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分数”思想及对我军体制编制改革的启示
2017-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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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兵法》蕴含的“分数”思想是对军队体制编制的一种形象表述。“分”是编成,“数”是规模。这种思想强调治军的关键是靠编制体制,体现了战斗力要素之一。它具有时代的特点,对当前我军体制编制改革以及推动军队组织形态现代化具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一、“分数”思想的内涵
《孙子兵法·势篇 》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孙子认为,管理人数众多的军队能够像管理人数较少的军队那样应付自如,靠的是抓住军队编制和组织合理这个要点。 “分”是指在军队里按主帅、副将、……、卒、伍分成若干等级;“数”指各个等级管理的人数,如五人为领,百人为卒。概言之,“分数”也就是组织结构、体制编制。可见,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已经明确注意到了在指挥、管理数量规模愈加庞大的军事力量上,必须要利用这种分大小、分等级、分主次的组织编制。这种组织编制的表述,可以看做是自上而下金字塔型的一级对一级负责的树状结构。这种结构时至今日仍在随社会的发展而不断进化与完善,广泛应用在包括军队在内的各类组织的运营管理之中。
历代军事名家对“分数”的内涵多有论及。东汉末年曹操认为“部曲为分,什伍为数”*曹操等注、郭化若译:《十一家注孙子》,卷中,六五页,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这里的“部曲”“什伍”都是古代军制的编制单位。虽然这里曹操的注解没有进一步阐述部曲、什伍的区别,但已将“分数”的根本点——体制编制明确地点了出来。明初刘寅在《武经七书直解》中表述道:“分谓偏裨卒伍之分,数谓十百千万之数,各有统制。”*刘寅:《武经七书直解》,55页,长沙,岳麓书社,1992。这种解释已将等级与数量区别开来,更好地阐述了“分”与“数”的联系与区别。孙子对“分数”思想治军的重要作用的论述也在《势篇》中明确提及:“治乱,数也”。曹操对此解释道:“以部曲分名数为之,故不乱也。”*曹操等注、郭化若译:《十一家注孙子》,卷中,七五页。也就是军队治理有序与否,在于其组织编制是否能有效发挥积极作用。由此可见,“分数”是将军队按一定的数量规模编为大小不一的集合,明确各集合间的隶属关系,形成自上而下的作战指挥体系。经过历史的演进和发展,逐渐细化完善,逐渐形成了组织结构、体制编制等作战、管理的架构概念。
中国古代军队的 “分数”(组织结构、体制编制)是随着战争的进化,在战争实践中逐步发展起来的。孙子对其进行了科学的归纳总结,进而上升到了理论层次,得出“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的推论——意指指挥大军团作战就象指挥小部队作战一样得心应手,是依靠明确、高效的信号指挥系统。曹操对此解释道:“旌旗曰形,金鼓曰名。”*曹操等注、郭化若译:《十一家注孙子》,卷中,六六页。即组织指挥作战的通信系统。南宋张预注道:“今用兵既众,相去必远,耳目之力,所不闻见,故令士卒望旌旗之形而前却,听金鼓之号而行止,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曹操等注、郭化若译:《十一家注孙子》,卷中,六六页。这段话也形象地说明了古代作战信号指挥系统的重要性。 “形名”也恰恰是建立在有序高效的“分数”系统之上的,是对“分数”有效操控使之运转起来的驱动器。正是由于“形名”的有效驱动,“分数”才能够有效的组织军队的行军作战、调兵遣将。
二、“分数”思想在我国古代军队组织编制中的体现
中国古代军队的组织编制,虽然历朝历代不尽相同,但“分数”思想对军队组织编制的影响不可谓之不深远。“分数”思想体现了战斗力要素之一,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周秦时代,历经奴隶制社会到君主专制制度的过渡,并最终较为完备,逐渐形成了军民通用的“什伍”制度。秦国商鞅变法之时,乃至军队的编制中也实行“什伍”制度,以五人为伍,十人为什*参见李向平:《试论周秦时代的什伍制度》,载《广西师范大学学报》,1986(03)。。虽然秦国将这一编制模式带入了户籍管理制度,以此割裂贵族的宗族统治利益,并利用严吏酷法以驭民,在迅速走向强盛的同时埋下了急剧衰亡的祸根,但不可否认这种组织编制上的高效性保证了秦军的战斗力始终处于列国之巅。
