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宗教背后的杀戮:希腊献祭仪式研究

2017-01-18瓦尔特伯克特吴玉萍

民俗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鲜血牲畜公牛

[德]瓦尔特·伯克特 著 吴玉萍 译



宗教背后的杀戮:希腊献祭仪式研究

[德]瓦尔特·伯克特 著 吴玉萍 译

流血、杀戮、分尸,这些看似与宗教无关的词汇却经常在献祭活动中暴露无遗,因为对所谓的“宗教人”来说,只有在充满暴力和鲜血的祭仪中以及对祭祀动物的焚烧中,他们才能最强烈地感应到神。利用大量的民族学史料分析得出,宗教离不开杀戮,宗教人即为杀戮者。荷马史诗和悲剧中的相关描绘为我们展现了一场普通希腊人向奥林匹斯山众神献祭的完整过程,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血腥、暴力与杀戮在动物献祭中的上演。值得提出的是,这种杀戮性的献祭从雅典到耶路撒冷再到巴比伦,仪式化的流程竟如此相似。

杀戮;焚烧;献祭;分食

侵略*弗洛伊德、K.洛伦兹对此均有所论述。更多宗教研究见Aggressivität、Ritus、Säkularisierung. Biologische Grundformen religiöser Prozesse(1965)。和暴力标志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实际上,在文明的发生发展过程中,这两者随之得以发展,但也成为了当下社会的一个主要问题。那些试图找出这两者属于社会有害根源的分析常常充满着浅见,因为它们最终都归咎到了我们教养的失败抑或一个特殊民族传统或经济体制的错误发展,有的甚至认为人类社会中所有权威的规则和形式都建立在制度化的暴力基础之上。正如康拉德·劳伦兹所描述的,这无异于生物学中的种内攻击。然而,从视侵略为邪恶到为救赎求助于宗教的人却在基督教精神的核心处遭遇了谋杀,这是无辜圣子之死;更早一些,旧约只能在亚伯拉罕已经决定献祭出自己的孩子之后出现。因此,血腥和暴力鬼魅地潜藏于宗教的核心下。

从崇尚古典的角度看,对有些人来说希腊的宗教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无害且愉快的。不过主张十字架迷津(也就是认为基督教是让人走入歧途的障碍物)的人,从另一个层面来说都忽视了如同荷马所描绘的那些伴随诸神简单生活更深奥的方面。如同牧师克律塞斯与阿波罗或者如赫克托耳或者奥德修斯与宙斯那样,一个人可以亲近神,是因为他已经“烧毁许多公牛的股件”。流血,杀戮和吃,这些都是虔诚的行为。有无神殿或者膜拜雕像没有区别,就像常出现在宙斯祭仪里一样,没有神殿,没有雕像也照样进行。神会在供奉他的地方出现,这个地方因为“神圣的”祭品经过很长时间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堆,或者因为被屠宰的公羊和公牛的角和头骨,或者因为那些必须用鲜血喷洒的坛石而被区分出来。崇拜者最有力地感应到神不只是在虔诚的行为或者祈祷、歌曲和舞蹈中,在斧头的致命重击中,在鲜血涌出和股件的燃烧中也一样。神的领域是神圣的,但在这“神圣的”的地方由“神圣的”表演者做出的“神圣的”行为却包含了屠杀祭祀用的牺牲。*关于献祭可参看H.Hubert和M.Mauss的《牺牲的性质与功能论文集》(Essai sur la nature et la function du sacrifice),《社会学年鉴》(Année Sociologique)2(1898)。这在以色列也没什么不同,直到神殿被毁。*《旧约中的牺牲》(Les sacrifices de l’Ancien Testament, 1964)一书中有相关论述。按规定,每日的燔祭应在祭坛上的炉边,要持续一整夜直到早上。这些祭品——切成碎块的两只一岁小羊羔的残余,对上帝来说是最合心意的美味。因此安提阿哥·伊皮法尼斯对耶路撒冷的主要罪行是他下令“除走连续的燔祭”。奥古斯都(罗马帝国第一代皇帝,译者注)建造了一个祭坛来庆祝世界和平的建立,并且和他的家人一起,由携带祭祀斧头的仆人引领,以献祭者的身份出现在和平祭坛的浮雕上。因此,这件最精致的奥古斯都时代的艺术品在罗马中心为血腥的献祭提供了参照标准。

