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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村:那就和自己好好玩一场(6)

2016-12-24朱伟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52期
关键词:陈村榕树下菜园

朱伟

写完《鲜花和》,陈村决心“重新做人”。这一年,朱威廉要办“榕树下”网站,凭嗅觉找到了陈村。朱威廉找到陈村,不仅因为他在文坛有人缘,有人脉,足可召唤、团聚起一批最前沿的知名作家,更因为他在报刊上能随意嬉笑怒骂,鼓舌如簧的文字能力。陈村能写适应网络的年轻的文字,在同辈作家中,心态也最年轻。

我记得,陈村在网上初现呼风唤雨的能力,应该是最早在网上呼吁作家的版权保护。现在回头看,朱威廉当年物色陈村是非常有眼光的——陈村热衷新事物,他自己说,如果身体好,他大概不会坐在家里写小说,会开个吉普车到处去跑。这种好奇心是放下自己的专业创作,能安于在网上流连忘返、消磨厮混的前提。十年间写了几百上千篇随笔,提笔便来,又锻炼出他才思活泼如少年,足以与网上各路好事之徒花言巧语、打情骂俏、匕首投枪。而如王朔所言,一线作家没人好意思驳陈村面子,只要陈村开口,这一辈传统作家就都可调动出来坐台站队,这就是最好的一座桥梁。陈村的鉴别力又有助于培训一个网络文学编辑队伍,通过这些网络编辑去保证园圃的良性运营,孵育出网络文学新人。

陈村是1999年进榕树下的,朱威廉给他一个“艺术总监”的名号。那时我正在苦苦支撑《三联生活周刊》的转亏为盈。陈村的工作,一是对传统知名作家的版权购买。我最早读董鼎山先生的《天下真小》,我们曾在一起议论过作家代理人这个职业。当时我曾认为,发现了有潜力的作家,就可将其人和作品都包断下来,包断他们的版权。陈村当然没想去包养作家,他是理想主义者,只想天真地购买些优质作品,想让“网下作品朝网上流动”,搭建一个优质的阅读平台,让好作品成为哺育文学青年的食粮,以网下的佳作促网上的繁荣。但那是网上肆无忌惮的盗版时代,不仅他花钱买来的作品无法“独家”自立,他自己平台上的产品亦无法拥有“独家”的标签。榕树下因此只能是一个开放的平台。陈村的贡献是,以他之力推动了轰轰烈烈——榕树下当时成了文学青年的“延安”,安妮宝贝、宁财神、李寻欢等都是编辑。陈村策划了网络文学评奖与声势亮丽的颁奖,将王安忆、阿城、贾平凹、王朔、马原、刘恒、池莉、余华、苏童、翟永明、韩东、余秋雨等都请来当评委。陈村还辛勤主持一个叫“躺着读书”的论坛,在活泼的论辩中拓展人气。《躺着读书》本是他1989年写的一篇随笔,“躺着”是他做此论坛的定位——“躺着是最开放的姿态,躺下了,才最充分地体验到‘我,一切都很放松。”在交流读书中“求趣、求友、求情、求知”,是他的希冀。但论坛一开,便成为各色人等的化装舞会,严肃读书者有,却未必能吸引眼球。更多的是麻烦——先是“版面渐黄”,随后又是越来越异端的言论走红,呐喊肉搏不断。他就明白,面对喧闹,“开放”的姿态不行,只能贴出“陈村如何删帖”的告示,招来唾沫砖头横飞。如何看待网上的自由与公平?他是身体力行思考的。他苦心经营他的论坛,自此基本将写作贡献给了网站。

