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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少数民族传统农业的当代价值

2017-01-27兰东兴

自然与文化遗产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村落贵州村民

兰东兴

(贵州民族大学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贵州少数民族传统农业的当代价值

兰东兴

(贵州民族大学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运用文化学派的理论和方法对贵州少数民族传统农业的生产过程、生产工具、农耕生活方式分别进行考察,认为贵州少数民族的传统农业与生态环境和谐共生,农业工具制造和使用发挥着文化传承的作用,生活方式维系社会团结。在工业化和城镇化的社会变革时代,需要从观念上提升对贵州少数民族传统农业的认识:从政策上建立对贵州少数民族传统农业的补偿机制;从措施上设立传统农业文化保护区;从技术上开发传统农业的现代价值。

传统农业;贵州少数民族;文化保护;乡村建设;可持续发展

贵州是中国唯一没有平原作支撑的省份,喀斯特地貌占全省总面积70%以上,山石裸露,山高破陡,漏斗广布,河床深切,土层浅表,土质贫瘠,耕地分散,自然环境不利于中原式的传统农业。然而,贵州少数民族村民在脆弱的生态中却长期维持了生态平衡,在硗薄的土地上建立起美丽的家园,这一切都得益于其传统农业文化理念和经营方式。他们的产业结构、耕作方式和生产管理等都与当地的生态相适应,今天仍活态保存,其魅力在与现代农业的鲜明对比之后开始彰显。

1 传统农业种植过程的生态保护功能

现在,人们很少再把农业简单地理解为粮食作物种植和禽畜养殖,它还包括种养殖业的整个过程,以及为了实现这个过程而形成的社会关系和文化面貌。

农业对自然环境有强烈的依赖,但贵州少数民族不是被动的依赖,而是在动植物品种培育、灌溉、种植和养殖方式等方面灵活利用。

1.1 传统农作物种子的选择与培育

贵州西部石漠化严重,广泛种植根系发达的玉米、土豆等作物,以此抵御轻度干旱,尽可能涵养土壤。东南部和南部山高水冷的地方,村民选择种植适应在阴凉环境生长的水稻;黔中麻山地区的紫云县苗族、布依族,在稻田选用抗旱的早糯稻,在山地广泛种植薏仁;黔东北梵净山的印江县土家族、苗族,在冷水田长期选用冷水糯、矮秆糯等;黔西南州贞丰县、平塘县布依族和苗族将他们喜爱的高糯、黑糯插植在稻田四周的边行,既确保通风透光,又能克服倒伏。

复杂地形造成多样性的小气候,存在不同的土壤和灌溉条件,因此形成多样的农耕方式。黔东南稻—鱼—鸭传统农业生态体系,一块稻田的动植物多达百余种,糯禾品种多达数十种,田鱼包括鲤鱼、鲫鱼和草鱼等,鸭子有本地的水鸭、麻鸭等,稻田中还有螺蛳、蚌、虾、泥鳅、黄鳝等野生水生动物,有茭白、莲藕、茨菇、水芹菜等野生植物。黔西北不仅有大麦、小麦、荞麦等品种,而且马铃薯还有多个亚品种,村民积累了在不同土质和气候环境下种植的方式。在黔东南、黔南、黔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同一村落或农户的耕地分布在不同高度、方位和水温的地方,村民根据糯禾不同成熟期、对土地的适应情况以及抗病能力进行选育。有些家庭选育多个糯禾品种,甚至多达十几个。他们选育的品种不一定在一年之内都播种下去,一部分待来年或几年后进行轮作,而且农户之间、村寨之间普遍有品种互换轮作的习惯。几乎在同一块土地都种植几种作物,建立共生系统管理模式;有的是粮食/蔬菜和水果/药材兼种,在菜圃、旱地栽种果树,或者在水果林同时栽种药材,形成立体农业;有的是粮食和蔬菜套种,在玉米地同时种上南瓜、豇豆,或者土豆和玉米间种,番薯和玉米间种;有的是种植业和养殖业兼顾,建立“禾—鸭—鱼”或“禾—鸭—鱼—豆”(在田埂上种植绿豆、红豆等)的生产系统;还有的是多种农作物混种,在耕地种植几个作物品种[1]。

