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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化与元初庐陵文人的关系构成及仕隐对待*

2016-12-27何跞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庐陵文天祥文人

何跞

地域文化与元初庐陵文人的关系构成及仕隐对待*

何跞

江西庐陵一地是一个文章节义之乡,在元代出现了一批文人,包括刘辰翁、邓光荐、赵文、赵功可、王炎午、龙仁夫、刘将孙、刘岳申、刘诜、刘参、刘巨川、曾闻礼、艾幼玉等。由于同出庐陵,以及姻亲、师承、交友、好尚等诸种社会关系和交往,使得他们成为一个有着内部关系网络的文人群体。这些文人多直接或间接受刘辰翁影响,在文学思想主张和文风趋向上有着某种共性。而江西个性精神主导的地域文化性格的体现,也是这个文学群落的整体特征。元初庐陵文人处于蒙元初开始取代赵宋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其生存状态也具有某些历史性特征,突出表现为在仕隐问题上的现实态度和个性化对待。

元代;庐陵文化;文人交游;仕隐

一、庐陵文化传统及元代庐陵的文章节义

江西庐陵一地有着丰富的文化传承,自古形成的庐陵文化也具有特殊的内涵。它的特点主要在于其地域个性,这包括朴实的现实生存关注,多种思想的并存繁荣、兼容并包和多种文化因子的融入,侠义不平和叛逆思想,超越阶级的民众色彩。然而庐陵文化也深受儒学思想的影响,表现为书院林立、科举士子和文人众多,成为名副其实的文章节义之邦。

庐陵一地名人辈出,体现了鲜明的文化精神和传统。光绪版《吉安府志》卷一《地理·风土》:“言忠义自颜真卿而杨邦义、文天祥抗金元之节;言理学自王守仁而邹守益、罗洪先衍性命之传;言文章自欧阳修;言相业自周必大而杨万里、杨士奇、解缙、彭时诸缙绅,代有兴起,蒸酿成风,五尺童子稍知书,慨然有志。”①刘绎纂,定祥修:《吉安府志·地理志·风土》卷一,影印光绪元年(1875)刊本,《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251号《江西省吉安府志》,台北:台湾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88页。具体而言,诗人有孔平仲、王庭珪、杨万里、文天祥。词家有杨炎正、刘过、邓光荐、刘辰翁。文章家有欧阳修、胡铨、周必大、刘邵、刘才邵、王庭湲。另外还有作为学者的周必大,爱国名臣胡铨、教育家欧阳守道、农学家曾安止、哲学家罗钦顺、外交家陈诚。总之,历朝历代,各行各业,人才辈出。

以历时的眼光看,庐陵文化的发展有一定的历史轨迹,其中有兴有衰。并且经过各朝各代的积淀,庐陵文化也在不断丰富着其具体内容和精神因子,这其中有些方面被加固,有些则渐渐淡化甚至最终消失。但不管怎样,积淀下来的庐陵文化确实有着其历史的印迹和厚重感。

在唐代,庐陵一地的经济文化就颇为兴盛。人们通常认为庐陵文化盛于南宋,对于北宋,往往只是看到欧阳修的古文成就。但是,唐开元间吉州通判刘庆霖即创建篁寮书院,吉州书院讲学于是开始兴起。2002年吉安出土的“宋邓公墓志铭”碑,记载北宋邓守惠一门同代六进士,已经远远超出了后来才出现庐陵一门三进士。据清代吴云《吉安人物记略》中言,宋代以后,吉安“家有诗书,人多儒雅,序塾相望,弦诵相闻,敦厖而多寿考,艺文而盛儒术,士夫秀特,文章盛于江右。”②陈阜东主编,王萍主修,李庐琦副主修:《吉安地区志》卷五,上海:复旦大学出版,2010年版,第3980页。这延及之后的元明。明代陈循说:“江西及浙江,福建等处,自昔四民之中,其为士者有人,而臣江西颇多,江西诸府而臣吉安府又独盛。”①《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六十八“景泰七年七月丙申”,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版。元代庐陵文学正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中生成的。

