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华尔街体系演变及危机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启示*
2017-01-09陈金明任再萍李国菊
陈金明 任再萍 李国菊
美元—华尔街体系演变及危机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启示*
陈金明 任再萍 李国菊
本文在梳理国内外学者对美元—华尔街体系研究的基础上,详细论述美元—华尔街体系的建立、演变及其危机,总结美国支撑美元—华尔街体系所采取的措施。结合美国对欧元、人民币等新兴货币国际化所采取的遏制政策措施,通过创建泡沫指数并分析其预警价值,揭示了该体系运作的实质与危机产生的根源,以及对于人民币国际化成功推进的参考价值,对中国自贸区金融改革具有一定的警示与借鉴意义。
美元—华尔街体系 金融泡沫 人民币国际化
任再萍,上海对外经贸大学金融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
李国菊,北京九鼎丰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经济师。
一、引 言
20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以后,随着“去工业化”及经常账户逆差不断扩大,美国的经济增长模式开始转变为依靠贸易资本输出和金融资本输入,金融资产地位日益上升。特别是美元—华尔街体系(DWSR)的建立,使人们转向华尔街寻求资金,全球经济受制于美国的金融体系。虽然该体系并未形成一个像“布雷顿森林协议”那样的公告,但却发挥着实际作用,不仅对全球经济及政治产生非常重大的影响,而且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金融体系及货币国际化形成更大的冲击和遏制。40多年来,美元和华尔街的金融市场相互扶持、相互壮大,以此实现和巩固该体系。美国之所以能够长期保持其全球超级大国地位,主要原因在于美国拥有作为全球范围内结算、计价和储备的主要货币美元与主宰全球金融市场的华尔街的结合体,即美元—华尔街体系。
国内外学者对该体系进行了一定的研究,但更多是在美元与经济危机、美元霸权与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等方面的研究,彼得·高恩(2003)从新自由主义运动和全球化运动角度研究认为,该体系使美国得到全球跨国新秩序的种种好处,而随之带来的风险和成本则被分散到其他国家,这就是该体系所不为人知的一面。罗伯特·吉尔平(1989)认为,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作用和它的威慑扩大到包括各个盟国,是美国全球战略的基础。理查德·邓肯(2008)认为,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实质是美元贸易赤字政策的代名词。麦金农(2005、2013)认为,国际美元本位是全球失衡与危机的根源;美国为达到国内利益,利用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而不惜牺牲整个世界的利益,阐述了美元未来崩溃的可能性。国内学者陈雨露等(2005)研究认为,货币发行国可能获得的各种利益,或许是对现代信用货币竞相国际化的最好解释。他计算出美元获得的国际化利益,同时对人民币国际化带来的利益进行了估算。李伏安和林杉(2009)通过研究国际货币体系的历史及演变,分析了日元国际化进程无起色的原因以及日本进行的战略调整,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人民币国际化的建设性方案。李稻葵和尹兴中(2010)研究认为,危机后美元信用基础发生根本动摇,现行国际货币体系难以为继,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势在必行,人民币国际化意义重大。岳华(2012)认为,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是该体系下金融结构力量变革的分水岭,此次危机给新兴市场国家,包括中国带来了机遇。李扬和黄金老(1999)、何帆和张明(2005)、程恩富和夏晖(2007)、张纯威(2007)、夏斌(2009)、朱民(2009)、尹应凯和崔茂中(2009)等众多学者认为,美元霸权包含了自身无法克服的矛盾,美元霸权的内在矛盾也是美元危机和世界经济危机的重要诱因,并提出中国的应对建议。
