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照耀中国》各国版本考略*
2017-01-13石川祯浩著君编译
〔日〕石川祯浩著 乔 君编译
《红星照耀中国》各国版本考略*
〔日〕石川祯浩著 乔 君编译
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是一部关于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杰出报道,它是可以和约翰·里德《震撼世界的十天》(John Reed,TenDaysThatShooktheWorld, 1919)相媲美的革命作品。因为这本书,世界才开始了解中共领导人的真实形象和历史、毛泽东自述和关于长征的传说,以及根据地人民生机勃勃的生活。这本书的出版大大震惊了当时全世界的读者,直到今天还被视为第一手的资料和经典。斯诺的采访和该书的出版也被认为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件大事。
但近年来,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几乎不再有人阅读这部经典。1961年,为该书增订版撰写引言的费正清(John K.Fairbank),曾对它之所以成为经典作出如下解释:“《红星照耀中国》一书,不仅首次介绍了毛泽东与他的同事们的有关历史及其出身,而且还指出了这一鲜为人知的运动的未来前景。更难能可贵的是,埃德加·斯诺的这部书,作为历史的记录和一种大趋势的预示,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John K.Fairbank, Introduction, in: Edgar Snow, Red Star over China, first revised and enlarged edition, New York: Grove Press, 1968, p.13(中译本为李方准、梁民译:《红星照耀中国》,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页)。英文版《红星照耀中国》,如版本没有不同,未作特别说明,指的都是1968年版。如无特别说明,中译文均引自由董乐山翻译的《西行漫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半个世纪后的今日,这种“运动的未来前景”“大趋势的预示”已失去其现实意义,关于毛泽东和中共的印象与评价也已发生了巨大变化。现在年轻人不读《红星照耀中国》的部分原因,也可能与这一“未来前景”的消失有某种关系。
那么,在条件不断完善的今天,我们可以将《红星照耀中国》作为和中国现代史、中共党史、毛泽东传记密切相关的第一手资料,重新审视斯诺的采访和这本书的写作及出版的价值,因为它本身就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件大事。
本文通过大量资料,介绍、研究《红星照耀中国》的各种版本。通过比较英文原书的各种版本,可以探究该书的成书过程以及斯诺各个时期观点和想法的变化。通过挖掘与《红星照耀中国》关系最为密切的中国、日本、苏联等三个国家处理和介绍这部名著的情况,可以使该书的翻译和出版成为如实反映这些国家及其体制变化的一个标志。
关于埃德加·斯诺,已经出版了多部英文的研究型传记以及数量很多的中文读物和纪念文集*主要有裘克安编:《斯诺在中国》,北京三联书店,1982年;刘力群编:《纪念埃德加·斯诺》,新华出版社,1984年;武际良:《斯诺与中国》,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年;丁晓平:《埃德加·斯诺》,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吴明:《〈西行漫记〉版本评介》,《北京党史》1993年第4期;张小鼎:《〈西行漫记〉在中国——〈红星照耀中国〉几个重要中译本的流传和影响》,《出版史料》2006年第1期;等等。,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两位美国学者汉密尔顿与托马斯分别收集美国各地大量的斯诺文书和采访有关人员而完成的《埃德加·斯诺传》和《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John M.Hamilton, Edgar Snow: A Biography,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8(中译本为沈蓁等译:《埃德加·斯诺传》,学苑出版社,1990年;柯为民等译:《埃德加·斯诺传》,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年);Bernard 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Edgar Snow in Chin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6(中译本为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本文许多内容依据的就是这两本书。关于《红星照耀中国》英文版以外的情况和接受斯诺采访的中共的情况,这两本书缺乏深刻理解,本文将在弥补这一不足的过程中加以论述。
一、《红星照耀中国》英文版
1936年10月下旬,埃德加·斯诺结束在陕北中共根据地的采访后回到北平。在《红星照耀中国》单行本第一版出版之前,他将相当于该书各章节的原稿,以特约记者的名义部分发表在伦敦《每日先驱报》(DailyHerald)等报纸上。可以确认的有,除返回北平后不久路透社对斯诺的采访*斯诺回到北平后不久就接受了路透社的采访,这个采访报道以《与中国红军共处四个月/美国记者不寻常的经验》(Four Months with China’s Red Army/American Journalist’s Unusual Experience)为题发表在1936年10月30日的《京津泰晤士报》(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上。此后,这篇报道和斯诺本人的采访报道一起被《救国时报》《亚细亚》等转载。外,最早刊登相关消息的是上海《密勒氏评论报》(ChinaWeeklyReview)1936年11月14日、21日发表的斯诺关于毛泽东的采访报道(内容为关于中共的政策),并附有毛泽东的照片。从西安事变解决后的1936年12月30日至1937年3月,伦敦《每日先驱报》陆续发表斯诺的采访报道《红色中国的真相》(Truth about Red China),并附有照片。
