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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义沦于髓,德业具国史
——论张养浩雅俗文体创作中的担当精神

2017-01-28

殷都学刊 2017年4期
关键词:散曲怀古

张 艳

(南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道义沦于髓,德业具国史
——论张养浩雅俗文体创作中的担当精神

张 艳

(南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元代雅俗兼作的文人在表现相同题材或事件时,出现了“同题不同体”的创作,即用雅俗不同文体表现相同题材的创作现象。张养浩不仅是元代著名的司台谏臣、馆阁名流,且诗文词曲兼擅,其作品多反映当时社会现实、关注民生疾苦。张养浩在对灾荒事件的书写中,雅俗文体均有不同的表达,但都折射出其忧国忧民的情怀和达济天下的担当精神。

张养浩;雅俗文体;担当精神

张养浩为元代著名的司台谏臣、馆阁名流,一生刚正廉洁,尽职尽忠,关中大旱,他舍身为国,劳瘁而卒。本文以张养浩作品中对现实的关注,尤以灾荒书写为视角,不仅可以更好地彰显其担当大义、济世救民的情怀,而且利于感知雅俗不同文体在表现同一题材方面的内在联系和精神融通,也希望为元代各体文学的通观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号云庄、云庄老人、齐东野人,山东历城(今济南)人。与清河元明善,汶上曹元用同时号为“三俊”。“幼有行义”,“读书不辍”,弱冠之年踏入仕途,从最初的东平学正直至官居二品,一生历经世祖、成宗、武宗、仁宗、英宗、泰定帝和文宗数朝。“牧民则为贤令尹,入馆阁则曰名流,司台谏则称骨鲠,历省曹则号能臣。”[1](p31)武宗时,上万言《时政疏》,言语切直,为权贵忌。英宗时上《谏灯山疏》,直言“所乐者浅,所患者深”,理当“以崇俭虑远为法,以喜奢乐近为戒”,“帝大怒,既览而喜曰:‘非张希孟不敢言。’”[2](p4092)在历经宦海艰险沉浮后,张养浩功名意懒,隐居故乡,七聘不出。但即使退隐于花月蓬莱、竹坞松波间,其虑深期远、悲天悯人之襟抱,却并未湮没。文宗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饥民相食”,张养浩舍家忘我,复出就任,拯济苍生,最终劳瘁而卒于任所,民哀之如失父母。

一、张养浩不同文体创作中的担当精神

张养浩不仅是令后世千古铭记的廉正名臣,且诗文词曲兼擅,政事之余将其人生体验和心路历程融入文学创作,尤其在灾荒事件书写中,出现了雅俗不同文体的创作。选择其作品中有关的灾荒题材,不仅可以更好地解读这位舍身为国之士的担当大义,而且利于探寻雅俗不同文体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精神融通,从而为元代各体文学的通观研究提供新的思考。

(一)诗歌中的担当

张养浩的诗歌常流露出一种忧国哀民的情怀,彰显了这位刚正廉洁之士的儒家气质和社会担当精神,颇有杜甫沉郁顿挫的“诗史”之感。张养浩十七岁时作诗《过舜祠》,对古帝舜的千秋伟业大加颂扬,怀古伤今的同时其实已展露出其心系天下苍生的襟怀:

太古淳风叫不还,荒祠每过为愁颜。苍生有感歌谣外,黄屋无心揖让间。一井尚存当日水,九岭空忆旧时山。能令子孝师千古,瞽臾元来不是顽。[3](第二十五册,p39)

作者表达了对远古时期淳朴民风的向往。古祠虽已破败,但流传下来的歌谣仍能让他感受到尧舜时期苍生的幸福之感,暗寓如今天下万民并不如远古苍生幸福。时至今日,水井虽犹在,但虞舜时代不会再来,一切只能“空忆”,怀古伤今之意溢于言表。

