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院古碑看徐闻贵生书院的教育制度
2017-02-01邱苑丹
邱苑丹
明中叶书院的兴盛和发展,使自由讲学的学术活动异常活跃,激发了知识分子关心国家、民族前途的热情,书院也由此招致封建统治集团的威胁和极端禁毁措施,明朝中后期,曾四次禁毁书院。从雍正十一年(1733)起,清代统治者在禁止私人创办书院的同时,开始大力提倡官办书院,各府、州、县纷纷设立书院。在当时的岭南,书院讲学最为著名的是理学大师湛若水,他关注家乡的教育事业,广设书院,扶持后学,造就了一大批人才,大大推动了岭南文化的发展,书院讲学之风也盛行一时。
徐闻贵生书院位于徐闻县城镇古城圣殿塘东50米处,城西贵生路东侧前有古石道,书院坐北向南,是明代戏曲家、文学家汤显祖于万历十九年(1591)任徐闻典史添注时,见“其地人轻生,不知礼义”,与知县熊敏共捐资俸倡建,以传播文教。《雷州府志·艺文志》载:“义仍(汤显祖)以谋于邑令熊君,择地之爽闿者构堂一区,书其匾曰贵生书院,义仍自为说训诸弟子。”(刘应秋《贵生书院记》)。因旨在宣扬其“君子学道则爱人”“天地之性人为贵”“知生则知自贵,又知天下之生皆当贵重”之观点,故以“贵生”命名,求学者纷纷而来。
据康熙《徐闻县志》载,汤显祖倡建的贵生书院在万历二十二年(1594)、二十三年(1595)、二十六年(1598)的几次地震中崩废,原址无存。至清道光元年(1821)书院重修,规模扩大,占地面积为3030平方米,分前、中、后堂,两厢学斋十二间课堂,环以围墙。贵生书院位置与县学宫、孔庙相近,形成当年的教学中心。道光(1821-1850年)以后,书院年久失修,院宇残毁,但古风犹在,原貌尚存。“文革”期间,书院建筑遭受严重破坏,书院匾额及十二学斋题名均被凿毁,大量碑文散失。贵生书院曾有十多块石碑,现仅存有《院规条》碑、《五夫子宾兴条例芳名》碑、《贵生书院官田》碑、《新捐文生碑》等。
一、贵生书院的《院规条》
《院规条》碑现存于贵生书院,该碑通长1.58米,宽0.67米,厚0.12米,碑柄为0.48×0.09×0.12米,碑上端横刻篆书“院规条”三字,下文竖刻宋体碑文。从《院规条》残碑的规格和碑文的布局分析,由于碑文长,故由两块石碑组成,碑文题称《贵生书院规条》,前块碑额横刻篆书“贵生书”,后块碑额横刻篆书“院条规”。可惜前碑已经遗失,故全碑铭文不全,此碑文于道光十三年三月十三日刻。
现存《院规条》详细记载了清代贵生书院的教育制度:掌管贵生书院的被称为“掌院,教官”,每年农历十一月入学考试,翌年农历二月初开学,聘请延师掌教务必须是“科甲中品行端方者,音语相通之人,细心讲解”“由方正绅士公呈县主,……教官有课士之责不敢廷请”“主讲书院每年束修钱八十千,薪水钱三十千。以十个月为准,按季奉送,若教官有士林钦服关延掌教者,不送薪水”。
图1 贵生书院《院规条》拓本
贵生书院设有官课、院课,官课是由当地官员出卷并评阅的考试,院课则是由院长出卷并评阅的考试。经过考评,学生被分为正课、附课生,各自有膏火补贴。课程安排为“课文每月十六日为官课,初六廿六日为馆课”“书院甄别生监生课壹拾伍名,童生正课叁拾名,附课以上人数多寡酌取,不能定额,若系优娼隶卒冒籍者,不得入考”。
所有的学生每年参与三次考试,以决定升降,并分等级进行奖励。“附课生童连考三课超等准升正课,遇缺即补正课。生童抄袭旧蓝本草率完篇,连二次三等未者,降为附课不给膏火。”“官课每监原定超等第一名赏钱六百文,第二名赏钱五百文,第三名赏钱肆百文,第四名赏钱三百文,第五名赏钱二百文。童生正取第一名赏钱四百文,自第二至第十每名赏钱二百文,以示鼓励。至馆课官田支用不敷不能奖赏”。
学生生活津贴标准,“正课生监每名每月膏火钱伍佰。童生每人每月肆百,以各月廿九日散给”。书院管理人员,“设斋夫二名,每月朔望伺四夫子汤先生香烛,并守门催租,每月工食钱一千文”。严格的考试制度、奖励制度,形成完备的教育教学制度,自然对当地普及教育,培养人才产生积极影响。