此外,斯诺在陕北拍摄的许多照片以及中共有关人士提供的照片,在当时而言,确实称得上独家照片。将这些照片汇集发表的是当时刚刚创刊的美国《生活》(Life)杂志。该杂志分1937年1月25日和2月1日两期,刊登了40多张带有说明的照片。据说,包括未发表的部分照片在内,当时该杂志以每张50美元的价格购买了73张。*Helen Foster Snow (Nym Wales), My China Years: A Memoir, William Morrow and Co., 1984, p.219(中译本为华谊译:《旅华岁月:海伦·斯诺回忆录》,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年,第211页)。另外,还有说法认为《生活》杂志购买了75张、1000美元(参见〔美〕埃德加·斯诺著,裘克安译:《斯诺陕北之行的自述》,《新闻战线》1979年第6期)或购买了25张、1000美元(参见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p.151;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第184页)。总之,《生活》杂志一定是花了不同寻常的价格购买的。
毛泽东讲述自己半生经历(The Autobiography of Mao Tse-tung)是《红星照耀中国》最精彩的部分。1937年7月至11月,美国《亚细亚》(Asia)杂志连载了这部分内容。因为这些采访报道在报刊先期发表,一直到《红星照耀中国》出版,斯诺在新闻界已相当出名。1937年底之前,斯诺关于中共地区采访内容的发表情况见下表(其中有底纹标记的是在中国发行的英文刊物)。
先期发表的斯诺的采访、评论一览表
1.戈兰茨(Victor Gollancz)版(1937年)
斯诺在杂志发表其采访记录的同时进行了汇总和修订,于卢沟桥事变发生后不久的1937年7月下旬完稿*Edgar Snow, Journey to the Beginning, Random House, 1958, p.187(中译本为《斯诺文集 1 复始之旅》,新华出版社,1984年,第224页)。,由一直和斯诺关系密切的伦敦左派出版社维克多·戈兰茨公司出版发行,即戈兰茨版或英国版《红星照耀中国》。这一版分精装本和简装本,内容相同,只是照片的配置有所不同。简装本中有16张照片连续放置在书的中间,而精装本则是分散放置的。
戈兰茨版和后述美国版一起很快就再版,在出版界引起了轰动。英文版《红星照耀中国》的销售情况、反响及书评,在托马斯的《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中有详细描述,此处不赘。
2.兰登书屋(Random House)初版(1938年)
在戈兰茨版出版三个月之后的1938年1月,美国版《红星照耀中国》由纽约一家大型出版社——兰登书屋出版发行。其实,斯诺早在1934年3月就和兰登书屋签署了出版有关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书籍的合同(计划于1934年底出版),并接受了750美元的费用*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p.112(中译本为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第135页);〔美〕埃德加·斯诺著,裘克安译:《斯诺陕北之行的自述》,《新闻战线》1979年第6期。。由此可以推测,只有兰登书屋版才是应该出版的最原始的英文版,而戈兰茨版是因为与斯诺有着某种同志关系,并且将英国版与美国版相区别而先行出版的。与戈兰茨版不同,美国版对照片进行了大幅更换和增加,共有61幅照片,结构和内容没有变化。
兰登书屋版最大的特色就是照片的充实。如前所述,在戈兰茨版出版之前,斯诺所拍照片及中共有关人员提供的照片就已经在《生活》杂志上发表或转让了40多张。在该杂志刊登的照片中,有20张左右是兰登书屋版也使用的照片。但奇怪的是,戈兰茨版一张也没有用。那些照片在杂志上先行发表或转让,兰登书屋版照片的充实,可能是因为戈兰茨版和原来的合同对象兰登书屋之间,在照片使用权利上存在不同限制。
在英文的新闻界,照片使用的权利意识比较强*戈兰茨版、兰登书屋版在刊登照片时都附有摄影者的说明。另外,对于斯诺为英文杂志撰写的原稿,各杂志社也会就独家发表权产生争持。Snow, Journey to the Beginning, p.191(《斯诺文集 1 复始之旅》,第229—230页)。,斯诺所拍毛泽东的照片是最有名的照片。也许是《生活》杂志已经购买的缘故,戈兰茨版和兰登书屋版及以后的英文版一直使用的是其他照片。但是,选择使用并不很端正、略显土气的照片,与其说是著作权的原因,不如说是要表现斯诺的毛泽东观。在《红星照耀中国》中,斯诺把毛泽东描写成一位十分朴实的人物,因而照片的选择足以反映斯诺的这种毛泽东观。
总之,直到今天,《红星照耀中国》收录并由斯诺带回的许多采访照片,仍然是研究中国现代史和中共党史的第一手材料,对此后中共和毛泽东形象的形成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不过,这些照片后来经过各种各样的复制、加工和再利用,现在一部分照片的拍摄者、地点、时间等信息出现了以讹传讹的情况。关于斯诺的照片,期待能构建成有关拍摄和最早出现的各种信息的数据库。*斯诺及协助他采访的尼姆·威尔斯所拍照片被下列档案馆收藏和公开: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档案馆(Edgar Snow Papers);Brigham Young University 档案馆(Helen Foster Snow Collection);Stanford Hoover Institution档案馆(Nym Wales Papers) 。此外,1949年后,斯诺及和斯诺有关的人员也向中国寄赠了照片,但很难看到这些照片。