张养浩弱冠出仕后的诸多诗作,更是明显地表露出其渴望有所作为、建功立业的志向。如其《初拜堂邑县尹》一诗:“一县安危任不轻,初闻恩命喜愁并。徒劳人尔岂吾意,何以报之惟此诚。操刃岂容伤美锦,循墙谁敢忘高名。前贤为尹规模在,他日须期与抗衡。”[3](第二十五册,p40)元成宗大德九年(1305),张养浩选授堂邑县尹,此诗表达了他受命后“喜愁并”的心情,比较集中地反映了他清廉为政,渴望有所建树的抱负。诗中他以恭谨的态度推赞前任贤尹的政绩,并且表明自己虽然只是一县之尹,但仍会“循墙而走”,谨慎理政。《堂邑远心亭归饮》所写下的亦是一位尽职尽责的父母官心志:“弄花始见春风巧,作牧方知政事难。吉网罗钳非我志,尧年舜日尽民欢。”[3](第二十五册,p40)不居功不求名,只为天下万民安居乐业,一片冰心。又题诗自省如《公退书四知堂壁》:“邑壮怜才弱,官微虑患深。韦弦千古意,冰蘗一生心。袖有归来赋,囊无暮夜金。二年何所得,憔悴雪盈簪。”[3](第二十五册,p29)表现了张养浩居官生活的廉洁奉公,正直不阿。其余诸作如《行水灾郊外》《雨后行县》《堂邑宣化堂退食》《自堂邑移政博平权县事》等,也都能够看出张养浩在官场污流中一芥不取,傲然自守,秉承着勤勉清廉、为民谋福的为官追求。张养浩毁淫祠以正风俗,平民冤以正视听,除暴戾以张正义,以至其“去官十年”,百姓“犹为其立碑颂德”。

元武宗至大年间,张养浩从堂邑奉调回京供职之初,作长诗《赠刘仲宪》。该诗虽有表现其思想变化的诗句,如“向非亲命须官为,定买烟霞事耕斸。书生所见然颇同,欲奋不能宁韫椟”、“人生果在官有无,可与智言难众告”,但整体上展露的仍是居官者关心民瘼、忧国患政的情怀与大节凛然、民胞物与的担当:“利归兼并富啮贫”、“劝农使者徒上功,虚丽秪堪文案牍”、“毁方求媚为通融,涤垢搜瘢称干局”,指责官场混乱,要“重立赏罚旌慝淑”[3](第二十五册,p19-20),明正官典,革新政治。

在天子脚下为官的张养浩依旧是一身浩然正气,忧患满怀。至大三年(1310),官拜监察御史的张养浩上万言《时政书》,针砭时弊,“言皆切直,当国者不能容”,被罢免官职,“乃变姓名遁去”。《客中除夕》中他发出“古人事业余何有,羞见茅斋岁又阑”[3](第二十五册,p44)的感慨,出仕之初的满怀抱负到如今的无奈自问,这何尝不是诗人对时政最深沉的虑患!组诗《古意十首》更是以巧思妙构揭露出上层统治者生活的骄奢华丽,而不断的征伐却让黎民百姓灾难深重,苦不堪言。延祐四年,张养浩监籴兴和期间,作有《三月二十五日雨》:“农习多卤莽,畯亦溺宴安”、“我来每病此,宿弊无从刊”[3](第二十五册,p5),忧虑于粗疏耕作的农习和不思作为的田畯。张养浩十分希望能够革除积习宿弊,体现了他勤政爱民的思想。

延祐六年(1319)除夕,张养浩作《京师除夕》一诗,感慨自己“旅食京华岁又残”,却仍是不能有所作为,如今“潦倒乾坤双鬓秃”,时政黑暗,自己进退维谷,满腔悲愤愁苦只能向一盏寒灯倾吐。《直省》中他则强烈地表明了自己出仕之初心:

微风吹雨湿层阴,寂寂长廊静足音。怒虎九关天日远,冥鸿一线海云深。求田素有陈登志,作吏初非叔夜心。说与饥鸢休吓我,掉头巢父政长吟。[3](第二十五册,p45)

诗人用元龙豪气、嵇康避仕、庄子讲鹓、巢父隐居等典故,以明己志:即使现在政局昏乱,佞臣当道,我也不会踏足污流,为功名利禄而忘记自己出仕的初衷是建功立业,济世为民!