在宋代,庐陵一地的经济文化发达,印刷刻书业大大促进了庐陵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展现了庐陵的文化繁荣。庐陵雕版印刷业发达,唐代有苔纸,宋代产竹纸,明代有毛边纸。宋代江西的官府刻书中,就有吉州本。南宋周必大回乡后,更是促进了庐陵的刻书业。周必大主持所刻之书有《欧阳文忠公集》153卷《附录》5卷,为后来翻刻的依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17说:“周益公解相印归,用诸本编校,定为此本,且为之年谱……益完善无遗恨矣。”②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丛书集成初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68-469页。另还校定并刻印《文苑英华》1000卷。他还用活字印刷自己的《玉堂杂记》,《周益公文集》卷198载:“近用沈存中法,以胶泥铜板,移换摹印,今日偶存《玉堂杂记》二十八事。”③周必大:《周益公文集》卷一百九十八,四川大学古籍所编《宋集珍本丛刊》第50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年版。元代王帧用木活字印《农书》,这在当时印刷业中是很先进的,极大地推进了书籍和文化的传播。可以说,庐陵是宋元雕版印刷业的先驱之一。

元人依然在版刻印刷方面得惠于庐陵。元代高安人周德清于泰定甲子年(1324年)完成《中原音韵》,至正元年(1341年)刊于庐陵。《中原音韵》的成书与庐陵也有一定关系,该书受宋代庐陵人孙奕前著《九经直音》影响。而周德清自序言其书是因庐陵萧存存请教而写,其刊行也得力于庐陵人罗宗信。

蔽于一些固有的印象式看法,人们往往会有些错觉,认为元代文化不兴,儒学凋敝,文人士子无进仕之途,元代是文学与文化的荒漠。然而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元代初期确实废除科举,然而仁宗延佑年间就恢复科举。并且,元代选官择吏多以儒士。刘岳申以之比于汉代选士,《送方复大徽州学录补书吏序》说:

方今议行贡举,稍用试选,学官岁贡儒吏。近年六部吏间,选于博士弟子,诸州文学。宪府掾吏,选于职官,次选于教授正录,视功令为近似矣。使太史公生于今世,当如何其喜幸耶!

太史公徒见辕固、申生、伏生皆老死,仲舒又不偶,至其徒始有遂者,子孙皆至大官,以为仲舒恨。概不及见后来明经至三公者之辈出汉儒,未有推本公孙弘者。太史公特著论之以优掌,故为厉学官之路,汉西都用儒之始,而存不足于喜幸之中,复未有得欲者。今六部视九卿,宪府视外郡,教授、正录视掌故文学。儒者由是而进,岂无明经至三公之望哉?④刘岳申:《申斋集》卷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82页。

对于庐陵地方的文章节义,元初庐陵文人早已有这样的自我意识,并引以为自豪,以此作为他们地域身份的文化认同。刘将孙就有着对自我江西身份的地域认同,他对江西山水颇有自美自豪之感,认为山水与文士文章相辉映,蔚为胜观,并举例周必大、朱熹、杨万里流连畅赋江西山水。《题阁皁山凌云集》中颇有自美之情:

天下名山洞府,必有一时名卿大夫、骚人墨客感赏题咏,以弹压云烟,发舒泉石,使四方千载诵其辞,如至其处。然往往从偶然得之,非必作意也。东坡于庐山,乃先自誓不作诗,傥非数篇凑偶于不得已,岂不有恨哉!若山中之人能自模写,则又间见而绝无者,况成集耶?是又系于其时,将山川之灵与有传焉,未可以寻常遇也。江西阁皁,山水之外,多名贤之赋。东南百年又盛。自唐以来,神仙如伊周昌,将相如宋子嵩,东京诸公皆有之。近世周益公之辞藻,朱文公之理学,杨诚斋之风节,与人交皆不数数,独为阁皁笔墨,先后辉映。其缠绵倾倒如。此不但以其地,则山中人有以取知于诸公者,固尔也。⑤刘将孙:《养吾斋集》卷二十五,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9册,第236页。道德节义、文风学风,在元初即是庐陵一地的风气特点。对此,刘将孙已言及。他在《吉州路重修学记》中感叹:“嗟夫!庐陵固忠节之乡也。欧公望于乡之子弟,道德明秀,而行于郊里,礼节慈孝。”①刘将孙:《养吾斋集》卷十五,第130页。他看到庐陵的名节和文章,对于庐陵的尚学和科举之盛,以及士子之多,也有充满自豪感。他举四忠一节之士,其中就有欧阳修、杨万里、文天祥等人。并极力称美生长于庐陵的文天祥,认为他科举中挺秀拔出,为庐陵扬名,又官至宰辅,以精忠报国的节义而名垂青史,是庐陵地方之骄傲,也是庐陵山水地气而孕育了这样的名士。《题文山撰外祖义阳逸叟曾公墓志后》说:

