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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有源头活水来
——刘炳善先生编纂《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纪事

2016-12-27张秀仿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莎剧大词典莎翁

张秀仿

为有源头活水来
——刘炳善先生编纂《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纪事

张秀仿

刘炳善先生编纂的《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是中国莎学研究的里程碑,也是他与莎翁60年情缘的见证。这60年,并非弹指一挥间。从流亡的青年学生到专情于莎翁的耄耋老人,刘炳善先生用“锲而不舍”谱写了壮丽的莎翁恋歌。他在人生的春季与莎翁相遇,在夏季与莎翁爱恋,在秋季结出爱的果实,在冬季把种子撒向大地,幻化为打开莎翁宝库大门的金钥匙。

刘炳善;《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莎学研究

引言

在中国莎学翻译与研究的历史进程中,刘炳善可以与朱生豪先生和梁实秋先生并称为“中国莎学研究的三个里程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译本是国内的权威译本,梁实秋先生翻译完成的注释版莎翁全集具有极高的学术研究价值,而刘炳善先生编纂的《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以下简称《大词典》)则被屠岸先生誉为“中国莎学研究的里程碑”。遗憾的是,当梁实秋先生的译本和莎学研究思想受到人们关注的时候,刘炳善先生的《大词典》还是曲高和寡。《大词典》的编纂受到我国莎学研究专家的高度评价,李赋宁先生和戴镏龄先生为《大词典》作序;汪榕培先生、郑世生先生和徐盛桓教授在词典正式出版之前,撰写书评发表在《外语与外语教学研究》上,向有志于莎学研究的人们推荐这部具有极高学术价值的工具书。然而十五年过去了,这部恢弘浩瀚的巨著依然只是莎学研究专家的厚爱,而对于一般的莎学爱好者和学生来说,《大词典》离得那么远,就像镶嵌在莎翁宝库的一颗宝石,可望而不可即。河南人民出版社为了完成刘先生的心愿,不懈地向读者推介这部词典,旨在让刘炳善先生执着一生呕心沥血完成的成果能惠及更多人,也希望读者了解先生和莎翁六十年的情缘,以及词典编纂背后的故事和学术价值。

文学木刻青年初遇莎士比亚

1996年,刘炳善先生(以下简称先生)到洛杉矶参加世界莎学大会,偶遇版画家和书法家格雷厄姆·克拉克的作品展销,因画家本人不在场,先生凭个人直觉,错把“在美国的代理人涅维尔·朗格里当作画家本人了”。后来,他按照地址写了信。这次接到了画家的亲笔回信,英国式的幽默消解了这次误会:“无论如何,那次误会总算把你介绍给真正的格雷厄姆·克拉克本人了。”①刘炳善:《英国艺术家想象中的少年莎士比亚》,《读书》2009年第10期。随信寄来的有画家创作的 《威廉·莎士比亚君亲笔手记》,以及按照先生的要求特别画出的莎翁手持鹅毛笔凝神写作的画像。这个画像被烫金用到《大词典》的绢面硬纸封套上,成为这部词典的一个艺术标志。先生去参加莎学大会,为什么会对木刻感兴趣?我们在《作者 学者 师者——回忆万曼先生》一文中可以找到答案:先生对于木刻版画的兴趣是在甘肃清水读书的时候培养起来的。读中学的时候,刘炳善先生每天沉迷于梨木雕刻画作,刻印出来便会兴致勃勃地送到万先生和周震中老师那里,请他们鉴赏,万老师赠给他“锲而不舍”四个字。先生这样回忆当时的情况:

周老师说我缺乏艺术才能 (这大概是真的),不赞成我搞木刻。可是年青人一旦对什么事入了迷,那劲头大得很。我还是画下去、刻下去,而且成了一个“多产艺术家”,把作品源源不断地往两位老师家里送。可惜,我的作品很少受到表扬。有一次,我去送“作品”,万先生问了一句:“你天天刻木头呀?”我作了肯定回答。他说了四个字:“锲而不舍”。①刘炳善:《作者 学者 师者——回忆万曼先生》,《河南大学学报》1985年第5期。