可以看出,目前对美元在世界范围流通的掠夺性以及引起危机的根源方面的研究比较多,而对发展中国家如何借鉴该体系运行40多年的机制,并跻身于国际主要货币,特别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启示意义方面研究的并不多。这正是本文的研究意义所在,以期为人民币国际化及中国自贸区金融改革提供经验支持。
二、美元—华尔街体系的建立
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美国不甘心失去美元在国际经济事务中的主导地位,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通过美元及华尔街金融市场这两大机制,使世界各国重新依赖于美国。
(一)美元环流的形成
图1 美国历年国际资本流入净额与经常项目差额的对比图数据来源:作者根据wind资讯提供的数据整理而得。
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为了重新巩固美元在国际贸易结算、交易和投资等方面的优势,美国找到了黄金替代物——石油,使之成为美元的“内在价值”。美元环流的最初形式是石油—美元环流。1973年美国政府与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达成协议,在全球石油交易结算中使用美元,任何国家要使用石油必须拥有美元。从此,华尔街利用美元控制石油进而控制世界。美元与石油挂钩后,美国便开始以战争的方式提升油价,在产油地区及国家挑起事端,发动局部战争,推动油价飙升,从而增加世界对美元的需求和依赖。美国通过印刷美元,形成石油—美元—美债环流,石油出口国通过石油资源换取美元,然后用换取的美元购买美国国债。表面上美元与石油资源等价,回流的美元与美国国债等价,但美元和美国国债的发行不包含社会劳动及资源,仅仅是一种基于美国国家信誉基础上的金融产品,美元的一进一出使美国不劳而获、轻松地控制了世界。第二次美元环流是通过全球化强化的。美国抛出全球化概念,创造出以全球自由贸易、货币自由流动、经济与金融开放为特征的新自由主义经济理论。与石油—美元—美债环流形成的原理一样,其他国家以商品换取美元,然后用美元购买美国国债,虽然表现形式不一样,但美国通过美元控制世界财富的本质是一致的。从图1可以看出,美国历年贸易流与资本流总体上对称,说明美元环流的存在。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资本净流入呈现增加态势,同时贸易赤字也不断扩大。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美元环流特征非常明显且基本对称,贸易流与资本流变化相对平稳。但从20世纪90年代后,特别是在2000年及2008年前后波动比较大,虽然贸易流和资本流在对危机的反映速度上有所差别,但都能看出经济危机的影响。据美国经济研究局的研究显示,近30多年以来,美国持有的海外资产平均回报率为6.82%,而其他国家持有的美国资产平均回报率只有3.50%,二者相差3.32%,可以看出美元环流掩盖下世界财富流向美国的本质。*向松祚:《美元超级特权创造超级利益》,《第一财经日报》2009年10 月19日。
(二)美元资产的全球置换
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信用基础还相当脆弱。在美元大幅贬值及通货膨胀预期下,黄金价格一路飙升,如图2所示,在1979年底达到当时历史最高水平,突破800美元/盎司。在此情况下,美国刻意利用美元购买海外资产,然后通过美元大幅贬值以实现海外资产升值。这么一置换,美国就可以实现78%的海外资产增值。*潘英丽:《双管齐下解决外汇储备安全隐患》,《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8月23日。为了巩固美元的国际地位,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随着美国国内实体经济利润率下滑,美国把制造业等高污染、高消耗行业纷纷转移到海外,把产业链最高端的环节保留在本国,生产组织方式由垂直一体化转向全球生产网络,其组织结构采取金字塔式的层级结构。
图2 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美元指数与黄金价格对比图数据来源:作者根据wind资讯提供的数据整理而得。