3.兰登书屋第一次修订版(1938年)
1938年兰登书屋版发行第一版后,当年(大概是秋天)又出版了修订版。这个修订版在结构、内容、字句上都有变化。结构方面,最后增加了第13章“旭日上的暗影”(Shadows on the Rising Sun)。正如标题所示,这一章记述了日中战争爆发后关于战争的评论,甚至记述了1938年7月时的状况。*Publisher’s Note, Red Star over China, revised edition,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38.据此,收稿后,斯诺与出版社中断了联系,1938年7月前后联系恢复,最终出版了修订版。另外,1939年纽约的Garden City Publishing Co.也出版发行了1938年修订版。
1938年修订版在内容方面的变化,虽然分量不多,但几乎都是因顾及苏联、共产国际和斯大林而作的修改和删除。虽然斯诺对中国学生的抗日救亡运动有同感,对社会主义也有一定理解,但他毕竟只是一名记者,而不是左派人士或共产党员。斯诺在《红星照耀中国》中的著述值得信赖和充满魅力,部分理由就是他的这种政治立场。但他同时也持有对代表苏联国家利益的共产国际、各国共产党以及有专制倾向的斯大林的强烈不满。他在英文版初版中,虽然情绪很微妙,但表现出了这种不满,这遭到以美国共产党为首的左翼党派的批评。也就是说,对于中国革命运动和共产党充满某种新奇和称赞的《红星照耀中国》,意外地遭到了左派而不是右派的批评。*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pp.169-181(中译本为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第207—223页)。特别是在当时的共产党各派中,表达对斯大林领导下的共产国际路线的疑虑,甚至是暗示,往往也会被认为是“托派”的观点。
现在不会有读者认为《红星照耀中国》和托派思想、托派运动有关联。但在当时,对于从事共产主义运动和左翼运动的人来说,保持和所谓“托派”之间的距离,是一个极为重大的问题。概而言之,当时的“托派”将走向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共产国际、苏联的方针,说成是一个丧失了无产阶级主体性、向资产阶级投降的错误道路,并加以猛烈抨击。对此,共产国际和各国共产党指责宣扬这些极左言论的“托派”破坏统一战线,是为法西斯服务的革命的背叛者,甚至是卖国贼。而且不仅仅是指责,在各国共产党内部,即使是少数,如果和党的统一战线方针唱反调,都会被戴上“托派”帽子,成为镇压和肃清的对象。*关于中国“托洛茨基主义”和“托派”的情况,参见福本勝清:『中国共産党外伝』(蒼蒼社、1994年)155-161頁。
一般来说,自1937年11月王明、康生从莫斯科回国后,中共反托派运动进入实质性阶段。伴随着肃清运动,也曾出现许多严酷斗争的情况。其实早在1936年6月,这正是斯诺前往陕北的时候,由中共党员冯雪峰执笔并以鲁迅名义发表了《答托洛茨基派的信》*关于这封争论较多的书信,参见長堀祐造:『魯迅とトロツキー』(平凡社、2011年)。,所谓“反托”在左派人士中已经是非常突出的问题了。就在斯诺到达陕北后不久,中共领导人张闻天就给他讲解“托派”主张的错误*Edgar Snow, Random Notes on Red China, 1936-1945,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7, pp.82-85(中译本为奚博铨译:《红色中华散记》,江苏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94—98页)。,由此可见当时反托派运动已经渗入中共的活动。
西安事变后,按照共产国际和苏联的方针,中共对国民党采取接近、合作的政策。对此感到害怕的斯诺在北平写作《红星照耀中国》的同时,偶尔也会将这种畏惧感通过书信告诉正在延安的妻子海伦·福斯特·斯诺。对此,海伦·斯诺在介绍延安气氛的同时,也向丈夫提出忠告说:“如果你要象你来信中说的那样去写(《红星照耀中国》)”,在“左翼分子被称为托派”的情况下,“一定会树敌不少”*《斯诺写给尼姆·威尔斯的信》(1937年6月9日)和《尼姆·威尔斯写给斯诺的信》(1937年6月23日),Nym Wales, My Yenan Notebooks, Helen F.Snow, 1961, pp.25-26, 163-164(中译本为安危译:《延安采访录》,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4、340页)。。果然,《红星照耀中国》出版后,海伦·斯诺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斯诺对于共产国际积极推进统一战线所持的怀疑态度,被左派人士看成是托洛茨基的观点。是否与托派思想保持距离,正是当时左翼文化界评价《红星照耀中国》的第一标准。
在这种背景下,对《红星照耀中国》进行激烈批判的左翼文化人士之一,就是当时在华的原德国共产党员汉斯·希伯(Hans Shippe)(1897—1941,笔名Asiaticus)。他在1938年6月的《太平洋事务》(PacificAffairs)杂志上与斯诺展开争论*Pacific Affairs, Vol.11, No.2, Jun.1938. 此外,同年3月,该杂志(Vol.11, No.1)刊登了Edward C.Carter关于《红星照耀中国》的书评,他给予了高度评价。。他甚至亲自前往延安,直接询问毛泽东对《红星照耀中国》的评价,但据说毛泽东反而支持斯诺*Snow, Random Notes on Red China, 1936-1945, pp.20-22, 73-74(中译本为奚博铨译:《红色中华散记》,第28、84—85页)。后来,希伯留在共产党地区做了一名记者,最后在中国去世。他的中文纪念文集有汉斯·希伯研究会编:《战斗在中华大地——汉斯·希伯在中国》,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不过,斯诺很久之后才知道此事。