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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志考

2017-01-25張學君

国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文獻四川成都

張學君

成都府志之名雖晚出明代宣德初(1426),然有關成都史跡肇始久遠、葉茂根深。以紀述其史實論之,漢晉時期即有八家《蜀本紀》,趙寧《鄉俗記》,來敏《本蜀論》,五家《耆舊傳》,王崇《蜀書》,王隱《蜀記》,常寬杜龔《蜀後志》,常璩《華陽國志》,任豫、李膺、李充三家《益州記》,《古蜀記》(撰人不詳),《唐蜀記》(撰人不詳)。

唐代開始出現盧求《成都記》、杜光庭《續成都記》,宋代有《成都記》(撰人不詳),更有趙抃《成都古今集記》、王剛中《續成都古今記》、范成大《成都古今丙記》、胡元質《成都古今丁記》、孫汝昕《成都古今前後記》等五種成都記,未見以“志”命名的成都地方文獻。

一、袁説友與宋慶元《成都志》

及至南宋慶元(1195—1200)中,袁説友作序的慶元《成都志》問世,纔有了發凡起例的成都志。袁説友何許人也?他的宦歷與四川有何關聯?王文才、王炎所著《蜀志考》對此作了鉤沉梳理:

袁説友,字起崖,建安人。隆興元年進士,除秘書丞,歷賓文閣學士(慶元間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嘉泰中同知樞密院參知政事(咸淳四年知臨安府,編《臨安志》)。為四川安撫使時,輯漢以下迄宋淳熙蜀中詩文釐為五十卷,目曰《成都文類》[注]王文才、王炎:《蜀志考》,四川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纂:《四川省志·附録》,成都: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2003年,第105—154頁。以下簡稱《蜀志考》。。

慶元間袁説友鎮蜀,正值慶元《成都志》編修期間,他起了何等作用?有關編修慶元《成都志》的原委,袁説友《序》中言之甚明:

某來守(成都)踰年,暇日賓客有曰:今天下郡國悉有志,顧以蜀大都會,而獨弗備,誠缺文哉。乃命幕僚,摭拾編次,胚胎乎白、趙之紀,而枝葉於續記之書,剔繁考實,訂其不合,而附益其所未備。臚分彙輯,稽仿古志,凡山川地域、生齒貢賦、古今人物,上下幾百年間,其因革廢興,皆聚此書矣[注](宋)袁説友:《東塘集》卷十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此序作於慶元己未,即寧宗慶元五年(1199),是袁説友任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的次年。從序言可以看出,袁説友編修《成都志》是在與“賓客”即幕僚交談中定下的。他周圍都是富有學識的通才,珍視成都大都會的歷史地位,有編修《成都志》的志趣。於是他任命扈仲榮等八位學者分任編修之責,開編慶元《成都志》。參與編修慶元《成都志》和《成都文類》的八位學者是:扈仲榮、楊汝明、費士威、何惠、宋德之、趙震、徐景望、程遇孫,他們的姓名、任職名分在慶元《成都志》卷首“别有題名一頁”[注]參見《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十七《集部·總集類二》,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699頁。。

從袁《序》可知,袁説友確為宋慶元《成都志》的主修大吏,是一位德才兼備、極富學術眼光的地方官員。方志原本是地域文獻資料彙編,其存史價值最為重要。修志者是否具有廣博的知識面、明辨各家著述的高下得失,善於網羅富有代表性的地域學術著作,彙集文化含量較高的地方文獻,決定了這部方志存史功能的高低。宋代人文繁盛,編修地方文史、著書立説成為時尚,蜀中這方面正處於諸家並出的狀況。袁説友對成都歷史文獻十分熟悉,又知人善任、調度得宜,袁《序》對編修慶元《成都志》如何採擇每一斷代有價值的文獻,文獻之間的缺略如何補充,怎樣避免一些重出、錯亂和異同,有自己的獨特見解:

唐白敏中始為《成都記》五卷,本朝趙清獻為《成都古今記》三十卷,相望今數百年,陵谷之變已不同,而物與時偕,湮廢增益,又未已也。後有續記者,而薈萃後先,各立程度,互見重出,所聞異同,殆凡數書矣。覺者不負一見而盡,或有病焉[注](宋)袁説友:《東塘集》卷十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袁説友及其幕僚熟悉成都歷史,對唐代以來多家編修的成都記都有相當瞭解,其記述範圍、側重方面、史料可靠性都瞭然於胸。他們推崇白、趙二家《成都記》,並將其作為兩段歷史的主幹,是有道理的。

白敏中於唐宣宗大中六年(852)從邠寧節度使調任西川節度使,徙同平章事鎮蜀。當時西蜀圖經甚夥,朝野之士樂此不倦,然雜蕪不堪。白敏中囑“從事”盧求“乃搜訪編簡,目為《成都記》五卷”(《蜀中著作記》)。宋初《太平御覽》《太平寰宇記》和《益州名畫録》所引《成都記》,都出自盧求編纂的《成都記》,足見其可靠性。

趙抃自北宋仁宗慶曆(1041-1048)至熙寧(1068-1077)四度受命守蜀,知蜀事甚詳。於熙寧七年編撰《成都古今記》三十卷,摭其故實,以類相從,分百餘門(《郡齋書志》二著録卷三十)。范百禄《成都古今集記·序》記載趙抃編修《成都古今記》事蹟云:

每政事間隙,延多學博識之士,與之講求故實,掇採舊聞;若耳目所及,參諸老長,考覆是非。自開國權輿、分野占象、州部號名因革之别,其鎮其浸、罔聯派屬之詳,都城邑郭、神祠佛廟、府寺宫室、學官樓觀、囿游池沼建創之目,門閭巷市、道里亭館、方面形勢,至於神仙隱逸、技藝術數、先賢遺宅、碑版名氏,事物種種,環譎奇詭,纖嗇必書。繇秦漢以來,凡為守令犖犖有風跡者若干人;有唐迄今,知府事居多閎碩端毅之望又若干人[注](明)楊慎編,劉琳、王小波點校:《全蜀藝文志》(中),北京:綫裝書局,2003年,第792頁。。

由此可見,趙抃主修的這部《成都古今記》,是由當時蜀中的飽學之士,集思廣益、縱横古今、集腋成裘,舉凡成都的重要事物都囊括其中,體現了志貴周詳,務必系統、全面記述地方史實的要求。

袁説友和幕僚在編修慶元《成都志》中,將白敏中、唐求編撰的《成都記》五卷和趙抃主修的《成都古今記》作為慶元《成都志》的主幹,其他唐宋諸家《成都記》則作為志書的補充史料。有了主幹,再將分散而雜亂的紀述作為後續資料,對紀述錯亂、歧異的史實互相訂正,求實存真。如此操作,確實在編修慶元《成都志》的過程中,面對紛繁瑣碎的地方史籍,找到了恰當的切入門徑,有事半功倍之效。

乾隆間官修《四庫全書總目》,對《成都文類》有確切評語,參加編纂的八位學者也從袁説友留下的“别有題名一頁”中得以發現:

按《成都文類》諸家著録皆稱宋袁説友編,説友有《東塘集》,已著録。是編前有説友序,蓋其慶元五年為四川安撫使時所作。然卷首别有題名一頁,稱迪功郎監永康軍崇德廟扈仲榮、迪功郎新差充利州州學教授楊汝明、從事郎廣安軍軍學教授費士威、從事郎前成都府學教授何惠、固文林郎山南西道節度掌書記宋德之、文林郎前利州東路安撫司幹辦公事趙震、宣教郎新奏辟知綿州魏城縣主管勸農公事徐景望、奉議郎新雲安軍使兼知夔州雲安縣主管勸農公事借緋程遇孫編集,而不留説友之名。説友序中,亦但云爰屬僚士摭諸方策,裒諸碑志,而無自為裁定之語。

袁説友位居封疆大吏,序言能將下屬勞績一一列出,對自己不著一字,算是有君子之風的賢者。但其對慶元《成都志》的編修意圖、搴劃提調之功則不可磨滅。後世館臣對此評價説:“然則此集之編出,説友之意;此集之成,則出八人之手。”[注]以上引文均見《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十七《集部·總集類二》,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699頁。

從費著至正《成都志·序》“全蜀郡志無慮數十家,惟《成都志》有《文類》”的紀述可知,《成都文類》是慶元《成都志》富有創意的組成部分。袁説友是一位熱心收集地方文獻和編修方志的大吏。慶元間,他在四川安撫制置使任上,除主持編修了《成都志》外,同時著手匯集漢代至宋代淳熙間(1174-1189)詩文,編成《成都文類》,與志書相輔而成。袁《序》説:“其文凡一千有奇,類為十一目,為五十卷,益之文於兹備矣。”[注](宋)袁説友:《東塘集》卷十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這部文類延續千餘年,收羅詩文千餘篇,從漢代直至咸淳四年(1268),不可不謂鴻篇巨製。在任職臨安知府時,袁説友還主持編修了《臨安志》,足見其對地方史志的興趣之濃。方志輔以文類,是袁説友主修《成都志》的創新,其影響及於明清方志設置的《藝文志》,體制的創新,使許多地方作品得以保存下來,不致堙没,功莫大焉。

二、元至正《成都志》編修疑案

在論及元至正《成都志》的編纂問題之前,有必要先對收入元至正《成都志》的《歲華紀麗譜》等九種成都文獻的署名問題作一回顧。

近年來,謝元魯先生發表的《歲華紀麗譜》等文獻的學術考證引人注目[注](宋)佚名撰,謝元魯校釋:《〈歲華紀麗譜〉等九種校釋》,轉引自《巴蜀叢書》第一輯,成都:巴蜀書社,1988年,第57—325頁;並見謝元魯《〈歲華紀麗譜〉、〈箋紙譜〉、〈蜀錦譜〉作者考》,《中華文化論壇》2005年第2期。。謝元魯先生通過對《歲華紀麗譜》等九種文獻的校釋、考證,確證這些文獻屬於宋人著作,不是元至正間歷任漢中廉訪使、重慶府總管的費著撰寫。由此又牽涉到費著作序的元至正《成都志》的著者問題。