从图2可以看出,20世纪80年代中期该体系的建立,使美元指数再度达到峰值,美元重新以更加隐蔽的方式控制世界财富。相比布雷顿森林体系来说,这一新体系使得美国对整个世界货币体系和金融关系更具控制力,世界及其他国家金融市场的发展受到美国财政部和联邦储备委员会的左右,华盛顿政府拥有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的杠杆利益。
(三)全球资产的美元定价
美元和黄金脱钩后,垄断全球资产定价权是美元崛起的又一个法宝。美国首先通过美元垄断石油交易,并不惜制造战争、推高油价,以维系和巩固美元的国际地位。1973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OPEC宣布石油禁运,造成油价上涨。原油价格在1973年为每桶2美元多,到20世纪80年代初该体系正式建成时,已涨到36美元/桶以上。具体价格变化可参见图3。
图3 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全球原油价格变化图数据来源:作者根据wind资讯提供的数据整理而得。
美国在利用油价制造流动性泛滥的同时,还控制了世界粮食等农产品、大宗商品及资源的定价权,输出通货膨胀并影响各国货币政策。世界粮食价格的标志性定价权就在芝加哥交易所,以农业自由贸易为主要目的“东京回合”谈判(1973—1979年),强化了美元对全球粮食的定价权。石油和粮食这两个控制国家和人类命脉的商品,使得美元的国际地位得以稳固。美元通过与石油、粮食挂钩,从而控制了世界各国,而美元的信用也就从此牢牢地与全球大宗商品及能源需求挂钩。随着美元境外发行的高速增长,金融投资市场吸纳货币供应量能力的增强,美元成为全球资产定价的必然货币。与金融创新相对应,急速膨胀的财富效应,对以美国企业为主体的跨国公司扩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为该体系的建立打下了坚实基础。
(四)货币期货等金融衍生品的推出
为了强化和巩固美元的定价权,货币期货应运而生。1972年5月,美国芝加哥商业交易所设立国际货币市场分部,并推出了货币期货交易。其他国家的交易所也相继推出各自的外汇期货合约,不仅扩大了期货交易的影响力,丰富了外汇期货交易品种,而且推动了其他金融衍生产品的创新。当时推出的几种外汇期货合约均以美元报价,强化了美元对金融产品的控制能力。美国的货币期货市场最为活跃,仅芝加哥的货币期货交易量,就占世界货币期货交易总量的50%。1982年,世界第一个场内货币期权市场在美国诞生,此后,其他国家和地区也竞相成立各自的货币期权市场。
美国政府越来越意识到,金融资产在全球资产配置中的重要性。美国的经济增长动力逐步从生产和贸易转移到金融经济上。自1972年5月芝加哥国际货币市场货币期货推出后,相继在1975年10月美国芝加哥期货交易所推出了第一张利率期货合约——政府国民抵押贷款协会(GNMA)的抵押凭证期货合约,1982年2月美国堪萨斯期货交易所(KCBT)开办了价值综合指数期货交易。这标志着金融期货三大类别的结构初步形成,也标志着该体系的确立。
三、美元—华尔街体系的演变、危机及影响
从20世纪80年代初美元—华尔街体系建立到现在,美国为了维护该体系先后抛出多种理论,但难以阻挡经济危机和金融泡沫的发生,也给世界经济金融体系带来重大影响。
(一)美元—华尔街体系的演变
美元—华尔街体系的建立,使全世界都纳入美国的金融体系之中,使世界财富在美元一进一出中悄悄地流入美国,而其他国家又难以觉察。从20世纪70年代至今,美国采取一系列经济和军事策略,其实质都是为了巩固和强化该体系。
首先,美国抛出了全球化策略。为了得到接受和认同,便抛出了自由市场经济理论并极力推广,认为政府应当减少对金融机构的管制,使金融资本流动全球化,金融投机收益私有化。自由市场理论对促进金融创新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从长期看,这套理论也是危机的根源。金融机构在宽松的监管体系下,使金融创新如火如荼。但是,债务证券化和信贷违约保险等金融创新极大地刺激了金融机构的投机行为,最终导致2007年次贷危机的爆发。金融泡沫破裂后,美国在实体经济难以短期内恢复的情况下,采用量化宽松货币政策超发美元,通过美元贬值和金融衍生品把经济危机的风险扩散到全球,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自由市场理论→金融投机→泡沫膨胀→导致危机→政府救助→超发美元→危机转移。世界各国在看似平等的交易中为美国的危机买单,并维持美国的高消费。这就是该体系的实质,在看似公平的交易中包含着不公平,利用全球化席卷全球,并得以进化和发展。
