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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书写
——论安妮·勃朗特《女房客》话语权的重置

2017-01-28姚晴晴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875

名作欣赏 2017年24期
关键词:吉尔伯特流言海伦

⊙姚晴晴[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 100875]

权力书写

——论安妮·勃朗特《女房客》话语权的重置

⊙姚晴晴[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 100875]

安妮·勃朗特的小说《女房客》因女主角日记的嵌入而一分为二,造成小说结构的断裂。小说的这一弊病饱受批评,同时也不断引发争议。但这看似笨拙的结构正是小说权力话语关系全面展开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小说、作者和真实读者被纳入小说建构的世界,在小说与历史、理想与现实的权力话语网中激烈碰撞,为解读小说、挖掘小说的深层内涵提供了新的视角。

安妮·勃朗特 《女房客》 权力话语

一、断裂的结构与重构

《女房客》作为英国19世纪内嵌书信的、单一叙述体的最长的小说,自诞生之日起就因各种原因备受冷落。近年来虽然关注度有所提升,从叙事、结构、女权等各方面展开的研究日臻丰富,但是小说的内涵、海伦的出走与回归,以及小说的结构是否割裂和这种割裂的影响依然争议不断。

文学范式的不断变化使评论家的关注点不断转移,安妮的作品也不断被重新解读和定义,其结构问题从未脱离评论者的视野。相关研究也开始关注小说结构和人物话语权之间的关系,观点大致分为两种:第一种观点认为,海伦日记的嵌入使得海伦可以拥有独立的声音,拥有发声的权力;第二种观点则认为,海伦的声音被纳入吉尔伯特的书信当中,而其声音也因这种转述而被淹没。

相关研究集中关注了发声者的问题,却极少考虑到听众的问题。是否能够发声固然重要,然而同样重要的是所发出的声音是否拥有听众,听众的反应如何,是拒绝听从,甚至批评、驳斥、惩罚,抑或是赞同,这些都是话语权的重要方面。而近年来对《女房客》研究的关注点多放在话语者及叙述者本身,对听众与话语者的互动关系,尤其是听众之间的互动影响有所忽略。《女房客》看似笨拙分裂的结构为探讨话语者与听众、听众与听众之间的复杂关系提供了契机。

二、日记与信:话语权的重置

小说因为海伦日记的嵌入而形成的内嵌式结构将海伦置于小说叙事结构的最里层。小说中人物因为阅读(或者听他人讲述)海伦的日记而定义海伦,真实读者因为阅读安妮的小说而定义海伦。而这一过程中形成的双层读者,即小说里海伦日记的读者和阅读小说的真实读者构成了海伦这一话语者的双层听众。小说中人物对海伦的评判与真实读者的反应形成反差。对于后者的批评与指责,安妮·勃朗特在小说再版序言中做出了回应。

小说的再版序言将作者、读者和评论者纳入文本体系,同时也将小说的内部结构延伸到小说之外:即真实读者评判《女房客》和小说中众人评判海伦日记构成平行。正如琳达·哈琴所说,历史和虚构已经在现实世界和文学文本历史的戏仿性重构中占据不平等但平行的位置。

所以某种程度上,《女房客》和《女房客》出版时的状况可以看成一个文本,在结构上和小说内部结构平行展开,组成俄罗斯套娃似的内嵌式结构:海伦在最里层,众人凝视海伦,同时真实读者也在凝视小说中的人。这一凝视过程并非是单向的,而是互相的、流动的。海伦在被他人所凝视、所定义的同时也在凝视他人、定义他人;与此同时,小说众人也通过安妮·勃朗特发声,在小说再版序言中进行驳斥、辩护和申诉。

小说的重新解读使人们关注到的不仅仅是小说本身,还有小说出版时的社会风貌和当时的读者心态。如此,小说、作者和当时小说的真实读者都被纳入小说建构的世界与1848年间的社会现实的摩擦中,在小说与现实、话语者与听众所构建的权力话语网中激烈碰撞,为解读小说,挖掘文本的深层内涵提供了新的视角。

