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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中心论之后现代视域的辨析

2017-01-26孙亚君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 2017年1期
关键词:克里范式整体

孙亚君

(1.上海对外经贸大学会展与旅游学院,上海 201620; 2.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生态中心论之后现代视域的辨析

孙亚君1,2

(1.上海对外经贸大学会展与旅游学院,上海 201620; 2.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作为当代环境伦理学之生态中心论的代表,克里考特以新物理学与生态学的视角引向后现代主义的整体观。这一思路指向的是整体论系统观的范式,后者具有四项特征:①整体的性质不能被还原为部分的性质;②整体是部分形成的原因与依据;③部分是系统地互相联系的;④部分是内在地互相联系的,即关系决定存在。以该整体论系统观的范式为依据,克里考特的后现代视域既涉及本体论,也指向价值论。在本体层面,克里考特借鉴了深生态学中“充分实现的自我”的概念试图解构笛卡尔的主客二分。进而,在削弱现代哲学中三类性质(数量性、质量性与价值性)区分的同时,克里考特提出了“实质价值”的概念,并试图以实质价值消解内在价值的同时统摄固有价值与工具价值。在文本梳理的基础上,本文也考察了克里考特的后现代视域的逻辑依据与实践可能。具体地,本文指出:①克里考特以实证科学之认知来架构形上本体的思路混淆了科学命题与玄学命题的区别内涵;②建立在消解三类性质基础上的“实质价值”架空了价值本身的应然引力;③克里考特过分地强调了整体与部分的对立从而容易陷入逻辑悖论;④克里考特以关系消解实体的本质是将关系作了唯内在性的理解,而这种理解是缺乏支持力的。特别地,克里考特以整体解析部分并以关系消解个体的进路将导致伦理虚无主义。针对克里考特理论的缺陷,本文指出,以“关系”为纽结的部分与整体之间是体用统一的;而实体间的关系,既具有内在性的一面,也具有外在性的一面;并且,关系的外在性既具有本然的维度,也具有应然的维度,即,它是道德实践的必要前提。

环境伦理;克里考特;整体论的;实质价值;关系

作为当代环境伦理之生态中心论的代表人物,克里考特(J. Baird Callicott)的思想通常被笼统地认为是对利奥波德(Aldo Leopold)所设想的大地伦理(the land ethic)的理论继承与哲学阐明。然而,上述观点不免有失偏颇。固然,克里考特非常重视大地伦理的划时代意义,称其为革命性的伦理学,认为他完成了伦理学的两个转移(从个体向整体,从人类中心论向生态中心论)[1]。同时,克里考特的相当一部分工作试图将利奥波德散文式表述的大地伦理的思想系统化,以衔接入自休谟提出经由达尔文以“自然选择”的演化理论解释的“情感社群主义(sentimental communitarianism)”之伦理学传统中。在此意义上,克里考特[2]称这种伦理学为逻辑最为自洽且实践最为可行的环境伦理学。然而,在克里考特[3]看来,以上的价值论阐明,只是囿于现代主义框架内的进路。特别地,在克里考特[4]的理解中,要彻底解决内在价值(intrinsic value)的困境必须突破现代主义范式[5],后者在本体层面以笛卡尔的主客二元为基础,在认识论上以机械式的还原论为特征,并在价值层面以休谟的事实-价值二分为前提。这种对现代主义范式的突破,即是克里考特所谓的后现代主义的进路[6]。

可见,在价值论上,克里考特体现了理论的双重性,以分别对应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而后者的理论即是本文所关注的中心。在梳理克里考特理论进路的基础上,本文也剖析了这种后现代主义范式的内在张力及实践层面的困境,并讨论了可能的优化方向。