其实,1938年7月他到访武汉时,当地的中共干部秦邦宪(博古)在谈到《红星照耀中国》关于共产国际和中国关系的论述时说:“你的批评有点过火。你说的都是真话,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目前不愿意谈这些事。”*Snow, Random Notes on Red China, 1936-1945, p.22(中译本为奚博铨译:《红色中华散记》,第30—31页)。此外,1939年,共产国际曾警告中共不要过分信任斯诺和史沫特莱,理由是他们和所谓“托派分子”有关系,指示中共要与从事有害报道的斯诺断绝关系。参见《联共(布)、共产国际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共产党(1937—1943.5)》,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第53、73、74、77、101页。
同样的声音还来自于美国共产党,当初他们不把《红星照耀中国》放在系列书店里,就是对斯诺最好的回答。在密苏里大学档案馆收藏的斯诺文献中,保留着一封斯诺1938年3月写给时任美国共产党总书记白劳德(Earl Browder)的信。信中表示在以后的修订版中,他将自主删除对共产党的批评内容*Hamilton, Edgar Snow, pp.93, 96(中译本为柯为民等译:《埃德加·斯诺传》,第92、95—96页); 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pp.179-180(中译本为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第220—222页)。此外,斯诺的这个意愿也传达到了莫斯科。参见《美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给苏联国家出版社的信(1938年9月以后)》,Harvey Klehr, et al.eds., The Soviet World of American Communism,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343-344.。在当时美国左翼界不容许有一言半句关于苏联和共产国际不满言论的隐形压力和氛围中,斯诺不得不采取了妥协的态度。
斯诺是在对1938年1月初版提出批评和意见后的春天到夏天进行修订的。他离开北平后到了上海。他所作的修订如下文所述(下划线部分是修订版中删除的内容):
And finally, of course, the political ideology, tactical line, and theoretical leadership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s have been under the close guidance, if not positive detailed direction,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which during the past decade has become virtually a bureau of the Russian Communist Party. In final analysis this means that for better or worse, the policies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s, like Communists in every other country, have had to fall in line with, and usually subordinate themselves to, the broad strategic requirements of Soviet Russia, under the dictatorship of Stalin.(初版和修订版都在第374页)*修订版在正文中删除了对斯大林负面的评价,但索引未作改正。因此,根据修订版的索引找到第374页的话,是看不到关于斯大林的文字的。
(最后,当然,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思想、策略路线、理论领导都是在共产国际的密切指导之下,如果说不是积极具体指挥之下,而共产国际在过去十年中实际上已经成了俄国共产党的一个分局。说到最后,这意味着不论是好是坏,中国共产党像每一个其他国家的共产党一样,他们的政策必须符合,而且往往是必须从属于斯大林专制统治下苏俄的广泛战略需要。)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处以同样的倾向和理由进行了修正*1938年修订版的第148、373、376、378、381、385、441、449页也做了同样修订。参见Hamilton, Edgar Snow: A Biography, pp.95-96(中译本为柯为民等译:《埃德加·斯诺传》,第93—96页)。,但没有和白劳德约好的一样做全部删除,还有不少地方保留了对斯大林不满的内容*例如,关于毛泽东在中共地区的地位,斯诺认为毛泽东的影响比任何人都要大,毛泽东受到了群众的广泛尊敬。他还说:“没有在毛泽东身上搞英雄崇拜的一套。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共产党人,口中老是叨念着‘我们的伟大领袖’。”这些都是对斯大林的讽刺。。对斯诺而言,如果所有内容都和美国共产党保持一个论调,大概是他的记者精神所不允许的。
那么,真正的“托派”是如何看待《红星照耀中国》的呢?在“托派”这一政治帽子开始横行的当时,被称为真正“托派”的哈罗德·伊罗生(H.Isaacs)在自己的著作《中国革命的悲剧》中是这样评论《红星照耀中国》的:
斯诺中伤说:“托派们因其‘立场的逻辑’而依从蒋介石,并向警察出卖自己的同志”,其实他那句话是人云亦云,他自己一点也没有理解托派的“立场的逻辑”。同时,他根据自己的立场这一个奇怪的“逻辑”,对依从蒋介石、并将工人农民出卖给资产阶级的共产党给予热烈的赞美。*H.Isaacs, Traged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London: Secker & Warburg, 1938, pp.436-437.此外,哈罗德·伊罗生关于《红星照耀中国》的评价,只出现在1938年的初版中,之后的版本都做了删除处理。
也就是说,在伊罗生看来,如果斯诺不严厉批评奉行共产国际统一战线的中共,他就与共产国际、斯大林路线的仆人没有太大差别,斯诺对斯大林主义略微透露的那种疑虑也算不了什么批评。在当时左翼阵营内部意识形态严重对立的情况下,只要论及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背景下的中共,也不可能得到所有左派的称赞。
4.兰登书屋第二次修订版(1944年)
1944年,《红星照耀中国》进行了第二次修订。当时斯诺已经回到美国。1944年版删除了1938年版的第13章“旭日上的暗影”,增加了“尾声1944年”(Epilogue 1944)。斯诺认为,随着战争的发展,在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所写的东西在1944年已经失去了意义,取而代之的是,通过他的采访而让世界知晓的“红星”们在长期的抗战中成长起来,成为不负重望的活跃的一股力量。因此,他增加了略显自负的“尾声”。版面发生明显变化的是,这一版未配有一张照片。该版的序言里也没有说明理由,详细情况不太了解。
5.格罗夫(Grove Press)增补修订版(1968年)
《红星照耀中国》最后发生的重大变化,是1968年的增补修订版*1968年,英国的维克多·戈兰茨公司也出版了增补修订版,内容和格罗夫版完全相同。1972年,企鹅出版社出版了鹈鹕丛书版,斯诺为该版写了序言,只是对附录和补注做了一些修正,主要部分基本沿用1968年版。。1944年修订之后,中国战胜了日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已成为新中国的领导力量。在此期间,过去如同谜一般的集体及其领导人,虽然仍有种种限制,但已经有了更加详细的信息。此外,中共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红星照耀中国》所描写的人物,在这30多年里浮浮沉沉。基本由单独采访而成的《红星照耀中国》,作为先驱性的著作,有着明显的不周全之处,进行一些大的修订是在所难免了。
20世纪50年代,因红色恐慌的无形压力而离开美国的斯诺出版了和《红星照耀中国》有关的两本书:一本是将《红星照耀中国》未收录资料汇编而成的《红色中华散记》*Snow, Random Notes on Red China, 1936-1945(中译本为奚博铨译:《红色中华散记》,江苏人民出版社,1991年)。,一本是自传*Edgar Snow, Journey to the Beginning, Random House, 1958(中译本为《斯诺文集 1 复始之旅》,新华出版社,1984年)。。经过这一番准备之后出现的就是1968年格罗夫版。该书出版后不久,斯诺最后一次访华,1972年去世。
当时,毛泽东发动的革命运动(即“文化大革命”)正在进行之中。《红星照耀中国》虽然是经典著作,但也面临信息及时更新的问题。事实上,斯诺于1944年进行修订时,也曾尝试全面改写,但以失败告终*Edgar Snow, Introduction, Red Star over China,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44.。采访内容重新改写的重点是更新最新的信息,但无论如何也会根据后来达到的认识水平,对采访当时的认识进行修正。这样做虽然能给读者提供正确的信息,但事实上掩盖了采访当时的认识和现场感。
在1968年版的修订中,对于明显的错误,斯诺补记了相关信息(正文部分相关记述的增加和予以补注——如将毛泽东父亲毛顺生的名字标注为正确的汉语拼音Mao Shun-sheng,而过去的版本是Mao Jen-sheng),章节基本沿用1944年版,正文基本没有大的增加*不过,该版将部分现在时的表述修正为过去时,让读者感觉字面表述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最明显的变化是第10章第4节朱德的生平“关于朱德”。1936年斯诺访问陕北时,朱德仍在长征途中,并不在陕北。斯诺不得不通过采访朱德的部属来介绍朱德。1937年初版《红星照耀中国》时涉及朱德的一些问题,当时还说得过去,但到了60年代则是明显的错误了。1968年斯诺理应对这部分内容做全面修改,但“为了保持原著的形式和精神”,作为“没有记录的那个时代的一部红军故事”*John K.Fairbank, Introduction, in: Edgar Snow, Red Star over China, first revised and enlarged edition, New York: Grove Press, 1968, p.436.,只是做了若干修改,保留了原来的文章。此外,对于当时已经明确的中共和红军有关人员的经历,以及因旧版篇幅原因未收入的一部分采访内容,则以附录的形式收入修订版,这些附录多达80页左右。
从照片(55张)来看,1968年版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在1938年版刊载的61张照片中,原封不动地使用了16张,之前杂志甚至中文版中都没有公开的照片达到了21张。对斯诺而言,1968年版可以说是他记者生涯的集大成。关于《红星照耀中国》所收照片,在1937年版、1938年版和1968年版中,除了斯诺以及在他之后到陕北采访的海伦·斯诺拍摄或者是当时陕北中共人员提供的照片外,没有使用一张其他人或后来拍摄的照片。斯诺夫妇都不是摄影专家,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其中部分照片算不上出色。而且到了1968年,无论是毛泽东还是中国革命,都出现了许多非常好的照片。但无论如何,直到最后一版,斯诺仍然坚持使用自己拍摄的旧照片,大概是想说明只有他自己才是1936年的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真正的目击者和证人吧,以及作为《红星照耀中国》的作者不可动摇的自负吧!
