宋词”时代就会到来。

写完这些文字,窗外正是大雪。在旧日的乡下,这时候一家人通常会围着火炉烤土豆、烧红薯。如果扒开灰烬,下面有火,吹一吹,捅一捅,再加点儿柴火,很快就会又熊熊燃烧起来。顾拜妮的小说也像这样,忽略掉那些故作个性的剽悍性话语,绕过那些略嫌泛滥的意识流,有股明净而纯洁的火,在幽幽燃烧。

杨遥,1975年生,山西代县人。出版有小说集《二弟的碉堡》《硬起来的刀子》《我们迅速老去》。曾获“赵树理文学奖”、《十月》《上海文学》《山西文学》《黄河》等刊物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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