1.2 传统农业灌溉

在传统农业灌溉方面,贵州少数民族充分利用自然环境。黔东南和黔东北的苗族、侗族、土家族利用河流、山泉灌溉农田。引水渠与农田的交汇处通常建有一个阳光充足的水塘,让泥沙在此沉积,同时提高水温。水塘的进水口用一块以竹条或藤蔓编制的挡板将渠水中的渣屑过滤,水塘的出水口附近也大都围有由清塘草、灯芯草、辣蓼草等喜水浅杂草形成的“浅草带”,进一步延缓水势。稻田的入水口也设有挡板,借此分流水渠中过多的来水,既调节水量,还能有效地防止暴雨或山洪对稻田的冲击。那些地势较高不便用自流水灌溉的塝上田、冲头田,如果水源较近就架设水梘、水车,将水位抬高进行人工浇灌;如果离水源较远则依地形地势将处在最高等高线附近的农田改建成储水、蓄水的塘坝,平时塘坝集雨水储备待用,农事时开闸放水浇灌农田[2]。村民生活在喀斯特山区,他们在生产和生活中极其珍惜水,形成了管理水的制度或习俗,即便数百户村民共用一条水渠,数千亩田地共用一个水塘,在储存水、分配水和保护水的过程中,村民之间也会融洽地处理好关系。

1.3 传统农业管理

村民注意保护自然环境,避免生态恶化。山区梯田层级分布,山上为树木或草场,其下为旱地,再下面则为水田,山脚的最底部为湿地。山上的树木或草场能够涵养水源,避免水土流失。其下开辟的旱地作为缓冲地带,确保下面的水田不被山上的泥沙淤积,而且有充足的阳光,耕牛在犁田的间隙还可以在旱地啃食青草。山脚最底部光照不充足,不利于种植,形成水塘供耕牛洗澡,保存植被可供放牧或为圊肥提供原料。各地的梯田因地势不同,梯田形态和面积各有差异,而所有的梯田都顺应自然,利用自然,避免水土流失。

在“耕—种—肥—收”过程中,各地都会充分利用自然条件。如以粘稻和糯稻为主的苗、畲、侗、布依、壮、水、毛南、土家等民族,每当秋收后,在田中放水软化泥土,再用犁翻耕,泡灌整个冬天,春天再次翻耕耙耘后下种或插秧。播撒的稻种都精心选择,在稻谷熟透尚未开割前,趁傍晚无露水并且日晒不强烈时,用摘刀割取长势最好的谷穗,连同穗茎一同捆扎成把,单独晾晒保存。插秧前先对秧田施牛圈肥,秧苗定根后施秧青(嫩青草、嫩树叶等),秧苗开始分蘖时又一次追肥。稻谷泛黄时,放干田水,促使谷粒饱满,3~7天后开镰收割[3]。在以玉米、土豆、高粱、小米等种植为主的村落,对种子选择、土地翻整、播种时机、施肥、除草、培根和收割,村民都总结出一套具有地方特色的经验。

从文献记载看,贵州少数民族对农作物的施肥管理出现在明朝,是汉族移民带来的。但是自此以后,村民因地制宜,改进或创造。靠近村舍的熟田往往用农家肥,而那些较边远的农田要么将收割后的稻草堆放在田头腐烂发酵作为肥料,要么在插秧前通过“割青”的方式肥田,即把青草或刚长出不久的枝叶投入水田中腐烂。黔西北旱地面积占多数,过去往往是一年只种一季,或休耕一年,以此蓄养土地的肥力。再次耕种时,将蔓生的杂草翻到土层下面作为肥料,也避免了土地板结。其他以种稻为主的地方,要么在稻谷收割后休耕,要么在稻谷收割后种植油菜,第二年收获油菜籽之后将油菜杆犁翻腐烂,同时追加肥料。

2 传统农具制作和使用技术的文化意义

贵州少数民族在农业种植过程和农具使用上经过先民多次改革创新,流传至今。各民族在农业生产技术和农具使用上虽存在一定差异,但总体来看,生产用具作为村民的必需品,具有实用性,同时这种实用性体现出所处时代的生产力水平。时代发展,社会变迁,村民谋生的手段悄然发生变化,经济结构出现变革,代表生产力的劳动工具总是和村寨的社会发展水平具有一致性。