吾庐陵人物,名节高于富贵,文章多于爵位。科目显融,前后相望,东西州尤不及。而磊磊轩天地者,则多有其人矣。刘兖公虽相东京,亦有可称者,姑勿论。四忠一节:欧公生绵州,长汉阳,应举开封;益公固新郑侨寄;澹庵、诚斋二公,徒以特恩异数冠西清班。忠襄止一倅耳。历考三百年间,生庐陵,长庐陵,以科目荣庐陵,以宰辅称庐陵,以精忠大节重庐陵,独文山信公一人止,岂但一代之无二!自庐陵来,山水之钟英,亦仅在乎此也。乃其所以兴,所以教,外祖义阳逸叟曾公实使然,文山著之,志可见也。②刘将孙:《养吾斋集》卷二十五,第237页。

庐陵人的家族地域意识很强,这是他们个性性格的群体性外化。在庐陵文化中,家族观念较重,社会群体以家族为单位,家族内部系联紧密,这影响并促使形成庐陵一地发达的家族文学。同时,庐陵作为江西下属的一个特定地域,它本身的地域狭小特点也促进了庐陵文士的地域系联。“隔河两宰相”、“一门六进士”、“百步两尚书”、“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父子探花状元”、“叔侄榜眼探花”,这些庐陵人引以为骄傲的说法,不仅反映了庐陵一地科举业的发达和士风的进取,还更深层地反映了庐陵一地文学乃至文化风气的家族化和地域关属性。在庐陵人的观念里,群体性和个性同样重要,群体的单位小则是一个家族,大则是庐陵整个地域。在这种群体性的观念里,他们有着一种群体自豪感,具体则是家族自豪感和地域自豪感。而这与他们的个性张扬并不相悖,他们正是在这种群体观念中,凸显出家族的特立和不凡,也更大地突出并标榜了庐陵地区与其他地区相比的特殊之处。因而庐陵人的地域家族身份意识比较浓厚。其群体内部十分团结,而又各怀其才,这其实是一种群体性的个性张扬和自我标露。

二、元初庐陵文人的关系及群体性构成

由于地域上的相近,以及姻亲、学承、交游等多种系联,庐陵文人群体内部也构成多样的关系网络。同时,庐陵文人与其它地方文人的交往联系,也是考察庐陵文人交往状态的一个方面。比如刘辰翁交游很广,据萧庆伟统计,“在《须溪词》近350首词中,唱酬之词即达170余首之多,涉及80余人”③萧庆伟:《〈须溪词〉人物交游初考》,《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1期,第91页。,包括邓剡、朱涣、朱灏、周应合、周天骥、缪元德、李倜、赵文、马煦,这其中有庐陵文人,也有其他地方的文人。文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是文人社会性存在的一种状态,也是其进行文学创作的一个背景。孟子提倡“知人论世”,在文学阐释和研究的过程中,对文人本身社会交往及其所处社会环境的考察是不可少的。而在进行文学群落的研究时,对文人群体社会关系的整体把握,也是考察这个文学群体的必要环节。这包括群体内部各文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该群体与外部群体之间的关系,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幕府主客关系。在宋末元初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庐陵文人群体也因为保宋抗元活动而具有某种共性系联。一些庐陵文人跟随文天祥,在与文天祥的主从追随关系上形成一个关系网。邓光荐随文天祥勤王,兵败投水,不死,与文天祥同押大都。后得以放归庐陵,与刘辰翁诗酒唱和以终。文天祥《集杜诗·邓礼部第一百三十七》有所述及。赵文及其弟赵亦周都曾跟随文天祥,赴闽勤王。刘诜祖父刘铨及其叔父都曾参加文天祥的保宗社活动。