除了学识渊博和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万老师还践行“人活着不能独善其身”的人生信条。为了支持进步学生杨翱,万老师两次失去工作,先后离开甘肃清水和重庆北碚,最后辗转到了河南大学,一直工作到退休。万老师一直影响着刘炳善先生,促使他为了中国学生能够直接阅读莎士比亚原著而编纂了《大词典》。在《大词典》出版之际,屠岸先生激动地说:

这部大词典与中外大大小小的莎士比亚词典不同,这是专门为中国学生编的。当年徐志摩对他的学生说 “你们看不懂原文,不配插嘴,就对个耳朵听行了!”有点奚落学生的味道。我很佩服徐志摩,但他这样说不太好。他如果像刘先生一样编出这样一部工具书,我们更要感谢他。②同上。

也许凭着学识,徐志摩可以更加容易地编纂出这样一部词典。只可惜,那时候他留学英伦半岛,没有像先生一样的经历。刘先生对莎士比亚的作品如沐甘霖地渴求,却因经济拮据和学校条件所限,在图书馆找不到合适的工具书,更买不起莎士比亚的作品。这种困境对刘先生来说,既是人生的一种考验,也是一颗萌芽的种子。

高中时,先生怀揣文学梦,读到了曹禺先生的《柔蜜欧与幽丽叶》。此后,《柔蜜欧与幽丽叶》像一个精灵藏在一个流亡中读书的青年心里:“漂亮优美、琅琅上口的台词,凄美的爱情悲剧,活灵活现的人物,使我大为迷醉。我像蜜蜂吮吸花蜜似的尽情吸取莎剧的甜美芳香。”③刘炳善:《为中国学生编一部莎士比亚词典——〈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自序》,《外语与外语教学》1999年第1期。曹禺先生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诗剧体译本像一粒种子,在先生心中种下了希望,也燃起了先生对浪漫主义莎评专家的喜爱。在评论赫兹里特的《莎剧人物论》时,先生说:“此书不少地方写得不错,对莎剧的兴趣和感情主要来自这一派。其根本原因是自19世纪浪漫派莎评之后,莎士比亚之为英国民族诗人及世界最大戏剧家的地位已定。”④刘炳善:《随感录》,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页。此前,从本·琼生到塞缪尔·约翰逊,新古典主义的批评家一直沿袭亦褒亦贬的风格。本·琼生一方面说莎士比亚“不是属于一个时代而是属于所有时代”,一方面又说 “他的拉丁文的教育太少”。而塞缪尔·约翰逊则是一方面说莎士比亚是天才作家,一方面又指责他的作品缺乏道德训诫。浪漫主义批评家则忽略了作家生命、生活和作品中的瑕疵,把他视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天才作家。这样的态度与刘炳善先生爱憎分明的人生哲学非常契合,也使他在重庆大学读书期间对莎翁的戏剧世界增添了无限的向往。

重大学子阅读莎士比亚的困惑

1947年,先生进入重庆大学读书,专业是中文系,后来转到了英文系。当时,朱文振先生教授英国文学史,吴宓先生教授欧洲文学史和英国小说。先生深受吴宓先生和朱文振先生治学精神的影响,对莎士比亚的认识也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回忆这段大学时光,先生说是吴宓先生讲授希腊文学史点燃了他对文学和历史的热爱,而朱文振先生翻译六部莎剧的艰辛和治学精神则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朱文振先生是朱生豪先生的胞弟,除了教授英国文学史,还用诗剧体译出了六部莎翁历史剧,结果却没能刊行。多年之后,朱文振先生翻译莎剧的艰辛和无奈,刘先生还感觉历历在目:

我曾亲眼看到他在清寒的条件下,如何严谨认真地进行着译莎事业。他那堆在书桌上的改了又改的莎剧译稿,以及那部经过千万次查阅、翻破了又粘补、几乎散架的(抗战期间龙门书局翻印的)《简明牛津词典》,至今仍留在我的脑海之中。朱先生译莎,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他认为从时代背景、语言特色来说,莎剧类似中国古典戏曲(包括昆曲、京戏)。因此他用“仿戏曲体”的中文来译莎剧,把朱生豪未译的历史剧全部译出,并在解放初期的《翻译通报》上发表了他的《莎剧译例》,征求意见。①刘炳善:《英语学习:回忆与感想》,《外国语》2003年第3期。

