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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康公式的结构主义理论渊源

2017-01-10

关键词:列维马塞尔斯特劳斯

黄 作



黄 作

拉康在此只提到索绪尔和他自己,丝毫没有提到其他理论影响。对于只注意到这一文本的研究者来说,譬如阿兰·朱拉维勒,认为拉康“直接”出自索绪尔且超越了索绪尔,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这并不是事实。拉康在其一生中经常提到列维-斯特劳斯,多次讲到他在思想上受恩于后者,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在能指问题上受惠于后者。列维-斯特劳斯1956年5月26日在法国哲学学会中做了场《关于神话与仪式之间的关系》报告,拉康当场做了个长长的介入评论。其中他对列维-斯特劳斯对他本人学术的主要影响做了个简短的小结:

如果我想描绘我于其中受到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的话语支持和支撑的意义特征的话,我会说,这就在他对于我称之为能指的函数(la fonction dusignifiant)的那种东西的强调之中——我希望他并不谢绝这一宽泛的公式,而我也不打算把他的社会学或人种学的研究简化到这一公式——,这是在语言学中能指这一术语所具有的意义而言,因为这一能指,我将说,它不仅通过它的各种法则出众,而且对所指占据优势,能指把它的各种法则强加在所指之上。*J. Lacan, Intervention sur l’exposé de Claude Lévi-Strauss : Sur les rapports entre la mythologie et le rituel ,à la Société Française de Philosophie le 26 mai 1956. Paru dans le Bulletin de la Société française de philosophie, 1956, tome XLVIII, pages 113 à 119.

其中对于“能指的函数”这一术语,拉康在上述报告《无意识之中字母成分或自弗洛伊德以来的理性》中进行了详细的探讨,但其实在1956年初就已经提出这一概念。在1955—1956年度的研讨班1956年4月11日的研讨会上,拉康首次提出“能指的函数”概念,认为在这一概念的精心构思之中,“把重要(signifiance)的领域与含义(signification)的领域混同在一起的某种东西”,像一条追踪犬一样被引入、滑入了含义的领域,但决不会带来任何种类的科学结论。*J. Lacan, Les psychoses, Séminaire 1955-1956, version AFI,p.349.换言之,含义或意义并不在科学形式下诞生,而是以诗歌的形式产生。1956年6月6日在分析拉辛的戏剧《阿达利》的研讨会上,拉康仍然把“能指的函数”与含义或意义以诗歌的形式产生联系在一起:

什么是我称之为能指的函数的东西呢?这非常确切的就是这样的区分,该区分实存于恐惧以及恐惧特别所具有情绪矛盾和犹豫不定之间,即,就像我们另一些精神分析师没有忽视一样,这同样实存于把您往前推的某种东西与把您往后拉的某种东西之间,这实存于使您根本上成为一个双重存在的那种东西与当您在某个人面前表示害怕与他在一起(您想与他一起玩耍)时每一次都把您置于这样一个人的姿态之中的那种东西之间,而这个人就是他,是您,但要面对这点,这里有某种相似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对上帝的畏惧。*J. Lacan, Les psychoses, Séminaire 1955-1956, version AFI,p.469.

1949年列维-斯特劳斯从美国返法定居带回来的、其后来杀入人文科学丛林所用的利器即“结构的方法”,从此开创了法国的(后)结构主义时代。1950年列维-斯特劳斯应古尔维奇(GeorgesGurvitch)之邀为莫斯(MarcelMauss)的《社会学与人类学》一书写了个导言,即著名的《马塞尔·莫斯著作导言》,借助莫斯的地位与威望,在赞誉莫斯成就的同时,全面推出了他自己关于社会结构与象征系统的思想,这一导言可谓法国结构主义的宣言。