1 重构的后现代主义

主流范式必然有其时代背景。在克里考特[7]看来,我们正处在一个思维模式的“革命”转型期:由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转变;这种转变的基础是世界观的转变,而后者的范式经由实证科学(物理学)所确证而获得客观上的普遍必然性。具体而言,始于17世纪以笛卡尔为开辟者的现代哲学的核心范式对应着机械论意义上的可还原为独立“原子”之个体的经典力学(Classical Mechanics)[8]:“无一例外地,对所有现代哲学家而言,自然哲学中的机械力学范式是核心的——无论是被热情地拥护(如洛克),被批判地削弱(如休谟),还是被极端地摈弃(如贝克莱)。”然而,20世纪初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诞生及确立消解了经典力学的支配权;同时,生物演化论与生态科学的兴起在生命科学的认知层面扬弃了原子式的还原论立场。这些实证科学的发展趋向一个共通的本体论-认识论特征:实体存在于母体环境(matrices),且不能脱离母体环境而被认识[9]。以这样的形上基础之转变为标志,克里考特[10]作了大胆的预测:在思维层面,20世纪犹如16世纪,爱因斯坦是当代的哥白尼;21世纪则将如17世纪,新的笛卡尔与牛顿将引领重构后现代的范式与世界观,从而使得当代学究式的哲学家们如当年笛卡尔所超越的经院学者们一般相形见绌。这里,面临现代主义崩塌之后后现代主义的两种可能进路[11]:是解构的(deconstructive)的,还是重构的(reconstructive)?前者安于分裂的多元图式,后者则致力于扬弃后的多元综合统一。对此,克里考特[12]更信奉后者,并提出以“达尔文-爱因斯坦-利奥波德模式(Darwinian-Einsteinian-Leopol-dian model)”的后现代世界观,取代“培根-笛卡尔-牛顿模式(Baconian-Cartesian-Newtonian model)”的现代世界观。

2 后现代主义范式

固然,21世纪的“笛卡尔”未出,我们不妨从20世纪的“哥白尼”那里揣摩一下这种体现后现代主义的多元而又综合统一的特征。在克里考特[13]看来,新物理学及生态学更强调关系,而非孤立的物质;这种思路指向的是整体论系统观的范式(holistic systemic paradigm)。进一步地,克里考特[14]总结了该范式的四项特征:①整体的性质不能被还原为部分的性质(也不能由部分中预测出);②整体是部分形成的原因与依据;③部分是系统地(不单单是简单线性地)互相联系的;④部分是内在地互相联系的,即关系决定存在。话说得有些绝对,但不乏道理。对此,我们不妨举一个微观层面的蛋白质的例子:①蛋白质高级结构的全部性质无法被还原为其一级结构的属性,也很难由其一级结构本身推得;②作为整体的蛋白质的活性与功能是其特定官能团(或编码碱基)形成及演化的外在动力;③蛋白质高级结构间的作用很难完全还原为一级结构的线性模型;④蛋白质某一高级结构的存在与作用,并不能脱离该蛋白质及该结构与其它诸结构的互相作用。同理,在作为整体的人体、社会及生态系统中,我们不难发现类似的范式特征。

进一步地,克里考特将这种整体论引向本体层面,并试图以整体的视域消弭主客的分离。为此,克里考特[15][16]一再强调量子力学中由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提出的不确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的意味:如果一被观测客体的存在状态(如位置)需要经观测主体之主观选择(如选择一定的动量误差)而确定,那么客体之存在状态本身是主体赋予的结果。换言之,客体的主体化及主体的客体化在这一观测互动中得到了体现。这一阐发指向的是主体及客体分界的模糊,以及伴随主客二元的现代哲学中三类性质(数量性,质量性与价值性)分类的弱化与趋同于 “主”“客”之互动[17]。在理查德·劳特利(Richard Routley)与瓦尔·劳特利(Val Routley)[18]的表述中,这种综合的性质已然超越传统主观性与客观性的视域,从而指向某种“无观性(nonjective)”:“[我们] 称这种既非客观的、也非…主观的结果性说法为无观的”。在克里考特[19][20]看来,量子力学的确证,意味着解构现代主义范式的可能(笛卡尔的主客二元论及休谟的事实-价值二元论);并且,这种强化关系以及弱化主客分离的整体观在本体层面与价值层面为环境伦理学突破现在主义框架作了铺垫。

