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形象自塑研究论
2017-01-12
(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中国形象自塑研究论
方爱武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23)
在目前全球化语境之下,中国形象在世界范围内的真正确立正显得愈来愈重要。文学中中国形象的自我塑造研究参与到中国国家形象的整体建构,具有着一定的合法性、可能性与必要性,它一方面可以彰显出对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研究的坚守,另一方面还可以显现出学科研究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同时还能弥补当前学界有关中国形象研究的不足。中国当代文学的学术研究必须跳出学科的研究局限,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积极探讨可以突破与想象的途径,借用形象学的理论来研究中国当代文学中中国形象的自塑问题不仅势在必行,且意义深远。
形象学;自塑;中国形象;文学研究
在21世纪世界全球化发展背景之下,中国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已不容忽视,据《中国国家形象全球调查报告2015》显示,中国国家形象较过去相比稳中有升(2015年为6.2分,比2014年总体提升了0.3分);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仅次于美国,位居第二;64%的受访者期待中国未来能在世界范围内发挥更大的作用[1]。这些生动的数据表明,现实中的中国与过去相比,已发生了太多令人惊喜的巨变。但不可否认的是,在21世纪的西方世界,很多人对中国的形象认知还存在着一定的误读与偏见,这在《中国国家形象全球调查报告2015》中也有所体现(在10分制的中国整体形象评分中,发展中国家给中国的评分是6.9分,发达国家则是5.5分)。美国中国问题专家雷默在2006年就曾对这种现象做过深刻的剖析:“在过去的25年里,中国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巨变。……可惜,中国的国家形象跟不上诸多变迁的步伐。其他国家对中国的看法,……充斥着固执的偏见和恐惧。而中国对自己的看法,又往往在自负与自卑之间不停摇摆,有时候充满自信,有时候又缺乏起码的安全感”[2]。雷默十年前对中国形象的反思今天仍然具有着一定的现实警示意义。2007年以来,中共十七大、十七届六中全会、十八大都相继强调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发展需求;2014年,中央在颁布的《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实施方案》中,更是把“对外文化传播和对外话语体系”的构建,列入了建设文化强国的重要内容。因而,在目前世界全球化的发展机遇之下,中国形象在世界范围内的进一步确立与建构仍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而作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之重要组成部分的文学,参与到文化强国的建设与中国形象的构建中就具有着一定的合法性、可能性与必要性。中国文学在新世纪新的发展机遇面前,如何更好发挥自己的特质,主动承担时代责任,在世界范围内塑造日新月异、与时俱进的整体中国形象,这个问题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学术研究的一个新质的前沿性话题,应当引起中国当代学人的高度重视。
一、中国形象自塑的所指
中国形象,顾名思义,指的是有关中国的国家整体形象。要想准确理解中国形象,势必要厘清“国家形象”的概念。“国家形象”一词属于舶来品,最早出现在美国经济界,美国经济学家肯尼思·艾瓦特·博尔丁在《国家形象和国际体系》(1959)一文中,最早定义了国家形象概念的内涵,这篇文章由是成为了国家形象研究的经典之作。20世纪60年代以来,国家形象的研究在发展中逐渐突破了博尔丁的释义走向了深化,分化出诸多新的研究分支。总体说来,国家形象是一个无论内涵还是外延都很宽泛的概念,“国家形象研究的跨学科特征决定了这方面纷乱的研究现状将继续下去”[3]。20世纪90年代,国家形象的概念在中国开始受到关注,并掀起过一阵研究热,国内学者对国家形象概念的理论阐释也呈现出多元化发展之势,范围涉及社会政治、文化传播等诸多领域。由于国家形象概念的复杂性、综合性与丰富性,以及研究的多元性,因而决定了在本质上定义与明确国家形象的实质无疑是困难的。总体来说,何为“国家形象”?正如有些论者所言,国家形象“是一个综合体,它是国家的外部公众和内部公众对国家本身、国家行为、国家的各项活动及其成果所给予的总的评价和认定。国家形象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凝聚力,是一个国家整体实力的体现”[4]。从本质上说,国家形象就是基于对一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及社会等的综合认知,它是一个开放性的综合性的概念,它常常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它是可以被想象与被建构的。因而,对于一个国家形象的认知历来没有统一的标准,它有可能是客观的,也有可能是主观的;有可能是正面的,也有可能是负面的。它既有整体与局部之分,也有自塑与他塑之别。在21世纪世界全球化发展背景之下,国家形象已经开始“成为国家利益的重要内容”[5],世界上的任何国家无不希望能在世界范围内建构自身国家良好的整体形象,以寻求更为广泛的世界性认同,对中国来说尤为如此。