拉康深受列维-斯特劳斯早期三部作品即博士论文《亲属关系的初级结构》(1949)《象征的效力》(1949)和《马塞尔·莫斯著作导言》(1950)的影响,1950年初开始接受、消化和推广结构主义思想。其中,列维-斯特劳斯在《马塞尔·莫斯著作导言》中创造性地提出的“能指先于且决定所指”的洞见,极为拉康赏识和推崇,后者于其中看到了结构主义运动的未来走向的关键因素。在这一导言中,列维-斯特劳斯在谈到人种学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一个交流问题时,认为这一评价足以根本区分莫斯通过认同无意识与集体而追随的道路和荣格的道路。因为对于荣格来说,无意识并没有归结为象征系统,而所谓象征系统要表现的,并不是用象征符号来表达一种外在的被给出者(undonnéextrinsèque),而是把那些只因为无法被交流而逃避的东西简化到属于象征系统的它们的本性;于是,社会就如语言一样,是一个自主的现实,是一个象征系统;由此出发,列维-斯特劳斯说:“各种象征符号要比它们所象征化的东西更加实在,能指先于且决定(précèdeetdétermine)所指”*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dans M. Mauss, Sociologie et anthropologie,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dans le cadre de :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une bibliothèque numérique fondée et dirigé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en collaboration avec la Bibliothèque Paul-Émile-Boulet de l'Université du Québec à Chicoutimi, p.28,28,72,43,43,43. 中译参见莫斯:《社会学与人类学》,“马塞尔·毛斯的著作导言”第015,015,081,027,027,027页,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译文有较大改动,下面不再一一标出。其中佘译的“马塞尔·毛斯”就是本文的“马塞尔·莫斯”。。乍一看来,相比于前半句“各种象征符号要比它们所象征化的东西更加实在”已经有了前面的铺垫而言,后半句“能指先于且决定所指”多少有点突兀。不过,列维-斯特劳斯紧接着指出:“在有关‘玛纳’话题时,我们将重新遇到这一问题。”*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dans M. Mauss, Sociologie et anthropologie,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dans le cadre de :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une bibliothèque numérique fondée et dirigé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en collaboration avec la Bibliothèque Paul-Émile-Boulet de l'Université du Québec à Chicoutimi, p.28,28,72,43,43,43. 中译参见莫斯:《社会学与人类学》,“马塞尔·毛斯的著作导言”第015,015,081,027,027,027页,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译文有较大改动,下面不再一一标出。其中佘译的“马塞尔·毛斯”就是本文的“马塞尔·莫斯”。这无疑为我们进一步理解“能指先于且决定所指”这一突兀的后半句提供了线索。

按照莫斯的说法,“玛纳”实际上处于原始人象征系统的核心位置,它不仅代表一种超自然的力量,而且更为根本地说,它正是赋予事物与人以意义即巫术意义、宗教意义甚至社会意义的那种东西;而列维-斯特劳斯另辟蹊径,从莫斯文本中塔维纳神父(Père Thavenet)对于阿尔冈金人的“manitou”观念的那段深刻评论——“它意味着存在、实体、生物,而且很确定的是,所有具有灵魂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个‘manitou’。然而,它特别指还没有一个共同名字、不为人所熟悉的任何存在:一个女人说她害怕一个蝾螈,这就是一个‘manitou’;人们通过告诉她它的名字来嘲笑她”*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dans M. Mauss, Sociologie et anthropologie,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dans le cadre de :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une bibliothèque numérique fondée et dirigé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en collaboration avec la Bibliothèque Paul-Émile-Boulet de l'Université du Québec à Chicoutimi, p.28,28,72,43,43,43. 中译参见莫斯:《社会学与人类学》,“马塞尔·毛斯的著作导言”第015,015,081,027,027,027页,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译文有较大改动,下面不再一一标出。其中佘译的“马塞尔·毛斯”就是本文的“马塞尔·莫斯”。——出发,认为“玛纳”的作用恰恰就在于它的“还没有共同名字”和“不被熟悉”。简言之,在于它的“空”。“实际上,‘玛纳’同时就是整个这一切;然而确切地说,难道不是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整个这一切吗?它是简单的形式,或更为准确地说,它是纯粹状态的象征符号(symbole à l'état pur),因此它易于承载任何象征内容。”*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dans M. Mauss, Sociologie et anthropologie,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dans le cadre de :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une bibliothèque numérique fondée et dirigé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en collaboration avec la Bibliothèque Paul-Émile-Boulet de l'Université du Québec à Chicoutimi, p.28,28,72,43,43,43. 中译参见莫斯:《社会学与人类学》,“马塞尔·毛斯的著作导言”第015,015,081,027,027,027页,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译文有较大改动,下面不再一一标出。其中佘译的“马塞尔·毛斯”就是本文的“马塞尔·莫斯”。这种空的、纯粹状态的象征符号有什么价值呢?列维-斯特劳斯称之为“一种零象征价值(unevaleursymboliquezéro)”*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dans M. Mauss, Sociologie et anthropologie,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dans le cadre de :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une bibliothèque numérique fondée et dirigé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en collaboration avec la Bibliothèque Paul-Émile-Boulet de l'Université du Québec à Chicoutimi, p.28,28,72,43,43,43. 中译参见莫斯:《社会学与人类学》,“马塞尔·毛斯的著作导言”第015,015,081,027,027,027页,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译文有较大改动,下面不再一一标出。其中佘译的“马塞尔·毛斯”就是本文的“马塞尔·莫斯”。,这就是说,在由各种象征符号所构成的象征系统之中,“这是这样的一个符号,它标志着一种象征内容必然补充于已经装满所指的那种内容,它可以是任意一个价值,只要它还保留可自由支配的部分,而且,它不应该像音位学家所说的是一种音群术语”*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dans M. Mauss, Sociologie et anthropologie,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dans le cadre de :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une bibliothèque numérique fondée et dirigé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en collaboration avec la Bibliothèque Paul-Émile-Boulet de l'Université du Québec à Chicoutimi, p.28,28,72,43,43,43. 中译参见莫斯:《社会学与人类学》,“马塞尔·毛斯的著作导言”第015,015,081,027,027,027页,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译文有较大改动,下面不再一一标出。其中佘译的“马塞尔·毛斯”就是本文的“马塞尔·莫斯”。。“玛纳”可以是任意一个价值,这就是它最大的价值,也是它成为象征系统之核的原因所在。