這裏首先要澄清的是,將宋人著述移花接木,變成元末四川地方官費著的著作,並非費著本人所為,問題出在明代嘉靖時期楊慎編纂的《全蜀藝文志》,當時編者未見慶元《成都志》,僅從元至正《成都志》抄録上述九種地方文獻,由此輕率題作者為費著[注]謝元魯:《〈歲華紀麗譜〉、〈箋紙譜〉、〈蜀錦譜〉作者考》,《中華文化論壇》2005年第2期。。但此種粗疏可能是楊慎無心之失,或是參與編輯的“鄉賢”一時粗疏造成,且看他在《全蜀藝文志·序》中的一段文字:

先君子在館閣日,嘗取袁説友所著《成都文類》、李光所編《固陵文類》,及成都丙丁兩記、《輿地紀勝》一書,上下旁搜,左右採獲,欲纂為《蜀文獻志》而未果也。

在全書完成後,楊慎撰寫的序言,開宗明義紀述了《成都文類》是袁説友編著,並未張冠李戴。既然如此,為何又在《歲華紀麗譜》等九種文獻上署名元費著呢?繼續讀他的的序言,即可找到答案:

開局於靜居寺宋、方二公祠,始事以八月乙卯日,竣事以九月甲申,自角匝軫,廿八日以畢。食時而成,既愧劉安之捷;懸金以市,又乏《吕覽》之精。乃屬鄉進士劉大昌、周遜校正,而付之梓人[注](明)楊慎編,劉琳、王小波點校:《全蜀藝文志》(上)序,北京,綫裝書局,2003年。。

楊慎於嘉靖二十年秋八月初二在成都東郊靜居寺宋濂、方孝孺祠設局編纂《全蜀藝文志》,收録涉蜀詩文1873篇,有姓名者631人。當年九月初二竣事,為時僅28天。雖然其父生前積累了大量文類資料,也有兩位同鄉進士劉大昌、周遜幫忙校正,但時間過於短促,又即刻付梓,錯誤在所難免,將從元至正《成都志》過録的《歲華紀麗譜》等九種文獻誤植為序言作者費著之名,粗疏錯訛是在所難免了。

其實,稍晚於楊慎《全蜀藝文志》的一些著作,並未犯這樣的錯誤。清代厲鶚(1692-1762)編撰《宋詩紀事》時,證實《成都文類》尚存,慶元《成都志》已亡;“而志之數譜”,指的是宋慶元《成都志》著録的《歲華紀麗譜》《箋紙譜》《蜀錦譜》《楮幣譜》《錢幣譜》《氏族譜》《蜀名畫記》《成都周公禮殿聖賢圖考》《器物考》諸譜,尚流傳於世。可見,署名錯誤是《全蜀藝文志》偶然鑄成的。

通過古今引述、考證,這段公案算是了結。可惜,慶元《成都志》在宋元戰爭中散佚,刻板蕩然無存,民間殘存的寫本成為元至正《成都志》的主要來源。另據《蜀志考》等證實,包括《永樂大典》卷二八〇六“灰字”牛鞞條、卷八八四四“庚字”踏青游條,引至正《成都志》二則,牛鞞條與《輿地紀勝》文同,應是宋慶元《成都志》的遺文。

《蜀志考》列舉收録在明《永樂大典》的慶元《成都志》條目,雖然追根溯源可以證實是慶元《成都志》的佚文,但筆者也可以推測,直接來源衹可能是殘存的至正本《成都志》。經宋末、元末兩次戰亂,不大可能在明代還能看到殘存的慶元《成都志》原版。

四川經南宋晚期數十年戰亂,蜀中歷史文化典籍,焚蕩殆盡。有關元至正三年(1343)二月,由時任漢中廉訪使、重慶府總管費著作序、有南宋袁説友舊序的《成都志》付梓,學者評説較多。但在至正三年二月費著在序中已將《成都志·序》編修原委做了如實紀述:

全蜀郡志無慮數十,惟成都有《志》、有《文類》,兵餘版毀莫存。蜀憲官佐搜訪百至,得一二寫本,乃參稽訂正,僅就編帙。凡郡邑沿革與夫人物、風俗,亦概可考焉。遂鳩工鋟梓,以廣其傳[注](宋)佚名撰,謝元魯校釋:《歲華紀麗譜等九種校釋》,轉引自《巴蜀叢書》第一輯,成都:巴蜀書社,1988年,第323—324頁。。

費序中論説的《志》,不是為數衆多的(蜀)郡志,而是由袁説友作序的宋慶元《成都志》。戰後《成都志》與《成都文類》的時運一樣,“版毀莫存”,經大吏督促下屬廣為搜訪,得到一二部手抄本。費著將不同抄本進行了對照校刊,改正錯訛,整理編纂,有關成都的沿革、人物和風俗確切有據,纔交付工匠刻板印製,是為元至正《成都志》。費著在序言中明確闡述了這部《成都志》來源於宋慶元《成都志》的一二抄本,他作了校刊整理,並在序言中,將修志原委作了如實紀述。他坦陳,元至正《成都志》衹是宋慶元《成都志》的一個修訂本,不是重修或者新修的志書。但是,應當肯定費著在數十年戰亂之後,動用了自己的職權,廣為搜求,纔找到“一二寫本”,加以訂正編纂,鳩工付梓,得以流傳,其保存文獻之功績,未可忽略。