二、《红星照耀中国》俄文版
在斯诺著作之前,苏联已经出版了多种关于中共活动的图书和资料集,以及毛泽东的传记。作为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共产国际宣传活动的一环,特别是1935年至1936年恰逢共产国际七大和中共成立15周年,开展了积极的宣传活动。和中共党史有关的代表性书籍有米夫《英勇奋斗的十五年》(1936年)*П.Миф, 15 лет героической борьбы: К 15-летию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ой партии Китая (июль 1921—июль 1936), М., 1936.;关于毛泽东的传记有俄罗斯中国研究专家格奥尔基·鲍利索维奇·爱伦堡(G.B.Ehrenburg)和记者哈马丹(A.M.Khamadan)写的小传*第一,Г.Эренбург, Мао Цзе-дун, 《За рубежом》, ноябрь 1934.№ 31;第二,Х., Мао Цзэ дун-вождь китайского трудового народа,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ий 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 1935, № 33-34; 第三,А.Хамадан, Вождь китайского народа-Мао Цзе-дун, 《Правда》 1935.13 декабря.从可确认的材料看,第一是国外发表的最早的毛泽东个人传记,现有附解说的汉译本(参照石川祯浩编译:《苏联〈国外〉杂志刊登的毛泽东传》,《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12期)。第二在《共产国际》杂志的德文版、英文版和中文版都有刊登,但似乎是参照了第一(中译本见苏扬编:《中国出了个毛泽东》,解放军出版社,1991年,第383—391页)。第三与第二的作者是同一个人,是对第二的简写(中译本见《苏联〈真理报〉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选辑》第2辑,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第532—537页)。;关于长征,《真理报》《国际新闻通讯》等刊物随时发表相关报道。*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并于莫斯科编辑出版的与中共党史有关的图书、资料集(中文、俄文等),在中国迄今为止的党史研究中基本未被提及,而这对于探究斯诺《红星照耀中国》之前的毛泽东的形象是极为重要的资料。本人将在其他文章中作论述,这里不再赘述。一般来说,在斯诺《红星照耀中国》之前,中共及其领导人的信息,只能来自于莫斯科编纂的共产国际的相关刊物。但因为它们有着很强的党派性质,离国际共有还相差甚远。*斯诺在《红星照耀中国》中引用的过去中共的情报(即在该书写作前拿到的材料)有以下几类,现举例说明。China at Bay, London: Modern Books, Jan.1936.这是共产国际发行的英文小册子,根据的是Communist International, Vol.13, Special Number, Feb.1936,Heroic Trek(施平“英勇的西征”),以及毛泽东、朱德、方志敏的传记(上述哈马丹的文章)等;Red China: being the report on the progress and achievements of the Chinese soviet republic/delivered by the president, Mao Tse-tung, At the second Chinese national soviet congress, at Juikin, Kiangsi, January 22, 1934, London: M.Lawrence Ltd., Sep.1934(1934年1月第二届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相关文献集)。
从这个意义上讲,斯诺的采访报道和《红星照耀中国》让共产国际和苏联的宣传活动出现了强有力的对手。斯诺前往陕北采访,是在苏联、共产国际不知情的情况下决定的*长征到达陕北的中共中央和莫斯科恢复无线电通信是在1936年6月中期,此时斯诺已经得到中共进入根据地采访的许可,正在寻找从西安进入陕北根据地的时机。不过,Peter Rand认为,中共是在得到莫斯科的指示后才同意外国记者进入根据地的(China Hands: The Adventures and Ordeals of the American Journalists Who Joined Forces with the Great Chinese Revolution,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1995, p.157),但他并没有说明依据。,而且他对世界形势的看法和政治立场与苏联社会主义是有距离的。因此,对苏联和共产国际而言,斯诺的报道有不能接受的地方,特别是有对苏联及斯大林不满内容的文章,苏联更不希望原封不动地翻译。
1937年12月15日发行的《国外》(За рубежом)杂志上刊登的斯诺《毛泽东》一文,是苏联最早报道的斯诺采访记*Эдгар Сноу, Мао Цзе-дун, 《За рубежом》, 1937, № 35, стр.800, 814.。《国外》(俄文)是在莫斯科发行的海外时事评论杂志(十日刊),曾经刊登过毛泽东略传(1934年第31号)和毛泽东在第二届中华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34年第27号)。《国外》刊登的这篇《毛泽东》(无译者名),是对1937年《红星照耀中国》戈兰茨版的摘译,是第3章第1节“苏维埃掌权人物”和第4章“一个共产党员的由来”(即毛泽东自述1929年以前的部分)的摘译,只有两页的篇幅。文章的注记非常简单,写有“每日先驱报上海特约记者的新著选粹”,根本没有提到新著的书名和出版地,完全隐藏了斯诺的采访过程。