另外,一些庐陵文人虽未跟随文天祥抗元,却对文天祥十分崇拜景仰,使得庐陵文人群体内部具有某种精神凝聚,而同在文天祥幕的则成僚友和同道之人。

二是师承关系。这主要是以欧阳守道和刘辰翁为中心而形成的师承关系网。刘辰翁与邓光荐、聂淳、聂济、曾晞颜共师欧阳守道,在文学上崇尚真情自然。刘诜师事刘辰翁同辈人艾幼玉。刘岳申又师刘辰翁,同时又与刘将孙师聂方峰,而聂心远又是聂方峰的子辈。刘岳申门人又有萧洵与李祁善。

元代庐陵一地文风盛,文人众多,而且文人间的联系紧密,形成一种颇具向心力的地方文学景观。这在一定程度上有赖于有名望的文人如刘辰翁的奖掖后学,弘扬斯文。庐陵后来诸多文人或出其门,或受其教,或有交游,系联广泛。其子刘将孙亦发扬乃父传统,广交斯文,他在《川云清润集序》直接说:“予于四方斯文之望,惓惓也。”①刘将孙:《养吾斋集》卷九,第82页。他与自己的弟子诗词相和,引得别人羡慕,如此序文还写道:“去年闽归,吾倩曾以立间以诗来谂,随而和之,或联翻数十迭,或牵引满百韵。而寄窗颜民詹于以立师友之好,亹亹起予者,复相望焉。”曾以立即曾闻礼,是刘将孙门人,也是其婿,为刘将孙《养吾斋集》作序,且集其与刘将孙唱和之集,名为《川云清润集》。刘将孙羡慕苏东坡、黄庭坚的师友之交和文章齐名,自己也说:“宾主妍丽之乐,婣友颉颃之愿,渊泉兴观之益,闻斯名也,犹可以悠然而远想,矫然而遡怀,况得而览观之也!”他倾心于 “前辈朋友亲戚间风流意象。”(《川云清润集序》)于此可见,庐陵的文人关系密切,多有赖地域、家族、师承等因素的促成。文风大盛的庐陵文人圈子,也主要是以血缘和学统来维系的,这使得庐陵的文学整体具有了较浓的地方色彩。

三是家族姻亲关系。刘辰翁之下,有子刘将孙,孙刘巨川,族孙刘回,婿曾闻礼,皆于文学上有所造诣。刘将孙为其父作《须溪先生文集序》,女婿曾闻礼亦作《养吾斋集序》。刘回字公永,是刘将孙的再从孙,见赏于刘辰翁,有《千林小草》,刘将孙为其作《从孙千林小草序》。刘将孙的家族文学观念较强,他以苏东坡语侄而自比他为刘回作序,并在这篇序文里也述及其家族文学之盛:“昔吾先君子须溪先生之门,以诗若文进者众矣。”②刘将孙:《养吾斋集》卷十一,第100页。刘诜母党有李珏、肯堂、深斋三公。《元故隐士庐陵刘桂隐先生墓碑铭》说:“宋之遗老巨公若李公鹤田、肯堂、深斋,三公于先生为母党。”③欧阳玄:《圭斋文集》卷十,影印涵芬楼藏明成化刊本,张元济、王云五创编《四部丛刊正编》第70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93页。

基于这种关系,文学世家的兴盛是庐陵文学的特点。庐陵一地的大户世家,有胡铨为代表的胡氏家族,萧焕有为代表的萧氏家族,以刘辰翁、刘将孙父子为代表的刘氏家族。这些家族不仅以官爵显,而且数世为文,又是文人世家。他们往往也具有这种地域、家族和文人的观念和自我认同。刘将孙就在他的文章《潜光集序》中说萧氏家族:“吾郡乔木世家,自澹庵忠简公后,惟平林萧氏。近年麾节之盛,历世愈显,居官行事,表里愈伟,行录隧碑,名流巨笔,五世不絶书。闺则阃仪,又他所未有。”④刘将孙:《养吾斋集》卷九,第81页。其对庐陵地方和地方文人世家的称美之情,溢于言表。萧焕有编《潜光集》,刘将孙为其作序,该序文中云:“萧氏本大和人,自平林公来居城中云。”

