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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小说与一个人的命运

2017-02-06王慧俊

山西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文艺云南小说

1983年,是我难忘的一年,也可以说是我三十而立的梦年。那年是我第一次迈上文学之路,当然也是激情似火创作的一年。那时我已调转到家乡工作,是一名中学代课教师,每月的工资31.50元。尽管家里四口人,年迈的老人还需要照顾,可我起早贪黑侍弄土地,从不乱花一分钱,默默地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正像族人讲的祖训那样:河南王,横平竖直,宁折不弯弯,倔强的性格不屈从于人。

平时我在学校里是一个不太爱言语的人,除了备课上课外,就是读书看报,至于打扑克下象棋是一概不问,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给市电台和报社写写新闻稿。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亲戚,说起了一桩分田单干后给人家当媒人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听后觉得这事挺有新意,土地实行生产责任制了,男女婚姻还要责任制?于是,就想大大胆写一篇小说。学校老师听说我要写生产责任制方面的小说觉得很新奇,有个刘老师便问我写完了往哪投?我说给昭乌达报社。于是他叼着烟很蔑视地转身走着说:“这个玩意就是靠走后门,赤峰有认识人就能发。”一股刺鼻的烟味我本来就很烦,加之他这么一说,我的心痛得像拧了一个麻花劲,手抖了半天再也写不下去了。当时我是用16开的稿纸写的,过了几天我便换成8开的稿纸了,这一换纸又引来一片闲话。有两个老师问我,这回换大纸该往哪投了?我玩笑地说,纸大地方大,不往赤峰投了,往内蒙投。其实我这也是一句气话,是想说给一些人听的。于是还是那个刘老师很妒忌地说:“内蒙的人都是从赤峰调上去的,他都认识。”啧啧,你听这话让人多辣心。

记得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学校刚开完周会,几个老师便围在小屋里打起扑克来。我当时没有回家,便拿着一张《中国青年报》坐下看了起来。无意间,在报缝处看到了《个旧文艺》的目录。上面反映边寨生活和部队生活的文章较多,我当即记好地址后就有了一个梦想,何不把北方的风土人情写给南方人看看呢。于是内心里的烈火一下子烧去了很多烦恼,因为当时在我的脑子里几乎塞满了冷眼和挖苦,我下决心非把处女作小说写出来不可。

屋漏偏逢连阴雨,我写小说的消息不胫而走。当时的大队和学校是一墙之隔,学校的一切工作都归属大队管理。一天我去大队室查信,正好几个干部都坐在一铺炕上拉着闲嗑,大队曹书记手拿着一张报纸仰躺在行李上。他看我进了屋,便慢腾腾地坐起来,阴阳怪气地说:“作家来了?怎样,小说写完了吗?当时他的眼睛就像有两束火苗在向我喷射着,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其实这是搞写作人的通病,就怕别人冷嘲热讽。我很不好意思地说:“听谁瞎讲的,我根本就没写。”他轻轻地冷笑了一下提高嗓门说:“可别吹牛了,安心教你的学得了,你要是能写出小说来,我敢把眼球抠出来让汽车压响放炮!”他这一说,躺在炕上的几个干部都笑了,可我几乎要晕倒,那天我的心比油煎还难受,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学校。

一天下午放学前的半小时,一位老师悄悄告诉我说,校长室里有你一封信,像是小说退稿。我一听心凉了半截,肯定是投给云南《个旧文艺》的那篇。那节课是自习课,我在讲台桌上给学生判着作业,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我想这回可完了,非挨校长痛斥不可。因为学校有规定,平时必须专心致志地教学,不准做与教学无关的事情。就在一周前一个周六的下午,大队曹书记还曾在全校教师的大会上做过训话,说有人不务正业,整天在搞“自留地”。其实我很清楚那就是在说我呢,不过我问心无愧,我的教学成绩始终保持上等水平,从来没有下滑过。晚上放学了,我低头跟在学生队伍的后头走,唯恐让张校长发现,因为他的办公室是放学的必经之地。正好,我刚路过他的门前,便被喊住了。我诚惶诚恐地到了办公室。他跷着二郎腿在吸着烟,第一句话就问我你写小说来?他的脸色倒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我看他的办公桌上正放着我的小说稿,还有一个浅黄色印着绿字的信封,看来不能再保密了,勉强笑了笑说,那还是以前胡乱写的呢。因为我知道退稿信就代表着小说被“枪毙”了,一嚷嚷出去挺害羞的。我害怕张校长还要追问下去,想拿过信赶紧走,没想到他却说,这是啥时候的事,小说写得还挺热闹呢。我说全是早晚没事时写的,是别人拉闲嗑说的一个真事儿,我就给加工描写了一下。张校长笑了一下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一圈说,从明天开始给你几天假在家好好修改修改,要是发表了可真不错。说着他把一张32开并印着《个旧文艺》编辑部的绿色信签笑着递给我。我一看在我的名字下面写着三条意见,第一,小说很有生活情节,有修改的基础;第二,篇幅要压缩在5000字之内;第三条最重要,小说改好后速寄编辑部王雨宁同志收。