其次,美国频繁发动战争,挑起各种争端保持该体系的运转。看似政治目的背后,隐含的却是美国振兴经济的需要。1973年中东战争,使原油价格暴涨,吸干了西欧各国的外汇储备,使那些曾经抛售美元的西欧国家,重新依靠出口赚美元,以应对高涨的油价。*雷思海:《大对决:即将爆发的中美货币战争》,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1999年1月1日,欧元正式启动,1欧元兑1.07美元,强势的欧元对美元形成威胁和压力,两个月后美国制造事端,发动科索沃战争。深受战争创伤的不仅仅是南联盟,欧元汇率下跌到1欧元兑0.82美元,贬值高达30%。与中东战争一样,科索沃战争也是美国维护该体系的一个手段。2001年“9·11”发生后不久,大量资金逃离美国,为了振兴经济,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以打回全世界投资人对美国的信心。*乔良:《为了美元:美式战争的全部秘密》,《美国的逻辑:意识形态与内政外交》,中国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第129~140页。2003年3月,美国发动第二次伊拉克战争,主要动因就是控制伊拉克及中东地区的石油价格,打击欧洲经济。同时,美国利用种种手段,挑起欧债危机,使欧洲经济和欧元丧失抗衡美元的能力。可以说,欧债危机是第三次美元环流的载体。近年来,中国周边的领海争端,也是美国挑起事端,遏制中国经济,维护该体系的一种手段。
(二)美元—华尔街体系对金融泡沫的推动
本杰明·科恩(2006)*Benjamin J.Cohen,“The Macro foundations of Monetary Power” in David Andrews,ed.,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Power,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pp.46-49.2006.认为,在关键时期,美国往往以美元贬值、输出通胀的方式,将货币贬值风险转嫁给其他国家,这是美国最方便、最无风险及成本的一种特权。美元—华尔街体系建立以来,美国迅速将制造业以及相关产业转移到新兴市场及广大发展中国家。凭借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美国建立了金融主导的经济模式,进而推动金融自由化与国际化。在美国放松金融管制的背景下,各种各样的金融创新使虚拟经济泡沫快速膨胀,远远超出了实体经济。不受约束的美元本位制,使虚拟经济规模数倍于真实财富,导致整个经济体系严重失衡。1971年,美国基础货币量只有381亿美元,而2009年已经超过了6.2万亿美元。2009年,金融衍生品的总值超过了600万亿美元,而全球生产总值(GDP)才58万亿美元。*向松祚:《美元霸权制度,才是全球金融危机的根源》,《南方都市报》2009年1月4日。可以看出,金融衍生产品是虚拟经济的主要推手之一,其恶性膨胀不仅不会增加人类真实财富,反而极大地增加了全球经济体系的风险。纵然美元相对其他主要货币陷入了持续贬值态势,但世界各国的美元储备资产却几乎直线攀升。依据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数据,截至2014年6月末,中国外汇储备余额为3.99万亿美元,逼近4万亿美元大关,占了世界外汇储备的近1/3;与此同时,美国国债数量亦屡创新高。可以看出世界经济越动荡,汇率越波动,全球美元的需要量就越大,出现美元贬值与美元储备和美元资产日益增加的现象,形成“美元悖论”。在全球贸易、外汇交易、债券买卖主要以美元为计价货币的情况下,政府、企业、机构和个人,或是为了稳定市场,或是投机买卖,导致全球美元需求量上升和美元储备量增加,美元的发行量也急剧上升,随之整个世界经济陷入虚拟金融资产泡沫,到一定时期引发经济危机。这就是该体系对金融泡沫的推动作用,也是世界经济危机频发的根源。
对金融泡沫有各种衡量方式。笔者认为,金融泡沫指数应当涵盖三方面,即信贷、股市及国家外债。银行未偿信贷总额和国家债务总额意味着要还息,股市市值意味着要派息,这三者合起来意味着一个国家总体偿还债务利息的大小。所以,定义金融泡沫指数为:一个国家银行未偿信贷总额、股市市值与国家债务总额之和除以当年该国GDP所得的值。从金融危机发生的数据分析来看,如果该数值在3左右,说明该国金融市场是正常的,如果远远高于3达到6左右,说明市场泡沫比较严重。从图4可以看出,20世纪80年代末至今,美国金融市场日益膨胀,每当泡沫指数创新高,就会发生金融危机使泡沫破裂,从而泡沫指数暂时有所回落。当下一次再创新高时,就意味着危机的来临。1999年泡沫指数4.9创新高,2000年网络股泡沫破裂;2007年泡沫指数5.5,2008年次贷危机爆发。虽然每次金融危机的爆发使泡沫指标稍微有所下降,但不能完全改变泡沫日益膨胀的趋势。从2008年次贷危机以来,当年泡沫指数稍稍回落,从2007年的5.5降到2008年的5.1,但2009年开始又不断上升,到2013年达到5.9再创历史新高,从经验来看,新的经济危机很快将爆发,这都是该体系推动的结果。