陈村在榕树下做了三年,贝塔斯曼对榕树下的诚意收购终因某个不负责任公司的搅局泡汤,朱威廉的资金链无以维系,只能将网站贱卖。安妮宝贝、宁财神等各奔东西,陈村告别。但网上玩惯了,他也难再回到传统写作。于是,时隔两年又进了“99书城”,还是任艺术总监,又开了个“小众菜园”。“小众菜园”吸取了榕树下开坛的教训,要审批入园资格,入园了才能说话。陈村明说,他开园的目的,只是“劝诱潜水隐居的名士高人来此种菜、献艺”,也就是说,“种菜”人是他自己挑选的。菜园里有他的死党如吴亮、程德培、薛海翔;有他的好友如赵丽宏、宗福先、孙甘露、方方、何立伟、余华、叶兆言;宁财神、赵波、黑可可这些榕树下老人自然在其中。注册“菜农”中有毛尖、慕容雪村、和菜头这类网上红人及众多的民间高手,更有一位奇特“菜农”,自称“除了要吃饭其他跟神仙一样”的画家朱新建,留下许多精彩文字与绘画。就网络文学发展而言,“小众菜园”其实是“躺着读书”播种的收获,择人“种菜”与摘“菜”,其实切合了互联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分众规律。这个“菜园”生气勃勃维持了十来年,在陈村履历中的重要性远胜榕树下那三年。“菜园”构成了很高的质量,遗憾的是最终还是在传统的鬼节阵亡了——即使谨慎,只要讨论,就仍有越界的可能,越界就是勒令关门的理由。

陈村在菜园里也种些自己的菜,颇有想脱掉束缚回到自由文字的雄心。比如动笔写《性笔记》,从叔本华的“生殖器是人的中心”开始写起,第二篇就谈乳房。他论证“性命”之意义,但真摆出要彻底写性认识的姿态,乳房写到第三则,就已经无辞为计。从器官的作用写两性不同的性心理,真要写明白也很难,第四则就只能谈空洞的爱情了。可见,即使想“自由”,自己的心理尺度其实也很小。这个我挺期望的笔记,只写到第十篇《爱情是宽门》,便关门了。更有意思的是诗剧《长恨那个歌》。陈村年轻时就自认是诗人,有做诗人的情结。《鲜花和》中,写到淋漓尽致处,就诗文了。而他的诗,要乱七八糟乖张着才有味道。《长恨那个歌》就令我看到了好玩的味道。可惜此剧也只是胡乱好玩着开了个头,又扔下了。随意着就能写,是网络的好处。但随意便无压力,无压力便可随时扔下,这又是网络的毛病了。其实这部剧要是真能写完,会是一部好剧。杂交才好玩。

陈村是常踌躇满志的,二零零几年我到他家里,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说,接了一个很重要的活——帮某地编小学教材。我当时听了诧异:他如何能适合去编眼下之教材?可他就很认真在筹划,认真起来一丝不苟,又不是“白相”的心态了。看来,带过女儿、儿子,他是深感教育之重要,他本也是读师范,当过老师的。那段时间他真为此下功夫,我读他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备课笔记,从课文背景、句式如何变化、动词如何是“句子的肌肉”,直到课文后的态度,比如如何对待动物,读完真令人感动。我们的小学教育要真能有一套这样的读本,从培养老师起,认真启迪童蒙,就会真有一个新的民族站起来。可惜,若干年后问此事,果然搁浅不了了之了。有关部门如何真能有识陈村做教材之眼光呢?

陈村就这样过了20年。遇到才华横溢的新人,他也不遗余力地推荐,比如黑可可。黑可可、宁财神、刘仪伟等,他都为其集子作序。木心的重要其实也是他最早传播的,他最早向我推荐的《上海赋》。他是国内唯一一位以职业姿态献身网站工作的专业作家,现在主编着一本《网络新观察》电子杂志,是上海网络文学协会会长。他说,新的一部长篇还在写,这几年写写停停,要写一个百岁老人还要生孩子。他说,写作目的,说到底还是为了证明,“爷叔要写一个出来给你们看看”。争强好胜是他一直有的,这是我们共同之处,那个年代赋予的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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