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博物馆藏清代广州外销丝绣品概述
2017-02-01白芳
白芳
中国是丝绸的发源地,丝绸通过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传播到世界各地。世界了解中国,首先是从丝绸开始的,丝绸一度成为最昂贵的奢侈品,与黄金等价。广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发祥地,也是历两千年而不衰的贸易大港,尤其是清代的“一口通商”时期,广州是丝、瓷、茶等中国大宗传统出口商品的集散地,也是清代外销装饰艺术品加工制造的重要产地。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清代广州外销丝绣品约130余件/套,主要包括成品织物、手绘丝绸和刺绣丝绸等三种品类;时间跨度为18世纪至20世纪,尤以19世纪的藏品最为丰富。
一、成品织物
清代广州十三行垄断着丝、瓷、茶的贸易,丝绸是仅次于茶叶贸易的第二大宗出口商品。屈大均《广州竹枝词》“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两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就是对清代广州十三行时期广州外销丝织品贸易盛况的最佳描述。五丝、八丝又名五枚缎、八枚缎,是一种素缎织物,可以染成各种色彩。明代之前的缎组织均为五枚缎,从清代开始出现七枚缎、八枚缎甚至是十枚缎,这样的素缎,织物组织更加紧密,外观更加光亮,手感更加顺滑。广缎又称花缎,色彩较为丰富和热烈,图案以小巧细碎的满地花卉为主。伴随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的全球拓展,广东地区的丝织业早在明代其生产规模就已日益扩大,生产分工也日趋精细。明代中后叶,佛山丝织业有十八行:即丝缎行、什色缎行、元青缎行、花局缎行、纻缎行、牛郎纱行、绸绫行、帽绫行、花绫行、金彩行、扁金行、对边行、栏杆行、机纱行、斗纱行、洋绫绸行等1。清雍正年间,广州还出现了专门的丝织业会馆锦纶会馆。根据保存至今的碑刻记载,可知当时广州丝织业的管理机构和管理规章已经形成,留有店号名称的丝织业店铺就有四百多家,这都见证着广州丝织业的繁华。乾隆《广州府志》载:“粤缎之质密而匀,其色鲜华,光辉滑泽”“粤纱,金陵苏杭皆不及……故广纱甲于天下,缎次之”2。屈大均也称:“广之线纱与牛郎绸,五丝、八丝、云缎、光缎,皆为岭外京华、东西二洋所贵”3。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清大红蝴蝶花广缎匹料(图1),长408厘米,宽75厘米,以红缎为地,以繁密的蝴蝶花卉纹样满地装饰,质地紧密顺滑,色泽鲜华亮丽。这种广缎匹料既是广东进奉宫廷的特有贡品,也是风靡欧美的奢侈品。
图1 清大红蝴蝶花广缎匹料
二、手绘丝绸
图2 十八世纪黄纱地彩绘花卉纹匹料
手绘丝绸是中国历史最悠久、传承最古老的一种丝绸装饰工艺,它与传统绢本绘画同出一源。清代销往欧洲的丝织品中,绫罗绸缎等高档织物仅占很少的份额,更多的则是生丝原料和手绘丝绸、刺绣丝绸等丝绸装饰品。外销手绘丝绸的面料多为纱、缎、罗、绢等胚绸,地色以浅色或本色为主,纹样大多是花卉植物图案,或以欧洲人热衷的中国物品点缀其中,或直接按照欧洲流行的花样进行绘制。这些胚绸多在广州作坊内手绘加工,为了提高效率,绘制工艺上还采用了绢本绘画的粉本制作法。粉本即画稿,将画稿的轮廓转移到织物上,再由画工徒手描绘。外销手绘丝绸既有成匹的匹料,也有服饰成品、宗教法衣,还有装饰欧洲家居的外销壁纸。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十八世纪黄纱地彩绘花卉纹匹料(图2),共2匹,宽74厘米,一匹长250厘米,另一匹长90厘米。以黄纱为地,用明亮多彩的矿物颜料绘制缠枝花卉,花卉生动写实,枝条妙曼舒卷,色彩过渡自然,具有浓郁的洛可可风格,类似风格的丝绸装饰品现保存于比利时18世纪庄园的中国风房间中。