列维-斯特劳斯由此进一步指出,当我们形容一种未知的对象时,或者这一对象的使用情况没有得到清楚地解释时,或者这一对象效力使我们感到惊讶时,我们往往称这一对象为“小玩意”(truc)或“某物”(machin)。而“truc”一词,词源学家们认为它源自中世纪的一个术语,表示把戏或赌博中的幸运事情,正是人们给予某些词源学家在其中看到“玛纳”一词起源的印度尼西亚的这一术语的确切含义之一*关于“mana”一词,可参见卡佩尔(A. CAPELL)的文章:《“玛纳”一词:一种语言学研究》(“The word mana : a linguistic study”, Oceania, vol. 9, 1938)。 Cf. 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op.cit., p.38, note 33 et p.36, note 31 . 中译可参前引文献,“导言”第023页注释3和第022页注释1。。有关“玛纳”的这些概念,在我们现在的社会看来,它们是变幻无常的和自发性的;而在原始人的社会那里,它们恰恰用于建立起各种反思的和正式的解释系统。换言之,它们扮演着“我们留给科学的那种角色。然而,这类概念总是且处处要介入进来,有点像各种代数符号(symboles algébriques),为的是表现一种未定的含义价值,而这一含义本身是空无意义的(vide de sens),且因此易于接受不管什么样的意义,其唯一的功能就是去填补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距离,或者更为确切地说,就是去指出这样的事实,即,在如此情况、如此时机或它们的各种表现中,能指与所指之间出现了一种不相应(inadéquation)的关系,而这一关系有损于先前的互补(complémentaire)关系”*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op.cit., p.39. 中译参见前引文献,“导言”第024页。。

