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如何穿透生活来安放自我
——关于池莉的诗歌写作

2016-12-24■刘

长江丛刊 2016年31期
关键词:池莉小说家写诗

■刘 波

如何穿透生活来安放自我
——关于池莉的诗歌写作

■刘 波

刘波,1978年生,湖北荆门人,文学博士,现任教于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出版有《“第三代”诗歌研究》《当代诗坛“刀锋”透视》等。曾获得湖北文艺评论奖、《红岩》文学批评奖等。

作为小说家的池莉,无论是读者评价,还是文学史定位,似无争议。近几年,《大家》《上海文学》等杂志相继刊发了池莉的组诗,有些甚至还被《诗选刊》这样的专业诗歌刊物转载。这些好像都表明:作为诗人的池莉开始逐渐进入我们的视野,她正在以另一种面孔让我们记住,她并未离开文学。

在此,我并非要否认池莉作为诗人的合法性,这个问题实际上也不是由谁说了算。身份认同,我想对于池莉本人来说,她根本没在意,不想写小说,写写诗怎么了?不允许吗?谁规定小说家就不能写诗?然而,池莉写诗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至于怎么个怪法,一时又很难说清。她的小说有人很喜欢,觉得真实、尖锐,一针见血地参透人性;也有人不喜欢,觉得俗气,格调不高,过于小市民化。这其实就是池莉的风格,有读者认同,也有人不屑一顾。当然,池莉并不是因这几年小说写少了,突然心血来潮写起了诗歌,在新诗集的“后记”里,她透露了自己的写诗历程:在10岁之前,她就开始写诗了,并曾因为写诗遭遇过惊心动魄的变故,也曾因写诗获得过掌声与鼓励,虽未间断,但她写诗一直都没有浮出过水面,总是在私下里,在抽屉中。我想,池莉的诗歌情结是根植于骨子,深埋于心的。这也可以解释她何以这些年不断地写又不断地焚毁诗稿的原因,“某个漆黑凌晨,忽地就害怕被人发现诗稿,忽地就觉得无地自容,忽地就认定所有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无’。”这种害怕是担心自己多年的秘密被泄露,还是顾虑自己内心还有的那一点诗意被发现?

她因人生多次变故而抛弃诗歌,又在诗神的召唤下不断地捡拾起这缪斯之魂,也许诗歌写作正是她人生撕扯最为真实的反映。而正是诗歌这最无用的东西,成了她生活的一种参照与镜像。池莉将其当作了私人的秘密去经营,然而,年近花甲,多少事都可以放下了,相反,她敢于面对一个写诗的自己了。她勇敢地去承认曾经写下的羞耻,去认同那让自己脸红的分行文字,“有生之年,不再屈服于羞辱,不再过度害怕他人,不再总是更多地感知生存的可憎”。这是池莉决定出版自己诗集的原因,也更是她放下恐惧而敢于直视“无用”之诗的原因。苟且、诗意、远方,这些词想必离池莉比较远,但是,她仍然没忘初心——就像她每一个阶段的命运都与诗相联,即便她一再地烧毁它们,诗也还是给她带来了潜在的可以表达和安放自己的空间。

池莉在小说中极力将姿态压低,以至于好多读者觉得终于可以在她的故事中和人生平起平坐了,但我们抬起头时,发现生活仍然没有如我们希望的那样保持必要的耐心,它总是忽上忽上,与我们实际的日常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小说家通过故事来刷新自己认知的高度,可诗不负责解决那些极端现实的问题,它虽然也可能在日常中求得奇迹的发生,但它的神秘感也有赖于语言和经验融合后的转换。对此,我们且看池莉的处理方式:“我与我的诗句之间/试图表达的/浓情蜜意/只能够——/让老师罚我面壁千次回家再抄写万次//爱诗一辈子,但/一辈子写出来的诗句/为数戋戋/其中还有一部分青春期烂诗/永远减不掉可怕的婴儿肥/还有一部分性情乖张/还有一部分语无伦次/剩下的/那些/又像热恋中的公螳螂/欢爱正浓,已遭腰斩”(《欢爱正浓》)。这样的言说,既现实,又不乏隐喻之意,池莉似说出了她与诗歌的关系,但又以一个绝妙的比喻影射了优秀诗作的矛盾性与冲突感,也许她是在“痛并快乐着”中要完成一种飞蛾扑火的仪式:明知诗歌里有“毒”,却还是禁不住诱惑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最后只得牺牲自己。