1983年1月,寒气袭人,滴水成冰。可我的全身却是热乎乎的。自从接到《个旧文艺》编辑部的来信后,心里像是打开了一扇门,感到老师和学生都投给了我笑脸和温暖的眼光,身上的干劲陡增了很多,尤其是张校长给予的精神鼓励,更令我十分难忘。尽管他批了我几天的创作假,可我一天也没有歇,白天照常上班,晚上在家开夜车,因为学校很快就要放寒假了,班级各门课程都要进入复习考试阶段,校长体谅我,我更要想到班级。晚上为了不打扰母亲的休息,我干脆把圆桌往西屋一搬,开始了紧张的小说创作。说来挺有意思,我的西屋是库房,那里连炉子都没有,屋里的四周墙壁上冻着厚厚的一层冰霜,地下是老鼠爬来爬去争着吃的一堆谷糠。但我没有觉得冷和饿,相反倒觉得小说改起来很有味道,写到热闹处时不自主地笑起来,写到悲情处就伤心落泪一会儿。一天已是夜间3点多了,母亲突然穿衣过来,她问我在笑啥呢?我说没有啊。母亲说她听到我笑好几回了。她很心疼地劝我干脆别写了,累坏了弄个疯疯癫癫的咋整?

1983年2月26日晚5点多,我一人正在家里看着一本文学书籍,突然院外的大铁门被急促地敲了几下,待我出门一看,原来是大队的值班民兵曹彦富。他气喘吁吁地把一封来自于《个旧文艺》编辑部的挂号信递给我,我看了一下心跳得好慌好慌,一定是小说退稿吧。那时我真没有勇气敢把信封打开,等我摸了半天感到薄薄的,觉得又不像是小说退稿,才半信半疑地进屋把信封打开。天呀,原来是一个大红的请柬和一封信,我的小说《绝路逢生》发表了,《个旧文艺》邀请我3月10日去云南省个旧市领奖,并参加著名作家会见会。会见作家有丁玲、杨沫、茹志鹃、晓雪、白桦、王安忆等。

此时,我高兴得要跳起来,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把那大红的请柬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遍。当时真不知哪来的劲头,我跑到窗前的菜园里,看着漆黑夜空上的星星热泪盈眶。我面向南方站好后跪下,一连磕了二九一十八个答谢的响头,站起来后,向王雨宁老师连鞠了七七四十九个躬以表感谢。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坐上了飞机飞在蓝天上,梦见了我的小说正在书店里热销,梦见……

我接到请柬的消息不胫而走,去云南领奖的新闻很快就传开了。我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为我祝贺,特别是张兆庚校长亲自为我筹备出差的路费,为我送行。别看那时我已是30岁的人了,但还是第一次踏上跨省际的列车,我想正好这回路过北京,无论如何也要在天安门前留个影,要让历史的镜头永久记住我的云南之行,记住我的30而立之年。

怀着激动的心情,我终于找到了《个旧文艺》编辑部。当时正好有个人在门前的水泥黑板上写着报到须知。我说老师,报到处在哪里?他转身看了看,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说是从内蒙古来的。他说你是叫王慧俊吧?我说是啊,他说一看你的作品就知道你是草原上的一个蒙古族的彪小伙子。我腼腆地一笑说,我是汉族,并不是大草原上的蒙古族。当我得知他就是王雨宁老师时,热泪盈眶,我与他紧紧地握手,握得特别热烈,特别难忘。

兴趣所致,第二天天刚亮,我便深吸着清新的空气,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登山眺望。个旧,坐落在哀牢山支脉的山凹峪谷之间,东靠阴山,西临阳山,阴阳两山伸出了逶迤曲折的巨臂,紧紧拥抱着全市。巧呢,春光明媚的时节,正赶上樱花盛开,花满山,满山花,闪闪烁烁,沁人心脾,芳香四溢。在这绚丽多姿的天地里,我动了感情,我开始注意地寻觅着,寻觅着鲜花下小草的身姿。因为,我来自于大草原,我爱小草的顽强和拼搏,爱小草的追求和向往。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这棵北疆的小草,能来到南国的边陲,能看到南国的山山水水,而且能亲眼看到著名作家们,的确是终生难忘的一大喜事、乐事。