四是好友关系。这种关系没有年龄限制,有同辈人之间的交往,也有忘年之交。赵文与刘辰翁是忘年交。刘诜与刘辰翁同辈人王炎午、艾幼玉交,作《报梅边状》《祭王梅边文》《九日呈艾幼玉诸公》《送艾幼玉赴南安儒教》。《高处士师周》还说高师周也“师事艾文学幼玉”⑤刘诜:《桂隐文集》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5册,第163页。。刘将孙与萧达可、龙仁夫交好,萧达可又受刘将孙父刘辰翁的欣赏。刘将孙《萧达可文序》云:“吾友萧达可,盛年以时文称,已有古意。涉古文,即玄思深构,凝颖而作。诸起兴运意,即不落蹊径窠臼。至韵语,亦楚楚非时世妆。真所谓‘戛戛乎陈言之务去’。或者诮之,惟吾家君须溪先生一见之即喜,尝以语门生儿子辈曰:此其入处异乎诸子之撰。”⑥刘将孙:《养吾斋集》卷十,第88页。刘将孙还与赵文友善,与赵文结青山社,作《送赵青山序》、《赵青山先生墓表》。刘岳申也与龙仁夫为好友。龙仁夫、刘岳申、刘诜在当时齐名。而刘将孙、刘诜、刘岳申又号为庐陵三刘。

庐陵文人与庐陵地方之外的文人也有交往。这包括江西馆阁文臣虞集,他与刘诜、刘岳申都有书信对话。另外还有金华柳贯,柳贯《书文集贤撰欧阳复初父墓志铭后》中曾言:“庐陵之学大抵欧阳氏之学也。”①柳贯:《柳待制文集》卷十八,影印江阴缪氏艺风堂藏元至正刊本,张元济、王云五《四部丛刊正编》第70册,第379页。赵文与建昌(江西南城)程钜夫为好友,交情甚厚,《四库全书总目》中《青山集》提要称“钜夫与文交契甚厚”,“其卒也,程钜夫为作志铭,见于《雪楼集》”。②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六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425页。

庐陵文人交游广泛,比如赵文,从他为别人所作的诗序类文章中,就可以考察赵文与诸文人诗家的交游情况。与赵文有过从交往的诗人有宋季任、郭友仁、萧汉杰、陈竹性、高敏则、高信则、陈定叟、王奕、李应楠、吴孔瞻、戴用圣、黄南卿、欧阳良有。他们皆有著作,或诗集,或诗话,或搜集他人诗文所编之集,赵文皆为之序。然这些文集到现在大多散逸无见。关于一些文人的具体情况,也详略不一,无法确考。然从赵文的序文中犹可略窥一二。赵文在文山,与宋季任、郭友仁交,二人正当盛年,无科举之累,搜集《苕溪渔隐丛话》等诗话外的散见诸条,编《郭氏诗话》。萧汉杰有《青原樵唱集》。陈竹性为富阳人,作《陈竹性删后赘吟》。高敏则、高信则兄弟从赵文学,“信则今直永新州学,而敏则彭泽,二高俱有诗声,而敏则琴又清熟如其诗,自负其才,尝一笔万言,浩然有主父西游意”③赵文:《青山集》卷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5册,第4页。(《高敏则采诗序》),二人采诗以集。高信则有《高信则诗》。陈定叟为蜀人,父会公,定叟以蜀乱而从父迁江南,后二十年,父死,与母为庐陵永和穷人,寡妹在曲江,定叟奉母命徒步曲江携妹及其孤归。王奕,字亦大,生活贫困。李应楠,字叔登,赵文曾与之同客历塘之上。吴孔瞻、戴用圣,未详。黄南卿与欧阳良有共采诗以集,赵文与二人善。

