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编《说郛》所收宋元诗话辨伪
2017-01-10罗宁
罗 宁
重编《说郛》所收宋元诗话辨伪
罗 宁
在重编《说郛》的卷七十九至卷八十四收有六十二种文学批评著作,大部分是宋元时期的诗话。而在这些诗话中,有二十三种宋元诗话是伪书。这些伪冒诗话的作伪手法可分为三类:其一,本无其书,编者由同一作者的其他书中选录一些文字,编纂成一新书;其二,本无其书,取其他文字拼凑为一书,妄题书名或作者名;其三,原来曾有某书,但重编《说郛》本并非该书之原书或原书节录本,而是从其他书中抄来一些条文拼凑冒充该书。
重编《说郛》 宋元 诗话 辨伪
重编《说郛》是明末以来流行较广的一部大型丛书,在其收录的约一千二百六十种小说、传记等杂书中,存在较大数量的伪书。而这些伪书又被一些清代的丛书(如《唐人说荟》)和民国的丛书(如《旧小说》)收入,流传至今,常被现代学者轻信和误用。多年来,学界已经对重编《说郛》等丛书中的伪书进行了一些辨伪工作,笔者去年也发表了《重编〈说郛〉辨伪——以所收四种小说为例》一文*罗宁:《重编〈说郛〉辨伪——以所收四种小说为例》,载《中华文史论丛》2014年第3期。,较为全面地揭示了这套丛书的作伪性质和手法,并希望进一步揭露其中所收的伪书。简单地说,凡是重编《说郛》中新出现的、没有其他更早版本或可靠来源的书籍,基本上都有作伪的嫌疑。重编《说郛》中的诗话也是如此。
重编《说郛》于卷七十九至卷八十四共收有六十二种文学批评著作(含诗话、文章学等方面的著作)*本文所用重编《说郛》为宛委山堂本,收入《说郛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其中绝大部分为宋元诗话,六朝著作仅钟嵘《诗品》一种,唐代著作有《诗式》《风骚旨格》《本事诗》和已经被证伪的《二十四诗品》,明人著作有《兰庄诗话》《谭苑醍醐》两种,但《兰庄诗话》不题撰者,且被放在两种宋人诗话中间,有冒充宋元诗话的嫌疑。另有时代不详的《竹林诗评》一种。在重编《说郛》所收诗话中,《六一居士诗话》《司马温公诗话》《贡父诗话》《后山居士诗话》《许彦周诗话》《沧浪诗话》《珊瑚钩诗话》《石林诗话》《庚溪诗话》《紫薇诗话》《竹坡诗话》《二老堂诗话》等见于《百川学海》《津逮祕书》等更早的丛书,其可靠性毋庸置疑;但是像《漫叟诗话》《桐江诗话》《迃斋诗话》等未见其他丛书收录且无较早的单行本传世的诗话,实际上都是新出的伪书。宋代诗话曾经郭绍虞、罗根泽二位先生详细考证,郭绍虞的《宋诗话考》《宋诗话辑佚》和罗根泽的《两宋诗话辑校叙录》在宋诗话研究方面取得了很大成绩,影响深远。*郭绍虞:《宋诗话考》,中华书局1979年版;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年版;罗根泽:《两宋诗话辑校叙录》,见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三),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1年版。但遗憾的是,由于他们对重编《说郛》普遍作伪的性质没有足够的认识和警惕,仍有误信其中录文的情况发生。
本文对重编《说郛》所收的诗话进行辨伪研究,共发现有二十三种诗话存在不同程度、不同情况的作伪问题。这项研究一方面提示学界同仁不要随意使用重编《说郛》所收的这些诗话;另一方面指出重编《说郛》中这些诗话作伪的手法,也是对《重编〈说郛〉辨伪》一文的补充和验证。
《艺苑雌黄》
重编《说郛》卷八十收《艺苑雌黄》,题“宋严有翼”,八条。《直斋书录解题》杂家类著录《艺苑雌黄》二十卷,云:“建安严有翼撰。大抵辨正讹谬,故曰雌黄。其目:子史、传注、诗词、时序、名数、声画、器用、地理、动植、神怪、杂事,卷为二十,条凡四百条。砚冈居士唐稷序之。有翼尝分教泉、荆二郡。”*(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第31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然原本不传。清修《四库全书》时有十卷本,入存目,提要辨其伪云:
今考此本,止有十卷,而无序及标目,与宋人所言俱不合。又宋时说部诸家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蔡梦弼《草堂诗话》、魏庆之《诗人玉屑》之类,多有征引《艺苑雌黄》之文。今以此本参互检勘,前三卷内虽大概符合,而如《渔隐丛话》所录卢橘、朝云、鞦韆、琼花等十余条,《草堂诗话》所录古人用韵重复一条,此本皆不载。又如“中兴”条末东坡诗云云,“牵牛织女”条末《文选》注云云,俱胡仔驳辨之语,而亦概行阑入,舛错特甚。至其第四卷以后,则全录葛立方《韵语阳秋》,而颠倒其次序。其中如东坡在儋耳一条,立方原文有“三从兄讳延之”云云,此本改作葛延之以隐其迹。而其所称先文康公者,乃立方父胜仲之谥,则又沿用其文,不知刊削。盖有翼原书已亡,好事者摭拾《渔隐丛话》所引,以伪托旧本。而不能取足卷数,则别攘《韵语阳秋》以附益之。又故变乱篇第以欺一时之耳目,颇足疑误后学。今特为纠正,以祛后来之惑焉。*(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第1798页上,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本。
