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百年中医的宏大叙事与深入省思
——《百年中医史》述评
2017-01-14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405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405)
刘小斌
·书刊述评·
对百年中医的宏大叙事与深入省思
——《百年中医史》述评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州,510405)
刘小斌
集国内多位专家之力编撰而成《百年中医史》,总结了自1912年以来的中医药发展概况,具有理性评价民国中医历史、合理分述新中国中医药发展和将海外中医列入正史的特点,客观地反映了民国时期中医所遇到的各种危机及对应对情况,展现新中国不同阶段对中医药发展的政策及成就,尤其深入分析了海外中医发展的机遇与困境,注重文献史料与史评的结合,是为研究百年中医药发展过程规律及借鉴取材之医史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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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张伯礼院长任总主编,朱建平研究员担任主编的《百年中医史》出版,煌煌巨著,令人振奋。二十多年前,笔者作为《中国医学通史》近代卷的学术秘书之一,跟随邓铁涛教授、程之范教授两位主编参与了该卷的编写与统筹工作,深知如此大型的著作成书不易。而《百年中医史》的篇幅规模虽然更巨,但最终呈现的面貌实令人眼前一亮,可见编委会用功之勤与编审之精。通读之下,觉得颇有值得特别向读者推介之处,故撰此文。当然也列出一些需要与编者商榷的地方,以供参详。
理性评价民国中医发展
中医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历史上名医辈出,名著如林。而近代(1840- 1949年)时间不长,又是中华民族备受屈辱的时期,在若干年前,很少学者关注近代以来的中医史。近十多年来,有关近现代中医历史的研究大为增多,除中医药界学者之外,不少历史学者也关注和深入地研究了许多专题内容。
《百年中医史》第一编,专论民国时期中医发展历史,既能立足于已有基础,又充实了新的史料,讨论更为深入。这主要体现在对民国时期中医发展史的总体评价上更趋于理性。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一段时期内,医史著作对民国中医的发展成就大多持忽视态度,最多只着重肯定小部分汇通医家的革新精神。此前在编写《中国医学通史》近代卷时,编委会曾强调了一种观点,即:中西汇通派虽然是新事物,但它只是近代中医群体中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不能因为汇通未取得成效就认为近代中医没有发展,近代中医在传统学术方面的成就不容忽视[1]。这一论断应该说基本符合近代中医历史的实际情况。《百年中医史》有类似的观点,但在具体侧重点上又有所不同。
首先,《百年中医史》深入描述和客观分析了民国医政环境对中医的影响。与晚清时期中西医只是在理论和观念上进行论争不同,民国政府实行卫生行政制度,这是关系中医存亡与发展的重大变化。余云岫的“废止旧医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的。本书的上编,细致地介绍了民国医疗卫生制度建立的政策环境与社会环境,从而揭示出:近代中医的抗争,并不只是针对余云岫等少数反中医者的斗争,而是力图在新式社会制度下立足与生存的斗争。如果没有前辈的努力,中医有可能就在制度上沦亡,成为没有真正合法地位的民间技艺。
其次,本书还对民国时期中医的种种变革思潮,以及西医知识在各个中医学科中的渗透作了具体的讨论。并且指出,这些革新与渗透,与时代变局下的外在压力有密切关系。也就是说,如果不汲取新知识,就不能适应卫生行政管理的要求,也难以取得社会的认可。所以,虽然中西医理论还无法真正汇通,但中西医法结合运用是无可避免的趋势。
对于晚清和民国时期中医学术的评价,向来有较大分歧。有人认为这一时期中医思维变得西化,比起明清发展高峰来说有所倒退;有人认为中医汲取西医知识之后,临床能力得到了提高。有人认为民国中医努力抗争功莫大焉;但也有人指责他们为了迎合“科学化”而丧失传统。这些争议在今天仍时有所闻,足以说明民国时期中医面临的环境何其复杂!本书能够客观地展现事实,使人们理解无论是秉持传统者还是努力革新者,其动因都有值得理解之处,体现了“了解之同情”的史笔。