那么,这种后现代的本体论-价值论的范式到底是怎样的呢?克里考特的理解大体是深生态学式的。在深生态学的阐述[21]中,内在关系被视为生态学的形上之维:每一个体生命是作为“生物关系网络之诸结点(knots in the biospheric web of relations)”的世界的焦点。因此,世界更像一宏大的生命体而非机器,而我们内植于我们的环境之中[22]。对于深生态论者而言,自然哲学中内在关联的实体在道德哲学的展开则是“充分实现的自我(the Self fully realized)”的概念[23]:即个人与环境(包括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的一体性。对比现代模式,即道德哲学中自由个人的概念与自然哲学中原子论的对应,克里考特[23]认为上述之深生态学认识可谓后现代模式。当然,承认个人与环境的一体性并不意味着否认个人之于环境的独特性。但人的独特性并不是抽象孤立的(如笛卡尔之精神),而是具体联系的,即个人惟有在环境中敞开其独特性,同时独特性的把握本身是一体性的确证。例如,斯通(Christopher Stone)[24]以器官之于生命体的比喻说明人之于自然的关系: “…地球…像一个生命体,而人类是它的一个功能性部分——也许是头脑…区别于自然中的其余,不过这种区别仅仅犹如人的大脑区别于他的肺脏。”。可见,诸个体间区别的前提是一个相同的母体环境,后者通过内在关系赋予个体具体存在的可能与意义。相应地,克里考特[25][26]引述了谢帕德(Paul Shepard)关于生态学的形上意味的阐发,即对超越边界的综合的自我的认识:“生态学思维 … 要求一种跨越诸边界的视域 … 该自我 [是] 一个组织的中心,不断地吸收着与影响着诸周围环境,而它的皮肤与行为是柔软的地带,联系着世界而非将它排除在外。”这种有机的本体论进路,反映在自我与世界的关系上,呼应着奈斯(Arne Naess)[21]所谓的个体即世界的焦点与瓦兹(Alan Watts) 的名言:“世界是你的身体(the world is your body)”[27]。在同样的意义上,克里考特[28]阐明了利奥波德所谓的环境破坏带来的“切肤之痛”的本质,“生态学教育的一个报应是个人孤独地生活在一个满身疮痍的世界中”[29]:因对环境的破坏是对广延意义上的我自身的损害。

3 后现代价值论

基于这样的自我-世界之整体观,克里考特重新阐释了价值的内涵。首先,克里考特区别了内在价值(intrinsic value)与固有价值(inherent value)的内涵:内在价值是客观的且独立于赋值之意识的价值,而固有价值是以赋值对象自身为目的(而不仅仅作为其他对象的手段)的价值:

“一方面,让我们称某物具有内在价值,如果它的价值是客观的并独立于所有的赋值意识。另一方面,让我们称某物具有固有价值,如果(尽管它的价值不是独立于所有的赋值意识的)它被为其自身而赋值,而不仅仅因它作为一种手段以服务于欲望的满足、利益的促进、或赋值者所偏好的体验的引发。”[30]

伴随整体论统摄的是内在价值的消解:在严格意义上自然中任何性质是无法内在的,即本体上客观的且独立于意识的[31]。不难看出,这种内在价值的消解是绝对同化自我与世界的必然结果:在一个综合的“自我”面前,“独立”本身仅具有相对的意义。同时,固有价值与工具价值的区分也显得模糊。在万物一体的大块中,功利的考量,因人为划界的武断与粗陋,已然失去了前提的明晰性与结论的可信性。例如,利奥波德[32]借生态学之认知指出基以工具理性的环境管理策略的局限性:

“生态学是一个所有的诸科学的新的融合点。… 生态学的出现已将经济生物学家置于一个特别的窘境中:一方面他 [(经济生物学家)] 指出他的研究所积累的各种发现,有功用的或是没功用的,在这个或是那个物种中;另一方面,他揭开了一个生物圈的面纱,它是这样地复杂,这样地制约于互相交织的诸合作与诸竞争之中,以至于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功用始于何处或止于何处。”

在此意义上,克里考特[33]提出了“实质价值(virtual value)”的概念以统摄固有价值与工具价值:

“现在借用量子理论的术语,我们可以断言,确实地,诸价值是实质的。实质价值是一个包含所有价值的本体范畴。如前所定义的工具价值与固有价值的整个谱系都位于它的范围之中。换言之,自然提供了一系列的潜在价值;某些东西是潜在地工具价值性的,即,为它们的功用性而被赋值的,例如经济-物质资源或心理-精神资源;而某些东西(有时候是,却不总是相同的诸物)是固有价值性的,即,是在它们自身中潜在地为它们自身的价值性。”

4 讨 论

4.1 科学与玄学

应该说,克里考特的后现代主义范式的进路,在推论上是十分大胆的,但在逻辑上却并不严密。基于量子力学的实证研究,克里考特把不确定性原理发挥到了极致,并在终极进路上有消弭主客(及三类性质)之差别的趋向;反映在认知上,则是实证科学与人文思辨的同一,即物理学与伦理学是对自然的同等描述。因此,克里考特的后现代视域试图以实证“科学”架构形上“玄学”,后者既包括本体论,也指向价值论。自然地,这种架构涉及到两个关键问题:①这种消弭主客的进路对不确定性原理的阐发是否超越了原理本身的容载?②量子力学的本然效应向价值层面的渗透是否合乎逻辑?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需要详细的剖析,这里仅仅做一个尝试的引子。

创新是一个企业生存和发展的灵魂。加强成本费用管理,以我国目前现行的体系,仍需要进行创新改革。国外的银行成本管理的方法相对成熟,银行可以派遣管理人员到国外学习先进的成本管理方法和途径。再结合自身的实际运营环境,制定出一套适合自己的费用管理机制,提高成本效益。丁忠明、张深通过对国内外不同类型的商业银行进行比较后发现银行经营效率的提高得益于业务创新。可见创新意识的重要性。

对于问题一:不确定性原理固然设定了观测精度的某种上限,但这种上限及观测对象并不是(主观上)任意给定的。在海森堡的表述中,这种关系存在于位置与动量间,并最高满足普朗克常数的精度。因此,这种位置、动量与精度之间的关系,本身是客观的,不是主观上任意给定的。换言之,这种不确定性虽然伴随着主体的观测过程,却是事物(类波系统)本身的内秉性质而独立于观测主体。因此,即便是在微观领域,主客之间也是有分别的。不确定性原理本身的理论容载似乎并不足以,如克里考特所期望的那样,消解主客的分别。在考察爱因斯坦与玻尔等关于量子力学之数学表达之充满“玄学”意味的争论时,白彤东教授[34]指出,“将诸如实在论或反实在论这样无所不包的形而上学观点读进物理学家的貌似形而上学的陈述里是误导的,是不能区分物理学的陈述、貌似形而上学的陈述和形而上学的陈述的结果。”可以说,物理学家所使用的术语往往被“溢出”地解读了,而这些“溢出”部分对于物理学本身而言并不是必要的。对于同一个对象,我们大抵可以小心地甄别实证科学的谓述与形而上学的谓述。如果我们承认这种甄别在避开科学家语言陷阱的前提下总是可以做到的,就像大多数实证科学家所认为的那样,那么,克里考特试图以实证科学之认知来消解主客分别的形上命题是缺乏支持力的。

对于问题二:借鉴量子力学的消弭主客的本体论似乎并不能成立,但我们不妨假设其成立,从这样的本体论出发,是否可导出克里考特的“实质价值”呢?一物成为价值,必相对于另一物而言,即价值本身内含了价值者(价值所有者)与称值者(价值可作用的对象)的分别。例如:在价值判断:“水是有价值的”中,价值者是水,称值者是言者(或广义上的存在者),水之于存在者是外在的工具价值;在价值判断:“生命是有价值的”中,价值者是生命,称值者是存在者,生命之于存在者是内在的固有价值。总言之,价值的判断,必以承认事物之相对独立的稳定性为题中之义。克里考特的后现代本体论,在强调事物互相关联方面固然不无所见,却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事物殊相的相对稳定性,而使得价值的赋予难措其手。从根本上说,克里考特消弭三类性质的进路,实际上也消解了价值的独特性(即与数量性及质量性性质的区别)。站在克里考特后现代主义的立场上,或许我们可以认为他的“实质价值”只是一般意义上(也是唯一意义上)的“普遍性质”,后者是空泛的,也是没有道德意义的。