正在我凝神之际,突然,山腰处传来娓娓动听的歌声,柔和优美,情绵绵,意悠悠。我循声找去,绕过了一道道树浪花簇,歌声终于有源了,原来就在人民公园上方的一团花簇里,露着一副黝黑健壮的脸膛,看年龄也就近30岁。我赶忙走过去,只见他手里正端着一个湿淋淋光溜溜的泥丸,几株绿莹莹的小草立在上头,身段纤柔,色泽青翠。他转身见我站在身边,便笑了。“你是新疆的吧?”我试探地问了一句。因我在报到时就有人告诉说,新疆的代表是第一个来的,一看他的长相又是纯维吾尔人。“对啊,我叫代士喜,是新疆建设兵团的。”他腼腆地一笑,黑红的腮边绽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听口音你是东北的吧?”“嗯,是内蒙古的。”“噢,是大草原上的人,可幸可幸。”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解释说,听说这草可大有用处了,草籽可以入药,叶茎还能解酒。

早饭过后,在《个旧文艺》编辑部的安排下,我们30多人乘车到人民公园参加植树纪念。云南省红河州及个旧市的领导在人民公园专门为我们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代表开辟了一块“文学林”,由著名作家沈从文亲笔题写。彝族、苗族、布依族、侗族、布朗族等十几个少数民族的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在挥锹舞镐地植树。突然,一辆吉普车开路,一辆红旗小轿,又一辆红旗小轿从山下驶来。意想不到,著名作家丁玲同志来了。衣着朴素的她,下车后不停地向我们招手微笑。她虽年高八旬,仍一派正气,一身英姿。“我是昨天到的个旧,从昆明来的,在桃色的云里面我飞过来了。沿路都是火一样的桃树林哪!我又是踩着油菜花、荞麦花黄色、白色的海涛浮过来的。我的心就像飞到云的上面、海的上面,轻得很啊!舒服得很啊!我知道有上千的人在等着我们,我们能够拿什么东西来报答你们呢?我想你们就是我在一路上看到的粉色的、白色的鲜艳的花朵。”著名作家陈明、蹇先艾、杨沫、茹志鹃、白桦、王安忆、祖慰等都来了。我们和作家们一起植树浇水,一起谈笑,一起留影。我是内蒙古的唯一代表,我和新疆的代士喜共同栽植下了一棵桃树,并系上了我们的地址和名字。

春性不可状,艳艳令人醉。美的场面,美的景致太令人难忘了。不一会儿,我听到大喇叭里在喊我的名字,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忙走了过去。只见丁玲老人家跟前站着几个人,其中就有从海南来的林晓莲。丁老听说我来自于内蒙古,像妈妈一样亲切地拉着我的手询问工作和年龄,勉励我写一本自己的书,用自己的生命去写一本书。她高兴地和大家说:“我左手拉着内蒙古,右手拉着海南岛,我的心舒服得很啊!”

那时,我的心里充满着幸福的感觉。我望着极远极远的地方,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快快回到内蒙古大草原去,快把这美的镜头和香的话语传送给我的亲人和朋友们。

云南一行,我见到了自己的影子,见到了东方的曙光。在返回北京的列车上,我的大脑也随着车轮在飞快地旋转着:“文学创作魅力无穷。我迷恋上了文学,要靠创作改变我的命运。”到了北京后,站在天安门前,特别是当我含泪走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看到那些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冲锋陷阵、前赴后继将士们的画面,热血沸腾,浮想联翩,我一字不少地记录下整个碑文。面对成千上万的游人,我为我这个农村娃感到庆幸,我为能用自己手中的笔墨写出文学作品,能远程几千公里亲眼见到著名的作家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回到家乡和学校,我立刻成了新闻人物。旗教育局的张春祥副局长听说后,在下乡途中,专门绕路到学校看望我,并且和张校长一起到我的家里了解生活情况。他说我小说的发表,是全旗教育界的光荣,当场拍板报销我的全部差旅费。从那以后,我的文学梦便一个接着一个做了起来,创作的激情真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奔腾不止。昭乌达报社和《百桞》杂志率先刊发了我的几篇稿子,湖南、北京、黑龙江、云南和山东又频频传来刊稿的喜讯。

文学创作,让我记忆云南,感谢云南。1983年10月初,我所在的喀喇沁旗人民政府两位领导亲自到学校去找我,要聘我到旗政府当秘书。没过几天,临县的元宝山区教育局听说我会写小说,特当科技人员聘我去做秘书工作。由于我的务实工作,第二年便转正、入党、提干。一年半后,我便受到提拔调到元宝山区工商局工作。

那时,我非常喜欢读书,经常阅读的两本文学刊物都是云南的,一本是《滇池》,一本是《个旧文艺》。有人说你是半个户籍的云南人了。我说,云南是我文学生长的一片沃土,也是我人生成长的一个温暖的家。彩云之南,情意无限。我的小说《绝路逢生》就是在云南发表的,是这篇小说成全了我,改变了我,你说我能不心系着云南吗?

王慧俊,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人。著有散文集《情》《超越梦想》《心丝絮语》《阅读启功》《那些年阳光温暖》和报告文学集《在事业的坐标上》《使命的回声》等。其中散文《剪纸大妈》荣获第七届“漂母杯”全球华文爱母·母爱主题散文诗歌大赛二等奖,散文《家风这面镜子》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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