图1 献祭场景

由于荷马史诗和悲剧中的描绘,我们才能完整地重建一场普通希腊人向奥林匹斯山众神献祭的过程。通往神圣体验之路是曲折的。准备工作包括沐浴更衣*例如《奥德赛》、欧里庇得斯的《厄勒克特拉》和J.D.丹尼斯顿的《评论》(1939)等都提到过这一准备工作。,戴上饰物和花冠,*色诺芬《远征记》中有这一动作有相关描述。有时节欲也是一个必要条件。起初,尽管很小,但是队列(希腊文:宗教游行)已经形成。节日的参与者移至一个单一的节奏,唱着歌,脱离了现实的世界。献祭的牲畜和他们一起,同样进行了装扮和变换——用饰带绑缚,角上挂满金子。*《奥德赛》中有提及这一行为仪式,且这在民间习俗中一直保存至今。关于谚语“圣灵降临节的公牛”参考U.Jahn,Die deutschen Opferbräuche bei Ackerbau und Viehzucht(1884)相关论述。人们通常是希望这些动物能够顺从地或者甚至是乐意地跟随游行队伍。传奇经常讲述那些将自己贡献为祭品的动物*详见埃斯库罗斯《阿伽门农》第1297行以及参看伯克特1966年著作107页注释43。,这成了让人们信服的明显证据。队列前行的最终目标是献祭石,即很久以前“建立”的神坛,它将被鲜血喷洒。通常神坛顶部会燃烧着一场大火。往往使用香炉来使空气中浸透非凡的香味,也伴有音乐,通常是长笛吹奏的。一名处女引路,“提着篮子”(希腊文:在敬神的节日游行时头顶篮子)*详参J. Schelp, 《希腊的牺牲》(Das Kanoun, der griechische Opferkorb, 1975)。,就是一个从未被人碰过的女孩拿着一个带盖子的容器(见图1的figure1和figure2)。同时,也得必须有个水壶在那儿。

现在死亡的一击来临了。女人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希腊献祭尖叫的风俗”*详参埃斯库罗斯《阿伽门农》、希罗多德《历史》相关描述。,标志着这一事件令人激动的高潮),不管是因为害怕还是胜利,或者两者都有,尖叫声淹没了牲畜死前的喉鸣。流出的血要特别注意。它可以不洒在地上,相反,它必须击打神坛、壁炉或者祭坑。如果牲畜体型小,它会被举到神坛上方;另外血会被收集到碗里,并洒在坛石上,唯独这个东西可以而且必须一而再地滴下鲜血。*火炉或者祭坑可以取代神坛来收集鲜血。