4.2 部分与整体

在认知逻辑上,克里考特所提出的整体论系统观并不是必然的。特别地,怀疑者可以说这种整体论系统观的范式乃是我们认知水平之限制的暂时性的表象。在本体层面,事物是必须可逐次还原为始基的,因这种还原式的明晰性是我们认识模式的唯一可能。对于蛋白质而言,其高级结构在理论上(理想状态)应该可完全被还原为一级结构,虽然我们目前做不到。认知终极的可能性与主体认知的过程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整体论者因后者而否定了前者,其理论本身似乎仅仅是一种消极的权宜,而还原式的终极性意味之于人类的认知而言是无法回避的。面对还原论者的质疑,克里考特该如何回应呢?以克里考特的整体论范式的四项特征而言,虽然特征①与③的说服力被极大地削弱了,克里考特仍然可以坚持特征②与④:即部分基于整体,实体始于关系。不过对此,我们还是有些异议的。这里的关系,显然发生于诸实体间且作用于诸实体上。可见,这里的实体的内涵是作为关系对象的个体。因此,从本源上讲,关系不先于实体。而这样的至先实体,按克里考特的理解,只可能是整体。但是作为整体,逻辑上又内含有作为部分的个体。故部分(个体)又不后于整体。按此逻辑,我们唯一可以理解的模式是:整体、部分与关系,三者同生同泯,并无独立之先后。不管怎样,克里考特所谓的整体论系统观范式的四项特征是可以商榷的:他过分地强调了整体与部分的对立,从而在逻辑上陷入了某种循环的悖论。

借用中国哲学的体用范畴,这种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张力或许可以得到一定的调和。以体用统一的视角而言,实体与关系可视为同一存在在不同层面(本体层面与认识层面)的相应表述。因此,以否定一方的方式来突出另一方不免显得偏颇。进一步地,作为可认识对象的部分与整体的区分也是相对的:部分之中亦有更小的部分,整体之外还有更广的整体,而至小之部分与至广之整体并不在主体可经验之域,也逸出了主体可认识的关系领域。因此,我们所谈论的关系中的部分与整体,必然是经验意义上的部分与整体,后者的相应区分基于一个近似假设的前提: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系统中,整体自身(作为经验的表象)是独立而完整的,即它的存在条件(被经验认识)在于且仅仅在于诸特定部分,而后者对于这一整体的(一定)认知而言是不必再细分的,故可以设定为它的基质。在这一意义上,部分,作为构成意义上的元素,可视为“体”,而整体,作为被认知意义上的显现,可以视为“用”。因此,整体仅仅只是一种“用”。以肯定诸部分自身的独立意义上的“用”为“私用”而言,整体的“用”体现为一种“公用”。作为该整体-部分系统而言,“公用”的意义即是系统自身作为独立而统一的认知客体的存在可能的意义,后者既基于诸部分又不可尽然地被还原为诸“私用”之线性“叠加”。同时,在系统层面,部分的“私用”是没有完整意义的,因这种“私用”的逻辑上可能的内涵是部分自身作为一个新的封闭系统的“公用”,后者的完整显现又以脱离当前系统为前提。在这一意义上,整体的“公用”也是当前系统的唯一的“用”。另外,按照有机论的逻辑,当前系统中的部分与自身作为新的封闭系统的部分的内涵是不同的,因诸特定部分的存在也是基于这一特定整体的存在的。假设该特定整体不复存在或者不再成为这么一个整体,那么诸特定部分中至少有一部分也将不复存在或者不再成为这么一个部分。在这一意义上,当前系统的“体”也即是该系统的唯一的“用”所映射的唯一的“体”。因此,诸特定部分与特定整体是一一对应的,也即体用统一的。