在第一编“结语”中,列出民国时期中医史的八个特点:“民国中医遭遇种种危机”、“中医抗争获得保全”、“中医纳入现代国家政制”、“自然发展与时并进”、“学术革新采纳新知”、“服务社会实现价值”、“衷中参西取得经验”和“曲折发展局限明显”[2]343- 346。可见本编的特色之一是从国家与社会的宏观角度,看待民国中医变局和分析中医学术转变,体现了本书的内、外史视野相结合的取向。
优秀的史学著作总是能够揭示历史发展的复杂层面,促使今人作更深入的思考。读完本编,读者不难认识到,民国时代中医史的重要主题是“危机”,即书中所说的“学理危机”、“价值危机”、“存亡危机”和“权利危机”[2]343,民国中医界首先要解决的是谋生存和争立足的问题,这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医受到政策保护,主要任务变成如何进步和发展的状况有根本性的不同。
合理分述新中国中医史
《百年中医史》出版于2016年,按其原定计划编写内容应截至2012年,但实际有些内容作了延伸,如纳入了青蒿素获诺贝尔奖等重大事件。所以,本书的第二编和第三编,全面地展示1949年至2015年近66年的新中国中医发展历程。所写的内容直迫当下,这是本书另一大特色。当然,要想把握好如此近身,还在不断发展变化中的现代中医史相当不易。但这又是必须的。因为当下发展中医迫切需要对过往进行回顾反思。这也正是卫生部副部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局长王国强为本书作序所说“要把历史的经验和教训转化为解决现实困难与问题的智慧与谋略”[2]序一的需求。应当说,本书总主编和主编立意高,角度好,从而较圆满地写好了新中国中医史这个部分。
首先,为新中国中医史找准节点,合理分期。本书的第二编和第三编,以1977年为时间界线,将新中国中医史分为两个阶段。这一划分无论从外史角度还是内史角度来看都是合理的。从外部来看,1977年是新中国政治社会发展的前后两阶段的标志性转折点,社会思想文化和群众生活方面有很大的不同。这都影响着中医政策和事业的走向。从医学学术发展的“内史”角度来看,虽然20世纪中叶以来现代医学一直在不停地发展,但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后才快速、全面地接触到新的科学思想与技术进展,促使1977年以后的中西医结合事业和中医现代化出现全新的面貌。所以这样的分期,较好地体现了中医学术与国家、社会的关联,较为合理。
其次,对不同历史时期的特征把握准确,提炼得当。本书的第二编(1949- 1977年),以“事业奠基,曲折前行”为题。题目就包含两方面用意。一是指新中国确立了中医政策,奠定了事业发展基础,走上了与民国完全不同的发展新阶段。正如该编“结语”对这28年间中医机构建设与教育体系的建立、基础与临床各学科的研究以及国际交流广泛开展的各类成就的总结与评价所言,这一时期有“国家政策成为中医发展的重要保障”、“中医管理、科研、医疗机构的建立为中医学发展提供了具体保障”、“多种形式的中医教育培养了不同类型的专业人才”、“对中医理论体系的梳理和经典著作研究为中医传承作出了重要贡献”、“中西医结合在基础、临床、药物研究方面取得初步成果”、“中医临床各科取得新进展”和“中药和方剂研究取得重要成果”[2]593- 597等七个重要特点,总结得可谓全面而恰当。但是,另一方面,受外在的经济和政治因素影响,这时期的道路曲折也是明显的。这种“曲折”同样反映在外、内两个方面。外在的如“文革”期间,不少中医机构与中医人命途多舛,中医事业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内在的学术发展方面,也有过于夸大中西医结合,过早提出“新医学”的历史教训。另外,对合作医疗与赤脚医生问题,本篇设专章来论述,尝试用具体史料来说明中医在其中的真实贡献,破除以往某些偏颇性宣传形成的赤脚医生就是“一把草一根针”的单一印象,指出赤脚医生更多是中西医结合,西医基本技术和药物应用也很普遍。赤脚医生现象,使我国在特殊年代里较成功地解决了缺医少药问题,但其中西医技术都是非常初级的。这从事实上说明,我们应当肯定那个时期的合作医疗与赤脚医生制度的作用,但发展和变革也是必然的。这为第三编中阐述赤脚医生制度的变化作了合理的铺垫。
