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文化引领城市发展
2017-01-19张海平
张海平
摘 要:近代城市的诞生、发展、辉煌很大程度上是由经济活动主导的,以至于人们忘记了经济背后的文化动因。其实,文化不仅在背后影响甚或决定着经济的生产方式,而且它本身就应该成为推动和引领城市发展的主导性因素。文化对城市的引领和推动作用可以从四个方面表现出来:一是文化决定着一个城市的景观外貌和精神气质。二是文化是城市发展的引擎。三是文化指明城市未来的发展方向。四是文化是城市的高端形态——世界城市的原本之意。
关键词:文化;经济活动;城市发展
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6)12-0172-03
也许,2007年是一个应当被记住的年份。在这一年,居住在城市的人口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超过了农村。据联合国经济社会局的《世界城市化前景报告》估计,全球70亿人口中,目前有一半生活在城市中,到2050年,世界人口的66%将要生活在城市中[1]1。随着城市化的迅速发展,全球超过1 000万人口的超级城市已从1990年的10个变成现在的28个,这一数字在2030年将达到41个[2]3。城市化与持续的人口增长将在未来30年里使城市人口增加25亿[1]1。到2050年,将会有79%的发展中国家和86%的发达国家完成城市化[1]1。未来15年内增长的全球人口将全部被城市所吸收[2]79。因此,说21世纪是城市的世纪并不为过[3]。或许,在人类未来的发展中,城市的影响力和重要性甚至会超过国家。
近代城市的诞生、发展、辉煌很大程度上是由经济活动主导的,经济发展为城市带来了劳动力、资金、技术和其他生产要素,这些要素在城市“聚集效应”吸附下被大量集结在城市空间内,又通过“乘数效应”带动了城市整体性的发展和提升。经济活动对城市的推动和引领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人们忘记了经济背后的文化动因。其实,文化不仅在背后影响甚或决定着经济的生产方式,而且它本身就应该成为推动和引领城市发展的主导性因素[4]。文化对城市的引领和推动作用可以从四个方面表现出来。
一、文化决定着一个城市的景观外貌和精神气质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城市化的历史。如果说,生产方式的变革把人类带进定居时代的话,那么,城市产生之后,是文化在推动、引领城市的发展和进步。城市,不仅仅是马赛克式拼接的孤独的个人集合体,也不是街道、建筑、绿地、广场的无序偶然堆积,更不是各种服务部门和管理机构的简单相加。它是各种打上鲜明文化烙印的人群聚集地和公共空间,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中心。①在这里,文化被最大限度地展示和创造出来。作为人类文化的巨大“载体”,它创造了别具一格的文化产品、人文景观及独特的生活方式。人类的文化观念、行为经验物化为真实可感的象征符号。文化决定了一个城市的物理外貌和精神气质。由苏美尔人建立的世界上第一座城市埃利都就筑有祭祀该城保护神“恩基”的神庙。“在两河流域的史前时代,在城市化进程中,神庙已经成为所有新兴城市的地标性建筑”[5]。在距今5500年前的中国红山文化遗址中,也发现了最早的象征天地的天圆地方祭坛。②在中国古代的城市中,“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象天法地”的宇宙模式、“忠君重礼”的布局原则、“天下之中”的地理观念、“藏风聚气”的风水理念等文化观念几千年来广泛地渗透到中国古代城市的各个方面,深刻影响着中国古代城市的规划、营造和发展。正如英国学者李约瑟所说:“再也没有其他地方表现得像中国人那样热心体现他们伟大的设想:人不能离开自然的原则……皇宫、庙宇等重大建筑不在话下,城乡中无论集中的,或者是散布在田园中的房舍,也都经常的呈现一种对宇宙图案的感觉,以及作为方向、节令、风向和星宿的象征主义。”[6]这里所说的象征主义精神,就是中国特有的传统文化在城市建设和发展中的反映,这个原则对中国古代城市的影响之大、之广现在在很多古都还随处可见。对此,王国维曾精辟地指出:“都邑者,政治与文化之标征也。”[7]
近代以来,拿破仑三世时期的奥斯曼男爵对巴黎进行的“创造性破坏”也是在一系列文化观念指导下开展和完成的。路易十四时期,巴黎确立了自己灵动奔放、造型繁复、富于变化的巴洛克风格的城市风貌。奥斯曼男爵把巴洛克风格从宫廷建筑和纪念性建筑引向普通建筑。这些建筑一反僵化的罗马古典样式,强调奔放与世俗情趣,装饰铺张华丽。在尺度和石材外立面装饰上极为丰富精致,成为建筑史上的经典之作。它们使整个巴黎看起来充满了高贵和秩序感。良好的城市基础设施与灵动浪漫的城市建筑风格成为巴黎鲜明的印记。为巴黎日后成为无数文学艺术家向往的“世界之都”打下了基础。①德国思想家本雅明甚至把巴黎大改造当作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一个样板,由此开启了城市的现代性转换[8]。
二、文化是城市发展的引擎