说到“国家形象”一般容易让人望文生义,从而理解为政治学意义上的国别形象,然而本文所论述的中国形象不是纯粹政治学或社会学等意义上的“国家形象”,它是用文学审美的方式来表达与建构的对于中国国家形象的综合性认知与阐释,是文学上的有关中国形象的自我想象,恰如王一川所言,这里的“‘中国’不只是一个国体术语,而是一个寄托有关自己民族的丰富文化想象和审美体验的总体象征字眼”[6]。因而本文所言的“中国形象”概念,不是政治学或社会学等其他层面上的国家形象概念,而是文学审美上的国家形象认知,它的内涵更为开阔与多元,更具历史与现实的包融性。它一方面具有主权意义上的中国形象概念,另一方面又同时兼具审美学与文化学意义上的中国形象表达;它指的是文学上的中国形象塑造,而且是中国形象的自我塑造。
具体而言,中国形象自塑中的“中国形象”,指的是有关中国的文学审美想象与感知。它内涵丰富,包蕴深厚,所指宽广。它既可以指的是一种涵盖国家与民族的艺术形象,具有詹姆逊所说的“民族寓言”的审美建构特质;同时它还可以是有关中国的政治形象、历史形象、文化形象以及个体形象等。它源于现实但又高于现实,它是中国的同时又是世界的。它是中国跌宕多变的历史与瞬息万变的现实的表现,但它同样可以成为全人类共享的审美对象,可以成为文学上的国别形象“世界共同体”的成员之一,与文学上的“美国形象”、“英国形象”等一起受到世界范围内的关注。因而,唯有用“中国形象”而不用“中国民族形象”等其他概念来概括中国国家形象,我们才有可能将中国形象的审美建构纳入到跨文化的世界国别形象系列中进行考察,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真正摆脱狭隘的民族论与本土论的束缚,与世界形象及世界文学展开平等对话。总之,我们所强调的中国形象的概念,它应具备一种开放的理念与胸襟,体现出世界性的视野与人类情怀,也就是说,中国形象不应成为只有中国人才可以塑造的专利品,它应是属于世界文学范畴里的全人类的共同精神财富。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回溯近百年来的中国形象文学塑造史,不难发现,除了本土作家,海外华裔、西方作家也都曾参与过中国形象的塑造,因此在中国形象的塑造中一直存有他塑与自塑之分。目前,中国形象的塑造已经建构起一种立体多元的形象话语体系,已经成为世界文学史上令人瞩目的一道写作风景线。特别是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在世界格局中的影响力的突显,在世界文学范围内关注中国形象塑造的作家愈来愈多,而文学研究界有关中国形象的研究也正方兴未艾。
中国形象自塑中的“自塑”,指的是中国作家有关中国的认知与形象化表达,它指的是中国形象的自我建构与传播。它具有着这样两点特色:第一,它是极具个性化与创造性的。中国形象的自塑,它是中国作家个人有关中国历史与现实及未来的审美想象,它不像西方世界中国形象的他塑易于受到一些固化的概念影响,易于凭空想象闭门造车。它是来自中国本土的生动表达,不是来自于空洞概念的机械认知,同时也不是来自于社会现实的照相机式的记录。它注重的是表现论而非反映论,强调的是创造性与个性,凸显的是诗意与审美。生活在不同社会环境之中的作家,他们的中国形象认知往往是各不相同的,譬如鲁迅的乡土中国想象与赵树理的乡土中国想象就迥然不同;即便是生活在相类似的社会环境之中,对于中国形象,不同作家也有着各不相同的审美建构,譬如新时期的中国当代作家中,同样写乡土中国形象的,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与贾平凹的“商州”就是当代中国乡土形象的两种不同的诗意建构。第二,它是历史的又是现实的。中国形象的自塑是不同中国作家的审美感悟与想象表达,想象的对象是统一的,但关注的重点各不相同,投射的审美情感也互有差异。也就是说,中国形象的自塑,它既包含有一定民族的、历史的、文化的与现实的共同的中国形象元素,但又闪耀着最为灵动的中国形象阐释的个性光芒,组合在一起就谱写出了众声喧哗的多色调的中国形象。与此同时,中国形象的自我塑造绝不像域外的某些中国形象他塑,一直在弹着千年不变的老调,叙说的是有关中国形象的陈腐落后的概念认知。中国形象的自塑是灵动的,是开放的,它会随着中国作家创作个性的不同而不同,会随着塑造者认知的变化而变化,会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而发展,譬如余华笔下20世纪80年代与90年代的中国形象的差异性与变动性问题。在中国现当代文学近百年的发展长河中,这些丰富立体的有关中国形象的自我感知与建构,无疑具有着历史性的在场价值,极具审美意义与研究价值。