综上可以看出,其一,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玛纳”的价值在于,虽然它看起来充当了一切,是赋予事物与人以意义的那种东西;但它本身却是空的,是具体意义的缺场。换言之,它同时既是整个这一切又不是整个这一切,它是“纯粹状态的象征符号”,或“零象征符号”,易于承载任何象征内容,易于接受不管什么样的意义。其二,由于出现了“玛纳”或“零象征符号”这样特殊的能指,它既可以对应任何所指,但实际上又没有具体固定的所指,能指和所指之间于是就出现了一种不相应或不对称的关系。列维-斯特劳斯进一步称这种不相应关系实际上恰恰表现为能指对于所指的过剩,“能指与所指之间总是有一种不相应,唯有神性知性(l'entendement divin)才能消除这种不相应,这一不相应是能指对于各种所指(该过剩能够落在这些所指之上)的一种过剩(surabondance)的实存中造成的结果”*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op.cit., p.42,41,41,42,42. 中译参见前引文献,“导言”第026,025,025,026,026页。。需要指出的是,当列维-斯特劳斯说这种不相应有损于先前的互补关系时,这里的互补关系并不是指索绪尔主义主张的能指与所指结合理论,而是指列维-斯特劳斯的语言整体观或整体主义语言观。即,各种事物并不是渐渐地开始进行意谓或指称(signifier),而是整个宇宙一下子成为有含义的(significatif),“语言只能一下子诞生”*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op.cit., p.42,41,41,42,42. 中译参见前引文献,“导言”第026,025,025,026,026页。。结果是,“能指与所指这两个范畴一起且有关联地被构成,如同两个互补的整体”*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op.cit., p.42,41,41,42,42. 中译参见前引文献,“导言”第026,025,025,026,026页。,这就是原初的、整体性的能指与整体性的所指之间的关系。一旦出现由“零象征符号”纯能指所带来的潜在的能指过剩,原初的互补关系就会受到损害,但不至于摧毁这一互补关系,反倒是,“为了可自由支配的(disponible)能指和被定位的所指总的说来保持在它们之间的互补性关系(这一互补关系就是运用象征思维的条件本身)之中,一种额外配额(ration supplémentaire)——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表达的话——的分发是绝对必要的”*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op.cit., p.42,41,41,42,42. 中译参见前引文献,“导言”第026,025,025,026,026页。。简言之,列维-斯特劳斯提出了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相应关系问题,但并没有由此推导出后来在后结构主义运动中所谓的“没有所指的能指”的观点;而通过一种额外配额的分发,他试图解决实际上是由能指的过剩所带来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不相应关系问题,从而仍然把能指与所指保持在互补性关系之中。因为在他看来,互补关系正是运用象征思维的条件本身。其三,“玛纳”这一“纯粹状态的象征符号”告诉我们,纯能指具有潜在的对应任何所指的价值,“它可以是任何一个价值”,它是“可自由支配的”,这也是它的最大价值。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列维-斯特劳斯认定,能指从根本上决定且支配着它的所指,从逻辑上先于所指,这就是他在前面所说的“能指先于且决定所指”。

拉康很快就看到了“玛纳”这一“漂浮的能指”*C. Lévi-Strauss, Introduction à l’oeuvre de Marcel Mauss , op.cit., p.42,41,41,42,42. 中译参见前引文献,“导言”第026,025,025,026,026页。在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的解释中所具有的零象征符号价值。早在1953年著名的罗马报告《语言和言语在精神分析学中的作用和领域》中,他就充分肯定列维-斯特劳斯从“神圣的‘豪’或无所不在的‘玛纳’”中所得出的“零象征符号”(symbole zéro)价值,认为后者实际上表现为可以“把言语的能力还原为一种代数符号的形式”*J. Lacan, Fonction et champ de la parole et du langage en psychanalyse , repris dans les Écrits, p.279.。后来在1956年5月26日所做的上述介入评论中,拉康又通过能指函数把这种价值具体展开出来,认为能指通过它的各种法则出众,对所指占据优势,且把它的各种法则强加在所指之上。在1957年5月9日所做的报告《无意识之中字母成分或自弗洛伊德以来的理性》之中,才明确提出上述革命性的公式。从上述文本可以清晰地看出列维-斯特劳斯对拉康提出上述革命性公式有着巨大的直接影响。

列维-斯特劳斯之所以能够对拉康的理论产生决定性影响,是因为前者身上传递着的某种新的思想。列维-斯特劳斯1950年把结构音位学巨头雅各布逊(RomanJakobson)介绍给拉康认识,*Cf. Markos Zafiropoulos, L'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et l'introduction de la théorie du signifiant dans le champ psychanalytique》, op.cit., p.22.拉康开始认识到,音位学革命带来的现代语言学成果的价值在于语言学的法则可以被其他人文社会科学所借鉴和利用。在这一点,拉康与列维-斯特劳斯可以说持同样的观点。这听起来像是在说,决定拉康的结构主义思想的,是特鲁别茨柯伊(Nikolaï Troubetzkoï)和雅各布逊所创立的结构音位学而非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