清丝绸手绘花鸟壁纸(图3),横74厘米,纵222厘米,以米黄丝绸为地,彩绘柔软的树木枝条为骨架,其上装饰各式花卉,艳丽夺目的鹦鹉盘踞枝头,俯视地面,动感十足。近景处采用设色技法绘制草坪、假山、奇石,两只喜鹊成双成对,雀跃其间。远景处莺飞蝶舞,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色跃于眼前。欧洲人有用壁纸装饰墙面的传统,18世纪中国丝绸彩绘、纸本彩绘的壁纸销售到欧洲,以其绚丽的色彩、精美的画面、完美的工艺、浓郁的东方情调,赢得了欧洲社会各个阶层的青睐,成为了时尚的室内装饰品4。
三、刺绣丝绸
图3 清丝绸手绘花鸟壁纸
广绣是对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一带民间刺绣工艺的总称,与苏绣、湘绣、蜀绣并称中国四大名绣。广绣在色彩运用和物象的表现上,融合了西洋的艺术风格,布局章法颇有油画韵味,配色协调且注重光影变化,注重强调物象的逼真和立体感,中西融合的艺术风格也是广绣独具特色之处5。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清代外销广绣绣品以装饰品、日用品和服饰品为主。
(一)装饰品
据1913年《南洋劝业会报告》记载,清光绪二十六年(1890),经由粤海关输出的绣品价值在白银49.7万两,“吾国绣品外销洋者,广东最多”“清代经粤海关出口的还有广绣外销绣画,是仿国画装裱成图轴、卷、围屏、联屏等,其中大幅绣画价格较昂贵,海关纳税要白银1.2两”6。
如清广绣孔雀纹圆形座屏(图4),高64.5厘 米 , 宽 54厘米,屏心以白缎为地施五彩丝线绣制而成。一开屏之孔雀傲立于棕蓝两色打子绣的平地之上,在盛开的牡丹映衬下更显华贵生动,又有鹦鹉、喜鹊等禽鸟或展翅或栖息于花枝之上,构成一幅百鸟争鸣、生趣盎然的图画。整件绣品构图疏朗有致,笔意清新,是粤绣常见题材。配红木镂雕勾连云纹底座,圆雕卧狮足。又如清美国驻香港领事詹姆森·富勒广绣挂屏(图5),纵150厘米,横78厘米,红色缎面上方彩绣双蝠一对,在双蝠拱映之下,采用平金、排金、钉金等技法绣制英文四行,“To His Honour J.S.Fuller Esq. U.S.Acting Counsul General From S.C.Lee and Y.C.Law,”大意是中国的李某和罗某送给美国驻香港执行领事思图特·詹姆森·富勒的赠品。英文字体下方,彩绣美国十四洲星条旗和清代黄龙旗,周围辅以梅、兰、竹、菊,仙鹤、鹌鹑、喜鹊、黄莺、绶带鸟等花鸟图案,寓意喜上眉梢,花开富贵。旗子下方居中处再次施以金线绣团寿图案,外围以同样技法绣花卉葫芦纹装饰,取万寿无疆、福禄万代之意。思图特·詹姆森·富勒,1880年5月4日出生,1941年去世,1906-1910年出任香港澳门领事。此挂屏款识确切,是清后期中美外交史的重要实物见证,也是一件罕见的年份可考的广绣绣品。
图4 清白缎广绣孔雀百鸟花卉插屏
图5 清美国驻香港领事詹姆森·富勒广绣挂屏
(二)日用品
18世纪的欧洲随处都可以看到中国丝绸的踪影,广绣外销家居日用品被广泛地装饰在床、窗、桌、台等家居用品上。
如十八世纪杏黄色绸地广绣缠枝花卉纹床罩(图6),长260厘米,宽208厘米,以杏黄色丝绸为面料,施五彩丝线彩绣缠枝花卉纹样。床罩居中处以双蓝丝线勾勒如意云头纹一周,内以粉、白、草绿、橙等色丝线绣西式花卉,花蕊中部再次运用双蓝丝线勾勒一周,配色呼应,浓淡相宜。床罩四角以四束枝蔓舒卷自如的缠枝花卉装饰,外围以橙色丝线勾勒矩形边框两周,边框内饰缠枝花卉纹,边框外以大朵的缠枝西番莲等花卉装饰。床罩四周缀以彩色丝穗围饰。整件绣品构图疏朗有致,纹饰花卉具有西洋特征,金碧辉煌的底色配以清新雅致的色调,使得绣品浓淡相宜,富丽堂皇。
图6 十八世纪杏黄色绸地广绣缠枝花卉纹床罩