二、《贵生书院官田》碑和《五夫子宾兴条例芳名》碑
书院的发展同样也得到当地官员和乡绅的重视,“官府拨田,乡绅倡导宾兴,共股入息,集资诸金”,当地政府曾拨给田亩作为书院官田并设宾兴制度用以支持书院教育经费。书院现存古碑刻中,有一通“贵生书院官田”碑,此碑现竖立在书院内,为玄武石质,高1米,宽0.23米,碑面凹凸不平。据万历《雷州府志》载:那密庄田共税三十五亩。(邑人运同邓士元送学,以为诸生会考、灯油、济贫之资)。新庄田共税一顷四十七亩。(万历二十年运同邓士元孙兆麟故绝。母王氏愿施入学,知县熊敏详允送学。除纳秋粮银三两九钱八分二厘,剩银解县,给科举生员盘费及学道刷印考卷支用。)徐闻当时有学宫、书院、社学等教育场所,那么那密庄田和新庄田大概就是万历十九年(1591)后,最早的教育官田的记载。另宣统三年(1911)《徐闻县志》载:“书院田,虎仕坑租八十石,白水塘租一十一石四斗,包墩租五石合计三处田共租九十六石。”为了继续支持书院正常运转和赞助经考生科举考试,当地官员也将这三处田拨归书院,充办学经费使用。
宾兴一词,最早语出《周礼》,是指大司徒同乡学的教法来教化万民,以敬待宾客的礼节敬待贤能秀异的人,并将他推荐给王者。由于清代顺治、康熙年间,政府对地方科举经费预算的大幅度削减,地方政府赋税收入无法再继续承担大量的科举考试成本,而地方官员和当地乡绅不忍看到考生寒窗苦读数年不辍,最后因费用而放弃科考,因而慷慨解囊筹集资金,从而制定宾兴制度。
清道光七年(1827),徐闻县知县孙东旸主持创立了贵生书院宾兴制度,募捐宾兴本银壹千叁百叁拾元。到了咸丰三年(1853),徐闻乡绅陈鄗谷、黄禹堂、李梅修等人发起,每人捐资三千文,制定书院宾兴制度,轮流分管,用息钱做为每年祭祀和供给科考的宾兴所用。徐闻乡绅203人踊跃捐款,共捐六百零九千文,开徐闻集资办学的先河。知县李向桐亲自写下《五夫子宾兴条例芳名碑》,碑文作为清代徐闻教育制度一部分。
贵生书院《五夫子宾兴条例芳名碑》的主要宗旨,是秉承《易经》“泰小往在来,君子道长”的意旨,“宾兴之设目的是联声气、同好恶,敦捐让,如有狐疑或多端支节的,即退还本钱,免致互相攻击,大失和气,坏此美举”。
书院资金的管理和使用采取公正、公开的监管方式,除了必须按规定向社会大众定期公布财务收支状况外,还形成了系统的社会监管机制。碑中记载:“每人捐入本钱三千文,将本钱交与四个家底殷实的股东管理,按每年一分贰利息二年存息作本,以二月上丁日为期到三次正科考试后,除祭祀费用外,将息钱派发科资,照全县宾兴例留为会试科鼓所发出之资。……管理资金存积太多,当推举数人分开管理,以每人管钱贰百千文为标准。……管理宾兴以三年为期,采取上交下接,由公众推举殷实之人,不准管数者私自推举下手接数,…现钱相交,不得循情,要杜绝弊端。……管钱人要写田为据,如管钱壹百千,应写名下田租二十石作为按底,如遇荒垦期有误,必须取出名下田变价交与下手”。
图2 贵生书院《五夫子宾兴条例芳名碑》拓本
对于书院祭祀费用也有规定,“每年二月上丁日祭五夫子和汤显祖,由管理人每股平均交付息钱,未发科资前办理祭仪费用不得超过陆千文。发放科资后,每年办祭仪并酒席费用贰拾千文”。贵生书院宾兴提供给科举考生的资金包括旅费、购买试卷和缴纳考试费用,“分派宾兴将三年利息除祭费外,每年科年六月十六日,落实文武科赴科人数,给一股为带银路费。如逢恩科即将现在的利息一起分派。……支领科资用,是何人子孙,每逢科年六月初一日自行在书院公示,注明籍贯后小簿到省支取,以便核对,不得有误”。
贵生书院宾兴制度,是徐闻集资办学培养文风的一种形式,在徐闻相沿见习,它的发起和募捐资金的使用,都是一种和谐共识精神的体现,是一种善举和义举。
三、“贵生文化”对徐闻文化教育的影响