五是因推重相尚而结成的关系。庐陵文人中刘辰翁年辈为长,最为知名,当时文人除了出其门,或其姻亲之外,还有一些慕名与他相交,推重相尚的人。这其中包括刘诜。危素称其“为诗以谒太常博士刘辰翁,刘公称之”④危素:《危学士全集》卷十二,《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 第24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810页。(《刘桂翁先生墓碑铭》)。龙仁夫和刘岳申也为刘辰翁所推重。刘岳申同时也为南方大儒吴澄所推重。四库馆臣作《申斋集》提要称刘岳申“以学行称于时。为刘辰翁、吴澄等所推重,与刘诜、龙仁夫齐名,尝以澄荐,召为辽阳儒学副提举,不就。后授泰和州判,致仕。学者称为申斋先生”。⑤刘岳申:《申斋集》卷首,第172页。而慕刘辰翁之名,盼望与他相交的人也很多。比如安城萧佐俌,辑著《先圣格言》,年七十六而书成,示刘将孙,而恨不获就正于刘辰翁,于是请刘将孙叙其书。

六是因相同的家国情怀而结成的关系。庐陵文人系联紧密,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在宋末元初,都有一份家国愁情,正如刘将孙所作《题文信国公燕山与外氏帖后》说:“《燕山》帖比于越石卢谌之赠、伯约石穴之书、骨肉情事、家国愁绝。尤可感伤。”⑥刘将孙:《养吾斋集》卷二十六,第246页。欧阳守道、江万里、刘辰翁、潭东、潭阳、文天祥等,他们因姻亲、师友等各种关系,更重要的是当时所共同面对的家国忧患而结成一个庐陵文人圈子。刘将孙《题巽斋文信公先君子三帖》中就具体说道:“先君子平生未尝受人举削,在江东漕幕为古心公强起”,“巽斋为古潭畏友,潭东西师事焉”,“潭东名蒙亨,字学圣,治《春秋》。潭西名阳,字素行,两举于乡。古平名填,字圣陶,丙辰赋省元甲科郎,仕至太学博士,倅袁州。某于巽斋为嫡孙,行又先姑夫也,于潭西为外舅,于古平为表伯氏。文山公则屡有知已之言。故于题此卷,不自知其感慨缠绵,不但手泽在焉之悲也。一代风流,忽其两绝”。①刘将孙:《养吾斋集》卷二十六,第247页。他在《古心与云岩书简跋》也谈道:“巽斋生戊辰,小云岩一岁,当时已新第。独云岩白首宾客。先子又最后登门,承异盼。”②同上,第249页。

这些关系往往又有交叠,在文人之间形成一个以家族、师承等因素而联系紧密的关系网。刘将孙在《曾御史文集序》中介绍曾睎颜:“公名睎颜,字达圣,学者称东轩先生。毅斋其族,今益初兄弟,又以文世其家云。”且说:“先是,公之长子复初与其族叔舜咨汇而编之,今益初、巽初刻梓以成集。昔公之以赋魁公闱也,巽斋欧阳先生实校文;其发粟长沙也,古心江文忠公于是为知己。”曾睎颜,其族毅斋,其子复初、益初、巽初,构成一个家族文学盛况。曾睎颜师欧阳守道、江万里,又在师承因素上形成密切关系。且刘辰翁、刘将孙家与曾睎颜亦有同门、同第及朋友相赏之谊。该序文还说道:“先子与公同时,六馆公闱,同试联魁亚,壬戌同第,于巽斋同师古心,同门平生,心同道同,相知为深。”③刘将孙:《养吾斋集》卷十,第87页。另如《瞿梧集序》说“庐陵教授国子正”熊冕山,也是“东阳澹圃先生之子,父子兄弟,科第文字,直冠冕当世”④同上,第89页。,并且也与刘辰翁相交。这些关系使得庐陵文人形成一个较大的文人关系网,而共同彰显着庐陵文学不同于其他地域文学的方面。