4.3 关系的内在性与外在性

以整体论而言,克里考特的后现代视域的核心,是以关系消解实体(个体)。特别地,克里考特所阐述的深生态学中的“充分实现的自我”的概念在形式上似乎借鉴了布拉德雷(Francis Bradley)[35]在阐述道德必要性意义上的自我实现(self-realization)的进路,后者引向的是与无限的大全(infinite whole)合一;而大全的内涵则是一个关系的世界(the world of relation)。因此,这里的关系,作为个体间的作用,显然是内在的关系,即个体自身得以存在的根据。而以内在的关系来解析世界,必然导致包括主体在内的个体本身的解构。在关于主体道德实践的阐述中,杨国荣教授[36]对于以布拉德雷为代表的整体论作了扬弃:在肯定主体间关系内在性的同时,也肯定了其外在性的一面,后者表现为主体不能为主体间(内在)关系所同化或消融的方面,亦即主体不能被其他主体(通过关系的方式)而替代的个性化元素。在杨国荣教授[36]看来,这种关系的外在性的本体基础在于主体的具体实践,并以各自独特的内心世界为表征;并且,合理的主体间关系应该是内在性与外在性的统一,前者避免了封闭的自我中心,而后者避免了主体的异化与沦丧。

进一步地,是否只有道德主体才呈现关系的外在性呢?如果把外在性简单地理解为构成上的个体性,自然地,每一个经验对象都具有自身的独特性。例如,或许我们找不到两片脉络完全一样的树叶。然而,以克里考特[37]所关注的生态系统健康而言,外在性的可能内涵仅仅在于生态学功能上的不可替代性,而后者已然被克里考特的唯内在关系论所否定。然而,应该看到,即便对于普通生态元素(非道德主体)而言,这种唯内在关系论的观点也是欠妥的。首先,一个生态系统的功能状态并不仅仅在于诸元素本身及诸元素间的作用,也在于特定元素进入系统的时间与初始状态,后者作为元素自身的具体的历史性,显然具有不可被替代性。例如,在一个多物种的竞争模型中,一物种的最终命运(是灭绝还是生存?其种群数量是稳定的,还是振荡的?其种群数量的时间均值与其他种群数量的比例等),往往取决于诸物种进入(动态)系统的具体时间以及初始的种群数量[38]。在一定意义上,系统的具体走向并不仅仅取决于当前的配置(诸元素与诸元素间的作用),也取决于曾经的初始点与轨迹,亦即“历史”的总和。这里,抽象的物种间的生物作用,作为内在关系的表现形式,显然是不足以解释这一复杂进程的。其次,作为内在作用之表现形式的生物作用本身也是具体的,它既具有时间的维度,也受制于物种以及个体的具体形态。以捕食关系而言,Holling III型功能性反应(Holling’s type III functional response)[39][40]描述了随着猎物数量的增加,捕食者的单位捕食效率亦将随之增加。这种正向关系显示了“学习时间(learning time)”(即随着捕食频率的增加,捕食能力在实践中得到提高)的重要性。可见,这种基于个体之历史性的生物作用(具体捕食关系)是无法完全地被复制的,也是无法完全地被还原为抽象的内在关系的。进一步地,唯内在关系论是无法解释物种演化的可能的。无论是自然选择还是中性理论,个体层面的(在生态功能上的)差异是物种演化的前提与动力。这种差异,必然是不可被替代的,因它是一个全新的物种的唯一起点。上述三方面肯定了个体之于系统关系的外在性。

5 结 语

在一定意义上,克里考特的基于关系的整体论可视为对基于实体的现代主义认识论的一种反叛。按照康德的逻辑,主体范畴的先验性(作用于经验对象)肯定了关系的有效性,而认知的终极统一又必然地指向对象背后的超验实体,后者虽然未必可被认识却是作为完整的认识论前提的必要的预设。因此,无论是认识的可能(主体的先验自在的一面),还是认识的终极意味(对象的超验自在的一面),都指向了不被诸关系决定而恰恰决定诸关系的“实体”存在的独立性。在这样的理解中,关系只是实体在经验层面的附属品。然而,克里考特以及深生态学所理解的后现代主义的世界图式是唯内在关系式的,后者势必消融包括主体在内的一切实体。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种在批判现代主义的(客体)机械论的基础上的后现代主义进路,藉以主客消弭的方式,似乎对主体作了更为彻底的机械式理解,后者本质上是对主体自由以及道德实践可能的一种否定:就像我们无法要求非理性个体克服自身的因果束缚(感性倾向)而道德实践一般,我们看不到一个被其它诸(非理性)实体所彻底还原的“理性主体”之道德实践的逻辑可能与现实必要。这种可以通过关系而被还原的“理性”,显然只是工具理性罢了。反之,如果承认主体的自由及道德实践的可能,后者以关系的外在性为逻辑前提,那么,这种唯内在关系的世界图式就不可能具有绝对的意义。