图4 美国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金融泡沫指数变化趋势数据来源:作者根据wind资讯提供的数据整理而得。
(三)金融危机后美国对美元—华尔街体系的维护
自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美国联邦债务法定上限迅速增加。美国宪法赋予美国国会对美国政府债务总额规定上限,本意是希望国会利用立法权对联邦政府的举债规模进行约束,防止联邦政府滥用国家信用,维持联邦政府的债务偿付能力和主权债务的可持续性。但是,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法定债务上限几乎从来没有对联邦政府的债务进行过真正有效的约束。如图5所示,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国会调整法定债务上限多达100多次,而且全部是单边上调。可以看出,美国主权债务的恶化,不仅与联邦政府长期的赤字财政有关,也与国会对联邦政府赤字财政的放纵有关。从世界银行公布的数据看,2012年、2013年,美国年末联邦债务法定限额基本与同年GDP大体相当,接近17万亿美元左右,可以说美国经济基本靠国际资本在支撑,是典型的借款“依赖型”体制。
图5 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联邦债务法定上限及其GDP占比数据来源:作者根据wind资讯提供的数据整理而得。
针对始于华尔街的金融危机,奥巴马政府于2009年7月21日签署《多德—弗兰克华尔街改革与消费者保护法案》。但美国的监管体系受制于利益集团间的相互制衡,任何严厉的监管措施都会导致华尔街利益集团的强烈抵制和反抗。他们会通过各种手段间接向监管机构施加压力,会出现“监管俘获”现象。比如,通过游说国会修改国策,甚至有些集团通过执政代言人直接影响乃至控制金融监管机构等。而且,美国监管体系在很多问题上都留有相当的余地,使金融企业很容易规避管制。
(四)美元—华尔街体系对世界经济格局的影响
美元—华尔街体系不仅是经济体系,也是美国国家战略的一部分。美国利用自身的发行优势、信息优势、技术优势,通过美元环流获得全球性铸币税收入和溢价收益。该体系的建立及演变对全球经济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第一,美国找到了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重新控制世界的载体。第二,全球化的资源配置模式使金融资本的运作模式和盈利方式发生根本性变化。第三,全球利益分配的竞争更为激烈。美国等发达国家可以更加快捷和顺畅地利用华尔街金融市场,把经济危机转移到其他国家,众多发展中国家成了发达国家转移风险和污染的基地。金融所得成为世界利益分配的重要渠道,全球利益分配成为各国关注的焦点,国际经济形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国际货币体系的格局趋向多极化,将有更多的货币成为美元的潜在竞争对手和替代选择。
四、人民币国际化及国际货币体系的三足鼎力
目前,人民币国际化地域已从亚洲扩张到欧洲和拉美国家,中国已经与欧洲央行、英国、阿根廷、瑞士等近30个国家及地区签署了货币互换协议或合作备忘录。随着首只人民币主权债券在英国成功发行,人民币作为英国的储备货币表明,西方国家对中国经济和货币前景的肯定,也使国内外金融机构对跨境人民币业务发展充满信心。人民币初步具备了国际货币功能。
(一)人民币国际化现状
人民币已经被中国周边国家或地区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据国家外汇管理局统计,人民币每年跨境流量大约有1000亿元,在境外的存量大约是200亿元,境外人民币大约占人民币总量的1%。根据《2015年金融统计数据报告》,2015年全年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在2014年6.55万亿元基础上增长10.4%,累计达到7.23万亿元;直接投资人民币结算业务比2014年的1.05万亿元增长120.95%,达到2.32万亿元;以人民币结算的跨境贸易中,服务贸易及其他经常项目2014年为6565亿元,2015年上升至8432亿元,增速达到28.4%,货物贸易2015年为6.39万亿元,同比增长8.3%。由此可见,人民币国际化正在从中国周边地区开始逐步向纵深化发展,人民币在东南亚许多国家或地区已经被普遍当作硬通货。2014年6月以来,伦敦、法兰克福、巴黎、卢森堡等欧洲多地正在逐渐形成离岸人民币中心。