由于庐陵文人间的诸多关系,加上庐陵的文风兴盛,使得文人间系联紧密,诗酒文会,为一时之盛,这又大大促进了庐陵文学的发展。刘将孙就说到诗人间的聚会,各自出近作诗,互相阅读,推敲讨论,废寝忘食,甚至持续十几天。《跖肋集序》中描述了诗人聚会的景况:

他年闻吾乡罗涧谷、李三溪、徐西麓、胡古潭诸贤,各以诗为日用,四方行李,每为会期,远者二三岁一聚,近者必数月。相见无杂言,必交出近作,相与句字推敲,有未稳处,或尽日相对无一言,眉间郁郁,参差倚阑行散,馈食不知,问事不应,如是者数日,以至踰旬乃别。虽其诗格律高下,难以概论,而一时用心与力之勤,由今举之,岂非风流文献哉!⑤同上,第92页。

庐陵为官的文人亦过从往来,相交甚密,引导一地风气。刘岳申为乡校时,刘良用为学正,两人交好,与郡守等官交游。《送刘良用秩满诗序》说:“余为乡校之岁,学正刘良用始至。未数月,余爱其盛年机智警敏,可相与以有为,而于余所不为亦能无所不悦也。其间监郡郡守之相知,过使客之相闻者,常相接踵而群,不逞之滋不悦余者,亦不少。”⑥刘岳申:《申斋集》卷二,第199页。

三、宋末元初庐陵文人在仕隐问题上的个性化对待

宋末元初的庐陵文人必然面临朝代更迭与守节的问题,即使后起而主要生活于元代的文人,也不能完全走出元朝取代宋朝在文人中产生的遗留情绪,总是会或多或少地受到遗民心态的影响。而作为当时社会身份标识中的南人,他们在元代以蒙古族统治主导的多民族的社会背景下,也必不可少地具有某种南人的心理和情绪。这不能一概说是针对蒙古族统治,确是对蒙元统治者多少有种异己的心理距离。而地域上的远离政治中心大都,以及江西历来形成的个性文化和地域性格,也使得庐陵文人在为官问题,以及对自己的人生仕途规划上有某种地域个性特点。游于仕隐之间的庐陵文人,有着出仕为官的渴望,也有着以天下己任的儒家理想,但却不是那么明显。在山水奇秀的南方一隅,他们有着走向安逸生活的隐居便利和惯性心理。可以说,他们在出仕的问题上,有着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条件。出仕不是唯一的出路,他们可以退守安闲的小生活。他们的家国之思,以及对文天祥的崇拜追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好争斗的地域个性使然,他们的思想和价值趋向还是偏重于自我而不是社会。

面对蒙元代宋,庐陵文人也有不同的态度和对待。一部分人则对此总是心有芥蒂,表现为几种不同的对待方式。一是积极的抗争,主要是追随文天祥勤王。这包括上面所论邓光荐、赵文、其弟赵亦周、刘诜祖父刘铨、刘诜叔父等人。二是采取不合作不仕的态度。这包括刘辰翁、邓光荐、王炎午,以及刘诜母党李珏,他们入元后都拒不出仕。三是隐居。如为刘辰翁、吴澄所推重的刘岳申,以及刘诜。刘诜入元时才八、九岁,后一直未仕。刘诜的隐居虽不是直接的遗民生存需求和价值追求使然,但他的隐居却与宋遗民的心理有关,这主要是受其家族传统的影响。刘诜曾祖刘黻在南宋是著名太学生,与太学生陈东一起为被弹劾出京的抗金名将李纲鸣不平,陈东上书被杀后,刘黻作哀辞归隐。刘诜祖父刘铨见知于文天祥,并追随文天祥勤王。刘诜父亲忤贾似道。在这样一个民族气节磊落突出的家族,刘诜必然也受到这种精神的感染。然刘诜主要生活于元代,这种精神气节已经无所施用和表现,只能以隐居的形式表现出来。尽管他还是数次参加科考,并在五十岁还是参加了元科考,但他却多次不中,吴澄等人举荐,他也不就。危素《桂隐刘先生传》说他这是因为不愿仕元而故意委屈自己不中第,云:“至为科场律赋,往还场屋者,值朝议方索南士不屈之士,故为是以委屈遂志而已……即如先生真欲第也,孝弟、明经之举,太守劝驾矣,厥后文学士、郑尚书、萧御史又推毂矣,先生胡为竟拒之哉?”①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8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395-396页。