郭绍虞赞同此说,乃从各书中辑八十四则,收入《宋诗话辑佚》中。*郭绍虞:《宋诗话考》,第174页;郭绍虞:《宋诗话辑佚》,第535页。但郭绍虞辑本有两个问题:一是仅辑论诗文字;二是误信重编《说郛》,将其八条悉数收入。考重编《说郛》本《艺苑雌黄》之八条文字,其中七条亦见于《苕溪渔隐丛话》后集所引《艺苑雌黄》,惟“以宰为命”条见《诗话总龟》后集卷二十一《书事门》*(宋)阮阅:《诗话总龟》后集,第13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原出《韵语阳秋》卷六,见(清)何文焕:《历代诗话》,第533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重编《说郛》中“王俭少年以宰为命”句,与《诗话总龟》后集相同,而《韵语阳秋》作“王俭少年以宰相自命”。,而原出于《韵语阳秋》卷六,并非《艺苑雌黄》之文。将重编《说郛》本《艺苑雌黄》的七条文字与《苕溪渔隐丛话》后集所引《艺苑雌黄》仔细比较,可发现两者文字不尽相同。前者常有节略,如“河豚”条后者的文字多出数倍,这说明重编《说郛》本《艺苑雌黄》并非直接来源于《苕溪渔隐丛话》后集。综合来看,重编《说郛》本《艺苑雌黄》八条均符合《四库提要》所说十卷伪本的情况,即条文来自《苕溪渔隐丛话》等,又以《韵语阳秋》条文附益。现在虽然无法见到十卷伪本,但笔者怀疑重编《说郛》本《艺苑雌黄》就是从十卷伪本而来,并没有什么文献价值。
《谢氏诗源》《玄散诗话》《林下诗谈》
重编《说郛》卷八十收《谢氏诗源》,题“阙名”,十七条。今考其文均见于《琅嬛记》引《谢氏诗源》。《琅嬛记》旧题元伊世珍所作,实际上是明人伪托之作,而且内容出于编造杜撰,是一部伪典小说。*罗宁:《明代伪典小说五种初探》,载《明清小说研究》2009年第1期。《琅嬛记》引《谢氏诗源》共二十一条,其文字内容以及《谢氏诗源》这一书名(出处)均出于伪造;而重编《说郛》又从中辑出《谢氏诗源》,可谓伪中之伪。
重编《说郛》从《琅嬛记》中辑出部分条文充作一书的还不止《谢氏诗源》。卷三十一所收的《采兰杂志》《真率笔记》《致虚杂俎》《贾氏说林》《下黄私记》五书,卷八十一的《玄散诗话》,卷八十四的《林下诗谈》,都是从《琅嬛记》中辑抄出来的。从某种角度来说,重编《说郛》所收的这些书和佚文似乎可看作是一种辑佚。但必须强调的是,这些书和所记载的事实本身是子虚乌有的,绝不能认为《谢氏诗源》等书是明代尚存世的宋元书籍,而《琅嬛记》和重编《说郛》分别从中摘录了一些条文。
重编《说郛》中卷八十一《玄散诗话》,也题“阙名”,仅四条。《中国诗话辞典》称:“《玄散诗话》,南宋无名氏撰,原书久佚,亦不见诸家著录,仅《说郛》宛委山堂本卷八十一,录存三条,其内容皆记诗事,无涉诗论。”*蒋祖怡、陈志春:《中国诗话辞典》,第384页,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这里不但将条数写错,更重要的是没有认识到所谓《玄散诗话》是抄自伪书《琅嬛记》的。《琅嬛记》中标明出自《玄散堂诗话》的文字有五条,除被重编《说郛》引录的四条外,还有一条文字可以转录在此,足见其荒诞无稽之貌:
昔宗羡思桑娣不见,候月徘徊于川上,见一大鱼浮于水面,戏嘱曰:“汝能为某通一问于桑氏乎?”鱼遂仰首奋鳞,开口作人语曰:“诺。”宗羡出袖中诗一首,纳其口中。鱼若吞状,即跃去。是夜桑娣闻叩闼声,从门隙视之,见一小龙据其户,惊而入,不寝达旦。开户视之,惟见地上彤霞牋一幅,诗曰:“飘飘云中鹤,遥遥慕其俦。萧萧独处客,惙惙思好逑。愁心何当已,愁病何当瘳。谁谓数武地,化作万里修。谁谓长河水,化作瀸瀸流。谁谓比翼鸟,化作各飞鸥。悲伤出门望,川广无方舟。无由谒余款,驰想托云浮。”由此观之,则鱼能寄书,实有是事。纨素制鱼盛书,更是一事。(《琅嬛记》卷上引《玄散堂诗话》)*旧题伊世珍《琅嬛记》,台湾新兴书局《笔记小说大观》影印《津逮祕书》本。
宗羡、桑娣皆是于书无考之人。胡编这样一个故事,是为了说明古来确实有鱼寄书之事,不只是因为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而有这样的典故。
重编《说郛》卷八十四有《林下诗谈》一卷,题“阙名”,七条。《中国诗话辞典》说:“《林下诗谈》,宋无名氏撰,原书久佚,不知卷数,亦不见诸家著录,仅《说郛》宛委山堂本卷八十八(当为八十四),存录七条,其内容多记诗事,无涉诗论。”*《中国诗话辞典》,第383页。《琅嬛记》标明出自《林下诗谈》的文字共六条,重编《说郛》辑录了其中五条,包括著名的杨炯姪女容华咏《临镜晓妆》诗一条*杨容华咏诗事原见《太平广记》卷二七一《杨容华》引《朝野佥载》,原题《新妆诗》,而《琅嬛记》改名为《临镜晓妆》,并且杜撰了杨炯和郑羲真的一段对答。陈尚君认为:“此为明以后出伪书,恐不足信。”参见陈尚君:《唐女诗人甄辨》,第31页,海豚出版社2014年版。,以及苏轼妾朝云唱“花褪残红”词一条*《琅嬛记》卷中朝云唱“花褪残红”词一条,原标出《林下词谈》,恐怕是因为该条内容涉及东坡词而非诗,乃改名《林下词谈》,但重编《说郛》本《林下诗谈》也收入了。顺便指出,研究苏词者往往引《琅嬛记》或《林下诗谈》(或《林下词谈》)来给苏轼《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编年,定于绍圣二年(1095),其实是靠不住的。。而重编《说郛》的《林下诗谈》的第一条和第二条,分别记范靖妻(沈满愿)和王淑英妻(刘氏)作诗之事,并非来自《琅嬛记》,而是据《玉台新咏》中的诗添加文字伪托的。这两首诗原见于《玉台新咏》卷十和卷九,题《映水曲》和《赠夫》(一作“王叔英妇赠答”)*吴冠文、谈蓓芳、章培恒:《玉台新咏汇校》,第783、70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并无作诗之本事,相关的本事应该是重编《说郛》添加的。下面引录这两条文字,以见其作伪之迹:
