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儒家“修身”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践行
2017-01-24丁少华刘国民
■ 丁少华 刘国民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青少年研究院 中文系,北京 100089)
从儒家“修身”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践行
■ 丁少华 刘国民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青少年研究院 中文系,北京 100089)
“修身”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民族性”的重要内容。修身,即“为己之学”,所谓成己、达己,也是“内圣”。修身,主要是以道修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构成了社会主义之道的基本内容,既是社会政治的理想,又是核心的价值观念。个体之修身的首要功夫是自觉反省,深造自得,展开为“诚意”“正心”“慎独”。人的心性是价值之源,个体的自觉反省,使心性之善的最本己可能性变成现实性,且对微小的善端予以扩充。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符合人性的基本要求。修身功夫其次是道德教化。一方面是为政者以身作则的身教,即为政者以正当的行为树立一个楷模,人们在其启发和感召下受到教育,其行为也正当;另一方面是为政者以核心价值观教化民众,唤醒其善心,培养其德性,发而为外在的德行。修身功夫再次是从内向外的道德实践,即道德之心向客观世界中实现,即孟子所谓“践形”。一方面是主体之善的观念与客观世界相结合,不断体证、体验,内化为自己的品格修养,而与自己的生活、生命发生血肉相连的紧密联系;另一方面是主体的道德意识不断丰富和深化,道德境界不断自我超越。
儒家 修身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践行
自中国共产党十八大报告提出“三个倡导”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来,中央不断强调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性。2013年12月23日,中央办公厅《关于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意见》的文件,特别指出“注重宣传教育、示范引领、实践养成相统一,注重政策保障、制度规范、法律约束相衔接,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人们生产生活和精神世界”。2014年2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说:“要通过教育引导、舆论宣传、文化熏陶、实践养成、制度保障等,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化为人们的精神追求,外化为人们的自觉行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一整套包括个体、社会和国家层面的价值观念。如何培育和践行之呢?这就要求把这一整套价值观念内化为人们的人格修养,与人们的生活、生命发生血肉相连的联系,即客观的知识与主观的生命结合,而指导人们在政治、社会、经济等领域中的行为。“从知到能,尚须一跃”,由知识性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到成为心志和言行上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须通过人格修养的“一跃”。笔者认为,儒家之修身的思想,对于培养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一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修身”问题很突出。孔子最早提出修身的理念。《论语·宪问》: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君子以修身为本,修身是安人、安百姓的基础和保证。《大学》的经典表述: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朱熹《大学章句》:“壹是,一切也。”修身是一切人的事情,上至天子王侯,中至君子、士大夫,下至普通的民众。
修身,即“为己之学”,所谓成己、达己,也即是“内圣”。港台新儒家徐复观在临终之际说:“《程朱异同》一文,以‘为己之学’,贯通孔、孟、程、朱、陆、王血脉,老庄对知识与人生态度与儒学异,但其学问方向亦与此相通,此乃余最后体悟所到,惜得之太迟,出之太骤,今病恐将不起,以未能继续阐述为恨。”[1]儒道之学皆是“为己之学”,尤以儒家为突出;这是徐复观通过毕生的学思和践行而体悟出来的。海外著名学者余英时说:“在西方和其他文化中,只有出世的宗教家才讲究修身,一般俗世的知识分子似是很少特别注意及此的。中国知识分子入世而重精神修养是一个极显著的文化特色……所以从孔子开始,‘修身’即成为知识分子的一个必要条件。”[2]因此,修身,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民族性”的重要内容,有待于深入发掘其现代意义。