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虽上《谏灯山疏》后转祸为福,但几个月后张养浩仍毅然辞官归田。入仕三十多年,张养浩看透了宦海的深不可测,既已“天机参破,人情识破”,倒不如激流勇退。1321年至1329年,君主几经更迭,朝局纷乱动荡,张养浩虽隐居云庄,朝廷“七聘不出”,但兼济天下的普世情怀使他依旧心系苍生。这八年隐居期间,张养浩写下了许多怀古咏史的诗作,如《读史有感自和十首》中:“前车才覆后车继,曩日为公今日非”、“不信忠良信诡随,于兹可灼乱亡机”、“尽委财货求佛果,谁分蓝缕到民衣”,[3](第二十五册,p61)以一腔忧愤,借古讽今,批判黑暗政治,同情黎民百姓。张养浩有《咏史》诗四十余首,对齐威王、吕后、汉武帝、苏武、王莽、司马懿等一众历史人物或赞扬或批判,深刻思考历史,观照现实。张养浩将真情实感,肺腑之言融入诗歌之中,悲世伤时,忧国忧民,以诗言志,其济怀天下的担当精神由诗行间跃然而出,正如沈德潜所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4](p14)

(二)文章中的担当

张养浩的文章有赋、杂记、传记散文、政论散文以及赠序、碑铭、祭文等其他文体,艺术风格独具特色,且从其许多文章中可看到他重民爱民、忠于职守、辅安社稷的担当精神。

张养浩十九岁时登白云楼有感而作《白云楼赋》,在赞颂白云楼、主张荣功绩的同时,也抒发了渴望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的少年豪情。杂记如《警宵楼记》也有对居官者的告诫,流露出其以民为重、爱民利民的政治思想。传记散文如延祐四年(1317)创作的《驿卒佟锁住传》,在讲述狱卒佟锁住被掳掠贩卖的故事的同时,对元代虚假混乱的官场作风进行了尖锐批判,对百姓“女胁为婢,子压为奴”的苦难生活表达了深切的关注与同情。政论文如《上王者无私疏》《时政书》《谏灯山疏》等,都流露出张养浩对国政的深沉思考与忧虑。《时政书》以万余言直指时政弊端:“一曰赏赐太侈,二曰刑禁太疏,三曰名爵太轻,四曰台纲太弱,五曰土木太盛,六曰号令太浮,七曰幸门太多,八曰风俗太靡,九曰异端太横,十曰取相之术太宽。”[2](p4091)但是张养浩并未由此愚忠君主,闭口不言。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会元夕,帝欲于内庭张灯为鳌山”,养浩毅然上《谏灯山疏》,坚决反对这种追求奢华,铺张浪费的做法。“宁坐犯颜,不敢缄默”,警劝英宗“以崇俭虑远为法,以喜奢乐近为戒。”[2](p4092)陕西救灾时期,养浩昼夜操劳,竭诚为民,作《为民病疫告斗文》,将灾区瘟疫肆虐的惨情上告于天,为民请命,心系黎民苍生,情意恳切溢于言表。

(三)散曲中的担当

张养浩的担当并非仅仅在诗文等传统的雅文学中体现,在俗文学散曲作品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他敢于直面社会现实,为民鸣苦,胞与为怀。其散曲现存一百六十余首,大致可分为怀古之作、警讽之作、哀民之作、山水之作和隐逸之作。类似于其诗歌作品,彰显其担当精神的主要是怀古、警讽、哀民这三类题材的曲子。其散曲,跳出元散曲一片“叹世”、“悟世”、啸吟林泉、男女欢爱的窠臼,以古喻今,将笔锋的利刃刺向了社会现实。以[中吕·山坡羊]曲牌创作的小令如《骊山怀古》《沔池怀古》《洛阳怀古》《北邙山怀古》等,多抒发深沉的历史兴亡之感,借古写今,感慨民生之疾苦。张养浩的哀民散曲言词质朴,感情真挚,展现了为国为民、尽心尽力的居官者形象,也让我们领略到了这位诗文曲家以一身浩然之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道义担当。