又如十九世纪米色绸地排金绣花卉百鸟图床罩(图7),长240厘米,宽240厘米,采用排金绣和彩绣相结合的技法绣制,由内至外分三层纹样。居中处圆形开光内排金绣牡丹、荷塘、翠竹、梅花,五彩丝线绣孔雀、鸳鸯、白鹤、黄莺、翠鸟等珍禽构成“五伦图”。池塘水波之处用紫色丝线斜绣“卑爹累柯地”五字,是西方人名的译音,表明这是一件订制外销绣品。圆形开光外围自然留白一周,继而再以排金绣技法绣四束菊花纹均匀分布于床罩四角,辅以枝蔓舒卷的碎花铺满整个空间,每一书花丛中又有五彩丝线绣制的仙鹤、黄莺、蝴蝶、螳螂等穿飞其间。花束外围再次自然留白一周后,再以排金绣缠枝花卉纹带装饰一周。床罩四周缀以与面料色彩一致的米色丝穗。整件绣品金碧辉煌,针法细腻,配色雅致,构图繁复,层次分明,是一件史料价值极高的外销绣品。
图7 十九世纪米色绸地排金绣花卉百鸟图床罩
图8 十九世纪米色地“宝生昌”款广绣花鸟纹窗帘
十九世纪米色地“宝生昌”款广绣花鸟纹窗帘(图8),纵360厘米,横120厘米,以米色绸缎为地,五彩丝线绣制,图案相近,纹饰相对。主体纹饰绣岩石牡丹,锦鸡雄踞于岩石之上。上方不远处枝干横斜的桃枝上桃花朵朵绽放,自然流畅的铺满上半部整个画面。一只锦鸡栖息枝头,双燕对飞,蝴蝶起舞,构成一幅春意盎然的自然美景。左下方以棕色丝线斜针绣“宝生昌”三字。主体纹饰外围自然留白一周,再以五色丝线绣折枝牡丹、兰花、海棠、梅花等四季花卉带装饰。绣品尺幅广大,色彩明亮,针法多变,层次分明,成对出现,甚为难得。
十九世纪米色绸地广绣荷塘鸳鸯纹台布(图9),纵138厘米,横135厘米,米色绸缎为地,五彩丝线绣荷塘清趣图案。纹饰由内至外分三层装饰,居中处以荷叶、荷花、芦苇、翠鸟、鸬鹚等纹样,簇拥成团花状。外围三边以绿、紫双色海草,棕、紫双色荷叶,粉、白双色荷花装饰,四只珍禽穿飞于海草间,以白色丝线顺续针技法绣制的水波纹铺地。最外围以水波海草带状纹围饰一周。台布周边缀以与面料同色的网格纹和丝穗。整件绣品清新雅致,色彩亮丽,构图繁密却层次分明,是一件精美的外销艺术品。
图9 十九世纪米色绸地广绣荷塘鸳
(三)服饰品
据《十八世纪中国出口艺术品》记载:“18世纪,英国贵妇们使用着中国刺绣艺人绣的双面围巾。还有一些时髦的贵妇与小姐将设计、剪裁好的服装、名片,通过东印度公司运送到中国,请中国刺绣匠师刺绣。”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这件二十世纪初黑绸地广绣亭台人物纹长上衣(图10),袖长146厘米,身长101.5厘米,西式长款女上衣,以黑色丝绸为面料五彩丝线绣制。领面绣篱笆花卉,驳头与衣襟满地彩绣欧式亭台人物纹,纹饰相同,图案相对。两袖及背部装饰以相同纹样,袖口、下摆、衣襟对边彩绣花卉、篱笆、穹顶阁楼等图案,花卉外围再以波浪线勾边,巧妙地重新组合成蝴蝶纹样。此女服构图巧具匠心,纹饰繁缛,层次分明,针法复杂多变,针脚细密工整,纹饰取自欧洲盛行的“中国风”题材,是中西方物质文化交流融合的一件重要物证。
披肩是欧洲女性服饰必不可少的装饰物,“1772年前后,广绣披肩在欧洲的销量达八万条,其中法国占四分之一。到1776年销售量又有所增加,仅英格兰公司一家就输入了104000条”7。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各式外销披肩20余件,有长方形和方形两种款式。清米色绸地广绣百花图长披肩(图11),长256厘米,宽63厘米,以米白色丝绸为面料,运用同色丝线以直针、斜针、续针、捆插针、扭针等多种针法绣百花图案,分内外两层装饰。内层纹饰左右对称,居中处大面积留白,外围以同色丝线满地绣百花锦地装饰。披肩上下两端缀以与面料同色丝线编缀的网格纹和流苏。整件绣品针脚细腻平齐,纹饰若隐若现,产生织造的错感,由此可见绣工的精湛技艺。
图1 0 二十世纪初黑绸地广绣亭台人物纹长上衣
图1 1 清米色绸地广绣百花图长披肩
清黑绸地广绣斗牛图披肩(图12),长130厘米,宽130厘米,以黑色绸缎为地,白色丝线绣制,由内至外分三层装饰。主体纹饰以折扇为元素构图,纹饰四角相同且对称。披肩中部扇面随形组成菱形开光,满工绣制西式楼阁花卉。折扇的大骨和小骨绣花鸟纹样,扇面居中处采用平针、续针、插针、扭针、辅助针等多种技法施白色丝线绣一体格健硕公牛,前方一位着紧身衣的西方斗牛士右手持剑,左手挥巾,目光凝聚,严阵以待。不远处西式亭台楼阁掩映在枝繁叶茂的花草树木之中,两位西装革履的西方绅士气定神闲,凭栏观赛,两只燕雀盘旋上空。主体纹饰外围自然留白两周,分别以缠枝花卉带和凤穿花纹饰带装饰。最外层的纹饰带,采用传统中式构图,牡丹花卉饱满绽放,凤凰展翅,凤尾飘逸,灵动十足。整件绣品针法多变,针脚细腻,构图繁密,层次分明,透视法和光影技法运用纯熟,是西方来样定制的一件代表作品。