对于朱文振先生用戏剧体翻译莎剧的方法没有得到当时学者的认可一事,刘炳善先生深感惋惜,这也促使他秉承师业,为了文学和莎士比亚,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在重庆大学读书期间,先生与莎翁译本再次邂逅。某日,在重庆商务印书馆见到了孙大雨先生译的《黎琊王》与《李尔王》。每个译本分为两部,上部是大字体的译文,下部是从《新集注版》(New Variorum Edition)选译的详注。这个译本被先生称为“当时中国仅有的一部体大思精的莎译精品”。②刘炳善:《为了莎士比亚》,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 4页。面对这样的文学精品,一个经济拮据的大学生只能看看封面,然后带着遗憾转身离开。多年以后,刘先生有幸得到孙大雨先生亲笔签名的译本才了却心愿。刘先生后来花五元钱买到一套牛津版的 《莎士比亚全集》,并在书上写下“Read four pages every day!”这五元钱是先生向系主任借来做一个月生活费的,结果拿到手的钱还没有焐热就花出去了。虽然生活没有了着落,先生与莎翁的缘分却越来越深。有以前阅读《柔蜜欧与幽丽叶》的基础,先生这次读了Romeo and Juliet,Two Gentlemen of Verona,Julius Caesar和The Tempest等四部作品,同时也发现,要真正读懂原文,单靠书末的词汇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依照诗人徐迟的观点,“要读懂莎士比亚,必需有详注的好版本和工具书”。但这两者重庆大学图书馆都没有,先生遂放弃了在大学期间通读莎士比亚原著的计划,并立下豪言:“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看懂莎士比亚。”③刘炳善:《英语学习:回忆与感想》,《外国语》2003年第3期。后来,以为自己的工作与英文没有关系,先生把用五元饭钱买来的牛津版莎翁全集送给了自己敬重的英文老师。

古城开封再续莎翁情缘

因为思念家乡,在重庆大学读完二年级后,先生带着吴宓先生写给汤用彤先生和朱光潜先生的信,到北大参加转学考试,卞之琳先生是主考官。虽然考试通过,但因为身体问题没能继续读书,由此刘炳善先生中断了大学生活,进入河南省文化局戏剧委员会从事戏剧文学创作。当时在文化局当导演的朋友崔志江深知他喜爱莎士比亚,在开封一个书摊上花了15元给他买了一套40本的莎氏全集,是由牛津大词典初创者之一、著名学者弗尼瓦尔博士(Dr.F.J.Furnivall)在19与20世纪之交编订的,这部全集是刘先生最珍爱的版本,也在后期编纂大辞典的过程中提供了很多疑难词汇释义。

1978年之后,先生在河南大学教授莎士比亚课程,第一次接触到Arden版《哈姆雷特》的单行本。后来又从北京和上海的旧书店买到几个剧本的较好单行本,靠着其中的详注完成了备课任务。先生喜欢Arden版《哈姆雷特》的注释,把它们一点点地抄到Furnivall版《莎士比亚全集》上面,他将这种读书方式称为“蚂蚁啃骨头”,并以此精神研读了一批莎剧。在莎士比亚课程教学的过程中,除了研读作品,他还阅读莎评著作《莎士比亚的悲剧》《莎士比亚的喜剧》《莎士比亚笔下的政治人物》《莎士比亚时代的剧院》《莎士比亚悲剧论痕》,以及苏联学者莫洛佐夫和阿尼克斯的莎士比亚传记成果,先生一直寻找适合学生使用的莎士比亚研究词典。1987年,先生在上海的旧书店偶然买到了英国学者编纂的A Pocket Shakespeare Lexicon,这是先生拥有的第一本莎士比亚研究的工具书。欣喜之余,发现词典的内容远远不能满足中国学生学习英语的需要,更不用谈严肃的莎士比亚研究了。在先生看来,“任何严肃的莎士比亚研究,必需以攻读莎士比亚原作为其根本的基础”。但工具书这个根本问题“已经悬而未决50年了”!于是,他下决心要亲自为中国学生编撰这样的工具书,遂写信给北京大学的李赋宁教授、冯亦代先生和三联书店沈昌文经理,向他们说明自己的想法:

目前我国莎学研究实际上处于一个青黄不接的状况:一方面,老一辈的专家学者由于自己早年负笈海外,学有积累,撰文写书,成绩卓著;另一方面,对于广大青年学生来说,莎剧原文仍是一部“天书”,深入的莎学研究仍为一门带有一定神秘性的学问。莎剧原文的特殊语言困难构成了我国学生不能直接攻读莎士比亚的一大障碍,而这种障碍又构成了目前我国莎学研究既不能广泛普及又不能深入提高的根本原因。①刘炳善:《为中国学生编一部莎士比亚词典——〈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自序》,《外语与外语教学》1999年第1期。

三位先生都非常支持编纂词典的工作,具体计划1989年开始实施。

不过,萧乾先生对先生编纂词典的想法不支持,说做莎剧研究的人太多了。其实是萧乾先生完成了《尤利西斯》翻译之后,向译林出版社推荐刘先生翻译乔伊斯的另一部巨著 《芬尼根守灵》(Finnegans Wake)。对此先生自谦地认为,萧乾先生可能基于他翻译的兰姆的《伊利亚随笔选》过高估计了他的力量。因为他觉得《芬尼根守灵》是比《伊利亚随笔选》更“天书”的“天书”,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完成,而且当时他已经承担了编纂《大词典》的工作,所以在接到译林老总的约稿信之后,先生婉言谢绝:“沪宁想必另有通人高才,定能当此重任也!”②刘炳善:《萧乾先生印象——一位厚道的北京老人》,《书屋》2008年第11期。虽然萧乾先生一开始反对,但在刘先生启动编纂计划的过程中仍尽力帮忙。萧乾先生写了两封信,帮他寻找资料和争取出国的机会。一封是写给英国大使馆文化处,请他们提供些资料,不过先生没有把信寄出去。另一封是给美国福杰莎士比亚图书馆的推荐信,想给先生争取一笔经费到那里去研究莎剧,信寄出了,但未成功。此后,先生觉得还是“应该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道路,但萧老的一片心意,我仍然感激”③同上。。二十年后,先生在大学期间许下的心愿像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编出了这部词典。

1986年,先生参加了上海戏剧节,回到开封后写了《莎士比亚演出中国化述评》《莎士比亚与曹雪芹》和《莎剧与改编》,相继发表在《河南大学学报》。上海戏剧节不但让先生从阅读作品走向莎翁研究之路,也让他找到了实现对夫人承诺的希望。先生与夫人储国蕾结婚时承诺跟她回上海,可一直未能实现诺言。因此,对夫人的歉疚和感激之情每每溢于言表,刚好借助编纂词典的契机,希望能为夫人创造这样的机会。可是,词典编纂对年轻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更何况对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要不是有夫人的陪伴和帮助,词典编纂工作是不可能完成的。对夫人的付出,也使先生对肖伯纳的夫人赞美有加:

他(肖伯纳)业已到了创作事业的尽头。他的一个朋友读了一部贞德传,觉得根据这些资料大可编成戏剧,就把这部传记拿给肖伯纳。但肖伯纳并未重视。肖伯纳夫人(夏洛特·肖)却留下一个心眼。她在家中凡是肖伯纳常去的房间里都放一本关于贞德的书。这样,在一段时间之内,肖伯纳就自自然然看起了关于贞德的材料。一天,他终于构思成熟,把剧本写了出来——这就是《圣女贞德》。④刘炳善:《肖伯纳的历史名剧〈圣女贞德〉》,《河南大学学报》1986年第2期。

