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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儿书

2017-01-16

北京观察 2016年9期
关键词:画儿小人儿胡同

小人儿书

文 刘一达

那会儿,我们这些学龄前儿童,管大人看的书,叫“字书”。在念初中之前,孩子看“字书”有些字不认识,内容也深奥,所以以画儿为主的小人儿书,便成了孩子们的精神食粮,甚至还可以说是孩子们的良师益友。

小人儿书,也就是连环画,因为书里画的都是“小人儿”,所以北京人管它叫小人儿书。而上海人直接把它叫“图画书”。

当然,北京人叫小人儿书,还有另外的意思,即书是给小人儿看的。小人儿就是小孩儿。正因为如此,广东和广西人干脆把它叫作“公仔书”,仔,就是小孩儿;湖北人则叫它“伢伢书”,伢,也是小孩儿。显然这种认同感是一致的。浙江人看重它的普及性,戏称它是“菩萨书”。

众所周知,小人儿书的学名叫连环画。“连环画”这种说法,最早出现在1925年。当时,上海世界书局出版了古典文学《西游记》等画册,在书的广告宣传上,印有:“连环画是世界书局所首创。”这套画册发行量很大,它这一“首创”,还真叫开了。从此,小人儿书就开始叫连环画了,但北京人还很难改口儿,依然叫它小人儿书。

对于小人儿书,我想五十岁以上的人,都会留有深刻的印象,因为这茬人的孩提时代,主要读物就是小人儿书。

那会儿,我们这些学龄前儿童,管大人看的书,叫“字书”。在念初中之前,孩子看“字书”有些字不认识,内容也深奥,所以以画儿为主的小人儿书,便成了孩子们的精神食粮,甚至还可以说是孩子们的良师益友。

我小的时候,北京的大部分家庭还没有能“出影儿的”,电视机还在科学家的脑子里。至于说电脑、手机,更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猫着呢。

不过,那会儿一般家庭有“出声的”,即有线收音机,北京人也管它叫“话匣子”。但那会儿的“话匣子”也是大人的“专利”,因为“匣子”里除了广播电台的“小喇叭”节目外,几乎没有适合小孩听的内容。所以,平时能让孩子们养眼的课外读物,唯有这小人儿书了。

那会儿的小人儿书真是五花八门,内容丰富多彩:历史故事、童话故事、神话传说、中外名著、科普知识等等,真是应有尽有。

在我的印象里,当时的小人儿书出版的速度奇快,比如英雄王杰的事迹,刚在报纸电台宣传,小人儿书很快就出来了,前后差不了十天。

还有就是电影版的小人儿书出版得特给力。一部新电影刚刚在电影院上映,紧跟着就有电影版的小人儿书了。电影版的小人书刚看完,绘画版的小人书又出来了。干脆说吧,当时的小人儿书品种之多,简直让我们这些学龄前儿童目不暇接。

当然,最让我们这些孩子感兴趣的是中外古典文学名著。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杨家将》、《说岳全传》、《聊斋》、《三侠五义》等等。原著比较厚,而且我们小学生对原著里的一些字也不认识,所以都是先看的小人儿书,等念的书多了,长了知识,才返回头找原著看。不知道别人,反正古典文学的“四大名著”,我是先看了小人儿书之后才看的原著。

胡同里的孩子之所以对古典章回小说的小人儿书感兴趣,一是这类小说故事性强,内容吸引人;二是跟胡同里孩子玩的洋画儿有关。

我小时候,孩子们玩的玩具很少,男孩儿最喜欢玩的是拍洋画儿、拍三角儿和弹球。三角儿是用烟盒叠的,洋画儿最早是香烟盒里装的小画片儿。

民国以后,烟草公司出于竞争,在香烟盒里配上画片,比如《水浒》里的一百单八将,每盒烟里放一张,凑齐了可以获奖。以此来招人买某个牌子的烟。

这些画片儿印得很精致,于是成了孩子们的玩意儿。后来有些商家干脆直接印整版的画片儿,比如一百单八将印成十张。孩子们买回家自己剪成单人的再玩。

拍洋画儿玩法特简单:把洋画儿反着放在地上,用手直接拍,拍成正面儿就算赢。

这些洋画后来主要是古典小说里的人物,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等,当然,孩子们光玩还不过瘾,总想知道一些故事情节,这些故事小人儿书里都有,于是玩洋画儿的同时,小人儿书就成了吸引孩子们的读物。

同样的道理,这些古典小说的小人儿书也是成套的,比如《三国演义》有七八十集,孩子看了第一集,自然就想看第二集,看了前头,当然就想知道后头的事儿。好像有根线拴着你,让你不看心痒难耐。这大概就是小人儿书吸引孩子的原因。

小人儿书好看,但那会儿胡同里很多家庭的孩子不买小人儿书,这倒不是因为小人儿书的价格贵,主要是因为小人儿书的品种太多,买不过来;此外有些小人儿书卖得快,上市没几天就买不到了。

当然,当时也有的家庭买不起小人儿书。其实一本小人儿书在那会儿也就是一两毛钱。薄一点儿的,只有几分钱。但生活困难的人家,一分钱要掰两半花,打二分钱醋还得算计算计呢,怎么舍得掏钱给孩子买小人儿书?