为什么是结构音位学而非结构语言学呢?列维-斯特劳斯对结构音位学历史地位的一个评价或许可以帮助我们释疑。在结构语言学的发展历史中,列维-斯特劳斯对结构音位学的评价尤高。他在1945年发表的《语言学与人类学中的结构分析》一文中,把结构音位学思想的诞生比作一场全新的革命:“音位学面对各种社会科学,不会不发挥例如核物理学在所有精确科学中所发挥的那种革新的角色。”*Lévi-Strauss, L'Analyse structurale en linguistique et en anthropologie,repris dans 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op.cit., p.39,39(note 3). 中译本参见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第36,56(注释8)页,张祖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然而,为什么不是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而是布拉格语言学派所创立的结构音位学呢?列维-斯特劳斯自有他的道理。他在一个注释中这样解释道:“在1900年到1920年期间,现代语言学的奠基人费尔迪南·德·索绪尔和安东尼·梅耶都坚决地置身于社会学家的身份的庇护之下。就如一些经济学家所说,只有等到1920年之后马塞尔·莫斯才开始扭转这一倾向。”*Lévi-Strauss, L'Analyse structurale en linguistique et en anthropologie,repris dans 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op.cit., p.39,39(note 3). 中译本参见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第36,56(注释8)页,张祖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这说明,其一,语言学在20世纪的头二三十年并没有强大到足可与社会学或心理学这些大的学科相提并论的地步,连索绪尔这样的大语言学家也宁愿自称为社会学家,而且索绪尔结构语言学的价值还没有爆发出来。其二,莫斯在研究原始人的社会现象过程中发现,语言学家同样关心这些现象,而且早就敏锐地看到这些集体现象的无意识性质。他于1924年1月10日在心理学学会为心理学家们所做的名为《心理学与社会学之间实际的和实践的关系》的报告中,高度评价语言学家的洞见:“语言学家在社会学家之中有幸成为最早知道以下事实的那些人,即,他们所研究的那些现象就像所有社会现象一样首先是社会的,而且同样且同时是生理的和心理的。他们总是知道,各种语言除了意味着各种团体之外,还意味着它们的历史。的确,如果社会学处处效仿语言学家的话且如果社会学没有陷入这两个缺陷即历史哲学和社会哲学的话,社会学就肯定会取得更大的进展。”*Marcel Mauss, Rapports réels et pratiques de la psychologie et de la sociologie ,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professeur de sociologie au Cégep de Chicoutimi, dans le cadre de la collection: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p.17,p.16. 需要指出的是,中译本错把“l’imitation”(效仿)看成“limitation”(局限),从而意思有误,参见《社会学与人类学》,第241页。一方面,莫斯认为,社会学家紧跟语言学家所率先取得的这些研究成果,可以为心理学提供帮助(该文第三章标题*Marcel Mauss, Rapports réels et pratiques de la psychologie et de la sociologie , un document produit en version numérique par Jean-Marie Tremblay, professeur de sociologie au Cégep de Chicoutimi, dans le cadre de la collection: "Les classiques des sciences sociales", p.17,p.16. 需要指出的是,中译本错把“l’imitation”(效仿)看成“limitation”(局限),从而意思有误,参见《社会学与人类学》,第241页。);另一方面,尽管他还是称“语言学家在社会学家之中”,但正是由于他充分肯定语言学家在承认集体现象的无意识性质方面的先见性,使得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语言学在各种社会科学的地位和作用,这就是我们在本段前面刚刚所引用的“扭转”一词的含义。其三,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莫斯的“扭转”并没有彻底改变语言学的境况,只有等到结构音位学诞生之后,由索绪尔所开创的现代语言学的价值即充当各种社会科学的模板价值才真正体现出来。

列维-斯特劳斯指出,结构音位学杰出大师尼特鲁别茨柯伊王子在1933年发表的一篇名为《当前音位学》(la phonologie actuelle)的纲领性文章,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了音位学这场革命所取得的成果。其中,音位学的方法被归并为以下四种根本性的步骤。*Cf. Lévi-Strauss, 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op.cit., p.40. 中译本前引文献《结构人类学》,第36页。第一,音位学从对于有意识的语言现象的研究过渡到对于这些有意识的语言现象的无意识的深层结构的研究;第二,音位学拒绝探讨作为独立实体的各项,相反把各项之间的各种关系当作它的分析的基础;第三,音位学引入系统的概念,“当前的音位学并不限于宣称各个音素总是一个系统的成员,它还指出各种具体的音位系统而且阐明它们的结构”*Nikolaï Troubetzkoï, La phonologie actuelle , Journal de Psychologie Normale et Pathologique (1933), repris dans les Essais sur le langage, Collection Le Sens commun , Les Éditions de Minuit, 1969, p. 160. Cf. Lévi-Strauss,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op.cit., p.40. 需要指出的是,特鲁别茨柯伊的这篇论文 La phonologie actuelle 发表在《常态与病态心理学刊物》(Journal de Psychologie Normale et Pathologique)1933年1月关于语言问题的特刊上,1969年被收入进Jean-Claude Pariente主编的《语言问题论文集》(Essais sur le langage)。有意思的是,莫斯的上述报告《心理学与社会学之间实际的和实践的关系》(1924)差不多10年前也是发表在这一刊物上。列维-斯特劳斯在引用特鲁别茨柯伊的这一文献时把所引刊物的名称搞错了,写成了“Psychologie du langage (Paris, 1933)”。;第四,音位学的目的在于发现各种普遍的法则,这些普遍的法则或者通过归纳的方法被发现,“或者是逻辑地被演绎出来,这就赋予这些普遍的法则一种绝对的特征”*Nikolaï Troubetzkoï, La phonologie actuelle , p. 161. Cf. Lévi-Strauss,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op.cit., p.40.。