(二)美元—华尔街对人民币国际化的阻挠
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和投资的快速增长,影响了美元—华尔街体系在东亚地区的全球战略部署。美国使出各种手段百般阻挠,试图削弱人民币国际化形成的区域政治与经济影响力。
1.迫使人民币升值制造流动性陷阱。对于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人民币日益国际化,以及美国的大量贸易逆差,美国不仅让美元贬值,还利用它所拥有的工具——国际货币合作,迫使人民币升值。美元贬值对于拥有大量美元外汇储备的中国等同于掠夺,从2006年开始,中国外汇储备突破1万亿美元,随后几年扶摇直上,2013年末已经接近4万亿美元。中国用大量外汇储备购买美国国债,同时又引入大量的境外直接投资,相当于中国把自己的资金低利率借给美国,又以高利率借进来,这是一笔亏损生意,但不得不为之。对于人民币的升值预期,境外资金源源不断流入,致使中国人民银行不断降低人民币资产利率,由于投资渠道的局限和政策的不完善,造成中国的储蓄过高,极易掉进美国设下的“流动性陷讲”。
2.利用新的贸易规则排斥中国。随着中国成为世界第一贸易大国,美国不甘心中国快速发展对其带来威胁和挑战,制定了一系列新的贸易规则。虽然这些协议在短期内未必达成,但其架构和谈判进程对中国经济带来了一定影响。中国在2001年加入WTO后,国际贸易和投资迅速发展。而近期以美国为主发起的国际服务贸易协定(TISA)、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新经济联盟谈判,掀起了区域贸易协定的序幕,并将欧盟、日本等主要经济体纳入其中,却把中国拒之门外。这实际是美国利用控制贸易规则的手段,使中国对外贸易陷入孤立状态。在亚太地区,美国积极推行TPP,不只是要增加出口,其真实目的之一就是限制中国对外贸易,削弱中国在亚洲的话语权、号召力,以阻碍人民国际化。美国主导的这新三大贸易规则,设置所谓的“高质量”门槛,使中国面临重新“入世”的境地。其实质是尽可能强化和巩固美国在国际服务业的竞争优势,孤立和弱化中国的优势。可以看出,美国利用新的贸易规则,以贸易联盟的形式阻碍中国发展和人民币国际化,实质是为了巩固美元—华尔街体系的地位。
(三)美元、欧元、人民币三足鼎力的必然性
虽然美国竭尽心力遏制中国经济发展和人民币国际化,但2008年起源于美国的全球金融危机,已使美元的国际地位岌岌可危,难以阻挡人民币在世界货币体系中的强势地位。根据世界银行《全球发展地平线2011》*世界银行著,王辉、朱振鑫等译:《全球发展地平线2011——多极化:新的全球经济》,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11年版。报告的预测,中国有望在2025年前成为世界最大最强经济体、政治体之一,未来将形成美元、欧元、人民币三足鼎立的格局,国际货币体系面临新的博弈与变革,在一个多元博弈过程中,人民币将成为一种占主导地位的交易结算货币和储备货币。
欧元的诞生,使伦敦的金融枢纽地位逐步受到威胁。欧元区成为德国产品的倾销地,过去英国的贸易大多在欧洲内部进行,现在要面对巴黎、法兰克福的竞争,英国又不能完全依赖美国。很明显,欧元区削弱了英国经济和英镑的国际货币地位。近年来,欧债危机让欧盟陷入困境,德国、法国经济也不容乐观。与此形成鲜明的对照是,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及对外贸易和投资不断发展。可见,在美元不断下行而人民币日益国际化的趋势下,欧元只有与人民币联手,才能在与美元的较量中取得较多筹码,这也会促进人民币加速国际化,形成持久的、势均力敌的国际货币体系的三翼。
五、美元—华尔街体系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启示
随着自贸区的建设与发展,人民币国际化已进入了重要阶段,我们要从美元—华尔街体系的建立、演变过程中,借鉴经验去其糟粕,同时吸取欧元国际化过程中与美元博弈的教训,不再落入美元陷阱。
(一)控制风险,稳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