西汉时期,军事制度大体上沿袭秦朝而有所发展,到武帝时期基本定型。在军队的构成上,分为中央军、郡国兵和边防兵。其中,中央军分为宫廷禁军、宫城禁卫军、北军,北军为中央军主力,职责为守卫京师,战时出征作战。在军队的行政管理上,军事最高行政长官为太尉,负责平时军队的行政管理,武帝时期改为大司马大将军。在地方军的管理上,初期设立的武职有郡、县两级,后逐渐定置州、郡、县三级*参见庄春波:《两汉军事制度概述》,载《历史教学》,1989(10)。。州的刺史有对军队进行监管和总领军政的职责;郡太守除管理民政外,亦管理军备,所以又称“郡将”,而辅佐郡太守管理军政的郡都尉称为“副将”;县一级的行政长官县令同样掌管军政,辅助县令对军队实施管理的官员为县尉。战争时期,皇帝将兵权授予大将军,组织临时指挥机构幕府,此时中央军及郡国的军队指挥权便归于大将军,将军以下,中级武官称之为校尉,然后是都尉。由此看出,西汉时期的军政和军令系统已经有了初步的区分,但管理者与指挥者往往是一套班子,且临时拼凑的情况较多,职能有区分,但架构上不甚分明。尽管如此,在组织编制上已经细化到了一定程度,“分数”的内容也较以往有了很大的发展。
唐朝在军政机构的专业化程度上比以往更加细化,设立了最高军政管理机关:兵部。最高领导者为兵部尚书一名,其下为侍郎两名。兵部分为四个办事机构: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兵部的主要职能:第一是负责武官的选拔任用;第二是管理军籍系统,诸如兵源的征调、军队员额的增减、军队编制的制定调整等。虽然兵部是最高军政机关,有调兵之权,但手下无兵,兵权最终仍依附于皇权*参见祖大祥:《唐、五代军事制度概述》,载《历史教学》,1990(02)。。唐朝的兵种经过历代的演进,由步兵、骑兵、水师和一些特种兵(如弓弩兵)等构成。这是由古代军事科技的制约和“分数”的局限所造成的。可见,冷兵器时代的组织编制是适配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和军事技术的。不论是商鞅变法还是胡服骑射,都无法超出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但他们的先进性不容忽视,因其将组织编制作了最适合当时生产力的调整。
总之,中国古代在军队的构成上基本上是沿袭了“分数”的核心思想,在军队的组织指挥方面基本是向符合当时社会的军事技术、生产力水平方面发展,在“分数”的基本思想上进行完善与扩容,逐渐增加新的兵种,并构建与该兵种相匹配的指挥管理机构,从而慢慢系统分化出不同的职能机构,各部门的职能更为细化,进而形成历朝历代既有传承又有特点的军事体制编制结构。从行政组成上看,对于军队的管理与指挥职权的划分又是政权的有机组成部分,纳入了国家行政管理体系,这又在更为广阔的空间内拓展了“分数”思想。
三、“分数”思想对新时期我军体制编制改革的启示
在信息化战争逐步成为未来战争基本形态的今天,“分数”思想非但没有过时,反而穿越时空的隧道,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它的深刻内涵在信息时代依然显示出勃勃生机,对当前我军正在进行的体制编制改革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我们要借鉴“分数”思想的精华,进一步深化体制编制调整,深入推进军队组织形态现代化,建立一支适应信息化战争要求的威武之师。
一是明确方向,继续构建顺应新时代发展的信息化战争的体制编制。孙子的“分数”思想体现了其作为战斗力要素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譬如,春秋时期的“分数”是适应了战车这一作战力量的发展而确立的,汉唐的“分数”亦是在骑兵这一作战力量发展的情况下,在原有基础上调整发展而来。同样,当下的体制编制也毫无疑问必须适应信息化作战力量的发展,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2015年《中国的军事战略》白皮书将军事斗争准备基点放在打赢信息化局部战争上。习近平主席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也明确提出,要“确保到二○二○年基本实现机械化,信息化建设取得重大进展,战略能力有大的提升”,要“提高基于网络信息体系的联合作战能力、全域作战能力”*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2017年10月18日),53~5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这对我军体制编制调整提出了新要求,指明了大方向。信息化建设是全方面的,信息化体制编制建设就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信息化的体制编制就是军队在信息化军事斗争运行机制上实现科学精准高效的有力保证,它突出现代战争中军队运转的整体性、时效性。要让体制编制适应信息化作战,就要求在进行体制编制的构建上破除固有沉疴,从顶层设计上注入信息化之魂,牢牢把握信息化大方向。我军现阶段仍处于半机械化阶段,我军建立在机械化战争模式基础上的体制编制,现正在加速向适应信息化作战的体制编制转变,并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当前,我军改革已进入实质性阶段,我军的体制编制有了重大的变化。 