特鲁别茨柯伊在这篇纲领性文章中明确区分了音位学(phonologie)与语音学(phonétique),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度的差异”: 语音学研究的是“人类言语声音的各种物质性因素”,其研究对象涉及各种语音(phonétiques);而音位学研究的则是各种音素(phonèmes*我们主张把“phonème”译为“音素”,把“phonèmes(各种音素)”组成的“phonologie” 译为“音位系统”或“音位学”;同时,把“phonétique”译为“语音”,把“phonétiques(各种语音)”组成的“phonétique”译为“语音系统”或“语音学”。需要指出的是,“phonème”是“phonologie”这个系统的元素或单元的意思,有些汉译文与中文著作中把它分为“音素”和“音位”两种情况,并不确切。虽然“音位”一词与“音位学”一词(“音位学”一词在汉译语境中已是约定俗成了)看起来更加相配,但“音位”并不能体现出其作为系统元素或单元的意思,相反,“音素”与“词素( morphème)”“义素(sémantème)”甚至列维-斯特劳斯所创造的“神话素(mythème)”一样,充分体现出系统元素或单元的意思,故我们主张把“phonème”译为“音素”。),也即“语言能指(signifiant linguistique)的各种构成性元素,各种非有形的(incorporels)元素,因为能指本身是非有形的(根据费尔迪南·德·索绪尔)”*Nikolaï Troubetzkoï, La phonologie actuelle , repris dans les Essais sur le langage, op.cit., p.148,148(note 8),148(note 8),148,149.。音素可谓最小的音位学单元,“是不能被分解为各种更小更简单的音位学单元的一种音位学单元”*Nikolaï Troubetzkoï, La phonologie actuelle , repris dans les Essais sur le langage, op.cit., p.148,148(note 8),148(note 8),148,149.。它不是作为独立实体的原子式的项,而是受差别原则支配的对立关系之中的元素,确切地说代表一种“音位学的对立(opposition phonologique)”*Nikolaï Troubetzkoï, La phonologie actuelle , repris dans les Essais sur le langage, op.cit., p.148,148(note 8),148(note 8),148,149.。进一步说,“声音对于音位学家而言只是音素的语音实现,只是音素的一种物质性的象征符号”*Nikolaï Troubetzkoï, La phonologie actuelle , repris dans les Essais sur le langage, op.cit., p.148,148(note 8),148(note 8),148,149.,所以声音是有形的,而音素则是无形的。特鲁别茨柯伊接着又形象地解释道:“粗略地说,语音学研究人们通过讲一种语言而实际上进行的发音,而音位学则研究人们想象进行的发音。‘人们实际上进行的发音’(Ce qu'on prononce en réalité)从一个时刻到另一时刻且从一个个体到另一个体有变化……然而,‘人们想象进行的发音’(ce qu'on s'imagine prononcer)并没有变化(至少在被给出的语言的一种状态之中)。”*Nikolaï Troubetzkoï, La phonologie actuelle , repris dans les Essais sur le langage, op.cit., p.148,148(note 8),148(note 8),148,149.从中可以看出,特鲁别茨柯伊继承了索绪尔把语言视为一种差别系统的结构主义观点,同时又推进了索绪尔的能指理论(严格说来是听觉能指理论),认为音素作为语言能指的各种构成性元素,才是某一语言中能区分词的语音形式的最小语音结构单位。