2.1 传统农具与村民生活的关系

少数民族村落中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的变化,和地理位置、产业结构有密切关系,而与村落的大小、民族构成、历史长短没有直接关联。因为交通便利的村落更容易与外界交流,在交流中就会改变生活方式,改进生产工具。现在,农业生产环境较优越的村落中,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的现代化程度都较高,石磨、风车、犁辕等退出了生活舞台。有些村落因为历史上的文明程度本来就较高,和外面的文化相似度较大,文化调适能力较强,能够从容面对外部冲击,或者在自己的传统生活与社会变化中找到结合点,所以村落传统的生活不至于发生质的变化。而麻山、瑶山、雷公山、月亮山、乌蒙山、武陵山地区的很多村落,整个农业生产过程中所使用的耕作工具,除购置的铁制部分以外,其余基本上是自制的犁、耙、翻镐、挖锄、板锄、薅锄、钉耙、摘刀、柴刀、斧头、木制垯斗、竹编撮箕、竹编箩筐、麻袋、扁担、竹席灯等。另一方面,在生活用具上则有很多现代家电和时尚产品进入家庭。

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作为村民生产和生活的必需品,它体现着生产力水平,服务于社会,构建着社会关系,总是和村落的社会关系具有一致性。犁耙等农具和农业发展的某个阶段相对应,水车和特定环境相对应,水碾、石磨和生活状态相对应。贵州少数民族村民过去长期使用的生产工具看似简陋,却体现出劳动者的智慧。在很多山区,村民使用一种形似鸡舌的尖口小锄头,它非常符合干旱的石漠化地区。在水稻种植工具上,黔东南雷公山的村民使用地域特征突出的“踩泥板”,当地苗语俗称“鸭大”,它是踩平水稻秧地用的一种木架,以木条镶成一长方形的木框,长约1 m,宽30 cm,中间直穿2根木条,上面穿以一根像拱桥样的小木棍,作手提用。秧地耙过之后,用它把泥土踩平,然后播种[4]。这些劳动工具看似简陋,却非常实用,在当地至今仍不可能被其他现代农具所取代。

在雷山县丹江镇水电村,至今还有一条200 m长的水沟涓涓流淌,10多架传统的水车依次排列,灌溉着66 667 m2水田。在施秉县下坪河,高筒水车的吱嘎声从未停歇。水车在很多村寨一直都是当地重要灌溉工具,它很古老,简陋,笨拙,轱辘每一次转动时水筒从河中舀起的水很少,但是水槽不停歇地将河水引入农田,滋润了禾苗,不仅节省劳动力,实现低能耗,而且牢固地建立起村民爱护河流和保护水源的意识。

2.2 传统生产工具的地域性特点

农具服务于生产和生活,是村民在生产生活中创造的,地域特征鲜明。

首先是就地取材。黔东南林木茂盛,翻耕土地的耙、晾晒粮食的禾晾、储存粮食的禾仓主要为木质;黔北土家族的链枷、挞斗、粪筐、撮箕、晒箕等,大多以竹篾和藤条制作;黔中安顺地区布依族不仅石磨、石臼、石碓随处可见,而且粮食晾晒在石板上,储存在石头砌成的柜子里。

其次是农具使用者与制作农具的材料之间形成依赖关系。在喀斯特发育充分的地方到处是石头,村民开凿梯田或平整土地用石头垒砌堡坎和沟渠,建造屋舍用石头作为牛圈的墙壁,收割后的庄稼脱粒、碾碎、磨粉都需要石器工具,村民能分辨各种石块的质地,善于发挥各种不同质地和形状的石块用途。许多农具都是木质材料,村民不仅善于辨识木料,而且懂得保护森林为制作农具提供木料。在广泛使用竹质或藤条农具的村落,附近一定有大片竹园或布满藤蔓,植被得到保护,水源得到涵养,空气得到净化,由此形成多样性的生物系统。石墙、石瓦和石板路是贵州中部乡村的一道景观,种植毛竹、水竹、楛竹、楠竹一直是贵州北部村落的习惯,栽树、护树和敬树神的习俗在贵州广大山村有着漫长的历史。

其三是建设和传承地域文化。农具作为生产工具,在生产中使用,也在生产中制作。使用农具就需要掌握工具的作用,制作农具就必须懂得工具的性能。工具之中渗透着文化,工具制作和使用中凝结着知识、技术和民俗。任何一个农具制作者,都一定了解用来制作农具的材质、制作农具的技巧和流程、工具适用的范围和发挥的作用。任何农具使用者都一定出于需求,清楚该农具的使用价值。背篓和箩筐的编制技术、禾晾和谷仓的制作技术、石磨和耕犁的加工技术因此得到传承。在技术传承中必然会建立师徒关系,在拜师收徒过程中逐渐形成社会习俗,浓缩在技艺传承和农具中的故事歌谣得以延续。