无论如何,这种将价值论还原为本体论的趋向,是很难真正指导具体实践的。它从宽泛的意义上把握万物一体的终极性以获得抽象思辨层面的满足,却很难处理因局部不一而引发的利益冲突。质言之,“冲突”本身(在终极意义上)无法成立于其一体化的理想构架之中,而伴随冲突的(局部性与暂时性的)张力自然地被排除在其综合的形上视域之外。因此,在伦理学中,主客之分或人与非人之别,本是道德实践之可能的题中之义。其实,由深生态学的有机本体论出发,我们逻辑上未必可以,实践上也没有必要,以彻底消弭主客分别的方式来阐明非人实体之作为道德受体的可能。应该承认,实体间关系的外在性不但是存在的,而且具有重要的伦理学意义:它既肯定了道德主体的独特性,从而保证了主体道德自由的可能与必要,亦即否定了道德虚无主义;同时也肯定了道德受体的确定性,从而避免了以主体之“私利”解构道德义务的伪善,亦即否定了道德相对主义。

(编辑:徐天祥)

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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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the post-modern view of ecocentrism

SUNYa-jun1,2

(1.Tourism and Event Management Shool, Shanghai University of Inernationel Business and Economics, Shanghai 201620, China; 2.School of Philosoph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ecocentrism of contemporary environmental ethics, J. Baird Callicott demonstrates a post-modern, holistic worldview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he new physics and ecology. This idea points to the holistic systemic paradigm, which has four features: ①the properties of a whole cannot be reducible to the properties of the parts; ②a whole exerts causation on its parts; ③the parts are systemically related; and ④ the parts are internally related, i.e. they are what they are because of their relationships. Based on this holistic systemic paradigm, Callicott’s post-modern view involves both ontology and axiology. At the ontological level, Callicott applies the notion of ‘the Self fully realized’ to destructing Descartes’s object-subject dichotomy. Further, upon weakening the distinctions among three natural properties (quantitative, qualitative, and axiological) in modern philosophy, Callicott proposes a new concept called ‘virtual value’, under which he claims to dissolve intrinsic value and to encompass both inherent value and instrumental value. Based upon text analysis, it also investigates the logical reason and practical possibility of Callicott’s post-modern view. Specifically, it demonstrates that ①Callicott’s idea of constructing metaphysical noumenon by positive sciences is confusion about different connotations of scientific and metaphysical statements; ②by dissolving three natural properties ‘virtual value’ inevitably annihilates the ‘ought’ force of a value; ③Callicott’s emphasis on the part-whole antagonism will lead to a logical paradox; and ④Callicott’s deconstruction of entities by relations reveals that he believes that all relations are internal relations only, but this understanding is lack of support. In particular, Callicott’s approach, i.e. to resolve a part by the whole and to deconstruct an individual by relations, will fall into ethical nihilism. Against the defects of Callicott’s theory, it points out that the parts and whole, linked by relations, are two aspects of one union; the relations among entities include both internal and external relations; further, the externality of relations involves both ‘is’ and ‘ought’ dimensions, i.e. it is a necessary prerequisite for moral practice.

environmental ethic; Callicott; holistic; virtual value; relation

2016-08-05

孙亚君,博士后,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环境哲学与生态学。E-mail:sunyajun@fudan.edu.cn。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应对生物入侵的环境伦理研究”(批准号:15CZX058)。

F062.1

A

1002-2104(2017)01-0155-07

10.3969/j.issn.1002-2104.2017.0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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