三、明宣德、成化間纂修的成都府志

據《蜀志考》引述明成化《成都府志》彭韶《序》云:“我朝宣德初,故少宗伯五羊陳公庭器來為憲使,乃修《成都府志》。”《蜀志考》據此認定,首部成都府志,問世於明代宣德初年(1426),是迄今所知最早的成都府志。同時得知,主修宣德《成都府志》的長官,是籍隸五羊城(廣州别稱)、曾任禮部侍郎、時任四川巡撫或巡按的陳庭器。但宣德《成都府志》和成化《成都府志》均不存於世,無從查考。現存天啓《成都府志》、康熙《成都府志》中,序言、職官、政績等篇目,卻不載其人事跡。再查《明史》列傳,亦無陳庭器蹤跡。但在《明史》第161、列傳第49《陳選傳》内,卻有新發現,兹著録如下:

陳選,字士賢,臨海人。父員韜,宣德五年進士。為御史,出按四川,黜貪獎廉,雪死囚四十餘人。正統末,大軍征鄧茂七,往撫其民,釋被誣為賊者千餘家。都指揮蔣貴要所部賄,都督范雄病不能治軍,皆劾罷之。歷廣東右參議,福建右布政使。廣東值黄蕭養亂後,而福建亦寇盜甫息,員韜所至,拊循教養,得士民心。

陳選之父陳員韜生於建文元年(1399),宣德五年(1430)庚戌科殿試,賜同進士出身,初授江西新城知縣。正統六年(1441),授永新知縣。正統七年(1442)授禮部同考官,不久升任監察御史,出任四川巡按,直至正統朝[注]參見嘉慶《四川通志》卷一百二十《職官·題名·巡按》。,陳員韜任四川巡按近20年,清正廉明,懲治貪污,昭雪冤獄。到正統末(1449),還去處理官兵鎮壓鄧茂七起事留下的爛攤子,將趁火打劫和無作為的軍官彈劾罷免。

這位勤政愛民的巡按,在職期間,正值宣德《成都府志》纂修期間,纂修方志亦是地方官的政績。筆者認為,成化《成都府志》彭韶《序》誤為陳庭器的“憲使”,應當就是陳員韜。理由有三:一是作為明代四川封疆大吏的“陳庭器”,不見於相關歷史文獻,這是不可思議的;二是同一時期,不可能有兩位同姓的巡按;三是陳員韜在四川任職時間長,宣德《成都府志》衹可能在這個時限内纂修;四是陳員韜後半生在廣東任“右參議”,可能是被誤為“五羊”籍人氏的原因。

但是,這部發凡起例的《成都府志》卻是一部尚未成書的稿本。據《蜀志考》引述成化《成都府志》彭韶《序》對宣德《成都府志》的評介云:

於古事採四記所言而約之,於今事依官修圖志而新之,其於淳熙(案謂丁《記》)以後,至正(謂費《志》)以前之事,則未暇補入。亦無序文、凡例可稽,蓋未成之書也。

地方志的一個顯著特色是它的文獻性,它匯集歷史文獻,特别是稀有文獻,述而不作,因此叫纂修,而不是著述。許多歷史文獻、稀有記載賴它保存下來,否則許多文獻早就消失了。宣德《成都府志》採集宋人記載較多,當代史實則採“官修圖志”。至於宋淳熙(1174-1188)四川制置使胡元質之後,直至元至正(1341-1367)《成都志》開局前長達二百餘年的歷史,則付諸闕如。因此宣德《成都府志》的纂修,正是舊志抄謄舊文的一個例證。歷史部分採自“四記”:

宋熙寧間,趙清獻(抃)再知成都,始删修古今事為《集記》(即《古今成都集記》)。紹興間,制置(使)王公簡公(王剛中)再集熙寧以來事為《續記》(即《續成都古今記》)。至淳熙間,僰石湖胡長文二公(范成大、胡元質)相繼帥蜀,又集南渡以後事為丙、丁二記(宋淳熙制置知府范成大集《成都古今丙記》十卷,宋淳熙制置使胡元質集《成都古今丁記》二十五卷)。丙丁者,意以《集記》為甲,《續記》為乙,且次第以俟後人於無窮也(成化《成都府志》彭韶序)。

很顯然,這部府志續寫的分量很少,以抄録宋人《集記》為主。即便如此,宣德《成都府志》稿本也未能付梓。稿本成為舊案,束之高閣。直至成化年十二年(丙申,1476),又有編修《成都府志》的機會:

邇來又五十年矣,成化丙申春,襄城李公勉及韶,階處藩憲(韶為副使),相與慨嘆,兹事若緩而急,不可終墜。乃延禮致仕紀善黎君士佑、貢士徐君山甫,重加纂集,凡二十五卷。其義例頗與《集記》不同,不敢以戊、己為差,名曰《四川成都府志》[注]成化《成都府志》彭韶序。。

在五十年之後的成化十二年,這部稿本纔重見天日。時任四川布政使的李敏(襄城進士,《蜀志考》引彭韶《序》敏作“勉”)與時任四川按察使彭韶(莆田進士,《蜀志考》注為“副使”)(見嘉慶《四川通志》卷一百《職官·題名》,巴蜀書社影印本,第三册,第3148、3156頁)感嘆成都未能編修出《成都府志》的遺憾,於是共襄編修《成都府志》。禮聘退休官員黎士佑、貢士徐山甫“重加纂集”,完成《四川成都府志》25卷。這部志書脱胎於舊稿,又力仿《集記》的套路,但宋元間史實付諸缺略,“僅據官修圖經補明以來事”,其粗疏如此。