综上,中国形象自塑概念是一个综合性的发展性概念,它与文学创作学上的典型形象塑造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它是中国作家对中国形象的自我感知与建构,它具有着全球化的视野,同时又具有着中国性的表达;它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它是历史中国与现实中国的自我观照与自我审视,同时也是未来中国的自我想象与自我期许。在目前世界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之下,它显然是世人了解中国与认识中国的一个有效载体。
二、中国形象自塑研究的可能
形象学,顾名思义就是有关形象研究的学科,它是属于比较文学范畴里的概念。形象学研究最早发源于1896年的法国,最初的倡导者有法国学者路易-保尔·贝茨、巴尔登斯贝格、阿扎尔等,这些学者先后提倡形象学研究的可能性,但形象学研究在当时却反响甚微,未能真正发展起来。20世纪40年代,形象学研究的倡导出现新的转机,法国学者卡雷在其《法国作家与德国幻象》(1947)一书中大力倡导“一国文学中的异国形象”研究。1951年卡雷学生马里尤斯·法朗索瓦·基亚在论著《比较文学》中也强调形象学研究的意义。正当20世纪50年代形象学开始逐渐兴起之时,却受到了很多比较文学著名学者的反对与抨击,如美国的勒内·韦勒克、法国的艾金伯勒等。但形象学研究作为比较文学研究的一个新兴领域,它在质疑中走向发展,在批判中走向完善,20世纪80年代,形象学已经开始渐趋成熟化与体系化,由是成为了比较文学研究的一个新的发展分支,出现了很多颇有建树的学者及其颇具分量的理论研究成果,如德国学者胡戈·迪塞林克(又被译为狄泽林克)的《关于形象和幻象的问题及其在比较文学范畴内的检验》(1966)、法国学者达尼埃尔—亨利·巴柔的《从文化形象到集体想象物》(1989),以及法国学者让—马克·莫哈的《试论文学形象学的研究史及方法论》(1992)等。
形象学研究自诞生之日起就侧重于异文化领域里的国别与国族形象研究,也就是说,形象学所研究的对象是“异国形象”与“异族形象”,即一个看似与本土文化形象毫不相涉的“他形象”,巴柔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一部作品、一种文学中异国形象的研究,即文学形象学研究。……更确切地说,它是社会集体想象物的一种特殊表现形态:对他者的描述”[7]。后来随着形象学理论体系的逐渐发展与完善,狄泽林克曾提出除了“他形象”之外,形象学研究对象还应包括“自我形象”,而这种“自我形象”是与“他形象”相辅相成的:“自我形象——多半绕道借助于已经存在的、产生于外部的流行的形象亦即‘他形象’——也可以成为这类表象的客体”[8],换言之,形象学里的“自我形象”并不是本土形象的自我塑造,它同样是依附于“他形象”的一种“异国形象”或“异族形象”,其实本质上它还是一种“他形象”。
形象学研究作为比较文学研究的一个新兴发展领域,它不属于影响研究的范畴,也不属于平行研究的类别,它强调的是倾向于形象塑造者的历史与文化、社会与政治的一种综合性研究,对此,巴柔就曾说:“对形象的研究应该较为注重探讨形象在多大程度上符合在注视者文化,而非被注视者文化中先存的模式,文化图解,而非一味探究形象的‘真实’程度及其与现实的关系。……他者就是可使我们……换一种方式来思考问题的东西”[7]。狄泽林克也如是说:“形象学的研究重点并不是探讨‘形象’的正确与否,而是研究‘形象’的生成、发展和影响”[8]。也就是说,在比较文学形象学研究中,研究的本意不在于“异国形象”或“异族形象”塑造本身,而在于这形象在异域的生成、发展及影响研究。因此,在比较文学形象学的发展历程中,研究的本体——有关“异国”或“异族”的“他形象”的真实性愈来愈不受重视,它不是植根于异国现实土壤的形象再造,而是植根于形象塑造者主观认知与想象的一种先验性存在,是创作者有感于或有助于自身社会、经济与文化等的一种文化幻想,一言以蔽之,它本质上就是一种借异域形象来隐喻本土社会的自我言说,它不能也无需完整塑造“异国”或“异族”的形象。这生成于异文化中的“他形象”必定会包含着很多文化阻隔与文化变异的因素,正如法国学者布吕奈尔所说的:“任何一个外国人对一个国家永远也看不到像当地人希望他看到的那样。这就是说情感因素胜过客观因素”[9]。譬如在20世纪的西方世界,有关中国形象的认识总体说来呈现鲜明的否定性倾向,“黄祸威胁论”与“贫穷落后说”是西方世界对于中国的最为深刻的固化认知与想象。在这方面,最有影响力的当属英国作家萨克斯·罗默所塑造的“傅满洲”系列畅销小说了,这组创作于1913至1959年间的多达17部的系列小说,塑造了一个东方中国“黄祸”的化身——傅满洲的形象,傅满洲就是20世纪西方世界关于中国历史与现实的一个社会集体想象物,在西方世界影响深远,却与真实的中国形象大相径庭。由于域内外文化差异、文化阻隔以及文化偏见的存在,比较文学形象学中的“他形象”常常存在着被误判与误读的可能,而这种可能一旦成为了现实并反复出现,就很容易使“他形象”被概念化与套话化,形成一种固化的社会集体想象物,并能“渗透进一个民族的深层心理结构中,并不断释放出能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人对他者的看法”[10],影响着域外一代又一代读者对“他形象”的认识,甚至会反过来影响“他形象”国家的文学在异域的传播,迪塞林克(即狄泽林克)就说:“一个国家在他国所具有的形象,直接决定其文学在他国的传播程度。”[11]因此,形象学领域中的这种为塑造者所需要与利用的“他形象”,对他者的现实影响无疑是深远的。由此我们可以判定,意欲从比较文学形象学的视角来全面了解一个“异国”或“异族”形象,这显然不可能,这不是形象学理论所要面对与解决的问题。所以,要改变异域“他形象”的被动阐释局面,要想从形象学视角来了解“他形象”的真实形象,就必须要借鉴与延伸形象学的理论,来研究“他形象”的自我塑造问题,也就是“异国”或“异族”形象的自我塑造问题。