虽然美国在欧元、日元国际化过程中设置各种障碍,但在对抗人民币国际化、阻碍中国经济发展方面,欧盟、日本和美国是在同一战壕,其利益一致。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次贷危机期间,由于美国的全球战略部署以及“美日欧同盟”使然,他们处心积虑地逼迫人民币升值,企图让中国承担金融危机的损失,以遏制中国经济发展。他们不希望中国富强,更不希望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分得一杯羹。中国和周边国家的争端,真正的决策者和始作俑者是美国,美国从维护美元—华尔街体系的战略利益出发,根据形势变化,时而拉拢、时而打压相关国家,建立同盟关系,主要是为了方便自身战略的施展及随时调整。
自贸区汇率的开放,在带来人民币国际化步伐加快的同时,也会引起资本大进大出的风险。国内民众的资金可能大量流向海外,热钱也可能通过虚报订单金额等手段取道香港进入内地获益,将带来更多套利机会,这其中不乏有意为之。在中国金融改革尚未完全到位之前,将对国内资本市场造成冲击,对利率市场化改革造成干扰。从理论上讲,浮动利率、开放的资本项目及完善的债券市场,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提,但在中国整个金融市场不完善的情况下,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不宜太快。
(二)金融服务实体产业
剖析美元—华尔街体系半个世纪以来的基础可看出,一个货币要成为国际货币体系的主导并保持强势地位,一定要有先进产业构成的庞大经济规模作为支撑。二战后,美元逐步取代英镑是以美国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为基础的。成为一个经济强国,必须有两方面的优势,一是先进产业在国际贸易与国际经济中占据一定份额,二是发达的金融市场体系和金融服务实体的意识,这样才足以在国际舞台上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国际金融领域保持更多的话语权和竞争优势。
对中国而言,金融服务实体、推动新兴产业发展刻不容缓。商业银行应对高科技企业贷款设置合适的风险容忍度,注重其潜在的投资回报,推动金融服务新兴战略性产业,优化中国产业结构。同时,提升银行服务实体经济的水平,在综合化经营及业务创新等方面予以倾斜和政策支持,引导资金流向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的引擎行业和实体产业,赋予银行定价自主权,逐步放开对特定部门贷款的利率限制,分部门分行业渐进推进利率市场化,优先满足实体经济转型升级引擎部门的资金需求。
(三)加快发展国债市场,为人民币回流做准备
在美元—华尔街体系中,美国国债市场是吸收美元环流的重要工具,在弥补美国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方面具有蓄水池的作用,并且稳定了美国国内金融市场利率水平。
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应加快发展中国的国债市场,为人民币资金回流做准备。目前,中国国债市场在广度和深度方面有待提高,从国债二级市场交易量、买卖价差、换手率、市场债券余额等指标上看,都和欧美成熟债券市场有一定差距。中国的债券市场还不完善,规模及品种难以和发达市场相比。在这种情况下,央行通过发行中央银行票据来控制货币供应量以满足宏观经济调控需要是必要的。但是从人民币资金回流和长期发展角度来看,国债应该是主要的调控工具和投资工具,所以在自贸区努力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同时,加快完善国债市场和资本市场建设不容忽视。
(四)逐步获得资产定价权
从美元—华尔街体系建立的过程来看,美元获得全球资产的定价权至关重要。从微观角度来看,资产定价权事关商品和金融市场走势及对应的经济活动秩序;从宏观角度来看,它关系着国民财富是否可通过市场交易获得收益。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政府与OPEC达成石油交易使用美元的协议以及货币期货等衍生产品均以美元定价,使美元获得了全球资产的定价权,这些对于该体系的建立功不可没。