海伦在小说叙事结构的最里层,小说中嵌入吉尔伯特书信中的是海伦的日记,也是吉尔伯特和怀尔德菲尔府周围的人对海伦做出评判的最终落脚点。作为日记叙述者,海伦在日记中掌控话语,对他人进行描述和定义,同时也对自己的行为进行阐释。瓦莱丽(Valerie)在《建构自我》(Constructing the Self)中说,“自我叙述总是很有趣地以我们未曾料想的方式阐释自我”。也就是说在自我叙事中,在描述他人的过程中,更多展示的是自己。同时“叙述者本身会不断地调整、修正、编辑、润色叙述本身”以“尽可能地符合社会常规”,便于为他人所接受。海伦的日记就是如此。海伦以婚姻和贞洁为理由,对丈夫阿瑟的堕落和放纵进行定义;以虔诚的宗教信仰和脱离私欲的道德为借口,对夫妻间紧张的关系进行阐释;以母性的神圣和爱子之心为托词,为带子离家的行为进行辩护。海伦的所作所为在1827年的背景下是不合法的,但正如海伦所说:“如果只是我自己,我无话可说……但是作为母亲的责任使我无法再委曲求全。”福柯说,社会规约体制中存有一种合理的不合法性,“貌似温顺而又难以驾驭”。保护孩子的需要和作为母亲的责任为海伦的出走提供了无私的借口,使海伦能够在不合法和合理之间创造出一片颠覆与反叛的灰色区域。

海伦正是在宗教、婚姻贞洁和母性这三个维多利亚社会所看重的合法层面的社会权威话语内部重新书写,利用其间的冲突和断裂,重塑甚至重置宗教、婚姻、母性框架。在社会所推崇的母亲的责任和妻子的义务的缝隙中,将行为挪移到合理的不合法性的空间,借此进行一种策略性的颠覆。

海伦的这种行为在她的听众吉尔伯特的心中是完全必要的,无可指责并且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的。周围的人在吉尔伯特通过日记所记事件为海伦正名之后,也表示接受。例外的是米尔沃德牧师,对海伦的做法始终存疑。吉尔伯特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这种评判关系,似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但背后却是复杂微妙的权力关系。

“动机是一切活动的原动力”,它是推动学生自主管理活动的主观因素,是进行自主管理的前提,在一定意义上讲,自主管理动机制约着自主管理的方向、态度,影响着自主管理的方法和成果。自我管理的直接动力来源于小学生自我服务,行为自律的需要。真正的自我服务、自我管理是儿童发自内心的行动,具有明确的目的性和计划性。因此,引导自我管理首先要强化自我管理的意识。

海伦初到怀尔德菲尔府时是一位陌生人。虽然力求低调,她作为单身女子并带着一个孩子的身份还是令她难逃周围的关注和议论。如福柯所说,陌生、非正常化的人或事物本身会在权力规训要求中与正常化之间形成一种权力张力。所以海伦与怀尔德菲尔府周围的凝视者的权力关系就在对海伦的全景式监控中拉开序幕。海伦首先是在吉尔伯特的凝视中被展现给真实读者的,但在吉尔伯特的视线中,除了海伦,还有小说中的其他人。这些被吉尔伯特凝视的他人也在凝视着海伦。这样海伦就处在真实读者和小说中的人的双重凝视之中。吉尔伯特在凝视者中的地位与众不同,并不在于他是叙述者,而在于他对海伦的不同态度。吉尔伯特作为听众对海伦本身是倾向于聆听和相信的,而小说中其他凝视者则倾向于怀疑和拒斥。

这主要通过两个方面来体现:流言和社会常规。首先,在吉尔伯特的叙述中,怀尔德菲尔府周围众人关于海伦的流言占据重要地位。流言因其来源的不明确性、主体的散佚性而具有强大的穿透力和影响力。一方面,它对明确的法律规训和权威话语形成潜在的威胁和挑战;另一方面,它可以从公共空间自由入侵至私人空间,进而达成一种无处不在的规训和约束。其次,社会常规。它是催生流言的土壤之一。因为对社会常规的僭越或无视才会引起众人的注视和流言蜚语。怀尔德菲尔府所在社区的社会常规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日常习俗和宗教常规。