修身,是一种精神性的修养,其基本内容有三个方面,一是知识的修养,二是道德的修养,三是审美的修养。传统儒家之修身,兼含三个方面,而侧重于道德的修养。道德修养即培育和践行儒家之道。孔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里仁》)士人的价值取向以“道”为最后的依据。诸子百家皆有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道是某家思想的主要内容,包括核心的价值观念、社会和政治理想及其实现的方式。儒家之道的核心内容是仁义礼智信之价值观念与仁政、德治、礼治等治国方术等。
道之内容的提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止者,当止之地,即知道之所在。知之,则有坚定的目标和志向。静者,坚守此道,心不妄动,死而后已。安者,以坚守此道为乐,孔子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雍也》)。虑者,即在社会政治实践中处事精详。得者,得其所止,即最终能实现此道。因此,道之内容的提出,明确了我们追求的目标、理想和方向,也构成了我们思想和行为的根据。
以道修身,即是体道,培养道的人生境界。道德境界不是仁义等观念的游戏,也不是仁义知识的玄思冥想,而是把仁义价值内化到自己的生命中,成为人格修养,展现于社会和政治实践之外。孟子曰:“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尽心上》)仁义礼智根于心,则个体的面容、身体、言行皆洋溢着仁义的精神气象。
个体之修身是需要功夫的,工夫的修养并不只是道德知识的获得。知识的获得,是主体与客体保持一段距离,是客观性的。工夫的修养,是主体与客体相融合,主体对客体发生了知、情、意的作用。徐复观说:“求知是为了了解自己,开辟自己,建立自己,是谓为己之学。求知必然是向外向客观求。此历程与希腊学统同。但因为己而自然作向自身生命生活上的回转,合内外之道,合主客为一(以天下为一家,万物为一人),贯通知识与道德为一。此乃吾国学统所独。”[3]首先,个体在求知中,要对知识发出一种承担意识和责任感,即对知识有一种情感的认同和意志的坚持。其次,个体要把知识置于心性中予以照察涵养,“体合”“体认”“体验”,力求知识在自己的生命中立根。再次,个体把闻见之知内在化而与心性之理相融合,且不断充实、彰著,所谓“自得”“合内外之道”。
中国共产党在十八大报告中提出,倡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倡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积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是国家层面的价值目标和依据,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社会层面的价值取向和追求,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是公民个人层面的价值准则。以中国传统的思想观念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构成了社会主义之道的基本内容,既是社会政治的理想,又是核心的价值观念。以道修身,即是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化到人们的生命中,成为他们的人格修养,而展现于外在的社会政治实践中。修身的功夫是以心体之,以身行之,需要经历一个长期的、渐进的、复杂的艰难历程。
二
儒家修身的方式,首先是个体的自觉反省,深造自得。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学而》)曾子每日多次反省其行为:为人谋事是否尽力,与朋友相交是否诚信,老师传授的学问是否熟之于心。孟子曰:
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离娄下》)
君子以道修身,道深入于自己的内心,自得其安,自得其乐;以之行事,则左右逢源。
内省是心之自反自省。中国传统文化最基本的特性是“心的文化”,心是物质性和精神性的集合体,与西方唯心论之心并不相同。在儒家看来,人生价值的根源在于心,且心是能思能想的。孟子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告子上》)耳目之官不思,易为外物所牵引;心之官能思,不仅有认知能力,且有道德意识,故能自觉反省。因此,孟子以心为“大体”,以耳目为小体。孟子曰:
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告子上》)
心有仁义礼智,即心是价值之源。但心之善端,是表示心之向善的最本己可能性,并不是现实性,且善端之心微而不著,易为耳目之欲所遮蔽,故心要自反自省。孟子曰: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尽心上》)
万物之理,包括事物之理、当然之则,无不具于自己的心性之中。所谓“反身”,即反求于自己的心性之中、生命之内,而予以彰显和扩充。孟子常说“自反”“反求诸己”等,即表明他重视内省的功夫修养。
心之内省展开为正心、诚意。《大学》:“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意者,心之所发,即人与物相接时心之发出的意。心浑然一体,是全体;心之所发之意是具体的。个体只有通过日积月累的诚意,才能正心。诚即实也。诚意,实其心之所发,个体不要自欺,也不要被蒙蔽,即人与物相接时心之发出的意,是什么即是什么。心之所发之意,往往是一掠即逝,个体的诚意首先是把心之所发的意,真实地坚持下来,使其不至于若存若亡,而必须使其成为生命中的真实存在,以支配自己的行为。人与物相接时,直心而发之意,与由耳目等生理欲望受物引诱,乘时而起的某些念头,往往混在一起,心难以发生主导作用。但并非完全失去作用,有时表现为本心的不安。生理欲望又驱使心的知性一面,编造出一套原谅自己的理由,欺本善之心,求得良心的宽假。这是自欺,意不诚。诚意是分辨心之所发之意与各种念头,且去除各种念头而坚守和扩充心之所发之意。