音位学通过与语音学区分开来,彻底隔绝了任何语音以及与语音相联系的心理痕迹(如索绪尔的听觉形象),成功做到从功能的角度出发来看待音素的价值即区别性价值,从而成为了一门专门研究纯粹由各种关系所构成的系统的学科。这种纯粹关系系统理论是在具体研究百余种语言的语音系统后得出的,而其基本原理则具有普遍性价值。它曾经也被认为成功地摆脱了索绪尔语言学中残留的心理主义痕迹。因为我们知道,索绪尔虽然从共时维度出发创造性地提出语言是一种语言符号根据差别性原则所构成的关系系统;不过,由于他同时又称“语言符号是一种两面的心理实体”*F.de Saussure, 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édition critique préparée par Tullio de Mauro, op.cit., p.99. 中译本参见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第101页,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尤其强调构成语言符号的“听觉形象”( image acoustique)这一面“不是物质性的声音,不是纯粹物理的声音,而是这声音的心理痕迹,我们的感觉给我们证明的声音表象”*F.de Saussure, Cour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op.cit.,99.为此索绪尔还特别指出反对使用“音素(phonèmes)”一词:“正是因为语言中的词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些听觉形象,我们必须避免说到构成词的‘各种音素’。‘音素’这一术语含有一种声音动作的观念,只适用于口说的词,适用于内部形象在话语中的实现。我们说到一个词的各种声音和各种音节,只要记住这涉及听觉形象,就可以避免这种误解。”(高名凯先生把“image acoustique”译为“音响形象”,我们主张译为“听觉形象”) 当然,不难看出,索绪尔在此所使用的“音素”一词并不是特鲁别茨柯伊所说的音素,倒像是特鲁别茨柯伊一直强调的需要与音素区分开来的语音(或者说是两者的混合体),属于传统意义上的语音学概念。,带有明显的心理主义痕迹。特鲁别茨柯伊当时看到的索绪尔著作除了巴利和薛施霭所整理编辑的《普通语言学教程》之外,还有哪些笔记、手稿类资料,我们无从知晓。不过,从他强调索绪尔把能指视为一种“无形的”元素这一观点来看,他说不定已经深谙索绪尔结构语言学的精髓。即,索绪尔后来使用所指和能指这一对新术语用来取代语言符号及其两面即概念和听觉形象这些旧术语,正是为了用新术语的纯粹关系性来克服心理主义痕迹。

列维-斯特劳斯无疑正确把握到了结构语言学发展轨迹的命脉。我们知道,索绪尔看到分类命名集(nomenclature)语言理论的局限,不再从语言符号出发直接来思考事物问题,代之以思考事物(对象)与概念(观念、思想)以及语言(语言符号、能指、听觉形象、声音)与思想(概念或观念、所指)这两类问题。在后一类问题的思考中,索绪尔发现语言(声音)与思想(概念或观念)的形式性结合能够产生作为系统元素的语言符号,由此构成的语言系统(即语言)才能成为语言学研究的真正对象。对于前一类问题的思考,索绪尔往往把它与意义(含义)问题联系在一起,而他往往又在言语或具体话语中探讨意义(含义)问题。正如这两类问题都跟思想相关一样,索绪尔用“概念或观念”这个共同项把这两类问题勾连起来。这一勾连促使索绪尔走上了一条折中主义道路,试图调和一边的形式主义的新道路和另一边的观念至上论。