二、对现实忧患的关注:张养浩不同文体创作中的灾荒书写

元代灾荒频仍,史书记载较详,今人邱叔森、陈高华、王培华等元史研究者对元代灾荒关注颇多,成就显著。有学者关注元代西北灾荒,指出“元代西北地区的自然灾害,以英宗、泰定帝、文宗三朝,即1321—1333年的13年中发生的频度最高。……陕西行省的各种灾害中,水灾共25次,占陕西行省水灾总数的61%;地震11次,占32%;旱灾11次,占39% ;蝗鼠之灾5次,占45 %”[5]。

元代许多文人对灾荒也多有关注,如至元时期的王恽、胡祗遹,冯子振等。王恽对灾害的关注较多,查阅其文集,可得状10篇、序1篇、传1篇、论1篇、青祠2篇、诗1首、杂著1篇,内容以蝗灾较多,其次是水灾。胡祗遹有诗歌《捕蝗行》、《后捕蝗行》,另有文涉及饥民逃户等问题。王恽与胡祗遹相比较,提出了科学的避灾、救灾办法,同时在关注灾荒种类方面,更加广泛。冯子振曾作散曲《鹦鹉曲》(农夫渴雨)反映旱灾:“年年牛背扶犁住,近日最懊恼杀农父。稻苗肥恰待抽花,渴煞青天雷雨……望人间三尺甘霖,看一片闲云起处。”[6](p342)刘因面对旱情也有诗作《悯旱》,其诗写到“农夫看云泪亦干,灵湫谁信欲生烟,万金良药汗犹出,一寸丹心天可旋。未便无食思乐土,不禁忧国愿丰年,为瞻河汉中霄起,独对残灯理断编”,另有《对菊》写道:“迂疏不办一身谋,鬓发空添四海忧。画本流民今复见,诗家逃屋为谁留?黄茅安得千间厦,白布空歌万里裘。政有南风曲中意,可能独醉菊花秋。”[7](p342)张弘范有《灾年免租税》奏折等。

(一)雅俗文体中的灾荒书写

在英宗、泰定帝、文宗三朝年间,前去西北一带赈灾,且留下作品广为流传的作家要算张养浩。强烈的担当意识一直渗透在他的创作实践中,既有作为政治家对君王的劝谏,还有作为诗人对现实的忧患和对民生的关注。

张养浩一生主要曾有两次赈灾经历,有关灾害书写较多的还是陕西赈灾之行。1329年正月,张养浩受命陕西行台御史中丞。二月,“散家财于乡中贫者,登车西行,遇饿者则贩之,死者则葬之。”“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贩民,终日无少怠。”赈灾期间作诗文曲多篇。诗作3首:《长安孝子贾海诗》《哀流民操》《含元殿故址》;文4篇:《为民病疫告斗》《西华岳庙雨文》《西华岳庙催雨文》《谢雨文》;散曲10首:[中吕·山坡羊]《洛阳怀古》《北邙山怀古》《潼关怀古》《骊山怀古》《咸阳怀古》《未央怀古》《渑池怀古》《得胜令·四月一日喜雨》[中吕·喜春来](亲登华岳悲哀雨)。

与前述元代文人不同的是,张养浩在同一赈灾过程中,常用诗、文、曲不同文体来表达,实现了“同题不同体”的雅俗兼作。在内容上,张养浩诗歌中叙述灾害较略,重在表达自己所见所感所悟,并不在于以此引起朝廷关注,也没有以诗入史的意识。张养浩关于旱灾的诗作《哀流民操》《含元殿故址》,对灾情描绘均不详。张养浩赈灾至关中,“闻民间有杀子以奉母者。为之大恸,还出钱以济之”。其《长安孝子贾海诗》就是为其而作,诗作如下:

天历元二载,西土罹荐饥。愚时拜中丞,帝曰汝往厘。嗷嗷三辅间,十室九困疲。行者总沟瘠,居者恒馁而。亲戚自鱼肉,遑恤父子离。鄠县民有贾,竭力奉母慈。阖门为口四,一妻仍一儿。操瓢日行丐,有得归母贻。不幸值虚往,见母颜忸怩。退省百无有,满屋风凄其。以汤和糠籺,进母母不怡。曰我幼汝饲,非珍即甘饴。而汝今我哺,以我犬豕为。况我老且病,累汝无几时。子惧白其妻,无言低头垂。妻曰携此子,从鬻无问谁。市呼不见售,复归泣涟洏。子心救火急,儿命累卵危。阴携至他所,恩爱从此辞。解衣缢不殊,反为子禁持。取盆拔佩刀,手足随纷披。绐云黄犬炙,雅于补衰宜。母知口腹美,不悟骨肉亏。子幸母解颜,不计妻攒眉。余闻惊此言,怒诘官失治。使民至如此,赈贷犹迟疑。即引造行省,使细陈毫厘。且命出儿肉,阖府徧示之。饤诸相坐前,余为失声悲。……嗟哉贾生心,世俗彼乌知。毋以贾为忍,毋以贾为痴。子失或再有,母失庸可追。……嗟哉贾生心,堪为世俗规。尝闻前哲言,一孝盖万疵。孝可包众善,孝可动两仪。孝可神鬼格,孝可贤圣期。能孝斯能忠,厥心自亲移。愿彼为人子,终身诵吾词。[3](第二十五册,p15-16)

全诗从点题时间起笔,高度概括灾情“嗷嗷三辅间,十室九困疲。”再写一家亲人因贫无食,决定卖儿于市的悲惨情景。诗中不见些许灾区周围灾情的描写,而是在近距离特写镜头式笔法中体现灾情严重和内心的怜悯。

(二)反映灾荒文章的特点

张养浩在灾区的创作,除诗歌之外,还有多篇“祈雨”“催雨”“谢雨”等相关文章。这些文章的特点有:

第一,不是自我欣赏的案头之作,而是要在祈雨禳灾仪式上公布于众的重头戏,具有鲜明的民俗色彩。他途经华山,为安抚民众到西岳庙去求雨,二十九日作《西华岳庙雨文》,三十日作《西华岳庙催雨文》。四月一日,上苍赐雨,普降甘霖,作《谢雨文》。*他的关于祈雨的作品,还有散曲《得胜令·四月一日喜雨》。到陕西做官四个月,他一直住在官府,晚上便向上天祈祷,白天就出外救济灾民,没有丝毫的懈怠。另外,他深知灾后必有大疫情,作有《为民病疫告斗文》。这些文稿,都源于当地祈雨禳灾的文化土壤。张养浩在《西华岳庙祈雨文》中求上苍责罚自己,“伏望垂监愚忱,少沛甘澍,使民回生意……倘不见与,则某惟有省愆待罪”[8](第24册,p719)。这些文章通过一定的祭祀仪式,充分发挥了稳定民心、安抚民众的作用。在《堂邑祈雨文》中写到“维某年某月某日,承务郎堂邑县尹兼本县诸军奥鲁劝农事张某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某神之灵”,可知仪式上并不仅其一位官员,他的这篇文章,不是代表其个人,而是“受天子之命”;他“奉职以来,即洁躬齐居,屏远声色”,用最大诚心去赈灾,抚慰生灵。他在《祭李宣使文》中道:“祷之夕,余自读其文,读至悲所,不觉失声”。古人迷信,以为时逢天灾,是上苍的责罚,面对此,他甘愿自己受罚,祈求神灵能普降甘霖,如“今既旬浃而亢阳如故,将以惠民而神不随,将以报国而神不兴,抑不知某何以得罪于神而斩焉无所感格如是耶”,救民之切,透于纸背。