范靖同妻沈氏坐后园,观洒翠池,又上洗心亭,共索笔研,为《映水曲》。沈氏先成,曰:“轻鬓学浮云,双蛾拟初月。水澄正落钗,萍开理垂发。”靖奇之,不复敢作。沈氏小字满愿。
王淑英妇,刘孝绰之妹,幼有词藻。春日,淑英之官,刘不克从,寄赠以诗,曰:“妆铅点黛拂轻红,鸣环动佩出房栊。看梅复看柳,泪满春衫中。”时人传诵之。
文中记范靖妻沈氏小字满愿,王叔英妇为刘孝绰妹等事实都不错,但“坐后园,观洒翠池,又上洗心亭”“靖奇之,不复敢作”“春日,淑英之官,刘不克从”等细节,不知从何而来,只能是一种杜撰和编造。
总之,重编《说郛》本《林下诗谈》,五条来自杜撰事实的伪典小说《琅嬛记》,两条根据《玉台新咏》的两首诗杜撰本事,无疑是一部伪书。
《潜溪诗眼》
重编《说郛》卷八十有《潜溪诗眼》一卷,题“宋范温”,三条:樱桃诗、橄榄诗、都梁香。范温有《潜溪诗眼》,见《郡斋读书志》小说类、《直斋书录解题》文史类等宋人书目著录,但重编《说郛》之《潜溪诗眼》并非原书之节录本。郭绍虞已经有所怀疑:“今传世者,惟有《说郛》本一卷,仅三则,而其中‘橄榄诗’、‘都梁香’二则又与《王直方诗话》同,当由其书已佚,后人复于他书传录以足之矣。”*郭绍虞:《宋诗话考》,第134页。郭绍虞《宋诗话辑佚》辑得《潜溪诗眼》二十九条,以重编《说郛》之三条置于开头,而于见《王直方诗话》的两条则说“疑《说郛》本误引”。*郭绍虞:《宋诗话辑佚》,第314页。如果了解了重编《说郛》常见的作伪手法,就可以肯定地说,重编《说郛》本《潜溪诗眼》就是取《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三引《诗眼》的一条佚文*(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三,第15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再胡乱从《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中抽取二条并非出于《潜溪诗眼》(而是《王直方诗话》)的文字*《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一、卷二,第292、9页。,拼凑冒充的伪本。这和前引《四库提要》辨十卷本《韵语阳秋》的作伪手法一样,十卷伪本就是从《苕溪渔隐丛话》等书中“摭拾”一些文字,“别攘”他书以“附益”而成的。
《续本事诗》
重编《说郛》卷八十有《续本事诗》,题“聂奉先”,十五条。按《直斋书录解题》文史类著录有《续广本事诗》五卷,云:“聂奉先撰。虽曰广孟啓之旧,其实集诗话耳。”*《直斋书录解题》,第649页。《郡斋读书志》总集类又有《续本事诗》二卷,云:“右伪吴处常子撰,未详其人。自有序云:‘比览孟初中《本事诗》,辄搜箧中所有,依前题七章,类而编之。’然皆唐人诗也。”*(南宋)晁公武撰,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第106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参见罗宁:《处常子〈续本事诗〉辑考》,载《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但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和宋代聂奉先的《续广本事诗》、五代处常子的《续本事诗》都毫无关系。查其十五条文字中,十四条出自《诗话总龟》前集卷二十九《书事门》,而且顺序全同;第二条“甘露事”则出自《诗话总龟》后集,卷十四《评史门》引葛常之*《诗话总龟》后集,第84页。原出《韵语阳秋》卷九,见《历代诗话》,第555页。。此书的性质正如余才林所说:“《说郛》重编时,编者采择月窗本《诗话总龟》中的一些条目,又窃取《直斋书录解题》中聂奉先《续广本事诗》的名目,因以伪托。……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不过是明人编造的一部伪书。”*余才林详细考证了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十五条文字的来源,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参见余才林:《重编〈说郛〉本〈续本事诗〉辨伪》,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06年第1期。在重编《说郛》中那些伪冒诗话(其他书籍也是如此)中,从不相干的古书中杂抄一些条文伪冒某一古书的情况比比皆是,前面论述的《潜溪诗眼》和后面的《环溪诗话》《梅涧诗话》《漫叟诗话》《汉皋诗话》《桐江诗话》等均是如此。
乐天云:“余霞散成绮”“别叶乍辞风”等语丽矣,不过于嘲风雪、弄花月而已。故《寄唐生》云:“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惟歌生民病,得愿天子知。”
“弄花月”“文字奇”“得愿”这三处特别的写法,都和《诗话总龟》后集一样,而和今传本不同。
渊明心乎忠爱,非谓枯槁,其所以感叹时世推迁者,盖伤时人之急于声利也,非谓乱离,其所以愁愤于干戈盗贼者,盖以王室元元为怀也。俗士何以识之?