当代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文化的经济化、市场化和商业化,其显著标志就是以文化为其核心价值的文化创意产业的迅猛发展。联合国贸发会议2013年5月公布的数据显示:2011年世界创意商品和服务贸易总额达到创纪录的6 240亿美元,在2002年至2011年间增长了一倍有余。在这期间,创意经济的年均增长率为8.8%。发展中国家创意商品的出口增长势头则更为强劲,同期的年均增长率达12.1%[9]10。英国是文化创意产业的肇始国,它的创意产业已经占了整个经济的十分之一,提供了超过250万个工作岗位,这甚至比英国金融服务业和高端制造业提供的就业岗位还多,从业人员人数增长速度是全部劳动力增速的4倍[10]。即使像阿根廷这样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在2003-2011年间,文化部门的平均增长率为7.8%,而其占GDP的比重从2004年的2.47%上升到2011年的3.83%,已连续七年增长[9]79。在全世界范围内,文化创意产业业已成为增长最为迅速的经济部门[9]15。
当今,全世界一半以上的人口生活在城市里,四分之三的经济活动发生在他们身上。文化创意产业的兴起、发展、定位和增长也总是发生在城市,而且一般都是在大都市[9]33。城市所具有的高素质人才、庞大的市场、流动的信息等要素使它成为一个巨大的创意工场,文化创意产业的创造、生产、分配和消费价值链正在以多样化、不均衡和环境驱动型方式在城市中产生和延伸。文化创意产业对城市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可以优化升级城市产业结构,促使城市由工业化时代的比“劳动力成本、投资环境和企业竞争力”转到信息化时代的比“独特性、个人创造力和品质”,进而形成多样化的产业业态,突出区位主导的产业优势,调整城市核心经济的空间布局。它能够重塑城市形象,提升城市文化品位,拓展城市文化自身发展空间,强化城市的文化认同感,延续城市的文化传统。正如联合国《创意经济报告2013》指出的那样,目前,所有大洲的城市区域都已逐步成为主要的经济文化增长引擎[9]33。
文化创意产业和文化旅游已成为许多地方经济发展的替代性产业。按照安永会计师事务所的统计,在2008-2012的经济衰退期,欧盟的就业率每年下降0.7%,而同期欧盟的文化创意产业就业率却每年上升0.7%,“口红效应”明显[11]。目前,文化创意产业已经占到欧盟GDP的4.2%,创造了700万个就业机会,是欧盟的第三大就业领域。而且19.1%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它比其他行业吸引了更多的年轻人就业[11]。丰富的文化活动、良好的文化基础设施、众多的文化遗产吸引着大量商业精英、高素质人才和文化旅游者,这对城市重生来说至关重要。这些渴望文化和娱乐消费的庞大人群释放的消费潜能是巨大的。在欧盟,有三分之一的旅游者是想进行文化旅游[11]。在法国,仅在2013年,文化旅游就带来了26亿美元的收入[12]。美国德克萨斯州的SXSW音乐节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音乐盛典。在2014年就吸引了37万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人和乐迷,为地方经济带来3亿多美元的收入。鉴于文化创意产业已然成为城市经济发展的加速器,许多城市纷纷打造巨型的文化旅游区域,如伊斯坦布尔的佐鲁中心,东京的台场,香港的西九文化区,阿姆斯特丹的NDSM-Werf艺术区,以及因英国奥运会而名声大噪的斯特拉福德。这些地方不仅有大型购物中心、酒店,还有包括电影院、剧院、展示中心等诸多文化设施。日本台场的动漫展和高达博物馆是全世界动漫迷的圣地,极大增加了东京的文化魅力、吸引力和经济上的成功。每年两次,每次三天的动漫展吸引了来自全世界各地近50万的动漫迷[12]。在新兴市场国家,强大的经济增长和年轻的人口产生了一大批中产阶层的消费群体,在2030年以前,它将会吸引超过一半的国际旅游者。亚洲五亿两千万中产阶层的文化消费者不仅使亚洲成为世界制造业中心也使亚洲成为世界休闲中心。在印度,文化知识与文化消费已经成了提升社会地位的手段。在中国,持续的城镇化和对文化娱乐的需求推动了大规模的文化基础设施的建设,各种造型奇特,功能齐全的博物馆,剧院,文化中心等文化基础设施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比如,由万达集团投资500亿元人民币打造的武汉中央文化区就是一个以文化为核心,兼具旅游、商业、商务、居住功能的世界级文化旅游项目。
三、文化指明城市未来的发展方向