图1 2 清黑绸地广绣斗牛图披肩
图1 3 民国黑绸地双面广绣庭院人物纹披肩
民国黑绸地双面广绣庭院人物纹披肩(图13),长150厘米,宽150厘米,以黑色丝绸为地施五彩丝线双面绣制。披肩分内外两层装饰,均以庭院人物花鸟纹装饰。内层主体纹饰四角对称,密不露地,共出现四十多位服饰、动作、神态各不相同的男女人物形象,三十余座不同建筑风格的亭台楼阁,冰裂纹、网格纹、回纹、条纹等篱笆不拘一格,芭蕉、茶花、翠竹、树木、雀鸟在其掩映之下,生机盎然,情趣横生。外层自然留白一周后,再以同样纹饰图案围饰一周。披肩外围编缀与面料色彩一致的网格纹和长流苏。整件绣品构图繁缛,密不见地,针法多变,工精技巧,充分展现了绣工巧夺天工的高超技艺。
清代广州工匠为满足海外市场对中国丝绣品的热切渴望和需求,创作出了大量融贯中西艺术风格的提花织物、手绘丝绸和刺绣丝绸,这不但促进了以广州为中心的岭南丝织业的发展、中国丝绸贸易网络的确立,更重要的是中国丝绣品和生丝原料大量涌入西方社会,深受西方社会的欢迎,引发了西方“中国风”的热潮,也刺激了欧洲丝织业织造技术的进步。正如利奇温所言:“18世纪末,法国丝业在美术及技术方面的欣欣向荣,实出于17世纪中国材料不断输入的刺激”8。
注释:
1 黄启臣.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史[M].广州:广东经济出版社,2003.
2 沈廷芳等.乾隆广州府志卷48《物产》[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6.
3 屈大均.广东新语卷15《货语》[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 白芳.来自东方的时尚清市井风情图外销壁纸[J].中国博物馆,2010(2).
5 白芳.明清时期的广绣外销艺术品[J].福建文博,2014(12).
6 龚伯洪著.万缕金丝广州刺绣[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10.
7 利温奇.十八世纪中国和欧洲的接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8 利温奇.十八世纪中国和欧洲的接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1] 梁廷枏.粤海关志[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
[2] 屈大均.广东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 马士.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1.
[4] 梁嘉彬.广东十三行考[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
[5] 利温奇.十八世纪中国和欧洲的接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6] Carl L. Crossman, The Decorative Arts of the China Trade, the Antique Collector’s Club Ltd, 1991.
[7] Margaret Jourdain, Chinese Export Art in the Eighteen Century, Great Britain by Fletcher& Son Ltd., 1950.
[8] Craig Clunas, Chinese Export Art and Design,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