重编《说郛》本少“杜老”二字,《诗话总龟》后集也是如此,但这样文句是读不通的,可见二者错误亦同。不过,重编《说郛》本也有改动,它增加了开头的“渊明心乎忠爱”一句,还把“非畏”改成“非谓”,“时化”改为“时世”,“伤时”改为“伤时人”。这同时也表现出重编《说郛》本编纂时复杂的一面。
表1
①《苕溪渔隐丛话》前集,第84,118,41页。
②《苕溪渔隐丛话》前集,第84,118,41页。
③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第84,118,41页。
《环溪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环溪诗话》,题“宋吴沆”,四条。按,《直斋书录解题》文史类著录《环溪诗话》一卷,云:“临川吴沆撰。”《环溪诗话》今传本有《学海类编》本(三卷)、《四库全书》本(一卷)。这两本虽然卷数不同,但条文内容基本相同,而重编《说郛》本所有的四条,却不见于这两个版本中。查此四条,“御燕”见《诗话总龟》后集卷一《御燕门》引《复斋漫录》*《诗话总龟》后集,第5页。,“刘洞”见《诗话总龟》卷四十五《伤悼门》引《诗史》,“诗讪”见《诗话总龟》卷三十七《讥诮门》引《诗史》,“堠子诗”见《诗话总龟》卷四十四《怨嗟门》引《闲居诗话》*《诗话总龟》,第430、360、421页。。原来,重编《说郛》本《环溪诗话》是一个杂抄他书条文伪冒的书籍。
《东坡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东坡诗话》,题“宋苏轼”,三十二条。苏轼本人未曾撰《东坡诗话》,后人曾从东坡文章、杂著中辑取有关论诗文字成为《东坡诗话》。《郡斋读书志》小说类著录《东坡诗话》二卷,云:“右皇朝苏轼号东坡居士,杂书有及诗者,好事者因集之,成二卷。”*《郡斋读书志校证》,第601页。《通志·艺文略》诗评类著录《苏子瞻诗话》一卷。*郑樵:《通志二十略》,第1799页,中华书局1995年版。《宋史·艺文志》小说类也有苏轼《东坡诗话》一卷。但是,重编《说郛》本《东坡诗话》并不是宋人《东坡诗话》的节录本。刘尚荣已经指出,此《东坡诗话》“系采自万历间茅维刊七十五卷本《东坡全集》的六十七、六十八两卷(诗词题跋)”*刘尚荣:《明版苏轼文集选本考述》,见《苏轼著作版本论丛》,第153页,巴蜀书社1988年版。。将重编《说郛》的文字和中华书局本《苏轼文集》(以茅维刊本为底本整理)比较就可发现,不仅每条文字的题目和内容相同,连三十二条的顺序也全部相同。自第一条“书孟东野诗”到第二十二、二十三条“书黄鲁直诗后”,均见《苏轼文集》(茅维刊本《东坡全集》)卷六十七,自第二十四条“自记吴兴诗”到第三十二条“记西邸诗”,见于《苏轼文集》卷六十八。只有最末一条“记西邸诗”原在“记关右壁间诗”后,今被编者移至“跋黔安居士渔父词”后,不知何故。
在早期流行的以明成化刊本为代表的《东坡全集》(据宋代东坡七集本)中,题跋数量较少,也不是如上的编排顺序。万历时茅维刊本《东坡全集》才有如此数量和如此编排顺序的题跋,稍后毛晋刻《东坡题跋》又是据茅维本而来。因此,重编《说郛》本《东坡诗话》的条文内容和编排顺序足以证明,此《东坡诗话》并非据宋本而来,而是晚明人胡乱从茅维刊本《东坡全集》(或《东坡题跋》)中摘抄条文拼凑而成的一种伪书。*《学海类编》中收有元陈秀明编的《东坡文谈录》一卷、《东坡诗话录》三卷,又与此不同,亦非宋人所编《东坡诗话》。
《西清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西清诗话》,题“宋蔡绦”,十一条。考此十一条中有七条是从《诗话总龟》后集中辑来的(均标为《西清诗话》),另四条则非《西清诗话》所有。表2中列出各条见于《诗话总龟》后集的卷数、门目和页码(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以及在明抄本《西清诗话》中的卷数和页码*张伯伟编校:《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将重编《说郛》本《西清诗话》与《诗话总龟》后集以及明抄本《西清诗话》比较即知,重编《说郛》本《西清诗话》并非来自某一《西清诗话》原本,而是利用《诗话总龟》后集进行辑佚再杂凑其他条文而成,在十一条文字中有四条伪文。
表2
《梅涧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梅涧诗话》,题“宋韦居安”,四条:青狮子、肉骏、好石、赠送。韦居安是由宋入元之人,题为宋也不算错。但重编《说郛》本的四条均不见于《历代诗话续编》本《梅磵诗话》。考“肉骏”出自《诗话总龟》卷十八《纪实门》引《百斛明珠》*《诗话总龟》,第208,410页。,此为东坡自述在岐下时见秦州送进肉騣马事,又见《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二引东坡云*《苕溪渔隐丛话》前集,第79页。,以及《仇池笔记》卷上和稗海本《东坡志林》*(北宋)苏轼:《仇池笔记》,见《全宋笔记》,第1编,第9册,第198页,大象出版社2003年版;(北宋)苏轼:《东坡志林》(稗海本)卷一,见《全宋笔记》,第1编,第9册,第125页。。此条是苏轼自述所见,根本不可能是韦居安说的话。此外,“好石”出自《诗话总龟》卷四十五《伤悼门》*《诗话总龟》,第431页。此条原不注出处,重编《说郛》本《陈辅之诗话》亦有此条,同样不可信(见后)。人民文学出版社本《诗话总龟》补出处“陈辅之诗话”,乃为重编《说郛》所误。,“赠送”出自《诗话总龟》卷四十三《送别门》引《谈苑》*《诗话总龟》,第208,410页。,均非《梅涧诗话》所有的文字。只有“青狮