从内容上看,毛泽东的出生时间、出生地及经历等基本事实,基本翻译了斯诺的著作,但关于毛泽东入党之后的具体活动则省略很多,特别是涉及党内问题和党的领导人的错误(陈独秀、李立三等),基本没有翻译。当然,对于苏联和共产国际领导中国革命的是是非非也完全省略。从上述情况看,这个最早的翻译确实是苏联风格的“摘译”。*关于毛泽东的自述部分,和《国外》几乎在同一时间,苏联《国际文学》杂志发表了“我的半生”(Моя жизнь, 《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ьн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37, № 11-12),A.Pantsov, S.Levine, Mao: the Real Story,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12, pp.324, 632。苏联当时正在举全国之力编纂发行《苏维埃大百科事典》,1938年出版的第38卷关于“毛泽东”的记述(第90—91页),依据的就是《国外》杂志上刊登的《毛泽东》。
1.俄文版《中国的英勇人民》(Героический народ Китая)
斯诺《红星照耀中国》俄文版单行本的出版也反映了苏联风格的摘译。这个俄文版单行本于1938年在莫斯科以斯诺著《中国的英勇人民》为名出版发行(L.Mirtseva译)*Э.Сноу, Героический народ Китая, М.1938.关于这个俄文版可参见以下研究成果: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pp.174, 183, 364, 366(中译本为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第214—215、226页);A.Pantsov, How Stalin Helped Mao Zedong Become the Leader, Issue & Studies, Vol.41, No.3, 2005. p.189.。但这个俄文版的出版并没有得到斯诺的同意。斯诺知道后表示:“过了好久,那里(莫斯科)才背着我出版了《红星照耀中国》的删改版本,把书中所有有关西安事变、共产国际、俄国以及其他一切‘有争论’的问题统统删掉了。”*Snow, Random Notes on Red China, 1936-1945, p.3(中译本为奚博铨译:《红色中华散记》,第5页)。斯诺所言“有争论”问题的处理,具体情况如下。
《红星照耀中国》原著超过了450页,而俄文版压缩到了100页左右,章节构成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突出强调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原著中最引人关注的毛泽东自述,也被大幅压缩放在最后一章“中国人民的儿子”,将其和拥有钢铁意志的其他红军领导人的人物介绍放在一起。关于毛泽东作为共产党员的活动的记载,还不到一页,其中精明地加写了对斯大林著作的引用。也就是说,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译作,该书不能冠以“红星照耀中国”那样的书名,是有其充分理由的。
关于这个俄文版,《冒险的岁月》一书作者托马斯曾说:根据苏联新书介绍《图书新闻》(Книжные новости)1938年报道的调查,有别于这个删除订正版,苏联有计划出版《红星照耀中国》的完整俄文版*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p.183(中译本为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第226—227页)。。正如托马斯所言,这个计划最终没有实现,在此后半个世纪的时间内,苏联没有出版过斯诺的著作。1938年该计划受阻,也许与美国共产党的态度有一定联系。1938年9月,监督英文图书翻译工作的苏联国家出版社(列宁格勒)的负责人,曾将斯诺的著作等列成表,就这些作者的政治立场等问题向美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征求意见。对此,美国共产党的代表回答,因为斯诺有“托派”倾向,在证明斯诺脱离这种倾向之前,“他的著作一册也不应该翻译”*“玛丽·里德〔Mary Reed〕给美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的信(1938年9月6日)”“美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给国家出版社〔Gosizdat〕的信(1938年9月6日以后)”,Harvey Klehr, et al. eds., The Soviet World of American Communism,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342-344.。也许正因如此,斯诺的著作才未能在苏联原样出版。
2.未能出版的俄文版《红星照耀中国》
此后苏联给斯诺戴上的帽子,从40年代末开始是“铁托主义者”“企图离间中苏关系者”,中苏对立后转而变成了“支持中国的毛泽东主义者”。无论帽子是什么,但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翻译斯诺著作在苏联是不合适的。苏联解体后,对革命中国不再关心的俄罗斯,至今仍未出版《红星照耀中国》的俄文版。