文化引领城市的发展已远远超出了经济的范畴。它不仅仅增加城市的经济活力,还为城市的未来发展指明方向。这在发达国家是所谓的“城市再生”,在发展中国家是解决所谓的“城市病”。20世纪80年代,随着发达国家的顶级大都市产业结构的调整,不少制造业为主的城市老城区逐渐衰落,百业凋零,矛盾丛生。由是,如何刺激这些老工业城市内城区的“转型”和“复兴”便成为时代发展的要求。由文化主导的城市“绅士化”运动便应运而生。在文化的主导和引领下,许多破败的老城区浴火重生,“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13]差不多与此同时,发展中国家城市化速度加快,但简单采取以经济发展为导向的城市化战略为城市发展带来了许多问题。在未充分城市化的情况下,以“人口膨胀、交通拥堵、环境污染、资源短缺、两极分化”为特征的“城市病”却困扰着许多城市。这时的城市可持续发展局限在环境平衡、经济增长和社会包容三个方面。文化的缺位使得这三个方面的发展和进步并不理想。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城市开始质疑这一单一城市发展模式,城市决策层、规划学者、文化学者纷纷寻求一种文化主导型的城市发展模式,用于取代经济导向的全球化城市发展模式。进入新世纪以来,在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推动下,世界各城市管理当局和学术界纷纷把文化纳入到城市可持续发展的规划中,一种经济、文化、社会、环境四位一体新的城市发展模式正在崭露头角并日渐清晰。太平洋岛国、加勒比国家、非洲的许多城市纷纷把文化纳入城市可持续发展战略。如2000年—2002年的《金泽计划》就提出了一种基于亚洲本土的发展理念,这是一种不同于西方发展模式的文化主导型的发展模式。为了达至“文化主导的可持续城市化”目标,它提出了四个途径:一是内部文化的转型。二是多元文化和启蒙的地方文化。三是城市的文化认同。四是生产的文化模式。新西兰2006年推出了四个彼此联系又相互独立的城市发展评价体系,即文化、环境、社会、经济评价体系。2005年,加拿大政府要求各城市制定反映这种模式的“社区可持续发展一体化计划”。2006年英国北肯特郡泰晤士河口区发布《可持续的文化,可持续的社区》的城市发展计划。2008年瑞典的官方立场文件《可持续社会中的文化》出台,2009年魁北克的《可持续行动计划》问世[14]。2004年,“世界城市和地方政府联盟”出台了其政策文件《21世纪文化议程》,把文化纳入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四维之一,和环境、社会、经济并列,提出文化在城市发展和规划中应占据主导地位。①这可以看作是全球城市团结合作致力于改变城市发展路径的象征和标志。
四、文化是城市的高端形态——世界城市的题中本来之意
文化对城市的引领作用不仅表现在普通城市上,也体现在作为城市高端形态的“世界城市”上。事实上,“世界城市”这一概念正是从文化的意义上提出的。1786年9月3日午夜时分,37岁的德国大文豪歌德以化名偷偷出走罗马。两个月以后,他不无欣喜地写道:“是的,我终于到达了这个世界城市。”[15]这是“世界城市”一词首次出现在人类文献中出现。在歌德晚年,他又称他一生从未去过的巴黎为“世界城市”[16]。在歌德的心目中,“世界城市”就是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在人类历史上有着巨大文化影响力和辐射力的城市。罗马、巴黎正是这样的所在。歌德身处全球化1.0版至2.0版的转折点上,睿智的歌德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全球化时代的来临,他在提出“世界城市”这一崭新概念的同时,也提出了“世界文学”这一概念。在他看来,以罗马、巴黎为代表的欧洲文化将随着殖民化的完成而声名远播,泽被后世。不同地域的不同文化将互相沟通交流、融合创新,最后形成一种崭新的“世界文学”。那些产生、创造了“世界文学(文化)”的城市就是“世界城市”。因此,“世界城市”从一开始就与文化的影响力和辐射力联系在一起。在那里孕育、产生的哲学思想、学术流派决定着后世文化的面貌,照亮着人类前行的方向。在那里形成、发展的各种艺术形式和艺术派别源远流长,影响、左右着后来艺术的演进和走向;在那里建造、构筑的图书馆、博物馆、教堂、寺庙浓缩、展示着人类所走过的文明之路;在那里设立、相沿的制度、风习呈现出人类文明的包容性、多样性、连续性。总之,“世界城市”是人类文化的制高点和集散地,是城市中的精英和翘楚。
可惜的是,在随后的全球化浪潮中,经济和贸易扮演了主要角色,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主导着全球化的方向和进程,塑造、改变着世界的面貌。歌德所赋予的“世界城市”的原初含义被逐渐遗忘了,它逐渐变成了城市规划学家的专有术语。1915年,英国城市和区域规划学家格迪斯在其所著的《进化中的城市》一书中,明确提出“世界城市”就是“世界最重要的商务活动绝大部分都须在其中进行的那些城市”[17]。从他开始,一个原本文化意义上的概念转化为一个城市规划的概念,“世界城市”被赋予各种政治、经济、人口、贸易等非文化指标也就顺理成章了。“世界城市”这一称谓离它原初的含义越来越远了。
在全球化3.0时代,人们迫切需要找到鼓励创新的发展新途径,力争实现包容、公平和可持续的增长与发展。文化不仅应该与环境、经济、社会一样成为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四维,而且应该成为主导。有理由相信,在讨论和制定新的城市发展目标和战略时,由文化主导的鼓励创新,寻求公平、包容性和可持续性的新型发展道路将成为国际社会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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