仪式是会引起反对的,在早期就有人这么觉得了,因为它如此明确而直接地让人类受益。被献祭的神是不是仅仅是节日盛宴的一个明显的借口?因为神得到的只有骨头、脂肪和苦胆。赫西奥德(希腊诗人,译者注)说狡猾的普罗米修斯——人类的朋友,为了欺骗众神让仪式变成了这样,燃烧骨头在希腊喜剧中成了一个公认的笑话。*同样地,在拉丁语“屠杀”mactare中,神的荣耀和欣喜源自对牺牲的征服。谴责这种血腥行为本身的评论则更加犀利。查拉图斯特拉(拜火教的创始人,译者注)的咒骂适用于所有渴望血腥和屠杀家畜的人。*然而,原则上什么程度的鲜血献祭是被拒绝的仍不确定,因为鲜血献祭实际上仍在继续。“我已经受够了焚烧过的公羊祭品和喂养过的牲畜的肥肉,我不再喜欢公牛或者羊羔抑或公羊的鲜血,”上帝通过以赛亚之口说。在希腊世界里,毕达哥拉斯派和奥尔普斯教要求所有有灵魂的生物的生命被宽恕,恩培多克勒(古希腊哲学家,译者注)是所有攻击传统祭宴自相残杀这一愚蠢行为里最激烈的一个,同时他也表达了渴望在通往“涤罪”之路上能有一个非暴力的爱之境。*毕达哥拉斯传统被分开,参见W.伯克特《古毕达哥拉斯派的宗教和科学》(1972)。继而哲学开始从事了鲜血献祭的批评,尤其是在泰奥弗拉斯托斯(古希腊哲学家、自然科学家,译者注)很有影响力的《论虔诚》一书中。这本书说明牲畜献祭已经代替了同类相食,但反过来,在困难的时候,这两者会被强加于人类身上。*详参W. Pötscher《泰奥弗拉斯托斯论虔诚》(1964), pp.174-175。在这之后,任何关于献祭习俗的理论防御几乎都是无望的。瓦罗和塞内卡人都认为众神不需要鲜血献祭。*真正的神也不想认真地向瓦罗和塞内卡人索取鲜血。犹太教在离散的犹太人中更容易传播,因为在耶路撒冷祭仪实践集中到了一个神庙中,因而几乎使耶路撒冷以外的犹太教成为了没有牲畜献祭的宗教。*逾越节(犹太民族最古老的节日,是为纪念历史上犹太人在摩西的领导下成功地逃离埃及,为感谢上帝的拯救而设立的节日。——译者注)的庆祝是个例外。可参看J.Jeremias. Th.H.Gaster:《逾越节:它的历史及传统》(1958)。这也有助于塑造基督教仪式去采取希腊哲学的传统。另一方面,它给献祭这个概念提供了主要意义,并把它提高到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的地位。*犹太人基督教仍然使保罗在耶路撒冷参加献祭并给它提供经费。另一方面,“Petrus”声称圣经旧约的献祭律法是伪造的。圣子之死是一次古时的完美献祭,尽管在庆祝圣餐时,在撕面包和喝酒时,它仍被重复。

然而,民间的风俗却在设法公然反抗基督教信仰,它只被现代科技文明所征服。德语geschmücktwieeinPfingstochse(“装扮得像五旬节的公牛”)保存了在教堂节日屠宰公牛仪式的记忆。前苏联亚美尼亚在教堂前屠宰羊仍是周日固定的仪式特色。在卡帕多利亚,孤立的希腊社区将古老的献祭仪式延续到了二十世纪。在圣徒教堂里,传统的祭坛对面是一个献祭的祭台,在蜡烛点燃时祭台上面会焚香,祈祷时,祭台用花环装扮起来。献祭者将牲畜—— 一只山羊或绵羊——带进教堂,引领着它绕祭台转三圈,同时孩子们向它身上扔草和花。当牧师站在祭坛上,牲畜的饲养者会用刀子做三次十字形的记号然后在祈祷中杀死牲畜。鲜血应该喷洒祭台。之后,在教堂外面,牲畜会被分解,准备盛宴。牧师,像他古老的同行一样,收到了牲畜的大腿和皮,还有它的头和脚。*在阿尔巴尼亚向“宙斯”献祭参考Cook(1940),pp.1168-1171.基督教教义在这里仅仅是一个透明罩,遮盖了它下面的古老形式,即鲜血献祭的宗教行为。