子”一条暂未发现来源,《天中记》卷五十五抄录《梅涧诗话》此则*(明)陈耀文:《天中记》,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967册,第626页下,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重编《说郛》本“亮来寇”前及“四百骑敌”后均挖去一字(应是入清避讳的缘故),可据《天中记》补“逆”“虏”二字。,《说略》卷三十、《玉芝堂谈荟》卷三十三也提及青狮子,但所据都是《梅涧诗话》*(明)顾起元:《说略》,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964册,第865页上,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明)徐应秋:《玉芝堂谈荟》,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83册,第802页上,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可能就是此重编《说郛》本《梅涧诗话》。此条待考。大略而言,重编《说郛》本《梅涧诗话》是伪书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后村诗话》
显然,重编《说郛》本《后村诗话》基本上也可说是取他书条文冒充的伪本。
《漫叟诗话》
关于《漫叟诗话》,自郭绍虞、罗根泽二先生考证辑佚之后,李裕民、岳珍、李贵等皆有贡献*岳珍:《宋诗话辑补》,载《天中学刊》2003年第1期;李裕民:《〈宋诗话辑佚〉补遗》,见李裕民:《宋史考论》,第397页,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李贵:《〈漫叟诗话〉作者李公彦及〈全宋诗〉、〈全宋文〉相关诗文考论》,载《东华汉学》2011年第14期。,李贵在作者李公彦生平考证方面创获尤多,他认为:“李公彦著述未尝刊刻,《漫叟诗话》先以钞本形式流传,晚年编定为《潜堂诗话》,仍无刻本。”其说可信。可惜诸人皆未注意重编《说郛》本的作伪问题。《漫叟诗话》从未刊刻流传,也从未见晚明之前的丛书收录,重编《说郛》本何由而来?此本《漫叟诗话》除首条和末条取自《苕溪渔隐丛话》所引《漫叟诗话》而有所凭据外,其他均是从别书抄来的无关条文,整体上可谓是毫无价值的伪本。
《桐江诗话》
《兰庄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兰庄诗话》,题“阙名”,四条。重编《说郛》置此书于《桐江诗话》与《迃斋诗话》之间,似以之为宋人诗话。查《明史·艺文志》集部文史类有闵文振《兰庄文话》一卷、《诗话》一卷,《千顷堂书目》卷三十二文史类中亦有闵文振《兰庄诗话》一卷*(明)黄虞稷:《千顷堂书目》,第77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可见其书本为明人诗话。然考此《兰庄诗话》四条文字,“刘太真”见《诗话总龟》卷二十九《书事门》*《诗话总龟》,第296页。按,此条未标原出处,从上下文来看,似乎原出《王直方诗话》。郭绍虞辑入《王直方诗话》中。,“汉魏”见《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一引《吕氏童蒙训》*《苕溪渔隐丛话》后集,第5页。此条又见《诗话总龟》后集卷三十一《格致门》,第194页。,则令人生疑。《兰庄诗话》别无传本,重编《说郛》本应是一个辑佚加伪冒的本子,因为另外两条可以在明冯惟讷的《古诗纪》中发现:“曹子建”条见该书卷一百四十七,“陶潜”条见卷一百四十八注文,皆标明《兰庄诗话》。*(明)冯惟讷:《古诗纪》,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0册,第585页上、593页上,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
顺便指出,《古诗纪》引《兰庄诗话》还有四处:卷一百四十八评陆机、谢灵运诗一条,卷一百四十九评鲍照数目诗一条,卷一百五十二评《松石轩诗评》、“高似孙选诗句图”各一条。
《迃斋诗话》
《金玉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金玉诗话》,题“阙名”,十条。《金玉诗话》之名从未见于史籍,郭绍虞考证其文字全同于蔡绦《西清诗话》,但对其中一条又有疑惑:
……则是《金玉诗话》所载,几全同于《西清诗话》矣,惟“重韵”一条,仅见《金玉诗话》,余前编《宋诗话辑佚》时,于《西清诗话》亦不收此条。顾余后见抄本《西清诗话》,始见此条亦在其内,遂以为《西清》《金玉》同为一书,故《说郛》本《金玉诗话》即题蔡绦撰。但余仍不能无疑,盖此条有“余尝质之叔父文正”之语,考宋代蔡氏谥文正者惟沈,沈为元定子,少游朱子之门,与绦时代辈分均不相合。且沈之谥文正,乃出明代追谥,当时亦不应有是称,因疑“文正”非谥而为其叔父之字,否则“文正”之下,应加“公”字,始合当时称谓惯例。姑蓄此以俟续考。*郭绍虞:《宋诗话考》,第142—143页。郭绍虞甚至因为这一条而对钞本《西清诗话》有所怀疑。见《宋诗话考》,第22页。
这段考证文字论述透辟。“重韵”一条见于《西清诗话》是确定无疑的,《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所收的明钞本《西清诗话》卷上即有此条。*《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第192页。至于“文正”的问题,张伯伟已经指出蔡绦叔父蔡卞正是谥号文正。其实南宋王楙《野客丛书》卷二十《诗中押重韵》引“蔡氏”语,即称“尝质之叔父元度”*(南宋)王楙:《野客丛书》,第229页,中华书局1987年版。。蔡卞字元度,和“文正”是同一人。
需要说明的是,涵芬楼《说郛》卷四十九亦有此《金玉诗话》,题“宋蔡绦”,名下注“西清无为子”,十条文字除个别传写异文外完全相同。根据笔者对两种《说郛》关系的判断,两种《说郛》共有的书一般情况下是重编《说郛》沿用明抄本《说郛》的内容。也就是说,《金玉诗话》之名目可能是在陶宗仪之前就有了。推测起来,《金玉诗话》大约是宋元之际的书商从《西清诗话》中抄出部分条文并另取好听的书名的一本伪书,其作伪在重编《说郛》编纂之前。
《汉皋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汉皋诗话》,题“阙名”,十一条:酒胆豩、长夜、对霤、荡船、足期、来诗、大火、连山、撇捩、辞意通、大路。《汉皋诗话》之名见于《遂初堂书目》文史类著录,郭绍虞考证其作者姓张,不知其名。*郭绍虞:《宋诗话考》,第145,146页。《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一、卷二十七、卷三十三共三次引到此书的条文*《苕溪渔隐丛话》后集,第155、214、265页。,但重编《说郛》本《汉皋诗话》都没有。郭绍虞辑佚即收入重编《说郛》的十一条,再加上《苕溪渔隐丛话》的三条及《清波杂志》一条。*郭绍虞:《宋诗话辑佚》,第335页。实际上,重编《说郛》的十一条均和《汉皋诗话》无关,也是用他书文字伪冒的,郭绍虞辑本应将这些条文删去。考“酒胆豩”见《西溪丛语》卷上*《西溪丛语》,第39页。,余十条均见《诗话总龟》后集卷十八《正讹门》引《杜诗正异》*《诗话总龟》后集,第108—112页。。举“酒胆豩”一条为例:
豩字呼关切,[顽]〔颃〕也,当在山字韵。刘梦得有“杯前胆不豩”,赵勰有“吞船酒胆豩”之句。《礼部韵》不收,《唐韵》亦无此。(重编《说郛》本《汉皋诗话》)
刘梦得诗有“杯前胆不豩”,赵勰有“吞船酒胆豩”。《礼部韵》《唐韵》并无。《集韵》在山字韵,音呼关切,颃也。(《西溪丛语》卷上)
重编《说郛》不过于《西溪丛语》原文稍作改动而已。至于来自《杜诗正异》的十条则几乎是原文照抄了。
《杜诗正异》是蔡兴宗所撰*周采泉:《杜集书录》,第2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与《汉皋诗话》是全无关系的两本书,但由于重编《说郛》胡乱用《杜诗正异》的条文冒充《汉皋诗话》,致使郭绍虞对两书关系也产生了疑惑:
是书多偏于考据注释,尤以校正杜诗者为多。其“荡船”一条,考周紫芝《竹坡诗话》云:“东莱蔡伯世《杜少陵正异》甚有功,亦时有可疑者,如‘峡云笼树小,湖日荡船明’,以落为荡,且云‘非久在江湖者不知此字之为工也’。”今案此书所言,正与紫芝所引蔡说相同。紫芝与胡仔时代相近,则二人所引之书,其时代当亦不远。不知是《汉皋》之袭蔡说耶?抑为蔡著之本《汉皋》耶?*郭绍虞:《宋诗话考》,第145,146页。
此条重编《说郛》本原文是:“峡云笼树小,湖日荡船明。荡字从一作。非久游江湖者,不知此文之工。正文作落,盖字讹也。”《诗话总龟》后集引《杜诗正异》的文字与之全同。按,“荡字从一作”的意思是说蔡兴宗所校正的杜集版本中的“荡”字,是根据原底本中的“一作荡”而改的,反过来说,原底本的正文本来是写作“落”字的。像这样的话,只能是出现在对杜诗文本的校勘中,诗话中不可能这样行文。事实上,《杜诗正异》是蔡兴宗重编杜诗的副产品,行文如此,不足为异。其书与《汉皋诗话》之间本没有抄袭的关系,是重编《说郛》的伪冒文字造成了这样无谓的问题。
《陈辅之诗话》