对中国而言,要形成大宗商品国际定价中心,必须尽快建设大宗商品期货交易市场,通过国际并购等手段进行全球布局,以获得与中国最大买家地位相匹配的话语权及定价权。金融资产定价权不仅是参与全球顶层分工并获取国际收益的前提条件,也是有效维护金融主权及货币国际化的内生性要求。目前,一些发达国家或者地区,正在利用自身金融产品优势,来抢夺中国的金融资产定价权,以建立更加牢固的领先优势。在这种趋势下,中国亟需掌握人民币相关金融产品的定价权,加快债券期货、外汇期货期权等金融衍生产品的开发,建立和巩固人民币相关产品的定价权。中国目前不仅应当建立健全各种相关制度体系来维护人民币相关产品的定价权,而且要采取严格的监管措施来防范人民币金融产品定价权被国际资本所操纵,同时不断争取在国际市场上对大宗商品和金融资产的话语权与定价权。
(五)建立健全法律监管体系,防范系统性风险
以前,跨境资金流动必须提供用途证明,现在可以是无因的,以需求和不同利率、汇率的安排来进行资金调配,但这会导致虚假贸易、虚假实业投资、套利洗钱等一系列风险。为防范资金跨境流动风险,需要设立完全的信息披露制度,各个金融机构严密监视每日跨境资本流动情况,发现异常及时上报,并严密监视、统计本机构每日跨境资金流动的波动状况,根据标准差大小确定上报的不同级别,从1个标准差、2个标准差、3个标准差等依次分层级向更高的主管领导汇报,及时采取措施防范资金流动性风险。也可以考虑在自贸区引入巴塞尔协议Ⅲ的指标体系,执行比其他地区更严格的标准,同时授予监管机构处置风险的紧急特权。多个银行同时出现大面积跨境资金流动异常或交易异常情况时,应启动监管特权,控制资金跨境交易或暂停交易,或采取其他更严厉措施。
建立健全金融法律法规体系是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前提,如尽快制定金融混业经营、金融期货发展等相关法律、法规等;对于“大而不能倒”的风险隐患,必须完善金融机构的法人治理结构;同时完善金融监管体制,出台混业经营下的分业监管措施,以防范金融风险的交叉传递与扩散,确保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协调发展。
(六)加强与新兴国家合作,推出新的贸易与投资规则
美国正在积极推动新贸易规则,旨在遏制新兴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发展。对于目前的状况,中国可采取两手抓的策略:第一,积极争取加入TPP、TTIP、TISA的谈判,从新规则的非约束性承诺入手争取机会再逐步过渡到严格实施;*盛斌:《迎接国际贸易与投资新规则的机遇与挑战》,《国际贸易》2014年第2期,第4~9页。对于TPP中有关负面清单管理、准入前国民待遇、高端服务业更高程度的开放、国有企业竞争中立等措施,可以在自贸区先行先试,然后逐步扩大。虽然短期来看,这些对中国有很大的冲击,但是长期来看,用TPP等新的贸易规则倒逼行政改革未必是坏事,可以打破既得利益,为实施改革创造条件。第二,联合周边国家制定由中国主导的新规则。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大趋势下,各国的路径选择也许各有不同。目前,美国主导的TPP、TTIP、TISA新规则,把中国(全球第二大新兴经济体)、俄罗斯(资源性国家)、印度(人口大国)等都排除在外,无疑给推出新规则留下很大的空间。中国可基于金砖五国的基础,构建亚洲区域合作的框架,把中国与金砖五国、东南亚、日韩的经贸关系用新规则的方式形成利益共同体;扩大与印度、巴基斯坦等经济贸易交往,形成泛亚洲经贸与投资规则;进一步可邀请欧盟、南美、非洲等国家加入,在时机成熟时迫使美国对中国加入TPP、TTIP、TISA等予以妥协与接受。
可以看出,美国不断用各种手段强化美元—华尔街体系在国际经济事务中的核心地位。作为发展中国家,我们要借鉴其发展演变、应对危机的经验教训,同时防止美国将打压欧元、日元的伎俩在中国重演,采取有效措施防范风险,大力推进自贸区金融改革,提高中国金融体系的资源配置效率,支持企业“走出去”进行全球化资产配置,加快人民币国际化和离岸金融中心建设进程,以制约和抗衡美元,构建新的国际货币体系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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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 蕊
*本文为2014年上海市政府决策咨询研究基金项目《美元—华尔街体系对自贸区金融政策改革的启示(Z085ZTYJ14006)》及上海对外经贸大学085项目《人民币汇率变动的FDI企业决策行为与国际收支的动态关系研究(Z085YYJJ13035)》的阶段性成果。
陈金明,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经济体制与管理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