海伦初到怀尔德菲尔府时,就流言四起,“有人要租下怀尔德菲尔府——这事你们怎么看?实际上已经有人住进去一个多星期了!——而我们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一流言发端于好奇和陌生人入住这一事件本身,缺少恶意揣测的成分,这样的流言也极易随着好奇心的满足而消失。但是由于海伦身份的隐秘和习惯的不合群,流言并没有止息。海伦也意识到这一点,她曾说,本不愿多与邻人相交,但只怕越躲避反而越适得其反。随后因为吉尔伯特对她的关注和她与劳伦斯不为人知的关系引发伊莉莎和简的嫉妒,流言开始愈演愈烈,在海伦不肯补充说明的情节处创造情节,充满恶意的逼迫和压制。

海伦和吉尔伯特都曾明确表示对“闲谈”和流言的不满和厌恶,但同时这也表明流言已经对二人产生影响。吉尔伯特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误信流言,却依然因此而焦躁不安,以至于当他目睹劳伦斯和海伦月夜相会时,便毫不犹豫地对二人的关系盖棺定论。这表明流言早已在他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从而极大地影响了他对海伦与他人关系的阐释。

海伦也不能对流言听而不闻,流言的传播迫使她重新思索。流言通过吉尔伯特与海伦对峙,逼迫她做出回应。她将日记交给吉尔伯特,对自己的往事以及与劳伦斯的关系进行阐明,被迫填充自己不欲为人知的过往。如此看来,流言的规训作用似乎占到上风,海伦屈服于周围压迫式的文化、社会和象征权力,处于被定义的被动位置,话语被淹没,话语权被虚置。

但细究之下,事情的另一面就会浮出水面。如福柯所说,如果认为权力关系只是压迫性的,未免过于简单化了,它也从来不是单向的,而是处于流动的、动态的过程中。

海伦作为被凝视者,也在凝视他人,作为被定义者,也在定义他人。她对流言自然是有所注意,并有所行动。海伦将日记交给吉尔伯特阅读,并想要搬离怀尔德菲尔府的行为看似被动,实际上是极为有效的。最初,她对流言不予理会,对社会常规虽有所顾忌,多数情况下依然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我行我素地大胆表露自己的观点。海伦之所以能够如此,在于与怀尔德菲尔府周围众人相比,海伦拥有相对强大的社会、文化权力。她出身上层社会,而流言多半是下层民众对上层人士的好奇和议论,上层人士本身对下层人士的关注和议论相对要少些。海伦本身的文化素养和她的经历所带给她的洞察力也使她能够相对冷静克制地面对现实。更重要的是,海伦在经济权力上与周围众人并无牵扯。所以海伦虽貌似被流言胁迫,在权力关系中,她并未处于弱势。同时,流言的流散使她将自己的私人日记交给吉尔伯特,本身也是一种积极反击的行为。流言为海伦进行自我叙述,并为传播这种自我叙述提供了完美的理由,使海伦又一次能够在貌似无奈的借口中,将丈夫阿瑟的堕落和不良行为公之于众。

吉尔伯特廓清流言之后,海伦的行为得到肯定。她的反叛和合理的不合法性并未受到来自社会规约的强力阻止,而是在社会建构的合法领域里寻找到生存空间,并在斯坦宁里庄园和吉尔伯特构建起乌托邦式的乐园。

三、双层读者:理想与现实的反差与辉映

小说作者的书信体式结构本身为读者的反应进行了预设。哈尔福特作为吉尔伯特书信的隐含读者和受述者,被期待与吉尔伯特相似的反应——对海伦赞赏,对阿瑟、伊莉莎和简等人摒弃。但真实读者虽然被预设站在哈尔福特的位置上,反应却大为不同。这样隐含读者和真实读者之间的反应形成反差,作者的理想建构和社会现实之间出现断裂。正如1848年九月“漫谈者”上的一篇匿名评论所显示的那样,“小说中唯一可喜的人物就是米尔沃德牧师”。米尔沃德对海伦的行为心存质疑,他始终认为海伦“离开丈夫的行为是错的,是对作为妻子神圣职责的侵犯”。这也就建立起米尔沃德牧师作为海伦的凝视者和真实读者作为小说的凝视者之间的并行关系。也就是说,在小说中被定义为顽固迂腐狭隘的牧师,被吉尔伯特所建构的道德体系所排挤的米尔沃德,和真实读者的想法是一致的。吉尔伯特所定义的道德体系是作者的建构,是作者试图传达的意图,但是却并未和真实读者所处的道德体系、社会范式相契合。作者构筑的理想和1848年的现实之间发生了割裂。

真实读者对小说的反应并不是如吉尔伯特对海伦日记的反应,而是类似怀尔德菲尔府周围他人以及牧师对海伦的反应。如果我们把小说的结构延展到小说之外进行类比,把小说本身看成安妮的日记的话,那么现实的凝视者,也就是真实读者也就变成了怀尔德菲尔府周围的他人以及牧师。那么这些真实的读者中是否有一位吉尔伯特这样的人物呢?