第二,体现爱民之诚。张养浩的《西华岳庙催雨文》写有“谨斋沐于二十九日早哀祈雨泽于金天帝君之前”,祈雨仪式应有道家色彩。然而,不管是祈雨、催雨,还是谢雨,张养浩都以己诚为重。程钜夫曾作有《议灾异》文,共有敬天、尊祖、清心、持体、更化等内容。其中敬天部分谈到“阴阳和、风雨时而万物育,天相之也。乃若政令之或爽,天必出灾异以敬之。……故明君遇此则必省躬以知惧,昭德而塞违,诚格政修,天意乃得。于是灾变弭而和气复矣”[9](p143),代表了当时文人的祈雨之诚,由此,可知张养浩所言之诚,应为不虚。

(三)散曲中的灾荒书写

张养浩散曲中的灾荒书写,充分体现了其救世济民的担当大义精神。张养浩受命恤三秦灾情,从济南出发,一路日夜兼程,散曲中所提到的地名,应是一路行程所经之地。他出济南、过洛阳、抵沔池、过北邙山、穿骊山、越潼关、到长安未央宫,最后抵达咸阳,根据地理路线,曲作所反映现实应与此不差。离家乡赴任赈灾,一路走来,看到灾民无数,他内心焦虑的是百姓的疾苦,国家的危急。其有关灾害方面的散曲共九首,有些曲作还反映了兴废、功名、赢输、君民,甚至朝代更替。有些观点认为张养浩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封建统治者和百姓的对立,这种看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勉强的地方。一位临危受命的干臣去这样理解元廷和百姓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合适。我们联系他的诗文,结合其行迹,可以看出,官府有救民之心,深深懂得“水可载舟,也可覆舟”的道理。陕西旱情严重,派能臣干臣前往,应该说是心为民所系,还是值得称道的。由此,我们才不难理解其[南吕·一枝花]《咏喜雨》“用尽我为民为国心,祈下些值玉值金雨”的喜悦心情。我们再看其赈灾期间的曲作。[双调·得胜令]《四月一日喜雨》:“万象欲焦枯,一雨足沾濡。天地回生意,风云起壮图。农夫,舞破蓑衣绿;和余,欢喜的无是处。”[6](p412)又如[中吕·喜春来]《亲登华岳悲哀雨》:“亲登华岳悲哀雨,自舍资财拯救民,满城都道好官人。还自哂,比颜御史费精神。路逢饿殍须亲问,道遇流民必细询,满城都道好官人。还自哂,只落的白发满头新。”[6](p413)

从他自舍资财救济灾民来看,他辞官后被召再出任地方长官,绝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千百万灾民。其人品之高格,足让那些追求功名者汗颜。张养浩在赈灾过程中书写的散曲,多有祈雨后喜悦,或是怀古之作,是侧重于自己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和自身情感的真实流露。冯子振也曾有关注旱灾的散曲[鹦鹉曲·农夫渴雨]:“恨残霞不近人情,截断玉虹南去。望人间三尺甘霖,看一片闲云起处。”[6](p342)没有张养浩国家兴亡的忧虑,没有张养浩对流民的怜悯。冯子振散曲,较多体现文人游戏之作,有借用诗句痕迹,如“看一片闲云起处”,但其对救灾的急切之情与曲作意境,与张养浩散曲相距甚远。