诚意是修身之首,展开为“慎独”,这在《大学》《中庸》中皆有明确的阐述。《大学》曰: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中庸》曰: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诚意,即自反自省,实其心之所发。在个体内心深处的隐微之地,有他人所不知而自己独知者,作为自省之个体特谨慎于此,务必为善而去恶,切勿自欺欺人。因此,慎独不仅重视个体之行为在独处时要为善去恶,且重视个体行为之动机和目的的纯正,动机与目的是深藏于内心的。在内心深处隐微之地的善恶之念,尚是发端,微而不著。个体慎独工夫,要求在此时务必绝去恶念,不要让其生长;同时扩充善念,充实广大。《公孙丑上》: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燃,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人有仁义礼智的四端之心。孟子以经验事实证明,当人们突然见到一个孩童掉入井中,其内心自然而然地涌起一种恻隐和同情的感情,这是不知所以然而然的情感,是人的本然、本真之情的流露。恻隐之情,即意,是本然之心所发。个体的诚意,首先要确认恻隐之情是直心所发之意,而其他的念头则是由现实的利害和形体之欲所产生的;其次要把恻隐之情加以坚守和扩充,不为其他欲望遮蔽,从而主导自己的行为,由恻隐之情向仁之价值升进。四端之心的意义有二:第一,端是本、开始,表明仁义理智内在于人心,是人之道德行为的根据,是有源之水,浩浩荡荡而不穷竭;第二,端是绪,微而不著,表明心善是微小的,必须予以扩充和发展,像火之始燃一样,尚未形成燎原之势。
心有善端,行为之恶会引起心的不安。《阳货》记载了孔子与弟子宰我的一段对话: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汝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宰我以为三年之丧太长,而主张守丧一年。宰我自觉心安,孔子痛骂他不仁,泯灭良心。人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中,为恶的不在少数,但只要良心未泯,行恶是颇不安心的。这证明了人之行恶是违背其本善之心的。
要之,孟子及《大学》之谓心,一是善的根源,即“仁义礼智根于心”(《尽心上》),一是能思能想,自觉内省,即心是道德和认知之心。孔孟之心的道德性和认知性,确定其修身的主要方式是内省。余英时说:“中国古代‘哲学突破’以后,超越性的‘道’已收入人的内心。因此先秦知识人无论是‘为道’或‘为学’,都强调‘反求诸己’、强调‘自得’。这是‘内向超越’的确切意义。”[4]内向超越重视个体的自反自省,“反求诸身”“自得”,而达到至善的道德境界。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是人之心性的基本要求,因而具有内在性、本原性。因此,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顺着心性的内在要求,而非从外面拿来强制实行,则个体的修身方式首要是内在的自觉反省,以觉醒和扩充心性中的善端。我们认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符合人性的基本要求,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是肯定了人之内在的目的价值,人是有尊严的,值得信任的,儒家之谓“天地之性人为贵”;二是为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供了人之心性的根据;三是为建构和谐的社会、理想的政治提供人性的根据,因为政治总是要符合人性的基本要求的,马克思曾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性将得到充分而自由的实现。
三
儒家修身的方式其次是学习和教化。关于修身的工夫,孔子既重视个体的学习,又重视个体的内省;孟子侧重于自反自省;荀子侧重于学习。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政》)学与思相结合,且以学为基础。《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学即是获得知识,通过审问、慎思、明辨而把知识内化到生命中,以笃行实践。荀子认为,人心能思,但没有道德意识,故特重视个体的学习以修身。《荀子·劝学》开篇云:“君子曰:‘学不可以已。’”这篇文章重在阐述学习的重要性和学习的内容和方法。荀子说:“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殁而后止也。”荀子认为,为学之方式是诵经和读礼,为学之目的是修身而成为士、君子、圣人。
如何培养和践行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呢?人们首先是学习和理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内容,且进一步认识到核心价值观具有普世的价值,能够改良、改革现有的社会政治,而不断向理想的社会政治升进,从而予以接受和认同。更关键的是,人们要把核心价值观内化到自己的生命中,成为自己人格修养的重要内容,并展现在外在的行为中。
儒家认为,君子没有恒产而有恒心,恒心即善心,不能自已,必然有一种显发出来的力量,“犹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梁惠王上》);仁义的终极根源是天道、天命,具有神圣性,从而加强君子以仁义修身之无可推卸的责任感;但民众因食色之欲的遮蔽,而不能自我觉醒,缺少“为仁由己”的个体自觉性,故要求君师的道德教化。《万章上》:
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
先知先觉者即君子,具有良好的道德修养,且有承担觉醒民众的责任感。君子之道德教化可以感发和觉醒民众的善心,从而行善。
道德教化首先是为政者以身作则的身教。为政者以正当的行为树立楷模、典范,民众在其启发和感召下得到教育,行为也正当。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子路》)身正,即人君以正当的行为树立楷模,虽不发号施令,民众也会在人君楷模的影响下而行为正当;人君身不正,即使发号施令,民众也不会实行。身教是针对言教提出的。身教是为政者的身体力行,重于行;言教是为政者的发号施令,重于言。孔子认为身教重于言教,因为有言论,未必实有其心,也未必能行。典范的行为是个体在特定的语境中发生的,带有个体的风格与语境的特性,是具体可感的,这比抽象的法则更易于为民众接受。楷模的建立实是人格的确立。人格是内在品性和外在言行的统一。人格有血有肉,是感性、理性和审美的结合,富有强烈的道德感召力量。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颜渊》)君子之身教对民众的影响巨大,犹如风吹草上而草无不倾倒。中国数千年来对于楷模、典范的特别重视,正是受到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例如,雷锋的典范形象长久地活在中国人的心中。
道德教化其次是德教,即为政者以仁义礼乐教化民众,觉醒其善心,培养其德性,发而为外在的德行。以德教化,即孟子所谓“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梁惠王上》)。董仲舒《天人三策》曰:“教化大行,天下和洽,万民皆安仁乐义,各得其宜,动作应礼,从容中道。”(《汉书·董仲舒传》)以德教化,是内在地觉醒和扩充民众的善心,培养其道德品性。以德教化顺应了人性、人心之求善的内在要求,民众心悦诚服,孟子曰“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离娄上》)。
从道德教化来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和践行,首先是执政者在具体的行政过程中要树立典范、楷模,即执政者的政治行为要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次是执政者通过各种宣传,要求人们认知和理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内容、重要意义。道德的宣传是有意义的。一方面能使人们在知识上理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另一方面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感发人们的善心善性,从而启发他们向善、行善。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采取运动式的宣传教育活动,虽然这种活动形式可以形成短期效应,但由于缺乏长效机制和内在约束,往往会流于形式,难以收到预期的效果。
儒家以礼修身。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颜渊》)
仁义与礼是内外结合的,礼偏重于外在的仪式,具有感性审美的意义,仁义等价值观念即内含其中。孔子重视以礼修身。颜渊喟然而叹曰:“夫子循循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子罕》)“博我以文”,即指知识传授上的广博;“约我以礼”,即指以礼规范自己的行为。礼是指各种礼仪制度,遍及社会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礼并非条文的规范,而是实实在在的礼仪形式,具有感性的审美意义;且礼仪蕴含仁义等内容,也具有道德理性的价值;因此,礼是道德和审美的集合体。礼的运行是在个体积极参与中实现的。个体在践行各种礼仪时,一方面为礼仪的感性审美感染、感动,另一方面从中体悟出道德理性的意义。
西汉大儒董仲舒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思想家,还具有高尚的道德人格。司马迁《史记·儒林列传》曰:“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礼仪制度是从传统中传承下来的,也有当下环境中创新的内容。个体通过践行礼,来领会仁义等内在的内容,从而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确切理解到‘礼’的根源在‘义’,就会洞察到传统作为社会领域种种和谐关系的人(际)根源的价值”[5]。因此,礼在修身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以礼修身,对于我们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一定的启发意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应有一个载体,这个载体是理性和审美的结合体,个体在参与其中的活动中不仅受到感染和感动,且也领会其中的道理。这可以从两方面进行设计:一是能否在传统礼仪的基础上创新而建立一套新的礼仪,以便把传统的仁义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内容融入其中;二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体现在各种制度的建设中,即各种制度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载体,个体积极参与制度的运行,从而晓之以心,动之以情。