索绪尔在思想与事物的关系、意义、概念或观念等问题上继承观念论的传统,具有观念至上论的倾向。当代法国最杰出的语言学家本维尼斯特(Emile Benveniste)把索绪尔的这一观念至上论的倾向充分体现出来,甚至可以说推向极致,不仅认为语言(能指)与思想(观念或概念)的结合是必然的,而且认为思维和存在具有同一性。*本维尼斯特于1939年在语言学哥本哈根学派的《语言学会刊》上发表《语言符号的性质》一文,趁着抓住索绪尔在论证任意性原则时所留下的一个纰漏,展开了对索绪尔语言符号任意性理论的猛烈攻击。在本维尼斯特看来,能够把形式(声音形式、能指、听觉形象)和概念(思想表象、所指)两者结合起来是观念而不是语言符号,因为这里有一种必然性在起作用,一种结构必然性,可以归于语言结构的一种必然性。本维尼斯特在语言与思维问题上坚持观念至上论,承续形而上学传统,而在语言符号问题上坚持结构的共时性,坚持语言系统观,高举现代语言学大旗,其思想内部出现这种理论张力并非偶然,从根本上说来自索绪尔现代语言学革命的不彻底性。索绪尔在思想与语言的关系、语言符号、语言系统等问题上则试图走上一条形式主义语言观的道路。但是,当他把带有普遍含义(意义)味道的概念(观念、所指)悄悄地塞进原本专属于纯粹价值系统、纯粹形式系统的语言系统后,这种形式主义的纯粹性不可避免地遭到了破坏。换言之,索绪尔试图通过语言符号两面体即能指(听觉形象)与所指(概念或观念)结合的任意性来说明语言符号关系系统的形式主义的做法并不成功,这一形式化的道路并不彻底。后来的结构音位学发展了索绪尔结构语言学的这一形式主义道路。雅各布逊在质疑任意性原则的同时则用纯粹的音位学把语言的形式主义推向彻底化——只考虑音素之间的关系,不再把概念(或观念)纳入关系系统之中来考察——从而把索绪尔现代语言学的新思想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拉康赞同列维-斯特劳斯有关结构音位学代表着现代语言学最高理论成果的观点,认识到结构音位学革命所带来的现代语言学成果的价值在于语言学的法则可以被其他人文社会科学所借鉴和利用,归根到底理由在于,唯有音位学才能把索绪尔结构语言学“有关语言是一种形式系统”的观点贯彻到底。拉康沿着语言系统形式主义这一道路前进,充分认识到列维-斯特劳斯关于“能指先于且决定所指”的洞见的价值,因为只有纯粹的能指系统才能真正保证和贯彻语言系统的形式性。不过,拉康不是语言学家,他的理论关注也不在建立一种语言学理论;相反,他希望从语言学法则出发重新来理解精神分析学的核心思想,即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思想,提出了“无意识具有像语言一样的结构”这样的创见,而拉康的无意识结构又集中体现在能指结构上。

结合前面所述,拉康的这一创见不可能不与列维-斯特劳斯、雅各布逊等人的形式主义思想相关。马可·萨非洛普洛斯从列维-斯特劳斯的思想历程出发,更是提出了一种颇为大胆的观点,即,拉康的这一创见很有可能受到了美国人种学家和语言学家博厄斯(Franz Boas)的启发:“允许拉康从各种语言法则出发去重新把握弗洛伊德无意识理论的世系并不真正上溯至索绪尔,而是上溯至博厄斯,根据列维-斯特劳斯回忆,博厄斯从1911年起就写下‘语言的各种法则在无意识层面上发挥作用,不受各种说话主体的控制,人们因此能够在其他社会现象的这一名义下把这些法则当做一些表象性的对象性现象加以研究’( C. Lévi-Strauss,Deprèsetdeloin, Paris, Odile Jacob, 1988, p. 59),这就是说,比《普通语言学教程》的面世早五年。”*Markos Zafiropoulos, L'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et l'introduction de la théorie du signifiant dans le champ psychanalytique, Op.cit,p.22.当然,这里还需要进一步细细分辨。一方面,就如我们在前面已经详细指出,博厄斯和雅各布逊对列维-斯特劳斯的影响是巨大的。这一影响具体表现在,列维-斯特劳斯战后回到巴黎,结构主义的观点和方法逐渐进入人文社会科学的各领域,并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革命,拉康在精神分析学领域内掀起的革命可谓其中一场革命而已。还有,拉康经列维-斯特劳斯介绍结识雅各布逊,直接受到后者思想的影响;但仍然无法否认,拉康同时也受到了列维-斯特劳斯本人思想的影响,以及由列维-斯特劳斯中转受到博厄斯和雅各布逊思想的影响。尤其对于博厄斯,拉康主要是经列维-斯特劳斯中转受到其影响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另一方面,列维-斯特劳斯对无意识领域并没有做专门研究,譬如他始终没有提出过无意识运作的具体法则,他敏锐地捕捉到博厄斯关于“语言的各种法则在无意识层面上发挥作用”的洞见,但实际上并没有尽识这一洞见的价值。只有等到拉康的出现,博厄斯这一洞见的价值才被充分挖掘出来。正因为这点,马可·萨非洛普洛斯这样说:“通过拉康的各种阅读,博厄斯这个美国人类学巨人因此不再应该被压抑在索绪尔形象之下。”*Markos Zafiropoulos, L'anthropologie structurale et l'introduction de la théorie du signifiant dans le champ psychanalytique, Op.cit,p.23.

【责任编辑:于尚艳】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拉康《父亲的姓名》翻译和研究”(16BZX070);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梅洛-庞蒂著作集》编译与研究”(14ZDB021)

2016-03-29

B

A

1000-5455(2016)06-0052-09

黄作,浙江宁波人,哲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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