另外一部分人则在元朝任书院山长,如艾幼玉、刘将孙等。出任山长也是入元文人对待仕隐问题的一种折中的方法。刘诜《送艾幼玉赴南安儒教》说“儒官如蔗杪,妄意近佳境”②刘诜:《桂隐诗集》卷一,第229页。,取典《世说新语·排调》:“顾长康噉甘蔗先食尾,人问所以,云:渐至佳境。”③刘义庆著,徐震堮校笺:《世说新语校笺》卷下,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439页。可见当时士人对以儒而官抱有积极的心态。另外有一些曾积极参加过抗元活动的人,如赵文,也在元朝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也以出任山长而为其生业。

还有的人则选择在元朝为官。龙仁夫在元代任儒学提举。曾睎颜也在元廷“江南选秀才”中通过举荐而为湖南儒学提举。而随着历史发展,年轻一代的庐陵文人主要生活在元代,他们仕隐的选择也更少出处大节的负累,而是更多地出于生存考虑。这也在仕隐对待上产生了明显的先后区别。进入元代中期,庐陵文人大多都是基于生存和前途的考虑,具有直接的功利意味。元廷恢复科考后,江西士子,包括庐陵士人,参加科举考试的很多。虞集就在《贡院题名记》中说元代科举,江西士子“来应试者不暇数千人,远者千余里”。④范涞修,章潢纂:《万历新修南昌府志·艺文》卷二十六,影印明万历十六年(1588)刻本,《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版,第523页。

不管是哪一种对待,其实庐陵文人的考虑都不可能只是出于儒家情怀、天下道义的考虑,而是在某种程度上赋上了庐陵的地域性格,即是多出于个人气性,而非儒家所教之理念教条。这与中原一带的儒者在面临社会变更、改朝易代时的行为态度和心理是有所不同的。追随文天祥参加抗元勤王的,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对同乡文天祥的自豪和仰慕,这里面含有对个体精神的一种解放和张扬,有着个性肯定的意味。即使文天祥的抗元活动本身,其实也并非完全都是忠于故国故主和儒家思想使然,而是有着个性突出、不平好斗的地域性格在其中。而其他一些人的不合作、不出仕,以及隐居的对待,也并非完全出于对宋主的忠义教条。

文人们在面对朝代更替的时候,必然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也必然会有多种考虑。他们在诸多影响之下的态度对待和仕隐选择,也不是简单的忠君爱国所能拢括的。当然,这里面有出于忠义和守节的考虑,有表面上的大势所趋和声名顾虑,但也有深层的存在考虑,以及个人对不同朝代的认同取向和价值判断。在由宋入元的过程中,南方文人表现出不同的态度和对待。而庐陵文人在整体上,一方面有气节不屈的表现,另一方面也有仕于新朝的倾向。其实,前者出于好斗的地域个性,后者出于个体生存需求的现实考虑。即使隐居不仕者,也不是完全出于民族气节和不仕二朝的气性,而是因为对他们来说,隐居是一种与出仕无大差异的生存之路。总之,庐陵文人的仕隐取向都主于一种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无所畏惧,从个人和实际出发的个性精神,这是他们在仕隐问题上的地域特性和共性体现。

综上所述,元初庐陵文人在同一地域的基础上有着紧密的系联,这不仅有社会交往方面,更有在地域文化影响下的某种共通之处。他们处于元初这个特殊历史时期,其生存状态和仕隐对待虽然不尽相同,但整体还是未离江西庐陵文人尚自我的个性张扬。这些都使元初庐陵文学呈现出具有一定共性的整体风貌,主于性情求真和张扬个性,而在文学思想和风格等诸多问题上具有了整体观照的客观依据和可能。

【责任编辑 王宏林】

何跞,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元代文学研究。

* 本文为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民族与理学视阈下的元代文学性情论略”(16WXB009)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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