对于一个国家整体形象来说,异文化塑造的“他形象”只是其中一个可以参考的角度,要想全面塑造与研究一个国家的文学形象,学术界的研究就不能仅停留在他塑话语体系之中,在这里,本土文化体系之内的“自我形象”塑造与研究就显得尤为重要。一个国家或民族形象的自我塑造,与异域他塑最为本质的区别即在于,它依据的是塑造者身处的真实的社会、历史与文化的审美感知,这对于注重相异性的“他形象”来说,无疑是来自于另一种视角的参照与反观,在一定程度上它可以与“他形象”产生比照与互动,会对“他形象”中的“套话”进行纠偏、弥补与完善,进而会影响到异文化中“他形象”的再塑,因为在全球化发展的新世纪,“异国形象传递出的是不同文化交流过程中的各种信息”[12],“他形象”与“自我形象”可以在相互观照与交流中各自完善与发展,共同完成对于一国形象的立体建构。当然,这里所言的“自我形象”塑造研究应源自自我文化体系之内的形象生成、表现与影响研究,而非依附于“他形象”基础上的再阐释,但“他形象”可以给“自我形象”提供一种参照与审视,以使“自我形象”更趋本土、立体与深刻,这体现在中国形象的塑造与研究中显得尤为紧迫。由于长期以来的“套话”的驱使,再加上文化的阻隔与偏见,西方文学世界中的中国形象这一“他形象”一直以来被人云亦云,概念化、模式化与固化的创作比比皆是,这种中国形象塑造本质上被西方文化所利用,与真实的“中国形象”相差甚远,譬如“落后论”、“黄祸论”与“威胁论”等等,即便是萨义德的《东方学》中也只见西方不见东方。西方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中国形象大半是远离真正的中国历史与现实的,是疏离中国社会与政治的,西方世界的这些中国形象塑造常常凭据着西方文化的先进性与强大的世界性影响力,“直接或间接地控制着世界的中国形象表述”[13],使中国形象的异域建构难以与时俱进。进入新世纪的中国,中国形象无论从哪个层面解读都已经日新月异了,面对着西方世界尚存的难以根除的中国形象的滞后性、片面性与保守性,中国形象的自我塑造与传播显然势在必行。
比较文学形象学是一门有关国家或民族形象塑造与研究的新兴学科,形象塑造本身的真实性与影响力不能被漠视,“他形象”与“自我形象”不能互相遮蔽与互相取代,特别是这里的“自我形象”塑造应该被正视,它不能依附于“他形象”成为一种丧失主体性的存在,在形象学中它们应互为参照,方能建构相对整体性的国家形象。因此将“自我形象”塑造与形象学相连,无疑是拓展形象学研究外延的一次有益的理论实践尝试,它在一定程度上尝试着去弥补形象学概念带来的不足,有助于在异文化的族群中完善关于一国形象的认知。对于中国形象的世界性重塑来说,这种可能性就显得更为意义深远。
三、中国形象自塑研究的意义
从当前中国形象的研究状况来看,研究成果中比较有影响的是多以域外中国形象为主的研究,譬如周宁的域外中国形象研究系列、姜智芹的域外中国形象塑造与传播研究系列等,但这些研究基本属于比较文学范畴内的研究,还没有涉及到中国形象的本土塑造问题。域外中国形象的研究固然很有研究价值,但本土中国形象自塑研究同样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与现实紧迫性。
对内而言,中国形象自塑研究是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研究的坚守。在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不难发现,无论文学的本质在于什么,文学形象研究都将是文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文学离开了形象,文学就丧失了它最独特的艺术魅力与影响力。因而历来在文学研究中,形象研究通常都会受到普遍性的关注,这也是文学研究的学科属性之一。但自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化研究”方法开始盛行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之中(1994年汪晖与李欧梵正式将“文化研究”理论介绍到中国),文化研究开始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主要关键词之一,受到前所未有的追捧,文学形象研究一度被遮蔽与被忽视。文化研究理论进入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研究之中,一方面,我们应该看到它给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所带来的新变化——那就是文学研究空间、观念与方法的拓展。因为文化研究具有着一定的反学科性与开放性,它为当代文学研究提供了很多异与文学形象研究的新思路与新方法,使文学研究的视野从封闭与自足走向了开放与包容。