《敖器之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一有《敖器之诗话》,题“敖器之”,五条:陶诗、琵琶曲、句相似、乡里、拜家庆。“陶诗”同敖陶孙《臞翁诗评》*(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二,第18页,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琵琶曲”出自《锦绣万花谷》卷三十四《琵琶》引《蔡宽夫诗话》*《锦绣万花谷》,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924册,第438页上,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按,《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六引《蔡宽夫诗话》(第107页)载此段详细而文长,重编《说郛》本此处文字近于《锦绣万花谷》。,“句相似”出自《诗话总龟》后集卷三十一《效法门》引葛常之*《诗话总龟》,第196页。按,葛立方(常之)《韵语阳秋》卷四载此条,见《历代诗话》,第519页。,“乡里”出自《西溪丛语》卷下*《西溪丛语》,第97页。,“拜家庆”出自《诗话总龟》后集卷四《孝义门》引葛常之*《诗话总龟》,第17页。按,葛立方(常之)《韵语阳秋》卷十载此条,见《历代诗话》,第559页。。
敖陶孙字器之,号臞翁,其《诗评》(或称《臞翁诗评》)颇有名,附于《臞翁诗集》之后,《诗人玉屑》等书亦收录,而所谓《敖器之诗话》则从未见著录和宋人提及。郭绍虞对此也有怀疑:“此书只五则,而其中陶诗一条,又即《诗评》中语,不知其以何复出也。岂此《诗话》为后人伪托,特羼入此条以取信于人耶?”*郭绍虞:《宋诗话考》,第132,157,197页。在知道重编《说郛》中常见的作伪情况和作伪手法之后,我们可以肯定地说,郭绍虞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所谓《敖器之诗话》完全就是出于伪托。
《潘子真诗话》
《青琐诗话》
《比红儿诗话》
重编《说郛》卷八十四有《比红儿诗话》,题“宋冯曾”,十三条(原文第一条当分作两条)。考其文字内容,实际是对罗虬《比红儿诗》百首绝句中典故的注释。*(唐)罗虬:《比红儿诗》,见《全唐诗》卷六六六,第7625—7631页,中华书局1960年版。明代以前文献中未见提及《比红儿诗话》的,冯曾亦不知何人,重编《说郛》的编者应是将某一《比红儿诗》注本胡乱摘取数条,充作一书,复乱题“宋冯曾”之名。下面引录全文,并根据每条文字的含义推测其所注的诗句,标于各条之后:
1.北齐冯淑妃名小怜,后主惑之,愿得生死一处。(注“陷却平阳为小怜”)
2.荀奉倩妻曹氏病热,奉倩乃出中庭取冷,还,以体熨之。(注“因事爱思荀奉倩”)
3.孙绰《情人诗》云:“碧玉破瓜时。”吕洞宾诗云:“功成当在破瓜年。”杨文公谓:“俗以破瓜为二八。”(注“破瓜年几百花颜”)
4.颜回望吴门马,见一匹练。孔子曰:“马也。”然则马之光景,一匹长耳,后人号马为“一匹”。(注“莫言一匹追风马”)
5.齐武帝宫人不闻端门鼓漏声,置钟景阳楼上,应五鼓及三鼓,宫人闻钟声早起妆饰。出《南史》。(注“最称严妆待晓钟”)
6.潘妃有琥珀钏一双,直至七十万。(注“琥珀钗成恩正深”)
7.马明[主]〔生〕随神女入室,卧紫金床。(注“画帘垂地紫金床”)
8.王献之《情人桃叶歌》云:“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来迎接。”(注“总传桃叶渡江时”)
9.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其妻姮娥窃而服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注“不肯终身作羿妻”)
10.甄皇后每寝寐家中,髣髴见如有持玉衣覆其上者。(注“不见神人覆玉衣”)
11.《华山记》云:“顶上有池,生千叶莲,服之羽化。”(注“化羽尝闻赴九天”)
12.范宽之得妓人结丝合欢香囊,寄词云:“谢娘栀子,贾妃萸佩。”(注“栀子同心裛露垂”)
13.王训《舞诗》云:“动衣千里香。”(注“凤舞香飘绣幕风”或“真似红儿舞袖香”)
由上可知,所谓《比红儿诗话》实际上是从某种《比红儿诗》注中抄出来的,正属于鲁迅《破〈唐人说荟〉》讲这类丛书“胡闹”七例中的“妄造书名而且乱题撰人”。考宋人方悫(性夫)有《注比红儿诗》一卷。《郡斋读书志》别集类著录罗虬《比红儿诗》一卷,称“皇朝方性夫注”。*《郡斋读书志校证》,第935页。《天一阁书目》卷四之一集部别集类有《比红儿诗集》一册(钞本),云:“[宋]〔唐〕鄜州罗虬著,临漳黄预集,桐庐方慤注。政和六年黄预序称:罗虬惑于红儿,旣杀之,且追其寃,作绝句诗百篇,借古人以比其艳,其用心顾不谬哉!然览其诗,访其事实,杂岀诸史氏传记若禆官小说,傍曲取引上下数千载间有据依,其闻见亦已博矣!初得此集读之,颇患不能尽记其事,桐庐方慤性夫请裒所闻以为之注,而属余题其后。”*(清)范邦甸:《天一阁书目》,见《续修四库全书》史部920册,第196页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国家图书馆尚有此书明抄本,惜未见,不知是否即《比红儿诗话》所依据者。
小 结