本书的第三篇,论述的时间范围是1978年至2015年。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社会经济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中医药事业也步入高速发展的快车道。第三编较为详尽地展现了这37年的发展历程与成就,以史实和数据从五个角度阐明“将发展中医药上升为国家战略”的重要性,即:中医药是中国医疗卫生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化医改,维护健康,普惠民生,中医药绝不能少;中医药贯穿整个产业链;中医药是我国古代流传至今仍具生命力的原创学科;中医药人文内涵深厚的文化优势,是传播中华文化、展示我国软实力的重要载体[2]摘要。不过,作为严谨的历史学术著作,本书也不缺乏对当下应有的省思。第三编的“结语”中总结这一时期的特点时,既肯定成绩也指出了存在的问题。例如肯定“中医药管理体制初步健全”,但也指出中医中药分开管理的缺点和科研体制未能尊重中医药自身规律;评价“中医药学术全面进步”,亦提出有“基础理论创新发展滞后”的隐忧;强调“中医药特色优势得到发挥”,也看到“某些临床阵地在被削弱,一些学科在萎缩”[3]1006- 1011等状况,如此等等,均能直面现实,使“以史为鉴”的主旨能得到充分体现。客观和真实是历史著作的第一生命线。
海外中医列入正史
《百年中医史》由中国中医科学院医史文献所牵头编成,主编单位有国立、专业的特点,使此书足可称之为中医的“正史”。本书设有附篇,专门论述台港澳中医史,还另设“百年中医在国外”专章,分述亚、非、欧、美各大洲的国家与地区的中医药事业发展情况。以前的《中国医学通史》也曾列有专节介绍境外的台港澳地区中医,但当时的资料远不如现在丰富。此次《百年中医史》吸收多个国家的学者和医生参与,完成了共二章十六节的“百年中医在台港澳及国外”附篇,可以说这是一个创新之举。
过去的医史著作,通常将中医外传和国外医药传入列为“中外医药交流”章节。但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医药走向世界的步伐越来越大,认可中医中药并将其纳入管理的国家与地区不断增多,海外的中医药团体、教育与医疗机构快速发展。这些变化与现状,已经不能再沿用过去的“传播与交流”视角来看待了。中医药走向文化背景、政治环境完全不同的异国他乡,如何争取合法地位,发挥疗效优势,保证药品供应,以及开展教育传承?这些问题需要结合各个国家或地区的情况来探讨。此次附篇中,除台港澳外,对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俄罗斯、保加利亚、英国、法国、意大利、德国、奥地利、瑞士、美国、澳大利亚和非洲的中医药发展都列了专节介绍,其中许多都是第一手的材料。在当前“一带一路”政策背景下,显得尤为及时且有重要价值。这些多个国家和地区情况的横向比较,使人们对中医药海外发展的历程有更深入的了解,同时也认识到,在海外发展中医药,远非简单的文化交流与传播那么简单,它既要有政府间的交流促进,更需要当地中医界的团结合作与共同努力。
当然,有关海外中医发展的内容还不够完善,在国家与地区方面就有缺漏,有一些中医药发展较好的国家如越南、泰国等都未被收入。这或许是受客观条件所限,不过也体现了本书编委会的严谨,宁可暂缺,也不用一般性资料来凑数。只是从全面性来说毕竟有所遗憾,应待以后补充。
本书还有“医家传略”、“医著提要”和“大事记”,从不同层面记录百年来中医药发展的标志性成果与事件,所选亦较为允当,兹不赘述。总体而言,《百年中医史》是当前面世的较重要的医史著作,其意义远不止于推动医史研究,而是足可为整个中医药界以及全社会关心中医的人士取鉴。因此,王国强副部长提出“希望中医药系统的各级领导干部多读点中医史,通过学习不断深化对中医药发展规律的认识”[3]序一,《百年中医史》确乎可承载起这样的使命。
[1] 邓铁涛.对近代中国医学史研究的几点意见[M]//邓铁涛.邓铁涛医话集.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4:213- 217.
[2] 朱建平.百年中医史:上册[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
[3] 朱建平.百年中医史:下册[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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