但同时,另一方面,我们也应看到它给当代文学研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那就是文学研究学科属性的慢慢丧失。由于文化研究注重与强调的是文学的外部因素,这在一定程度上使中国的当代文学研究带上了泛文化的空洞色彩,文学研究开始慢慢丧失它的具体性、生动性,以及审美诗性。此外,文化研究的风行有时还对文学创作产生一定的负面引导,使文学创作过于追求一些宏大叙事,譬如20世纪90年代的某些长篇小说的创作等。如今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早已步入新世纪,但文学研究中的文化研究热仍然盛行不衰,对此,曹文轩就曾尖锐指出:“我们目前所从事的所谓文学研究,基本上不是文学研究,而是文化研究,纯粹意义上的文学研究几乎已经不复存在。大多数研究,只不过是将神话学、社会学、政治学、历史学、伦理学的知识拿来解释文本的文本。在这里,文学文本只是一种社会档案,是与社会生活几乎等同的一些作为论据的材料而已”[14]。这种相对比较空泛的文化研究的盛行,使文学与社会的距离过于接近,却让文学逐渐远离了它的本体,文学研究于是变成了文学社会学研究。针对如此,温儒敏曾呼吁要“警惕现当代文学研究中的‘空洞化’现象”[15]。有学者认为,要改变目前当代文学研究中的这种过于空泛的研究趋势,“从作品的艺术形式和审美情趣入手,还原文学研究的文学色彩,注重研究主体的生命感受、审美感受与情感体验成为当下研究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16]。当下这种文化研究的倾向性依然存在,在这样的研究背景之下,强调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中国形象意识研究,注重文学本体与审美体验的开掘,显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让文学研究回归到文学审美的轨道上来,还原已被疏离的学科属性。总之,正如论者所言:“‘形象学’在诗学领域,属于比较文学的论题,在文艺理论的构建中,则是创作学与批评学的基本问题”[17],因此,在当代文学的学科研究中,适当借用比较文学形象学的某些视角与方法,从形象本体出发来考察中国形象的建构,它是属于文学研究领域内的话题,但又能兼顾到社会、历史与文化的生动观照,这样的中国形象研究就可以在文学的内部研究与外部观照之间取得适度的均衡。
对外而言,中国形象自塑研究是探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有益尝试。1985年黄子平、陈平原与钱理群等学者在《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曾说:“所谓‘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就是由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的至今仍在继续的一个文学进程,一个由古代中国文学向现代中国文学转变、过渡并最终完成的进程,一个中国文学走向并汇入‘世界文学’总体格局的进程”[18]。实际上,正如论者所言,放眼整个20世纪,中国现当代文学显然并没有能真正走向世界文学,进而与世界文学展开平等对话。虽然莫言在2012年荣膺了诺贝尔文学奖,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文学的全面走向世界。目前,在世界文学范围之内,中国现当代文学整体而言还显得比较边缘与沉寂,为西方世界所熟知的中国作家并不多,中国文学的世界影响力还相当有限。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在世界范围内影响力的日渐提升,“全球化”思想开始进入当代文学研究之中,并逐渐取代了“现代化”,为当代文学学科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想象中国的思路、方法及话语。但在与世界密切联系的今天,正如德里克曾说的,“一个领域内的全球化,像经济全球化,并不自动意味着其他领域,如政治、文化领域中的全球化”[19],文学的全球化要靠文学自身的努力。我们的文学如何能在全球化的浪潮之中,彰显自己文化的主体意识,塑造具有当代中国地域与时代特色的中国形象,并参与到与世界文学的交流与互动中,这是当代文学研究目前面临的重要发展问题。当代文学研究只有紧跟社会全球化的发展步伐,积极与世界文学展开对话,才能充分展现它的时代性与当代性。用形象学的方法探讨中国形象的自塑,正是在目前世界全球化发展形势之下,探讨中国当代文学如何走向世界的有益的积极的尝试。中国当代文学想要走向世界文学,在世界范围内确立来自于本土的中国形象,其中“中国性”的坚守显然是立足之本。“中国性”指的是一种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本土经验、中国话语及中国精神。莫言曾说:“如果说我的作品在国外有一点点影响,那是因为我的小说有个性,思想的个性,人物的个性,语言的个性,这些个性使我的小说中国特色浓厚。我小说中的人物确实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起来的。我不了解很多种人,但我了解农民。