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普契尼歌剧研究文献(专著)综述
2017-01-29林海鹏
林海鹏
(上海音乐学院,上海 200030)
西方普契尼歌剧研究文献(专著)综述
林海鹏
(上海音乐学院,上海 200030)
普契尼歌剧在西方歌剧舞台一直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但与其作品传播的成功相比,西方普契尼研究的进展却要滞后许多。从作曲家离世至今,这一过程经历了三个阶段,近一个世纪的时间,这一领域研究才呈现出今天的繁荣与兴盛。对此,本文将对这三个阶段西方普契尼研究最具代表性的专著成果作基本梳理与介绍。
普契尼;卡尔纳;波西米亚人;托斯卡
从普契尼逝世至今近90年间,西方有关普契尼的研究大致可以划分成三个阶段。这一划分主要基于两个时间节点,1958年与90年代。1958年长期以来被公认是普契尼严肃研究的开端,其时正值作曲家诞辰100周年之际,诞生了两部里程碑式的著作,一本是意大利音乐学家欧根尼奥·加拉的(Eugenio Gara)的《普契尼书信》(Carteggi pucciniani),1958年在米兰出版;另一本则是莫斯科·卡尔纳(Mosco Carner)的《普契尼:批评性传记》(Puccini: A Critical Biography),多年来一直被视作普契尼研究的首要参考著作。此后至90年代的三十年间,这一领域的研究尽管有所起色,但仍属于小众关注,远谈不上兴盛。90年代起,西方普契尼研究突然涌现出许多重要成果,一些已有建树的学者们正试图开发新的学术资源,而年轻学者们也在寻找新的研究邻域以建立自己的学术口碑,正是他们推动了这股新的“普契尼浪潮”。
一、第一阶段:1924-1958
普契尼研究的第一阶段并没有太多批评性研究,但却诞生了几部意义重大的一手文献,当中首推朱塞佩·阿达米的《普契尼信札》(Letters of Giacomo Puccini),阿达米是《燕子》《外套》《图兰朵》的主要脚本作家之一,这本信件集1928年最先在米兰出版,1931年经过茵那·马金(Ena Makin)的翻译传入英语国家,可能是至今所有普契尼研究中最频繁被引用的一手文献。这套信件包括两个部分,分别是普契尼与出版商朱里奥·里科尔迪以及阿达米本人的来往信件,内容多是作曲进程、有关歌剧制作设计的探讨以及普契尼的报酬问题等。
此外,另一本重要一手文献是普契尼与红颜知己西比尔·塞利格曼(Sybil Seligman)的通信集,这套信集经过文森特·塞利格曼(西比尔的儿子)整理,最终以《朋友圈子中的普契尼》(Puccini Among Friends)之名,1938年在伦敦出版。普契尼给这位贵妇人写了超过700封信,可以说是他一生最信任与挚爱的朋友,无所不谈。与阿达米的《信札》不同,普契尼与塞利格曼的对话涉及到很多他的内心感受,包括自己歌剧事业与日常生活上的各种烦恼,甚至是与埃尔维拉(普契尼妻子)的争拗,基于两人的这种亲密关系,《朋友圈子中的普契尼》这部信集为研究者们展现出了普契尼最内在的一面。
第一阶段的普契尼研究还包括一些传记,最早(从作曲家去世算起)应该是奥地利音乐学家理查德·施派希特(Richard Specht)1933年出版的《贾科莫·普契尼:其生、其人、其作》(Giacomo Puccin.Das Leben, der Mensch, das Werk)。此外早期的传记还有阿达米1935年在米兰出版的《普契尼传》(Puccini),但上述两本传记并没有受到太多重视。美国音乐学家乔治·理查德·马雷克(George Richard Marek)在阿达米的基础上,进一步收集了大量资源,走访了各个普契尼生活工作过的地方,与里科尔迪公司以及文森特·塞利格曼交涉,获得许多未面世的信件,终于在1952年推出了第一本相对系统完整的《普契尼传》(Puccini, London, 1952)。得益于细致的调查、采访工作,这本传记以近似小说式的细节描写来展现普契尼的一生,大量细节事件加上该著行文通俗简洁,使得这本传记十分易读,没有太多学术文献式的长难句式,通本以叙事性写作为主,没有引用一个谱例,因此也不涉及作品分析方面内容。
二、第二阶段:1958-1990s