四
儒家之修身的重要方式,是从内向外的道德实践,即道德之心向客观世界中实现,也即孟子所谓“践形”。一方面是主体之善的观念与客观世界相结合,而不是停留在观念的世界;另一方面是主体的道德意识不断丰富和深化,其道德境界也不断提升。
修身的主要有三种方式:一种是自觉内省;一种是学习和教化;一种是道德实践。这三种方式各有所重,但其基础是社会实践,皆是从具体之事中来领会和扩充善端。自觉内省以情感体验作开端,情感体验以具体之事为基础。道德教化以君子的典范为要务,楷模的建立来自于具体的言行中,具体的言行关涉一件件事情。社会实践是一件件具体的事构成的,实践中出真知。孟子在《知言养气章》中谈到如何培养浩然之气说:“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焉。”(《公孙丑上》)朱熹《孟子集注》云:“集义,犹言积善,盖欲事事皆合于义也。”集义要从事事上积累,即从种种具体的道德实践中来积累。因此,义与事是紧密关联的。浩然之气的养成,是主体从“配义与道”的实践中来实现的。徐复观在其名文《〈孟子〉知言养气章试释》中说:“儒家的良心理性,以集义而通向生命、成就生命,也以集义而通向社会、成就社会。停顿在观念上的东西,与生命不相干,也与社会不相涉。由观念而落实到集义之‘事’,一面把志和气连接起来,同时也便将个人与社会连接起来……孟子以集义为功夫,以必有事焉为功夫,这是由内向外发的,因而其精神是向前动进的。”[6]因此,善端的扩充主要是社会实践,是从一件件事中格义。《大学》之论修身的条目是“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最后落实到格物。物,事,格,至。这是从一件件具体的事上来正心、诚意。朱熹很明白此种道理,《大学章句》特重视“格物致知”的意义: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因此,儒家之修身虽重视内省之正心、诚意、慎独等方式,但自反自省必须以丰富生动的生活实践为基础。生活实践是向外的、群体的,不同于内省之向内的、个体的。否则,个体的内省是空想,是观念的游戏,难以获得实践的真知。更何况,自然本性中善端与仁义价值相隔很大的距离,纯粹的内省是无法填补其间距的。心性中的善端必须在社会生活实践中不断扩而充之,生成、升华出仁义价值。
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践行中,社会实践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方面,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落实在一件件事上,知行合一,观念与实践结合,主观与客观结合;另一方面,实践中出真知,只有在社会实践中才能不断体证、体验,且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化为自己的品格修养,与自己的生活、生命发生血肉相连的紧密联系。再一方面,只有在社会生活的实践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才能不断丰富和深化。陆游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冬夜读书示子聿》)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毕竟是不够完善的;若要深入地理解其中的道理,则必须亲自实践才行。
[1]徐复观:《中国思想史论集续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
[2][4]余英时:《中国知识人之史的考察》,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7、20页。
[3]徐复观:《中国人的生命精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28页。
[5]郝大维 安乐哲:《通过孔子而思》,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8页。
[6]徐复观:《中国思想史论集》,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第129-130页。
2017-09-01
丁少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青少年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副教授,主要研究社会工作理论与方法;
刘国民(通讯作者),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和哲学。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研究项目“青少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认知与践行”(课题编号:15JJD880012)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协同创新中心”之“青少年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实践拓展”子平台的课题研究成果。
(责任编辑:任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