明探花刘应秋在《贵生书院记》一文中,对汤显祖在徐闻创办贵生书院、宣传贵生文化、推动徐闻文教事业的发展作了高度评价:“义仍(汤显祖)文章气节,嚆矢一时,兹且以学术为海隅多士鼓宗,则书院之兴颓,吾道明烛之一关也”。贵生书院课室起名“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正是读书人“读书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追求,也是明代汤显祖创办贵生书院的治学思想与教育理念的写照。
在贵生书院《院规条》碑刻铭文记载,贵生书院教育宗旨为:“尊崇师教,崇拜宋代五夫子和汤显祖”。在汤显祖《答徐闻乡绅》信中,他说:“独念君子学道则爱人,常见古人虽流寓一时,不肯儳焉如不终日,诚爱人也。无论与诸生相劝厉,不敢虚其来,即朴藗编民,流离疍户,有见,未尝不呴尉而提携之,此自门下心神所炤矣。”汤显祖说,自已虽然贬谪在徐闻荒蛮之地,但都汲汲当地文化建设,徐闻虽民风纯朴,但因缺少文教,百姓容易产生轻视践踏他人性命陋习,他想通过传播“贵生”思想,创办书院,接纳“诸生”即学子来学,同时也接纳普通百姓。汤显祖提出“贵生”之义,一劝人勿轻生,二教人知礼义,他想强调“天地之性人为贵”,作为人皆有“生”的权利,包括生存、发展、受教育、知礼仪等等,让百姓懂得“贵生”,懂得自尊自爱。所以贵生书院创办后,慕名而来向汤显祖求学的读书人络绎不绝,《贵生书院记》:“蹑衣冠而请谒者趾相错也”“诸弟子执经问难靡虚日,户履常满,至廨舍隘不能容……”,可见徐闻贵生书院对当时教育影响之大。
贵生书院完整的教育教学制度,开启了徐闻“学宫诸弟子争北面承学焉”的文风,打破了“自明成化戌子后,科目十有缺九”的困境。据史料记载,明洪武(1368-1398年)至万历十八年(1590)的222年中徐闻只出举人22名,贵生书院建成至明末的53年间,徐闻地方虽连年旱灾,民食不果腹,但人人向学,仍出15名举人,庠生不记其数。《徐闻县志》中明清两代出现骆效忠、李志浩、苏其章、李梓瑶等一批科名优著者,文风尉起,英才辈出。
历代统治者也延续传播着贵生思想,推动文化发展。从明代贵生书院创办后,就成了徐闻一处重要的教育场所,清道光元年(1821)知县赵榛、王道光卜地重建书院,订立院规条;道光七年(1826)知县孙东旸创立贵生书院宾兴条例;咸丰年间(1851-1861年)继续倡导宾兴,并崇拜五夫子和汤显祖德行;同治年间(1862-1874年)增设书院月课,以振文风;光绪年间(1875-1908年)书院仍发挥教书育人作用,光绪末年知县许南山出任书院山长,亲临书院教书育人。
四、贵生书院古碑文的价值和意义
汤显祖一生致力于教育,在他人生重要经历的三个地方传播他的思想文化,在徐闻创办贵生书院,在遂昌建相圃书院,在临川建崇儒书院。这三个书院中,唯有徐闻贵生书院一直在发挥着重要的教育作用,影响一代代后人。《五夫子宾兴条例芳名碑》中所云:“自明汤义仍先生来徐,创建书院,而徐益知向学。当时,沐其教者掇巍科登膴仕,后先辉映,文风称极”。贵生书院的创办,也带动和改善了当地文化教育,徐闻学子在这风气之下,刻苦钻研,人才辈出。据《徐闻县志·学校》载,自宋代起,徐闻文化教育事业颇有起色,先后办有学宫、书院(贵生书院、梦槎书院)、社学(崇德社学、广业社学、复初社学、明善社学)、义学(徐阳义学)和官高等小学堂等。尤其是汤显祖创办的贵生书院,还是当时乃至清代体制都较为完备的学院之一,明清两代徐闻县学风日浓,考取功名者日增。
以古碑证史,书院现存的《五夫子宾兴条例芳名碑》《贵生书院规条》等保存的石碑刻,虽然年代久远,碑上文字已经磨蚀,识读较困难,但我们在拓印的石刻铭文中,还是可以清楚地考证清代的教学管理体系,这些碑文的历史价值对我们研究和借鉴明清的书院教育制度,同样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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