其四是农具使用展现出村民的智慧和村落人文精神。在黔东南和黔南少数民族村落,收割稻谷时在稻田中间放置一个木斗,村民在稻田握着稻草杆对着木斗拍打,将抖落的谷粒挑回村子,脱出谷粒的稻草就堆在田头作为肥料。因为稻田离村寨距离远,路窄坡陡,而且阴雨天多,所以直接从稻田当场把稻穗上的谷子取下来,运送比较轻便,也能避免谷子被雨淋。在苗侗村落,房前屋后竖着一排排禾晾,稻穗和玉米收割后挂在上面晾晒,谷仓的四柱要么非常光滑,要么用破损的瓦罐反扣,要么谷仓下面为水潭,从而达到粮食防潮、防鼠患、防火灾的效果。村落的禾晾上挂满串串糯稻,院前屋后的石板上晒着粮食,房子的墙壁或横梁上吊挂着玉米或辣椒,谷仓里装着全家人的口粮,构成一幅幅风俗画。

3 传统农耕生活的社会价值

今天“美丽乡村”建设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帮助村民解决温饱,改善村民住房、饮水、交通和医疗条件,提高村民文化水平和劳动技能,而更重要的任务是保护蓝天碧水青山和可持续发展的生态,培育守望相助、邻里相亲的社会生态,呵护多样性的文化生态。贵州少数民族村落的农耕生活,为“美丽乡村”建设留下许多社会财富。

3.1 传统农耕中形成的劳动关系有利于维护村民团结

贵州少数民族的连片耕地有限,单靠家庭中的劳动力很难短时间内完成耕作任务。贵州阴雨天多,庄稼收割特别需要抢时间,亲友和村民合作更有利于粮食归仓。所以,在当地少数民族村落,普遍存在“换工”习俗。换工在农忙的时候最为常见,通常是整个村落的劳动力逐家犁田、插秧或割稻、晒谷。虽名为“换工”,却没有谁去计较劳动力大小,也不去计较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

在村民看来,换工很普通,别的家庭有事就应该去帮助,自己家里有事时也该接受别人的帮助。换工表面上在解决临时性的具体问题,实则反映一个家庭乃至整个村落长期的人际关系。只有与他人和谐相处,自己困难时才会有人帮助;只要真心对待村落中的每一个人,别人困难时施以援手,才会在自己困难的时候得到别人的回报;平时出现小误会或纠纷,只要抱以宽容之心,在别人需要换工时热情帮助,在自己需要换工时得到别人真心援助,就会消除误会,化解矛盾。

随着当今产业结构调整或生产力水平提高,随着个体家庭战胜困难的能力提高,有些农活不再需要像从前那样赶抢时间,有些农活因使用机械化而节省劳动力,有些家庭改种其他经济作物后不用一次性投入很多劳动力,有些农户将承包的土地转让给外来人口从事其他经营,因此换工的需求和换工的空间变小。当换工变得不再需要,村落中家庭之间就失去了一种特别的联系方式。

换工直观地体现在生产活动中,看似属于经济生活层面,但它源于村民彼此间的情感,以相互信任、团结友善为基础,深深折射着伦理道德层面。“换工”以“工”为媒介,以“换”为方式,却不只是有工可换、以工互换这么简单,最重要的是双方愿意换工、能够实现换工,以及通过换工而实现超出换工本身的意义。对于村民而言,换什么工和怎样换工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自己最需要换工的时候有人来,在别人需要换工的时候自己去。换工解决了家庭临时困难,整合了村落劳动力,实现了全村劳动力效益的最大化。同时,换工起到了疏通村落中家庭之间关系的作用,弘扬了邻里守望相助的传统,提醒着每个村民在别人困难时伸出援手,在自己得到帮助后懂得回报,它有助于凝聚村落共同情感,增强村民对村落的认同感。只有热爱村落和认同村落才会升华出建设村落的激情,只有愿意帮助他人和共同关爱才能构建和谐的村落。