即便近东的宗教革命,如伊斯兰教的兴起,也不能消除动物献祭。穆斯林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去麦加*朝圣的基本元素证据是伊斯兰教之前的。的朝圣之行,麦加至今每年仍吸引了成百上千的朝拜者。最主要的时刻发生在圣月的第九天。在从麦加到阿拉法特山的行程中,朝圣者在神前的祈祷一直从中午坚持到太阳下山,之后就是献祭日。第十天,在迈那,朝圣者必须向古老的石碑扔七个卵石,然后通常用自己的手屠宰一只献祭动物—— 一头绵羊,山羊,或者甚至是一只骆驼,这些动物是贝都因人赶上山并卖给朝圣者的。朝圣者吃掉牲畜的一部分,通常大部分都是扔掉或者只是留在原地。这些被扔掉或遗留的动物尸体之多以致沙特阿拉伯已经依靠推土机来挪走它们了。之后,朝圣者被允许再次剪发,并脱下朝圣礼服。同样的,回到麦加后性欲的节制也结束了。只有被视为神圣的人才可以进行屠宰,而屠宰本身被认为是神圣的。“以安拉之名”和“安拉是仁慈的”是穆斯林的准则,此准则亦伴随着世俗的屠宰。

日常惯例使献祭仪式不可避免地空流于形式。*来自乌鲁克的献祭礼单记录了50只公羊,2头未阉割的公牛,1头阉割过的公牛,和8只羊羔,还有许多其它的动物,这些都用来作为每日的献祭。Croesus用3000头牲畜在德尔斐献祭;希罗多德在《历史》提出为提洛岛(爱琴海西南部的希腊岛屿。——译者注)的节日买了154头牛;塞琉古王为Didyma的一场献祭供给了1000只羊和12头牛。因此,为了强调它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古代的近东,人们创建了法令来规定数不尽的仪式。希腊人已经给予“初始”阶段太多的关注,因此似乎在试图把注意力从中心点转移开来,但中心点仍固定不变。休伯特和毛斯用“神圣化”和“去神圣化”这两个概念贴切地概括了献祭仪式的结构特点,也就是说,一方面是开始的仪式,另一方面是结束的仪式,两者构成了一个主要的活动过程。通过刺耳的尖叫,“致命的哀嚎(Ololygé)”,清楚地标志着情感高潮。然而这种行为是一种屠杀,是死亡的经验。因此,在献祭的过程中,三重节奏变得明显*对应于启蒙仪式的特殊案例,由哈里森在他的相关著作中建立。,从一个抑制的、错综复杂的开始,经过一个骇人的中点,最终移向严格整齐的结尾。蔬菜类的祭品通常在开始时出现,在仪式的结尾再次出现,而奠酒也是非常典型的。但祭品可以重叠并增加,使摆出的祭品模样增大直到献祭节日的三和弦出现,粘附着同样不变的节奏:初步的献祭,可怕的献祭,和胜利的、肯定的献祭。核心一直是由人类暴力带来的死亡经历,反过来,人类的暴力又服从于既定的规则。这几乎总是与另一种人类的、太人性的行为联系在一起,名曰“进食”,那些在神圣行为中分享的节日餐。

[责任编辑 赵彦民]

瓦尔特·伯克特(Walter Burkert),苏黎世大学荣誉退休教授;吴玉萍,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研究所博士后(上海 200241)、上海视觉艺术学院讲师(上海 201620)。

本文译自德国著名古典学家瓦尔特·伯克特的《人科杀戮者——古希腊献祭仪式和神话的人类学》英译本(英译本由Peter Bing翻译)的第一章第一节,此处题目为译者所加。文中注释均有所减略,部分为译者归纳,相关缩略词见原书后页,详细可参考英译本。

猜你喜欢

鲜血牲畜公牛
贵州省种公牛站
20世纪五十年代内蒙古牲畜改良工作初探
用鲜血播种
交换牲畜
公牛赞
公牛历险记
公牛变形记
失去自由的地方—牢
用鲜血浇铸的战地日记——追记志愿军张子丰的革命烽火岁月
七年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