明成化《四川成都府志》今已不存,僅在明天啓《成都府志·凡例》中提到:“國朝襄城李公敏《成都志》,又止成化間耳。”

四、明天啓《成都府志》

明天啓《成都府志》58卷,是時任成都知府馮任主持,由張世雍等纂修。馮任(1566-1638),字懋和,籍隸浙江慈溪縣。萬曆三十五年(1607)進士,萬曆四十五年(1617)任成都知府[注]嘉慶《四川通志》卷一百一《職官·題名》十四,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影印本,第3175頁。。當時巡按四川、監察御史晉陵薛敷政對他評論頗佳:

馮守領郡之三年,無廢不修,開館集士,大索西藏,琬琰畢陳,瑕瑜並著,創成實録。(天啓《成都府志》卷首薛敷政《序》)

張世雍生卒年不詳,籍隸潼川州,萬曆間廩生。張世雍雖在纂修人員中列名不顯,但卻是纂修主筆。志書完成後,時任巡按四川監察御史薛敷政(晉陵人氏)、四川布政司左布政使朱燮元(山陰人氏)均撰寫序言,贊嘆府志文質兼美,是傳世之作。朱燮元序言:

戊午之祀,不佞自隴移蜀,至則通書告成,已盛傳矣。次第涉獵,見其綱領俱舉,倫次得宜。如紀大宗,然序昭序穆,而不詳昭穆之玄支也;如紀江漢,然為沱為潛,而不詳沱、潛之支派也。非不能詳,不及詳也。是史傳之體要也。若乃成都郡志,直如四體之有筋骸脈絡,然不可不問其詳矣。今分類若干目,合帙若干卷,燦然大備。……若乃藝文詔世,諸體燦焉,衆美絢焉,特於省志一一標録,非成都之豪俊,即紀言事於成都者也。是書也,羅材於文學,採議於物情,而折衷之於郡伯良工,洵苦心矣[注]天啓《成都府志》卷首朱燮元《序》。。

朱燮元到任時,天啓《成都府志》已經“盛傳”,得到讀者喜愛。他讀罷全書,覺得這部府志綱目、體例嚴謹,深得志書要領;紀事善統大要、詳略得當,尤以藝文出色。他對張世雍這個非成都人將成都史事記述得如此精緻感慨萬千,贊嘆有加。其按察司副使戴燝對張世雍在纂修《成都府志》中出類拔萃的業績有如下評價:

文學張生世雍,良史之才也。蜀總志之修,督學杜公召所部博雅之士搜羅綜覆,生為嚆矢,而梓州一志,則其獨立殫精,咄嗟而辦者也,業已登剞劂,垂典範矣。兹復取志中編年紀事有關於治道之大者,輯而録之,自周迄明,上下四千餘年間,凡世代之興廢,政事之淑慝,人才之盛衰,風俗之沿革,一開卷而較若列眉,昭於指掌,讀之殊快人意。咄咄張生,何其上馬輒自超乘乃爾!……生束髮修古,遍讀其藏書萬卷,出入丘索,馳騁班、馬,真足潤飾鴻鉅,鼓吹休明。蓋此物此志,已懸購雞林,而長價洛下矣。豈等茂陵他日之章、子雲覆瓿之業耶?[注]天啓《成都府志》卷首戴燝《序》。

戴燝為欽差分守西川道、四川按察司副使,對張世雍這樣的白衣秀士也如此不惜筆墨,誇贊有加,説他遍讀藏書萬卷,比之於古之良史俊才,可見這部府志在體例和紀事方面確有創意。張世雍世居潼川州,這也是自唐以來蜀中最為繁盛的地區,與南北各省交流的通衢要津,古往今來學者文人留下了許多墨跡、足跡。在這塊風水寶地上生長的張世雍,可能接觸到川西地區已經毀滅的許多文化典籍,有飽讀萬卷古籍的特殊人文地理條件。否則很難解釋的疑問是:為何天啓《成都府志》與前輩所纂修的《成都府志》稿本迥然不同?

天啓《成都府志》是迄今為止幸存下來的第一部《成都府志》,更讓人唏噓的是,幸存的不是木刻本,而是手抄本,足見真正有價值的文獻會不脛而走,得有識者傳抄,保存下來。據原抄本卷末熊承顯題跋稱:

四川大學圖書館藏有照片傳抄本。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四川省圖書館借抄原抄本,分裝二十四册。兹抄行格及分册一仍其舊。原抄字跡多從簡易,顯著誤字已隨文更正。卷中間有缺頁,暨尚有文字疑似之處,須俟與照片參校[注](明)馮任修,(明)張世雍等纂,成都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四川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整理:(天啓)《成都府志》卷首《提要》,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年。。

四川大學所藏膠卷和抄本,來自原華西大學。從古籍過録,一抄再抄,一般抄本均有脱、漏、缺、誤等問題,這個抄本也不例外。從抄本拍攝膠卷,再由膠卷過録,又無别本對刊,必然會有疑誤,或有新增錯誤。後來巴蜀書社出版的《四川省地方志集成》將抄本影印出版。21世紀初期,成都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與四川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將其列入整理專案,由李勇先校點。據校點者稱:

在這次整理過程中,絶大部分内容已根據他書進行了補、乙和改正,但仍有一些内容,由於僅見於此書,無從校補,姑仍其舊。(成都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四川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整理《成都舊志·通志類》,明馮任修、張世雍等纂天啓《成都府志》卷前《提要》)

但無論如何,總算留下了一部差强人意的天啓《成都府志》,讓今人得以觀瞻明代地方人士纂修的方志精品。整理本天啓《成都府志》共計58卷,卷首有原書《凡例》,敘其詳略取捨之意:

省志載成都沿革甚略,今詳之,已見《成都記》中。若分野、山川、建置、形勝、城郭、賦役諸款,仍省志次第為類編,而疏者密之,漏者補之。官守沿革,成都舊為郡、為州、為府、為路,官有太守、刺史、節度使、轉運使、鈐轄、宣撫、參軍。總志三修,竟泯其年代譜系,誠為闕典。今止考數十人,冠於《官表》之前,以存遺意[注](明)馮任修,(明)張世雍等纂,成都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四川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整理:(天啓)《成都府志》,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年,第5頁。。

天啓《成都府志》在體例選擇上,與前述志稿敷衍成書的情況大不一樣。纂修者不再盲目拼揍,對志書的性質有了明確的認識。

方志的學科屬性,歷來有爭論,從《隋書·經籍志》《四庫全書總目》,到張之洞的《書目答問》,還包括歷代不少著述家,都將方志歸入地理書,清代更形成地理學派(戴震為代表)與歷史學派(章學誠為代表)的論爭。戴震參與修撰的乾隆《汾州府志》《汾陽縣志》,章學誠所撰《湖北通志》74篇、《湖北掌故》66篇和《湖北文徵》8集(號稱湖北三書),分别體現了他們對方志學的不同認識。

被方志界尊崇的章學誠,稱方志為“一方之全史”,其内容要涵蓋地方事類。又説方志要“分立三書”,即《志》《掌故》和《文徵》(參見章學誠《文史通義》卷六,外篇)。這些規範,並非章學誠獨創,明代一些方志即已體現,而在天啓《成都府志》中亦有充分的體現。

明王朝十分重視地方志,永樂十六年(1418),明成祖朱棣曾頒佈纂修方志凡例[注]參見《四庫全書總目》卷六十八《史部·地理類一》,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天啓《成都府志》纂修中遵行了王朝頒定的修志凡例並加以充實完善,其目録58卷包括成都府屬所有事類:輿地、分野、風俗、建置、賦役、食貨、水利、鹽法、錢法、驛傳、官守、名宦、科第、歲貢、人物、忠節、孝義、隱逸、僑寓、貞烈、仙釋、方技、藝文、志餘,幾乎無所不包,充分展示了成都府屬的全貌。同時,天啓《成都府志》將方志“三書”發揮得淋漓盡致,在方志的構架下,遍列成都府屬事類;其間穿插了大量成都掌故,從制度習尚、風土人情、志餘拾遺,無所不包;最具特色的藝文志,竟佔據了全志半數的篇幅,網羅了秦漢以來蜀中膾炙人口的詩文,充分體現了地方文化在府志中的地位。總而言之,這部府志堪稱完備、周詳。

中國方志以紀事嚴謹為要著,天啓《成都府志》在紀事方面力求信實,言必有據。以張世雍獨創的《成都紀》為例,其紀事與衆不同,以歷朝歷代為統序,每紀事必簡述國事、詳及郡國,綱舉目張,要而不煩,言簡意賅,衹用萬餘字就將四千餘年的成都大事縱寫完畢,確實為後世紀事立下楷模。且看素稱繁雜的南北朝蕭梁時益州之變:

梁武帝天監元年夏六月,益州刺史劉季連反。二年春正月,劉季連降,赦為庶人。四年夏四月,益州刺史蕭淵藻殺前刺史鄧元通,益州民亂。鄧元通故吏詣闕訟元通案,帝使羅研下詔詰責淵藻,益州平。贈元通官、諡忠侯。十年冬十一月,魏侵益州。大通六年,以武陵王紀為益州刺史。

元皇帝承聖元年夏四月,益州刺史、武陵王紀聞臺城陷,即皇帝位於成都。二年三月,武陵王紀帥諸軍東下,留蕭撝守成都,魏遣大將軍尉遲迥伐成都。四月,魏師圍成都,武陵王還兵救之。秋七月,武陵王紀兵潰,梁主殺之,及其諸子。八月,成都降魏,魏以尉遲迥為益州刺史。

這段原本雜亂紛繁的史實,在張世雍的筆下,變得脈絡清晰、記述流暢、文筆簡潔,使讀者對蕭梁時代成都的戰亂歸屬始末、益州事變前因後果一目瞭然。如不具才、學、識,又飽讀中土典籍,且善於融會貫通之士,絶不可能寫出如此凝練簡潔的編年史。當時實際負責纂修天啓《成都府志》的什邡知縣謝奇舉在《跋成都紀》中寫道:

梓州張文學手撰《成都紀》,歷四千五十二祀,概以六百四十二則,古今代變,聯若貫珠,讀之如一時一事。睹災祲,思答天譴;惕興廢,謀固金湯。增字在前,芳躅追後、玄黄不改、竹帛無恙。神游先朝之奧隅,而身棲理亂之閫域,蓋不獨濡墨伸紙、工月露風雲已爾。即派衍支分,别裁累牘,然九折注海,而流不絶,則昆侖輸之矣。《新唐書》事增於前,文省於舊,兹紀亦云。

這篇寫給《成都紀》之跋,作於明熹宗泰昌庚申平月(1620),大致可以確定,正是張世雍《成都紀》完成之時。從《成都紀》中明代紀事也可看到確切的修志年代:“光宗皇帝泰昌元年十二月,(馮)任重修《成都府志》,開館於什邡,以縣令謝奇舉領之。”[注](明)馮任修,(明)張世雍等纂,成都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四川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整理:(天啓)《成都府志》,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年,第12—25頁。由此可知,馮任接任之後的第三年即在什邡縣設立志局,由什邡縣令謝奇舉負責編纂事宜,物色纂修人員,集華陽、什邡、潼川貢廩生五人共同纂修。正是這位知縣識拔了學貫古今的張世雍。由此可知,修志是重要的地方文化建設,而人才是決定因素,識才、用才最終決定了志書價值,從方志的優劣也可窺見地方官的學識和人品。

天啓《成都府志》不僅有文質兼美的紀事功底,更有基於學識的決斷,對舊志的錯誤直言不諱,一旦發覺就列舉證據,加以糾正:

郪縣舊為梓州附國,銅山在梓州南百二十里内,總為屬縣,歷代正史可考。蘇易簡父子為銅山人,而入《綿州志》。李毅弟兄郪人,而入《新都志》。博考俱無可據,特為更正[注]同上,第5頁。。

這是他糾正舊志錯誤的一個例證。在閲讀天啓《成都府志》過程中,可以看到不少拋棄陳説、求實存真的表述,與諸多平庸無奇的志書形成對照。歷來學者視明代學者迂腐,由此看來,不盡如此。

五、康熙《成都府志》

現存康熙《成都府志》三十五卷(總目作八卷,實為三十五卷),佟世雍、何如偉等纂修,有康熙二十五年(1686)刻本,但刻本無存,存世的僅有舊抄本和新抄本,分藏四川省圖書館和四川大學圖書館。成都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與四川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聯合整理時,以錯誤較少的舊抄本為基礎,參校新抄本和其他文獻,進行整理。

經過明末清初十餘年的毀滅性戰亂,其間順治三年(1646)張獻忠敗亡,康熙四年(1665)四川省會遷回成都之後,成都“起死回生”,呈現初步復蘇跡象。康熙十二年(1673)“三藩之亂”起,吴三桂兵指四川,“禍蜀六年”。直到康熙二十年(1681),全川戰亂平息。

這之後,百廢待興,成都府、縣也迎來了纂修《成都府志》的機遇。康熙《成都府志》的總纂佟世雍,遼東人,時為四川成都知府。兩位提調:王元士,奉天瀋陽人,時為成都府同知;章元煒,江西南城人,時為成都府通判。監修李斯佺,山東長山人,時為四川成都府茂州知府。實際擔負纂輯任務的舉貢生員有何如偉等11人。

康熙《成都府志》的總纂佟世雍面對戰後經濟、文化凋敝局面,將《成都總志》的纂修意圖、紀述範疇、篇目設置作了清晰表述:

當此政通人和,正宜計劃久遠,昭垂典則,迺蒙皇上敕行各直省纂修《一統志》,定版章而徵文獻,其盛典也。獨是錦官,四經兵燹,圖籍故老無存,亦甚難乎其為志矣。然郡邑之有志,猶國之有史,胡可闕焉?況一國有一國之輿圖,則必有分星辨野,以察妖祥。有星野,則必有疆域。有疆域則必有山川形勝之險阨以設固防。其間世易勢殊,割併不一,則有建置沿革。設險守國,必藉城池。有城池,則有宫室、公署、學校、祠祀,以尊尊貴貴,育士禮神。而民為邦本,有民則有户口,有户口則必有貢賦。貢賦上諸天子,治於有司,故次之以帝王、秩官。秩官之中,恩澤在民而不可泯者,則為名宦。或由兩榜科第,或擅一代才名,故科目、人物又次之。其間孝義、節烈之有關風教,隱逸、流寓之足表儀型,或精長生之學,或讀佛老之書,雖好尚不同,皆足以維風範俗。至於述古蹟、陵墓、寺觀以鑒往,紀祥異、僭據以警來,與夫屯田、水利、茶鹽、錢法以理財,詳兵制、驛傳、籌邊以計國,皆政之不可缺也。藝文彩藻,雖屬雕蟲小技,而名賢詩賦,亦關垂世,文章不得不旁搜博覽,用副採風之意。

佟世雍雖説奉旨修志,但能將方志的價值説得如此簡明扼要、有的放矢、頭頭是道,在地方大吏中並不多見。他把與郡國志書纂修相關問題串珠聯璧似地類推以及,讓方志成為順理成章的包容體。隨著整體構思的完成,《成都總志》的篇目也就自然形成,無需冥思苦想。

當時四川初定,反復遭受戰亂蹂躪的成都府屬元氣尚未恢復,纂修《成都總志》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難。時任纂修提調的成都府同知的王元士,在序言中道出了纂修志書的困難和終於完成全志的不懈努力:

編年紀月,史即天下之志;書人書事,志即一方之史,矧成都屬蜀中省會,嚮也繁盛之時,郡邑幾何?今也殘破之餘,歸併幾何?前之人因離亂而未遑,後之人復因循而未逮。一郡之事實失傳,百年之見聞罔據,咎有歸也,是吾之責也夫!於是訪諸故老,搜厥遺書,猶恐豕亥傳訛,備加參證,閲數旬而帙以成。但見疆域井然,山川如畫,建置有年,人物有則,經制、賦役、藝文、物産諸條靡不備悉。

時任纂修提調的成都府通判章元煒也將纂修實況書之序言:

第益州迭遭兵燹,典籍無存,文獻之徵,難乎求備。予學慚豹管,幸無案牘之煩,獲佐郡伯佟公捃摭散佚殘篇,凡簑翁樵叟之言畢述,炎碑蘚碣之字成稽,附舊帙而輯之,約略成盛世之書矣[注]以上引文均見(清)佟世雍修,(清)何如偉等纂,李勇先點校:(康熙)《成都府志》卷首序,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年,第1—3頁。。在戰亂之後的成都,既無必要文獻,又無知書識禮的故老相詢,凡能找到的本土人士,即使“簑翁樵叟”,也要盡力採訪記録;殘存的碑碣,也成可稽之史,集腋成裘,纂集成書。這部《成都總志》的確是艱難玉成的珍貴地方文獻,地方官員付出了心力與貢獻。

由此可知,康熙《成都府志》是在清王朝定鼎中原之後,敕令編修《一統志》的文化立國的大戰略形勢下纂修的一部府志。地方官吏奉敕修志,莫不用命。《成都府志》是在戰後典籍奇缺、故老衰亡的困厄狀況下,在不長的時間裏,齊心合力完成的。一個顯著特色是,重視當時事態的紀述。在卷十《成都府屬》中,收録了康熙三年(1664)七月四川巡撫張德地《題招徠拯救疏》、同年十一月《題發蜀紳回籍疏》、康熙六年《題復總督李生聚拯救遺流疏》,對於研究清初四川社會經濟和大規模移民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有重要文獻價值。

在康熙《成都總志》卷二十六《賊盜》一目中,紀述張獻忠一目,顯係調查所得,富有實録價值,摘録其中“禍蜀”一段:

賊從間道襲英(守備曾英),後英不能支,賊遂長驅攻重慶,屠城焉,殺秦瑞王及巡撫陳士奇、太守王行儉、縣令王錫等。九月,陷成都。蜀王赴社壇井死,巡按劉之勃、巡撫龍文光、總兵劉鎮藩、成都推官劉士斗、崇慶州知州王勵精、監紀方堯相、華陽知縣沈雲作、蒲江知縣朱藴羅、榮縣知縣秦民湯、雙流知縣李甲等死之。獻忠始僭號,安官置守,令州縣催鄉紳學校進城,日按册查點,不到者連坐比鄰親戚,專以散人肢體、鑿人面目為事。成都百里外,耰鉏白挺,皆與賊眉為難。乙酉(1645)春,曾英以千餘衆敗賊都督張廣才於渝州,廣才走死,曾英兵聲大振,州以東頗專制焉。獻忠怒,復檄各郡縣官各押解紳士入省,盡戮於萬里橋,分佈千里一塘。時檄路兵同日舉發行盡剿法,搜溝索洞,無男婦少長悉刃之。復下令盡殺川人之新附營者。於是棄成都,移順慶,屯營於金山鋪鳳凰山間。皇清大兵至秦,方欲再剿川北,以絶餉道,迺惡貫已盈。肅王統帥入蜀,遣數百騎,出其不意,由南部直搗賊營,獻忠倉皇出探,猝中箭死,餘潰賊俱奔黔、滇,蜀因以平[注](清)佟世雍修,(清)何如偉等纂,李勇先點校:(康熙)《成都總志》卷二十六《賊盜》,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年,第159頁。。

在歷史紀述方面,這部府志與天啓《成都府志》相反,由於可供引述的文獻資料不多,對前代歷史的紀述大多簡略;其中尤以《藝文志》最為典型,略去前代詩文,僅收清初定蜀官員一些題記而已。這雖是缺略,但收録《藝文志》的志書不少,不必重複也可。亦如纂修者所云:

有一代之聖治,必有一代之文章。文者,所以宣一代之精意而出之,又以神明數代之令典而傳之也。雖古人往矣,思其人而不得見,紀事而如或見之。方今聖王在御,文治孔彰,遐方異域,咸仰日月而瞻藴雲漢,鬱鬱之盛,其快覩矣!作《藝文志》[注](清)佟世雍修,(清)何如偉等纂,李勇先點校:(康熙)《成都總志》卷三十五《藝文》,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年,第203頁。。

但康熙《成都總志》與天啓《成都總志》相比,的確是太簡略了。許多卷目幾乎是敷衍成篇,不成體統,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戰後文獻奇缺造成,情有可原。當然,其中也有許多有價值的文獻保留下來。作為流傳下來的《成都府志》,應當視為珍寶。康熙《成都府志》之後,成都府再未纂修過《成都府志》,其原因可能與清代地方建置繁複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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