3.2 传统的饮食习俗为生物多样性保存提供现实基础

饮食习俗看似只是吃什么和怎么吃,表面上是人和食物之间的关系,其实深层次地反映食物结构、产业结构、食品制作方法、人际关系、社会心理、人和环境的关系等。美国人类学家明茨(Sidney W. Mintz)指出:“人类的食物偏好位于其自我界定的核心地带”,“我们吃什么食物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我们是什么人”[5]。贵州少数民族食物品种与他们的文化之间有着高度对应的关系,某种代表性的食物或口味成为族群、区域共同体的标签。糯食早已成为贵州百越族系各民族身份的象征,糯稻栽培、收割、储存和加工成为村民生产活动的重要内容,年糕、糍粑、米酒、粽子、糯米饭因此成为族群饮食文化的核心部分。水族村民结婚时会以捆扎的糯禾当作一部分嫁妆,五色糯米饭在布依族传统节日“三月三”“六月六”不可或缺,毛南族用糯米饭祭祀祖先和招待亲朋,侗人家中如果没有糯米食品则会被笑称不是“腊更”(侗族人)而是“腊嘎”(汉族人)[6]。

贵州空气湿度大,冬季漫长阴冷,生活于此的少数民族普遍喜爱辛辣食物。另外,贵州非产盐区,过去交通不便,贩盐困难,清代《黔书》记载:“当其(盐)匮也,代之以狗椒,椒之性辛,辛以代享。”因此,制作辣味食品成为当地人们的传统。辣椒收割后,或切碎制作成糟辣椒,或碾碎制作成辣椒酱,或烤干制作成辣椒粉,或晾干后用擂钵舂捣成粘状制作成糍粑辣椒,或粉碎制作成红油辣椒。人们对不同品种的辣椒,在使用方面颇有讲究。关岭断桥煳辣椒面做蘸水,遵义虾子镇的辣椒面炒菜做调味料,花溪党武辣椒面做凉拌菜,大方辣椒制油辣椒。

鱼也是百越民族和贵州东南部苗族饮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婚丧嫁娶和祭祀祖先不能没有鱼。在六洞九侗地区,小孩诞生时用腌鱼作为接生妇女的报酬;水族在年节祭祖,韭菜鱼属于必备;清水江、都柳江、月亮山和雷公山的苗族,小孩满月酒席或老年人寿诞宴席,鱼是一道必备菜。鱼在百越民族中还有吉祥和避邪的民俗意义,在侗族鼓楼和风雨桥、水族铜鼓、布依族刺绣、壮族建筑中,鱼是最常见的图案[7]。鲤鱼在苗族的民俗中具有繁殖旺盛的文化象征,娶亲嫁女时稻田里养殖的鲤鱼必不可少。苗族“蝴蝶妈妈”神话、布依族《安王和祖王》古歌,都和鱼密切相关。

饮食习惯的产生受制于自然环境,自然环境决定植物栽培和动物养殖,也影响人们身体对某些营养元素的需求。而一旦某种饮食习惯形成,又反过来促进人与环境的依赖关系,并在这种关系中形成对自然环境的认识。正因为贵州少数民族村民偏好辣味,才使贵州得以培育和保存丰富的辣椒品种,贵州省农业科学研究院辣椒研究所2013年就收集了88份本地辣椒品种,在务川仡佬族自治县都濡镇洋溪村就发现5种有差别的本地辣椒。村民的房梁、墙壁上,挂满连同根茎一起采摘后捆扎的干辣椒。也因为贵州一部分少数民族村民喜爱糯食,至今还保留着9 000多份祖辈留传下来的稻种。其中有人们常见的水稻,黔西南还有独特的旱稻;有籼稻、粳稻,还有许多糯稻;有广泛分布的壳黄米白的稻类,还有米粒或外壳呈紫色、红色、黑色、褐色、碧绿色的稻类。也因为很多村民有吃鱼的传统,江河湖泊和水塘沟渠的水质由此得以保护,稻—鱼—鸭耕作方式得以延续。