是有的,那就是作者本人,安妮·勃朗特。安妮在1848年《女房客》再版的序言中对众人的质疑、批评和流言做出回应,对小说进行辩护。然而她并未能像吉尔伯特那样扭转周围凝视者的观点。

如果说,海伦和吉尔伯特因其雄厚的资本、强大的社会和文化权力而能够不受流言的干扰,最终归隐斯坦宁里的桃花源,安妮却不能够如此幸运。小说构建起的合理非合法的乌托邦固然美好,但现实的冰冷和残酷也不容忽视。

同时作者、读者和评论家作为凝视者的表象下的权力关系依然复杂微妙。它与海伦的被凝视极为相似的同时也有很大不同。

一方面,对于小说因其主题和内容等所引发的批评和指责,安妮虽能够通过1848年的小说再版序言进行反驳,但她在经济和社会权力方面却是处于弱势的。她能够进行的有限操纵局限在小说本身和自我话语体系的建构之内,对于听众和话语的传播却因缺乏强大的经济、社会、文化和象征权力而无从染指。《女房客》因其内容和主题倾向而在当时巡回图书馆的流通中受到限制,同时在安妮逝世后,夏洛特拒绝此书的再版。安妮没有能够左右出版界的社会、文化和象征权力;相反,自身却是被这些凝视者所定义的。

这是否就代表着安妮的失败呢?

答案是否定的。

事实上,小说中海伦的所作所为非同寻常的颠覆性、合理的非合法性因作者的处理策略而并未受到过多批评,这种成功地逃离关注和非难,在内部掀起的颠覆正是小说本身和安妮作为作者的非同寻常之处。

在这一过程中,海伦在被故事叙述者吉尔伯特和怀尔德菲尔府周围的他人凝视,所以吉尔伯特和周围的他人就构成海伦的听众,对她做出评判。同时海伦、吉尔伯特和他人被作者、读者和评论者凝视,对小说做出评判。这一过程同时也是倒转的关系,复杂微妙,充斥在权力话语关系当中。两次评判构成平行结构,呈现出相似和不同,凸显出小说与历史、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互映和距离。

四、书写:权力话语

安妮·勃朗特被认为是沉静而内敛的,海伦的再婚和回归通常被认为是保守而传统的。事实上,传统保守和颠覆反叛本就不是泾渭分明的。表面的颠覆背后可能不过是保守的内核,而保守推到极致也会演变成极为有效的反叛和颠覆。海伦和海伦的创造者安妮在常规话语下的重新书写和内部颠覆模糊了服从和反叛的界限,从而能够在权力话语的嬉戏中短暂逃离被定义的被动,掌握定义的主动。

安妮携《女房客》在社会权威话语内部重新书写,重塑、反抗、破坏,重置其赖以为基础的宗教、婚姻、母性框架,在隐蔽的颠覆性和合理的不合法性的灰色区域内创造出充满策略的逃逸之地,在有限的话语体系内以服从的姿态掀起有效的反击,至今令读者深思。

①George Moore在Conversations in Ebury Street中说,海伦日记的嵌入将小说拦腰截断,Winifred Gerin在《女房客》1985年版的介绍中也感叹“George Moore的评价一语中的”。

②由于牵扯到“发声”“话语权”等概念,所以使用“听众”这个词汇,在小说中海伦通过日记发声,日记的听众就是读者,这里“听众”包含读者的意思,包括读到或听到叙述者的声音的听众和读者。

③“真实读者”在本文中只探讨1848年左右,小说出版和再版期间的读者,不包括之后的读者。原因有二,首先,本文以1848年《女房客》再版序言为重要切入点之一,所以主要关注小说再版序言能够回应的真实读者的反应;其次,安妮·勃朗特1849年去世,而本文的架构着力于小说、作者和现实之间联系,所以非作者同时代的真实读者很难包括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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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姚晴晴,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

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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