就在1958年,作曲家诞辰百年,同时出现了几部重要的普契尼研究著作,其中最具里程碑意义的著作毋庸置疑是莫斯科·卡尔纳的《普契尼:批评性传记》,全书分成三个部分:I.生平篇; II.艺术家篇; III.作品篇。“生平篇”仍然是一些当时对普契尼的一般性的生平叙述,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艺术家篇”尽管着眼点是普契尼歌剧的戏剧与音乐风格问题,但却触及到了许多歌剧本体论问题,深刻地分析了意大利歌剧的审美倾向,其与德、法歌剧的区别与相互影响,同时还通过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来解析普契尼,并以此来解读普契尼的歌剧人物。“作品篇”是根据编年逐一对各部作品进行音乐分析,也是整部著作价值最高的一个部分,以卡尔纳的歌剧指挥经验,他能敏锐地捕捉到乐谱的精髓所在,从中读解普契尼的音乐戏剧构思,也正是这一部分使得该著成为90年代以前公认的普契尼研究“圣经”。斯坦利·萨蒂在2001版的《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中对这本批评传记给予了这样的评价:“鞭辟近里的音乐分析,以及关于普契尼生平的敏锐心理学洞见,使这本书成为英语世界长期以来最重要的一本著作。”
1968年,即卡尔纳的《批评性传记》出版10年后,出现了另一部普契尼传记,美国音乐学家威廉·阿什布鲁克(William Ashbrook)的《普契尼歌剧全集》(The Operas of Puccini),这本传记常被视作是对《批评性传记》的效仿之作,然而其中存在的致命弱点——音乐分析的肤浅、苍白无力——使他不可能企及卡尔纳的高度。而且当涉及到一些饱受争议,甚至是贬多于褒的剧目时,如《托斯卡》《西部女郎》或者《图兰朵》最后一场,他常退缩到争拗背后,仅对这些作品作模棱两可的一般性介绍。
剑桥大学出版社在80年代推出针对单独歌剧作品的“剑桥歌剧手册”系列丛书,其中包括了《托斯卡》(Giacomo Puccini: Tosca)与《波西米亚人》(Giacomo Puccini: La Bohème)两本。正如这套系列丛书的总序所言,丛书的每一卷都包括三个主要的关注点:1、作品源起等历史信息;2、音乐、戏剧的分析与诠释;3、第三部分是相关文献与音响资源介绍。值得一提的是,这套书还涉及到许多与歌剧艺术问题探讨的章节,如《贾科莫:托斯卡》这一卷的第二章“Naturalism in opera: verismo”就对意大利真实主义歌剧的源起及其与法国现实主义艺术的关系进行探讨,分析二者的区别,并对真实主义着迷于性爱关系(出轨)、血腥凶杀的特殊审美趣味进行评价。
三、第三阶段:1990s-今
从90年代起,西方普契尼研究领域涌现出大量成果,上文提到,此时学者们——无论是已经声名斐赫还是初出茅庐——正在积极开拓新的研究领域,普契尼因此得到学界的眷顾。传记领域在这个时候(将近40年后)终于出现了一本超越卡尔纳《批评性传记》的专著,意大利音乐学家米凯莱·吉拉尔迪的《普契尼与其国际艺术》,原著(Giacomo Puccini: L’arte internazionale di un musicista italiano)1995年在威尼斯出版,2000年由Laura Basini译为英文(Puccini: His International Art)。格林瓦尔德对这部著作有这样的评价:“它是意大利学术界的里程碑,也是至今为止,有关这位作曲家及其作品最为详尽的说明,在诸多方面都超越了卡尔纳。”该著每章都将时代语境、生平事迹、歌剧分析与批评融合在一起进行探讨,因此语境、生平与作品的联系得到清晰的阐释。每一章都对不同的艺术问题——一些争议话题或是某部作品最独特的问题——展开批评讨论。如关于普契尼的“自我借用”[self-borrowing]问题,有人认为这是普契尼缺乏灵感的表现,但吉拉尔迪通过具体例证,说明“普契尼向来知道如何将重复使用的乐思置放于最合适的地方,而当它们在一个新的语境下被听到时,从不会悖谬于其情境。”又如普契尼歌剧中的瓦格纳影响问题,一方面指出当时意大利人在对瓦格纳理解上的肤浅——“意大利知识分子和作曲家与瓦格纳歌剧之间的关系完全是基于曲解,这种曲解源于他们没有真正认识到瓦格纳作品的技法问题。”另一方面阐述了普契尼在这方面的理解超越其同代人的地方。从这些我们可以看出这部专著远远超越了一般的传记写作,更多是对音乐语境、作曲家及作品的批评性解读。
就在吉拉尔迪《普契尼与其国际艺术》英文版面世两年后,英语世界又同时出现了两本重要的普契尼传记。玛丽·简·菲利普斯-麦兹(Mary Jane Phillips-Matz)的《普契尼传》(Puccini: A Biography),以及朱利安·布登的《普契尼:生平与作品》(Puccini, His Life and Works)。菲利普斯-麦兹的传记主要是生平叙述,但相较于1952年马雷克的那本生平传记要详尽许多。吉拉尔迪与菲利普斯-麦兹两本传记可以说是两个完全对极的传记写作倾向,吉拉尔迪的焦点在于诠释作品,对生平的写作几乎都与作品相关,而菲利普斯-麦兹的《普契尼传》意在客观描述普契尼的一生,通本没有一个谱例,几乎不涉及任何音乐分析。