以上共考证了重编《说郛》中二十二种宋元诗话和一种明代诗话,这些诗话都存在不同情况、不同程度的作伪问题。从所记事实真伪的角度来说,《谢氏诗源》《玄散诗话》《林下诗谈》三种来源于伪典小说《琅嬛记》,从事实到书名都是子虚乌有的,重编《说郛》本《林下诗谈》甚至在《琅嬛记》之外,又为两首古诗添加杜撰了本事。从作伪的时间来说,上述三书和《琅嬛记》略早于重编《说郛》之编纂,作伪责任主要不在重编《说郛》。《艺苑雌黄》来自更早的十卷伪本,和《金玉诗话》一样是在晚明重编《说郛》之前已有的伪书。
除了来自《琅嬛记》的三书外,重编《说郛》中有作伪问题的宋元诗话一般不是内容事实之伪,而表现为其他三种情况。
其一,本无其书,编者由同一作者的其他书中选录一些文字,编纂成一新书。《东坡诗话》《金玉诗话》《青琐诗话》即是如此。《东坡诗话》实际上是拿三十二则东坡题跋文冒充的,和宋人所辑《东坡诗话》无关。《金玉诗话》十则,似可看作是蔡绦《西清诗话》的选本,但这个书名从未见于文献,疑是书商妄取。《青琐诗话》其实就是《青琐高议》前集卷五的“名公诗话”。这一类书籍的作伪性质较轻,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辑录和选编。
其二,本无其书,取其他文字拼凑为一书,妄题书名或作者名。《敖器之诗话》《比红儿诗话》即是,二者原本都是子虚乌有的书,但情况又有所不同。《敖器之诗话》的五条文字中有一条来自敖器之《诗评》,其他四条则与敖器之无关;《比红儿诗话》则是摘取某部《比红儿诗注》内容而成,胡乱题取书名及撰者名“宋冯曾”。
在研究中还发现,这些伪书伪本大多利用《苕溪渔隐丛话》《诗话总龟》《西溪丛语》等书进行辑佚和杂抄的拼凑,尤其常用《诗话总龟》后集。郭绍虞认为《潜溪诗眼》中有二条是后人以《王直方诗话》补入的(见前),其实重编《说郛》编者也不可能见到亡佚已久的《王直方诗话》,这不过是从《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中摘取的原出《王直方诗话》的条文罢了。笔者在《重编〈说郛〉辨伪》一文中曾经区别过“抄出文献”和“原出文献”之不同,所谓“抄出文献”,是指编撰者(或伪造者)在编撰(或伪造)某书时抄录使用的直接文献来源。“抄出文献”和“原出文献”不同,后者指最早的文献来源和出处。抄出文献可能是原出文献,但也可能是比原出文献时代更晚的其他文献。换句话说,《苕溪渔隐丛话》《诗话总龟》《西溪丛语》等是重编《说郛》编者经常利用的“抄出文献”。此外,《类说》《绀珠集》《海录碎事》也常被用作杂抄拼凑伪书的“抄出文献”。对重编《说郛》中伪书“抄出文献”的探求,有助于加深对其作伪手法和作伪状况的了解。
顺便指出,除了上面专门论述的宋元诗话外,重编《说郛》中的其他诗文评著作有些也是存在问题的。如重编《说郛》卷七十九的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现在学界基本上已经公认其为伪书了。同卷有题名黄庭坚的《杜诗笺》,程千帆认为是伪书。*程千帆:《杜诗伪书考》,见程千帆:《古诗考索》,第34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周采泉认为此书不全伪,见周采泉:《杜集书录》,第446页。同卷的苏辙《诗病五事》,其实是苏辙集中的一篇,原见于《栾城三集》卷八。*《苏辙集》,第1228页,中华书局1990年版。和《青琐诗话》类似,书贾将一书的部分内容分立而另作一书,意在显示丛书中所收品种之丰富。此外,研究还发现三种诗话存在个别伪文,卷八十《谭苑醍醐》(杨慎撰)十条,前九条均见于今本《谭苑醍醐》*(明)杨慎:《谭苑醍醐》,见王文才、万光治主编:《杨升庵丛书》,第2册,天地出版社2002年版。,惟末条“颜谢”见《诗话总龟》后集卷十一《评论门》*《诗话总龟》后集,第65页。原出《韵语阳秋》卷二,见《历代诗话》,第499页。,非属其书所有。同卷《竹林诗评》,不详何时何人之作,今亦别无传本,然其文字均可在《古诗纪》中找到出处,但“二陆之作,辞气重厚,有馆阁之体,盛唐诸家应制多出此”一条,在《古诗纪》卷一百四十九中记载是评颜延之的话,并没有“二陆之作”四字,且标注出处为《诗谱》*冯惟讷《古诗纪》所引《诗谱》即元陈绎曾《诗谱》,但今《历代诗话续编》本并非完本,评颜延之这段话即失收。,并非《竹林诗评》。可以说,重编《说郛》本《竹林诗评》也是一个辑本,其文字是从《古诗纪》中辑录来的(但误入他书文字一条)。另外卷八十四《临汉隐居诗话》,末条之“王摩诘闭户著书”事不见于今本,从行文来看,疑非其书当有。*中华书局的《历代诗话》本《临汉隐居诗话》据《奇晋斋丛书》本补入此条,其源头应该就是重编《说郛》本。见《历代诗话》,第336页。
以上的研究进一步证实了笔者在《重编〈说郛〉辨伪》中的一些想法,如重编《说郛》《五朝小说》等丛书中首次出现的古书多不可信,杂抄拼凑手法是一种较常见的作伪手法等。总之,重编《说郛》中包含的伪书还很多,晚明书商在各种丛书中制造的伪书还有待进一步发现。
【责任编辑:肖时花】
2016-04-22
G256
A
1000-5455(2016)06-0034-12
罗宁,四川成都人,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