土是我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原因”[20]。只有真正坚守中国性表达的中国文学,才是真正属于中国本土的中国制造。这种“中国性”无疑是中国形象自塑研究所要关注的核心所在,这种带有着独特地域化与民族性的“中国性”的坚守,可以使我们的文学在本质上与“西方性”区分开来,不至于被同化或淹没,才有可能与别国文学“和而不同”。没有了“中国性”,中国形象就丧失了它立足之本。在中国形象的自塑研究中,我们唯有坚守本土文学中“中国性”的挖掘,我们的文学才有可能在为世界文学贡献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中国想象与中国形象建构。当然,我们所言的“中国性”不等于狭隘的“民族性”,它是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融合,它注重的是用世界性的眼光讲述中国故事。惟有如此,我们的中国形象塑造才能与狭隘的民族主义划清界线而显现一种大视野与大境界,我们的中国形象才有可能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在全球化发展语境之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所面临的挑战无疑是紧迫且严峻的,我们的文学研究如何能跳出学科研究的种种局限,积极寻觅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种种可能,这个问题不容忽视,且任重道远。因而,借用形象学的理论来研究中国当代文学中中国形象的自我塑造问题,无疑极具学理与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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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With globalization, it is increasingly important to construct the realimages of China in the world. It is to some extent valid, feasible, and necessary for the self-construction of Chinese images through Chinese literary works as part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overall image of China. The study of this self-construction, on the one hand, can be understood as an effort of persistence made by the discipline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nd on the other hand is an embodiment of the discipline’s responsibility and mission, while supplementing for the deficiencies in the study of Chinese images. The academic stud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must dap beyond the limits of its conventional boundaries, and explore more ways for breakthroughs and imaginations, to achieve better international recognition. It is not only imperative, but also significant to study the self-construction of Chinese image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through the theories of imagology.
Keywords: Imagology; self-construction;Chinese image; literary study
(责任编辑:王惠芳)
On the self-construction of Chinese images
FANG Aiwu
(College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3, China)
G112
A
1006-4303(2017)03-0305-07
2017-06-07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4NDJC182YB)
方爱武(1970—),女,安徽青阳人,副教授,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