相较而言,朱利安·布登的《普契尼:生平与作品》更像是二者的中和。这本传记整体框架并没有作特殊的安排,依然类似于先前的大部分传记的构架方式:卢卡时代(家庭情况、早年生活)、米兰求学分别构成头两章,第三章开始根据10部歌剧划分为10章,最后一章对普契尼作整体评价。尽管章内不再分节,但关于歌剧的每一章其实仍可以明确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相应年代的生平事件、歌剧作品的源起、首演的制作设计及接受情况,第二部分将情节描述与音乐分析结合到一起展开。音乐的分析也精细入微地诠释每一个细节元素的象征意涵。
三本重量级传记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可见从90年代起这一领域的突飞猛进。进入21世纪,普契尼研究出现了另一重大突破,研究者开始跳出传记、作品分析以及实证考究的有限圈子,开始触及到一些与普契尼相关的文化语境问题,出现了两本重要的著作:亚历山德拉·威尔逊(Alexandra Wilson)的《普契尼问题:歌剧、民族主义与现代化》(The Puccini Problem: Opera, Nationalism, and Modernity,2007),以及尼古拉斯·贝拉格瓦纳斯(Nicholas Baragwanath)的《意大利传统与普契尼——19世纪歌剧作曲理论与实践》(The Italian Traditions and Puccini——Compositional Theory and Practice in Nineteenth-Century Opera,2011)。
《普契尼问题》主要探讨关于普契尼的争议与其所处时代的关系问题。威尔逊从普契尼所处的政治形势、社会环境、艺术语境出发来解析普契尼的接受问题:身处“后复兴运动”时期,普契尼陷入由意大利群众、媒体与政治搅混而成的泥潭,根本无法挣脱。人们常指责他对政治漠不关心,这当然是因为人们常喜欢将他与威尔第进行比较,但威尔第是在民族统一运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中成长起来的。而1871年(意大利正式完成统一,普法战争也结束了)普契尼年仅13岁,我们很难指望一个孩子能从这些事件中体悟到多少政治精神、民族大义。在这本书中,威尔逊还专门讨论了托列弗兰卡的问题,指出托列弗兰卡的言论与其出身和政治倾向有关系,他是一个鼠目寸光的极端右派,出生于精英家庭、接受良好教育,其思想迎合了当时意大利社会一股试图以“好斗民族主义”替代“复兴爱国主义”的思想势力,代表这一势力的所谓“艺术先驱”将中产阶级视作人格化的犹太人进行批评,而最受中产阶级喜爱的艺术家恰恰是普契尼,作曲家之所以常常成为舆论的枪靶子与此不无关系。
亚历山大的《普契尼问题》是从历史、社会、政治、文化语境角度出发研究普契尼,而贝拉格瓦纳斯的《意大利传统与普契尼》则完全是在探究意大利歌剧传统以及普契尼身处的音乐技法语境。作者开宗明义,这本著作尽管谈论了许多普契尼的生平与作品,但研究焦点并非普契尼,而是其所处的意大利音乐传统,特别是意大利作曲家所接受的传统音乐教育。19世纪80年代以前意大利作曲家所接受的音乐训练只是一套用来满足教堂、宫廷与歌剧产业需要的基本作曲规则,是匠人式的作曲训练,所谓“Composition as craft”“这种态度将19世纪的意大利音乐传统与支配欧洲其他地方的传统区分开来(特别是德国)。但在对普契尼的评价上,这种区别又常常被忽视,”而且人们常用一种“德国式的美学自觉意识”[German artistic self-consciousness]来评价普契尼,这显然是不公允的。这本著作的主体部分是探究意大利传统音乐训练,第三至五章,每一章都采用一个统一标题“戏剧作曲教学”,三章小标题分别是:“节奏”“和声与对位”“影响、模仿与指挥”。显然,完全是对意大利作曲训练的历史考究。
四、小结
综上所述,西方普契尼研究显然是顺延着一条有序的脉络在逐渐推进的,早期研究主要是与生平相关的一手文献为主,1958年莫斯科·卡尔纳的《批评性传记》开始激发了这一领域的严肃研究,经过近30年的积累酝酿,到90年代涌现了大量新成果,无论是研究对象与方向都大大细化。从卡尔纳起至今,西方在这个领域已然培养出一批普契尼研究学者:莫斯科·卡尔纳、西塞尔·霍普金森、威廉·阿什布鲁克、朱利安·布登、米凯莱·吉拉尔迪、阿兰·阿特拉斯、海伦·格林瓦尔德等。在这些学者的努力下,现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已被大大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