3.3 少数民族岁时节庆和人生礼俗活动为动植物资源的利用和保护提供现实需要

岁时节庆和人生礼俗活动必然消费本地的农副产品,如松桃县苗族、土家族在重阳节和“七月半”必用地方品种十八箭红米、高秆九月糯等,黎平县侗族在“乌饭节”“九月九”用特色稻类水牛毛蒸有色饭,平塘县苗族、布依族、毛南族每逢过节都要食用黑糯米、糯玉米,布依族在“七月半”用当地的品种半斤梨作为献给祖宗的贡品。绝大多数村落在老人去世时,要用当地古老的地方品种祭奠,如有的用本地小米的穗子插在死者的腰间或头上以保佑家人平安;平塘县苗族捆一束老品种黑糯放在棺材上给死者做的枕头;紫云县有一个苗族支系[8]一定要用当地生长的竹子剖成竹片放置于死者棺材中;黔中布依族在出殡的时候总会捉一只本地的公鸡放在棺材上;黔西北有些村落在丧葬过程中要“打嘎”(有些也称之为“砍嘎”“砍牛”)宰杀一头当地品种的黄牛。这种习俗客观上有利于地方动植物保护,也为相关的农业生产经验传承提供保障。大型户外节庆中,女性都有穿戴盛装的传统,其盛装由当地的棉、麻纺织而成,用当地的植物染色,因此使种植棉、麻和蓝靛的传统得以保存,使纺纱、织布、染布、缝纫、刺绣的传统工艺得以保存。

4 保住农业文化遗产的对策

中国正在推进城镇化,非常有必要加速农业现代化,但是传统与现代不是对立关系,农业与工业不只有冲突,乡村和城镇其实可以互动。推进工业化和城镇化绝不是削弱农业,发展现代农业绝不是否定或抛弃传统农业,传统农业具有现代农业不可取代的价值,传统农业的经营方式蕴藏着伟大智慧。

4.1 从观念上提升对贵州少数民族传统农业的认识

首先,认识到传统农业生产不只是从自然界获取生活资料和物质财富的简单劳动,还在建立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每一种自然环境下都有适宜生长的动植物资源,每一种动植物都对保护自然和服务人类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人类的农业经营方式,应该以尊重自然为前提。稻田养鱼使种植活动与水产养殖构成协作关系,充分利用水稻和鱼之间的生态作用。石漠化严重地区在石缝中栽种金银花、花椒树,保存野生山楂和刺梨等植物,既从中获取经济效益,又利用这些植物发达的根系保水保墒,还促进岩石风化成土壤的过程。其次,认识到村落中种植的部分稀有农作物、养殖的地方性禽畜和水生动物,也是在保存宝贵的动植物基因。农业不能只停留于获取生活资料,它在更广阔的系统中意味着人类生存的可持续,意味着生物多样性保护。其三,认识到农业文化保护是一个系统工程,除了保护直接的谋生手段,还要保护生产中形成的社会关系、生产技术、生活习俗和生存空间。

4. 2 从政策上建立对贵州少数民族传统农业的补偿机制

传统农业与现代高效农业相比,劳动成本高、产量低,今天保护传统农业更多的是从文化多样性、生物多样性、人类生存环境考虑。贵州少数民族村落放弃高产作物种植和快速获利的动植物养殖,放弃大量使用化肥、农药,放弃现代农业经营方式,舍弃眼前利益为子孙保留美丽的生活空间,舍弃局部利益给其下游的长江、珠江水系保证清洁的水源,为中国乃至全球的生态环境保留一片绿地,为生物的多样性保存基因。这种付出得不到相应补偿是不公平的,生活于其下游而享受实惠的地区不给予支持也是不应该的。况且,贵州少数民族村落的经济尚不发达,通过补偿机制推进污染治理和生活改善,修复已经被污染的土地,发展生态旅游,鼓励村民继续保持有机农业,也有利于文化基因传承和生态环境保护。

4.3 从措施上设立传统农业文化保护区

传统农业生产是活态生活方式,设立保护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止都市时尚文化的冲击,还有效地保护了动植物自然生长的环境和传统文化赖以延续的社会系统。从20世纪90年代设立的民族文化生态博物馆,到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建立的农业文化遗产(GIAHS)保护试点,再到近几年建立民族文化旅游创新区,从“生态文明示范区”建设、“美丽乡村”建设,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统村落保护,其实都离不开文化空间,离不开生活于文化空间中的人群。如果失去传统农业文化,民族文化生态博物馆将变成一具空壳;如果没有村落空间保护,农业文化遗产试点则无法生存;如果没有传统农业文化;所谓的“美丽乡村”就斩断了于历史的联系。