不过,在《红星照耀中国》原著出版的30年代末,对苏联和共产国际而言,有问题的始终是斯诺,绝不是憎恨毛泽东。作为忠诚于共产国际的中共领导者,或者是国共合作体制下与日本抗争的中国人民的领导者之一,苏联希望积极宣传毛泽东的存在,并出版了好几种毛泽东传记。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出版此类毛泽东传记时,还不得不依据斯诺的采访内容*例如,《红星照耀中国》是最早介绍毛泽东的出生时间为1893年,此前的苏联和共产国际并不知道毛泽东的出生时间。。
1939年,名为《毛泽东——略传》的传记由莫斯科的国家政治图书出版社出版*Мао Цзэдун, Биографический очерк, М., ОГИЗ-Госполитиздат, 1939. 丁晓平著《解谜〈毛泽东自传〉》(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一书第135—137页登载着该俄文书的照片。。该传记共101页,书中随处可见对毛泽东的赞美之词,如“杰出的革命领导者、天才的战略家”“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的人”。为配合这些伟大的赞美之辞,该书装帧豪华,蓝色布书皮,印有红色白空的“毛泽东”三个汉字,还收录源自《红星照耀中国》的多张照片。该书的核心内容是毛泽东半生的记录——这些都按照莫斯科的意思做了润色——当然,这些内容根据的也是《红星照耀中国》中毛泽东的自述。如前所述,因为莫斯科不喜欢斯诺的名字和《红星照耀中国》的详细内容,因此关于该书的形成过程,“前言”只是作了简单的说明——本传记是“在1936年一位美国记者所记录的毛泽东谈话的基础上完成的”。*Чуан Сюн, Мао Цзе-дун,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ий 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 1939, № 6(中译本为苏扬编:《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第392—398页)。
与《毛泽东——略传》一样,1939年共产国际机关杂志《共产国际》发表的传记《毛泽东》,虽然没有提到斯诺和《红星照耀中国》,但也是引用该书信息完成的。作者署名为Чуан Сюн(闯雄——音译),真名不详。对于依据斯诺采访的部分,该书也只是说明“据毛泽东自己所述”,或者“据曾和毛泽东共同生活一段时间的一位美国记者所述”,而且还用“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真正的布尔什维克”“中国人民忠诚的儿子”等一连串惯用措词来形容毛泽东,这些当然是共产国际也就是苏联所希望的毛泽东。由苏联所发表的一系列毛泽东传记可以看出,姑且不论对于斯诺的评价,苏联、共产国际尊重毛泽东是中共的最高领导者的意愿,最晚在30年代末就已经确立下来了。
关于毛泽东和共产国际的关系,据说共产国际不喜欢毛泽东土著的活动方式和运动方针且对其有所压制,毛泽东自己也曾认为是这样的受害者。当时的斯诺也持有相同看法。1936年,他在采访时曾听到毛泽东谈论对斯大林的不满,并得出结论说:“一直到了1934年,他(毛泽东)的领导地位方在莫斯科勉强得到了承认。”*Snow, Journey to the Beginning, p.169(中译本为《斯诺文集 1 复始之旅》,第202页)。我们不能判明这个1934年指的是什么,或许指的是1934年初毛泽东在第二届中华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再次当选中央政府主席。其实,近年来的研究已经清楚,莫斯科早在1934年以前对于毛泽东的实践活动已给予高度评价。对毛泽东实施压制的,不是共产国际和斯大林,也不是留在莫斯科的王明等人,而是秦邦宪等中国国内的对手。*A.Pantsov, How Stalin Helped Mao Zedong Become the Leader, Issue & Studies, vol.41, no.3, 2005;欧阳奇:《论共产国际对毛泽东及其思想的认识轨迹》,《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3期;王新生:《中央苏区时期共产国际与毛泽东的关系》,《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
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长期流传的毛泽东和共产国际(苏联、斯大林)的不一致、不和谐的议论和认识,部分来自于《红星照耀中国》所暗示的斯诺的观点。将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和苏联共产主义运动区别对待,斯诺一直坚持这个观点。这种想法通过1936年采访毛泽东又得到了强化,反过来毛泽东又将斯诺的这些想法植入了自己的认识之中,起到了相互促进的作用。*即使是对于和国民党的统一战线,斯诺采访时也表示了对蒋介石态度的怀疑,毛泽东似乎对此表示同意。Thomas, Season of High Adventure, p.144(中译本为吴乃华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第176页)。当然对于莫斯科而言,与苏联不一致的毛泽东毕竟是无法接受的形象。(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 石川祯浩,日本京都大学教授 京都 6068501;本文译者 乔君,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副编审 北京 100080)
(责任编辑 吴志军)
* 本文选译自石川祯浩《重读〈红星照耀中国〉》(『中国の赤い星』再読)第1—4部分,省略了第5部分“斯诺的采访活动”。原文收于石川祯浩编:《现代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現代中国文化の深層構造),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