正因为如此,当时诞生了一个行当:专门租小人儿书的“小人儿书店”。

我小的时候,这种书店在北京的胡同里遍撒芝麻盐儿(非常多),远点儿的胡同我不清楚,我小时候生活的辟才胡同周边就有五家,印象最深的是辟才胡同西口路南的那家,还有广宁伯街东口鸭子庙路西的那家。这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小人儿书店”。

小人儿书店的门脸都不大,有的甚至只有十多平米的小单间儿,但书的品种相对比较全。租书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现场租阅,另一种是拿回家看,可以过夜,但一般不超过两天。超过了就加倍缴钱。

胡同里的孩子通常是现场看。交两毛钱(没有一定之规)作为押金,然后就可以选择你要看的书,一般租一本书是二分钱。现场看,按规定不超过45分钟(一节课)。租回家看一天是5分钱,这对我们这些小屁孩儿来说,就比较奢侈了。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兜里有几分钱挺难的。夏天,到玉渊潭和什刹海游泳,离我们家有十几站地,但舍不得花五分钱坐车,那钱要攒着,回头租小人儿书看。

每天放了学,我便跟几个发小儿奔小人儿书店。书店没有看书的地方,把书租下来,我们便在附近找个有树阴凉儿的地方,或干脆就坐马路牙子上看。

为什么要和几个发小儿一起去呢?原来这是我们耍的小鸡贼,因为花二分钱租一本,但一本书十多分钟我们就能看完,这样这本书相互之间可以轮着看,也就是说二分钱可以看三四本小人儿书。

记得鸭子庙的那家小人儿书店是父女俩经营,父亲那会儿有五十多岁,女儿有二十多岁。女儿有工作,下了班帮父亲照料这个书店。

印象中,爷儿俩特喜欢小孩儿,每次到他们那儿租书,他们都面带微笑地热情打招呼。我们这些孩子耍小心眼儿,憋着少花钱多看几本书,但又怕这爷俩看出来,所以每次租书,我们都前后脚差几分钟来。

我们自以为这爷俩没看出来呢,一直自鸣得意,直到小人儿书店关张多年,我偶然在街上见到那位老爷子的女儿,回忆起这些往事,她才说出真相。我们这些孩子太天真了,人家大人能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吗?但看出来,爷儿俩都没露,说明那会儿的北京人是多么厚道。的确,到他们这儿租小人儿书的有几个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爱看书是好孩子!”当时那位老人见了我常说这句话。有一次,我兜里揣的五分钱找不着了。租看了两本书,掏不出钱来,当时的尴尬可想而知。

老爷子笑道:“下次来再说吧。”我像犯了多大的错儿,耷拉着脑袋说:“我是真带着钱,不知怎么就丢了。”

当时,我生怕他们以为我说谎,执意要回去找这五分钱。正在我急得恨不得掉眼泪的时候,老爷子的女儿拿着五分钱说:“五分钱不是在这儿吗?别回去找了!”

一听这话,我顿时破涕为笑。事后才知道,这钱是老爷子女儿自己的。

北京的小人儿书店到“文革”前才陆陆续续关张,到了“文革”也就销声匿迹了。鸭子庙的那家好像在此之前一年就关张了。

租书的门脸儿也被砌死,成了山墙。但每次走到那儿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那爷儿俩。时过境迁,当年的胡同和小人儿书店早已经变成了马路和高楼大厦,但对小人儿书店我仍然记忆犹新。

小人儿书之所以让孩子们喜欢,除了内容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画得好。那会儿许多的小人儿书都是名画家画的,换句话说,许多名画家当年都画过小人儿书。我认识的几个画家范曾、史国良、马海方等人,在跟他们聊天时得知,年轻时都画过小人儿书。

画小人儿书比较有名的画家有胡若佛、张令涛、董天野等。在连环画界有“南顾北刘”之说。顾是顾炳鑫,刘是刘继卣。此外还有海上“四大名旦”“四小名旦”之说。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原来看小人儿书,只看书,不看别的,看完了也就往桌子底下一扔,不管了。殊不知,现如今小人儿书已经成了收藏品。全国有几十万人收藏小人儿书。小人儿书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今非昔比了。

小人儿书收藏也有学问:一看画家;二看版本;三看出版时间;四看印数;五看书的品相;六看书有否名人签名。

名画家如顾炳鑫、刘继卣、王叔晖、严绍唐、徐宏达、颜梅华、贺友直、华三川、戴敦邦、张龟年、钱笑呆、赵宏本等人画的,甭管什么内容都很值钱。小人儿书的版本分为64开和60开两种,老版分为50开和48开,开本越大价值越高。

目前钱笑呆和赵宏本合作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已经卖到两万元。刘继卣的《鸡毛信》拍卖价达到了10万元。《三国演义》1957年的版本,一套已经卖到20万元。

每次看到小人儿书在拍卖市场的新行情,我哭的心都有。要知道酷爱小人儿书的我,上拍的那些书当年我全有呀!可是,谁能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小人儿书,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收藏“贵族”?唉,那些小人儿书全都让我在搬家的时候,当废纸给卖了。不过,我压根儿也没想拿小人儿书发财。

时过境迁,在信息时代,很少有孩子如饥似渴地看小人儿书了。随着收藏热,小人儿书反倒真成了奢侈品。但不管它是什么品,小人儿书都会永远地被我收藏在记忆中。

作者系《北京晚报》记者

责任编辑 刘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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