4.4 从技术上提高传统农副产品的产量,开发传统农业的现代价值

弘扬传统农业,就是尊重传统农业生态理念和继承传统农业人文精神,增强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提高对动植物病害的预防水平,改善劳动和居住环境,最大限度地保护和利用传统资源并发挥生产效益。

首先,在不改变传统生产手段的前提下发掘农副产品的价值。一种途径是利用人们的消费心理,扩大绿色食物和稀有特产种养殖规模;另一种途径是发现和推广地方性物产的营养价值、医疗作用,由此推进特色农产品的精细化生产。江县的香猪因体型矮小、品种纯正、肉质细嫩;平塘县毛南族的苦荞和糯米混合做成的粑粑可治疗胃病和妇科病;黔南黑糯米对产妇能起到催奶作用;苗族红稗的子粒熬水服用可治疗拉肚子和血尿;黎平侗族种植的水稻品种“黄鳝血”与红枣或饭豆一起熟食可有效治疗哮喘病;印江县苗族、土家族的玉米品种“鸡血红”子粒磨面粉去皮后与益母草煮水喝可消肿利尿;松桃县苗族、土家族种植的红玉米磨成粉与奶泡、血藤配伍煮水喝可治疗痔疮;薏仁的根煮水喝可治疗胆结石、肾结石等[8]。

其次,在不破坏生态环境的前提下,提高农副产品的产量。例如俗称苡仁米的禾本科薏苡,因为具有很高的营养保健和药用价值,现已逐渐发展成为一项促进农户增收的特色产业。贵州西南部的兴仁、晴隆、兴义、望谟、安龙、普安等县利用当地薏苡优良抗旱品种,采取起垄覆膜,结合营养球育苗移栽技术,促进薏苡生长发育旺盛,苗齐而匀,分蘖能力增强,分蘖成穗率增加,结实率提高[9]。又例如黔西北的玉米和马铃薯种植,当地村民在农业专家指导下,对作物的特性、施肥技术、土壤特性有了更多了解,进一步重视田间管理,单位面积产量明显提高。

其三,在不阻断传统农业社会文化的前提下,实行规模化的种养殖。村民开辟梯田,梯田养育村民。村寨因梯田而文化厚重,梯田成为村寨的风景。村民最初开凿梯田只是依山就势平整土地,可是梯田一旦形成,就涉及梯田的水利权和土地分配,还涉及环境保护和产业结构安排。梯田客观上保护了重要的农地资源,协调了村寨中的土地使用,统一了产业结构,配置了劳动力资源。

今天的农业科学技术比过去先进,土地单位面积的产量大大提高,但是这不足以说明今天的农业文化就可以取代过去,更不能说明今天的农村环境就比过去更美好。“农业文明甚或更古老年代里的一些在工业文明时代被认为是落后的东西,以知识经济时代和可持续发展观的要求来看,却往往具有超前性和先进性的价值”[10]。保护传统农业文化,可为建设现代乡村提供学习和继承的范本,对土地的可持续使用,可为文化理念、耕作方式和技术提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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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罗贤贵.少数民族人口流动与村落变迁:以贵州9个少数民族村落为典型[J].贵州社会科学,2015(7):83-87.

[4]贵州省民族研究所.贵州省雷山县桥港乡掌披寨苗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M].贵州:贵州省民族研究所编印,19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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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秦秀强.侗族饮食习俗及其在当代的变迁[J].民族研究,1989(6):5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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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mporary Value of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of Guizhou’s Minority People

LAN Dongxing
(College of Media,Guizhou Minzu University,Guiyang Guizhou 550025,China)

By means of cultural theories and approaches,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production process, farming tools, and living modes of farmers in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of Guizhou's minority people, arguing that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coexists harmoniously with ecology,farming tool manufacturing and play a role in culture inheritance, and living ways contribute to social cohesiveness. It is assumed that in 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era of industrialization and urbanization efforts should be made in improving the public's understanding of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of Guizhou's minority people and establishing a compensation mechanism for it in terms of policies as well as setting up protection zones for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culture in measures and developing the modern value of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in technology.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Guizhou's minority people; culture protection; rural development;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122

A

兰东兴(1965-),男,教授,贵州民族大学传媒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非遗保护和文化传播。E- mail:2528118965@qq.com.

2012年国家社科规划基金课题“贵州少数民族村寨文化传承研究”(12XMZ079);2013年贵州民族大学重点科研项目“贵安新区村寨文化保护和影像记录》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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