2015年11月中央军委改革工作会议后,我军领导指挥体制改革先行展开:打破总部体制、大军区体制、大陆军体制,组建新的军委机关,成立陆军领导机构、火箭军和战略支援部队,划设五大战区,军委联合作战指挥中心首次对外公开亮相,成立联勤保障部队并构建“一基地五中心”布局,形成了军委管总、战区主战、军种主建的新格局,实现了我军组织架构的历史性变革,我军体制、结构、面貌焕然一新。*《挥师,军改向“脖子以下”挺进——怎么看军队规模结构和力量编成改革》,载《解放军报》,2017-08-11(07)。进入2017年,“脖子以下”改革全面展开,作战部队主体实行“军—旅—营”体制,旅成为基本作战单位,营成为基本作战单元。同时,进一步充实军兵种作战力量,提高合成化程度。改革之后,旅、营成为作战基本模块。今后的持续调整改革也应在大方向既定的范畴内持续不断地优化,按照信息化战争要求,简化部队编成结构层次,优化军队结构比例,缩短领导管理路径,提高指挥管理效益,最终达成体制编制完全适应信息化战争需要的目标。
二是优化功能,继续推进适应信息化战争需要的领导管理体制改革。军队的领导管理体制在军队组织体制中处于主导地位,是决定军队管理方向、管理职能和管理水平的关键。现代军队领导管理体制,对于组织功能的实现具有重大影响。其基本发展趋势,就是领导管理体制与作战指挥体制要分开,目的是做到军政军令分开。军政与军令分开的体制在中国古代就被长期实行,但那时主要是作为皇帝控制军权的措施。兵权牢牢掌握在封建帝王个人手中,只是在战争时期由皇帝临时委任与军队统帅,而军队日常的行政管理职能则由兵部等国家常设行政机构来保证实行。政令分离可以看做是“分数”思想发展的结果。而我军的军政和军令系统长期以来是合而为一的,实行的是大陆军、大军区体制。这种体制在我军建立的初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功,但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和武器装备的快速发展,各军兵种的专业数量越来越多,专业划分也越来越细,部队教育、训练、管理、后勤保障等工作量越来越大,任务越来越重,已渐渐不能适应未来信息作战的要求了。这种军政军令合一的体制使得指挥员将很大一部分精力用于部队的日常管理和保障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对作战指挥的研究和训练。比如军区兼具作战指挥与行政管理的双重职能,对于聚焦打仗会牵扯大部分精力;陆军没有专管机构,由总部管理,加之各军区陆军与海空军配属不平衡,导致与海空军地位不对等。诸如此类问题都影响与制约我军领导管理体制跟上信息化作战的步伐。为消解矛盾,破除体系障碍,当前进行的军队领导管理体制改革中,我军已经做出了诸如划分战区、成立陆军部的重大革新,形成了军委管总、战区主战、军种主建的新格局,其目的就是实行军政军令合理适度分开的体制,将领导管理体制独立出来,从根本上解决长久以来困扰我军的体制矛盾。这是适应国际上先进的军事制度、跟上信息化战争形态步伐的必由之路。现阶段我军领导管理体制的基本框架已经搭就,管理关系基本理清,下一步就要进一步推进领导管理体制的功能优化,使其进一步朝着有利于专业化、信息化的方向改造,成为战斗力生成的“助推器”。
三是强化效能,加快健全联合作战指挥体制。孙子“分数”思想的最终目的就是建立一个高效能的军队组织架构。而高效的作战指挥体制是确保军事组织效能发挥的关键。两千多年以前,孙子便发现了这一作战特点并生动形象的表述出来,《孙子兵法·九地篇》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恒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就是说善于指挥部队的人,能让部队像恒山的一种叫率然的蛇一样,打它的头,尾就来救应;打它的尾,头就来救应;打它的腰,头尾都来救应。“率然”的比喻,十分契合一个完整的作战体系所应该具有的特点,体系内任意局部受到敌人的冲击,都有预先制定好的计划来调遣其他局部力量实施快反救援。但孙子的这一思想只有在高度信息化战争到来之时才有可能变为现实。要应对信息化条件的战争,要使军队完整作战体系内部的信息通联效率和与之相匹配的体制编制充分发挥效能,做到快速反应,就必须健全联合作战指挥体制。用信息化的“分数”来实现“如率然”的作战效果,应是下一步深化军队结构调整改革的重要内容之一。当前,我军对联合作战指挥体制进行了不懈探索,并结合军事斗争准备现实需求进行了一些有益的尝试,如提出“健全军委联合作战指挥机构和战区联合作战指挥体制”,构建了三级作战指挥体系;对军兵种结构进行调整,如设立战略支援部队、联勤保障部队,压缩陆军规模、调整官兵比例,增加海空军的力量建设,突出新型作战力量的建设等。但与联合作战要求还有很大差距,联合作战指挥体制不完善、运行机制不顺畅等问题还比较突出。必须坚持改革的联合方向不动摇,同时稳步推进军兵种结构调整进一步朝着实现精干、联合、多能、高效的方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