另外,张养浩的这些散曲多有议论,有诗化的倾向。“万象欲焦枯,一雨足沾濡。”对仗工整,用写诗入曲。其诗和曲都爱用典故,都擅长议论。张养浩有些散曲极近于诗。如[双调]《落梅引》其四:“野水明于月,沙鸥闲似云。喜村深地偏人静,带烟霞半山斜照影。都变做满川诗兴。”[6](p412)又如《长安孝子贾海诗》,在叙述孝义故事后,张养浩感叹道:“磋哉贾生心,堪为世俗规。尝闻前哲言,一孝盖万疵。孝可包众善,孝可动两仪。孝可神鬼格,孝可贤圣期。能孝斯能忠,厥心自亲移。愿彼为人子,终身诵吾词。”而其散曲[山坡羊]《潼关怀古》在结尾,也有议论之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赈灾方面,张养浩不仅仅有陕西之行。在治理蝗灾面前,他强调居官者要勇于担当,如《捕蝗》“蝗生境内,必驰闻于上,少淹顷刻,所坐不轻。……故凡居官,必先敢于负荷,而后可以有为”[10](p153),反对地方官只报喜不报忧的做法。在《上灾异》中有“灾异之事,则不可不闻。祥瑞虽不上,可也。”对治理自然灾害,提出建议措施,如倡导富人济贫:“天所畀人富与贵者,非欲其自裕,盖将使推所有以济人之不及也。饥者食之,寒者衣之,斯不负天畀之富矣。”由此强调牧民者要以古之人为法,多为难民着想。他还主张积极备灾,如“预备”条有:

灾异之生,常出于人之所不意。诚素有其备,虽甚灾,不足为忧也。今州郡多无委积;虽有之,而在上者封锢甚严,不测有虞,茫无所措手。此厥今牧民者之通患也。然今所谓祇应之钱者,山州僻县未尝有之,而使客往还率无枵腹而过者,意必有以规画也。至于备荒之储独未有及焉者,岂以治平之时何遽有此,所以因仍岁月,幸满而去,不复为民远虑耶?尝闻近代为县者,教民种蔓菁,捣其根以为饼,大者三四斤,乾而储之,后值凶年,蒸以食饥民,味甘且美,赖以全活者甚众。夫古人虑民之远也如此,其肯苟且幸代,而不为民预备哉![11](p14)

张养浩不愧为深入灾害一线的官员,他并不是仅听部下汇报,空发议论,而是先亲临现场,重视调查,再有针对性地建言献策。如《时政书》:“五曰土木太盛。比见累年山东河南诸郡,蝗旱荐臻,珍疫暴作,郊关之外,十室九空,民之扶老携幼纍纍焉,鹄形菜色,就食他所者,络绎道路。其他父子、兄弟、夫妇至相与鬻为食者,在在皆是。……似此疲氓,使佛见之,陛下知之,虽一日之工,亦所不忍。彼董役者,惟知鞭朴趣成,邀功觊赏,因而盗匿公费,奚暇问国家之财诎,生民之力殚哉?”[12](p180)可以说,没有亲自调查,是写不出这样的生民之苦的。

“希孟文气涩,道义沦于髓”[13](p116),“文章传海内,德业具国史”[1]。正如其友人贯云石及苏天爵的评价,张养浩始终胸怀天下,心系苍生,他已将道义浸透于发肤骨髓,其人格勋业均可名垂国史。张养浩的雅俗各体创作表现出强烈的大义担当精神和济世救民的情怀,这源于其浓厚的儒家思想和长期的为官修为。孔子曰:“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即作为一个士人,首先要有文人骨气、度量见识,其次才是才学文艺。张养浩无论是作为司台谏臣而对君王的尽职劝谏,还是作为士人而对国家的忧患和对民生的关注,其人及其作品所体现出来的担当精神无疑是值得弘扬和学习的。

[1] 苏天爵.滋溪文稿[M].北京:中华书局,1997.

[2] 宋濂.元史(第13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6.

[3] 杨镰.全元诗[M].北京:中华书局,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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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28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元代雅俗双栖作家研究”(14BZW068)阶段性成果。

张艳(1974—),女,河南新乡人,文学博士,南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元代文学研究。

I206.2

A

1001-0238(2017)04-0054-06

[责任编辑:邦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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