在编纂词典的二十年,除了照顾先生的起居,夫人蕾蕾还承担词典卡片的所有技术工作,在先生2010年去世之后,夫人帮助完成了先生未竟的事业,使《大词典》续编终于在2015年出版。这次词典的封面上有夫人储国蕾的名字,后面写着助编。只是不知道词典的出版能否给夫人蕾蕾在上海买一个居所,让她离开古城开封回到自己的故乡,还是她愿意守在和丈夫共同铸就梦想的地方。先生自己画了一幅图说明词典编纂的动因⑤刘炳善:《随感录》,第63页。,从中我们可以明白先生对夫人蕾蕾的爱情、对文学的热爱和对莎翁的执着。

图中,开封是一个离弦的箭,箭的中心是莎士比亚,先生也许是想,梦圆的时候,夫人就可以离开开封回到上海。

锲而不舍二十年铸造打开莎翁宝库的金钥匙

1989年词典编纂工作正式启动,先生那时63岁;2010年12月22日,先生停止最后一张卡片的编写,先生已经83岁。在这二十年中,有十年是幸福的时光,有十年是与疾病搏斗的岁月。两个十年,出版了两本《大词典》,用先生自己的话来说一个是《正编》,另一个是《续编》。因为“二者所涵盖的莎氏作品内容各有不同,不相重复,都可独立使用。‘续编’里增加了《莎剧版本述略》和《历代莎评辑要》两个附录,因而篇幅要大于‘正编’。”①刘炳善:《为中国学生编一部莎士比亚词典——〈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自序》,《外语与外语教学》1999年第1期。《正编》是在第一个十年完成的,于2002年5月出版发行。从1989年到1997年暑假,先生编写了 24纸箱的词典卡片,共23部莎剧。期间,先生参加了1996年美国洛杉矶第六届世界莎学研讨会,他发言的主题是“为中国学生编纂一部莎士比亚字典”(Compiling a Shakespeare Dictionary for Chinese Students),赢得了与会学者的赞扬。会后,先生请教某教授,哪些是莎士比亚的重要(major)著作时,他说莎士比亚就没有不重要(minor)的著作。也许先生觉得完成了重要著作的注释,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得到这样的答案使他又一次老骥伏枥,继续编写剩下的所有莎士比亚戏剧和诗歌作品。用先生自己的话来说,第一个十年是幸福的:

我坦然面对莎士比亚,向他求教,他似乎并没有将我拒之门外。依靠着中外前辈学人的引导,依靠着自己的辛勤努力,我游泳在莎翁的语词海洋里,通过了一个又一个暗礁险滩。每当我毁掉一张又一张卡片时,解决了一个难题,最后誊清为一张定稿卡片时,我都如释重负、无比高兴。这个学习过程,到现在为止,给了我十年的愉快劳动的时光。②刘炳善:《永远做学生——我的求学之路》,《外语与外语教学》2000年第6期。

除了编纂词典,先生还坚持莎剧教学,进行莎剧研究与翻译。1998年,译林出版社出版的《莎士比亚全集》收入了先生翻译的 《亨利五世》和《亨利八世》两部历史剧。

2002年,《大词典》正式出版之后,在自序中,先生对自己的评价是低调的,而支持他编纂词典的李赋宁先生用更加淡然的语言表扬了一下这部著作:“刘炳善教授的这部 《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既有学术价值,又针对我国高等院校英语专业学生的实际需要,为他们提供了一本入门的工具书,值得表扬。”③李赋宁:《〈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序》,《外语与外语教学》1999年第12期。著名美国文学研究专家董衡巽先生说:“刘先生的这部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词典,对于广大中国学生,它具有‘莎士比亚百科全书’的性质。”④郭俊华责编:《皇皇巨著 功在千秋》,《大河报》(文化新闻版)2002年9月19日。董先生建议再补充一个附录,即“400年来对莎士比亚的评论”。后来先生接受建议,在《续编》的附录中增加了这一部分内容。《大词典续编》的卡片是在第二个十年完成的。从1998年开始到2008年,先生已经从70岁到了80岁出头,经历疾病的困扰,工作进度不得不从每天30张卡片降为每天20张或稍多一点。他把注释词典的工作当作爬山,每完成一部就像爬一座山。在完成了41座大山的工作之后,先生对工作进行了一个评价:

我敢说,在中国有志于攻读莎剧原著和钻研莎剧语言 (以至于研究英语语言文学)的人,将会从我们这部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中找到非常丰富的语言资料——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其他专书可以代替的。这是我从合成“续编”中所深深感到的印象。而且我相信这句话并非凭空乱说。因为英国、美国、日本、澳洲、台湾、香港已有人或撰文、或表示肯定。20年的心血劳动没有白费的。①刘炳善:《随感录》,第158页。

这样的自信在朱生豪先生翻译完《威尼斯商人》之后写给夫人的信中也曾出现过:

无论我怎样不好,你总不要再骂我了,因为我已把一改再改三改的 《梵尼斯商人》(威尼斯也改成梵尼斯了)正式完成了,大喜若狂,果真是一本翻译文学的杰作!把普通的东西翻到那地步已经不容易,莎士比亚能译到这样,尤其难得。那样俏皮,那样幽默,我相信你一定没有见到过。②吴洁敏、朱宏达:《朱生豪传》,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

刘炳善先生与朱生豪先生都为莎翁作品在中国的传播燃尽了生命最后的烛光,铸就了与莎翁的一生情缘。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忍受着贫困与病痛的折磨,一个经历着岁月和健康的风霜;一个用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将莎翁宝库中的宝藏呈现在眼前,另一个则把最美不过夕阳红的暮年用在铸造打开莎翁宝库的金钥匙。我们不能说谁比谁更伟大,我们只能说历史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英雄完成了不同的任务。只是,面对宝藏我们可以直接品味;有了钥匙,还需要自己打开宝藏的大门,进入莎翁的世界探寻。寻宝,是神秘而艰辛之旅,铸造宝库的钥匙更需“锲而不舍”的精神,先生为这个事业奋斗了二十年。

先生与莎翁六十年的情缘,在 《大词典》的“正编”与“续编”的编纂中留下了艰辛而又浪漫的印记。词典的编纂过程是辛苦的,每爬完一座山之后的欣喜与释然让先生继续前行,直到爬完了41座山,先生已经燃尽了生命的烛光,没有力气端详身后的风景,永远地安息了,而他留给我们一座学术宝库。先生用浪漫情怀,不顾年老,不顾病痛,不顾名利,历经20年编纂词典的过程和行为,对莎学研究人员来说更是一座丰碑。历经十年之久,河南人民出版社将先生二十年“锲而不舍”铸造的、打开莎翁宝库的金钥匙呈现在我们面前,既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远见。

结语

《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的编撰不是一种资料搜集行为,而是刘炳善先生在比较文学视野内对莎士比亚作品进行的系统的基础研究,是莎学研究评论的基础。先生采用传统批评方法与新批评方法相结合的方式,对莎士比亚的全部作品进行了注释与考证,将有关资料做成索引整理后逐一辨析,并做出科学判断,以详实的第一手材料和兼收并蓄的态度进行史考注释与翻译,是中国莎学研究的典范。从中国学者的角度、根据中国学生的需要编纂《大词典》,对莎翁作品进行以文本为中心的语义分析研究,这一成果有利于推动中国莎学基础研究,也有利于促进中国学者在世界莎学研究领域取得更加丰硕的成果。同时,先生编纂的《大词典》也是莎士比亚比较研究的里程碑。自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成立之初,曹禺先生就将比较作为首要原则,而比较原则也是现代莎学研究的基本方法。先生将每一部作品进行注释,然后再通过合成的办法将词义合并编纂为《大词典》。我们可以设想,以先生注释的卡片为基础研究莎士比亚作品,出版发行一套单行本的《莎士比亚全集》,完成先生让学生能够阅读原著尤其是有注解的原著的心愿。在先生二十年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编注这样一套具有学术价值的注解版《莎士比亚全集》既是中国莎学基础研究的需要,也将丰富世界莎学研究成果。要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需要更多像先生这样不慕名利、具有浪漫情怀的莎学专家的努力。

【责任编辑 孙彩霞】

张秀仿,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河北工程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莎士比亚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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