当然,池莉写诗,可能并不是仅仅去为了完成一种仪式,或如宗教那样成为一个信仰。从其快刀斩乱麻式的写作里,我也能发现这一点,她更多时候是想为了尽快解决问题,“我当然是人/但/我首先是诗”,诗成为了人的前提,这种关系不需要颠倒,在诗人那里,它们有着其更为内在的秩序,这些或许都不是困惑了,而是诗人所要完成的一种人生和语言的使命。

池莉的诗歌还是基于自己在日常中的有感而发,而非像有些小说家那样带着玩票性质地专注于某种语言游戏,或满足于换换口味。相对来说,她对待诗歌的态度是严肃的,既有其性情的一面,也不乏必要的节制,这种节制让她的诗歌在急促中带着智性。因此,池莉在写诗时,极少去追求暧昧与模糊的诗意,用词上讲求准确,不拖泥带水,这样流露出的便是明晰的诗意。

节制虽是她的技巧,但从容里还是有着其自由奔放的意绪,这似乎也符合池莉的写作特点:对任何物事,一定要将其写通透,写充分,写出快感。“没有黑夜是你可以穿透的/尽管如此明亮又皎洁/当曙色降临/你依然只能退缩/让太阳升华/你的心是古老刀鞘/行走的马鞍上/却挂着双刃剑/怎样放置你的情怀都不妥当/弯曲的语言更会使你受伤”,只有女性能够写出这样的句子,既是在肆意地抒情,又没有放弃对自我的审视,而这一自我集中地指向某一类群体。尤其是使用第二人称“你”,看似诗人与他者的对话,其实也是她和自我的较量。这样的较量是不分高下的,也没有任何结果,它只是呈现存在的困境,但此为最真实的感受。女性的细腻不是通过那些柔软的词语组合来表现的,相反,诗人在此用了诸多残酷的字眼,她要以自己的方式来反抗那些过分甜蜜的美学,从而还原女性生存的部分真相。“泪水是你的春雨和秋雨/只要季节存在/它们就会下个不停/怎么耕耘都是忧伤的结果/所有的伤口都不会愈合//你被尊重得好痛/呆在历史的画框里/交叉双手,唇是紫的/眸子是空洞的,微笑是虚无的/心是从前的或是未来的//唯有小虫子是你永远的意义/它积极地悄悄地啮噬着/你蓬松的长长的衣裙/从此裙子开始这样流行: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时尚因此旷日持久”(《女人自画像》)。池莉到底是在写她自己,还是在写所有的女性?甚或是在通过自己的人生体验与日常感受写大多数女性的心理现实?她没有将问题简单化。虽然她是以略带细腻的情感来捕捉女性的心思,而她也没有将问题复杂化,我们越读到后面,越能够清晰地看出池莉小说调侃背后的锋利,她将一个庞大沉重的命题转化成了一道轻松的填空题。这个空间足够开放,也可容纳更多的想象与冒犯。面对现实问题,她也能在自我的经验世界里建构独属于她的气场,从而抵达举重若轻的境界。

池莉在写诗中也秉承了快言快语的风格,因此,好些诗作都偏于快节奏,似乎要一诉衷肠。像在《人的生活方式》《约定就这么简单霸道》《我信仰错误》《从一粒沙子进入从沙漠那端出来》《实在很鸟》《哪里有什么孤独》等诗歌中,貌似在书写终极的人生问题,实际上,池莉是以她的“狠劲”打开体内的一些情绪包。那些短句子,颇具连贯性,甚至少有留白处,总是一气呵成,直抵人生之本。“你可以把对女人的任何要求/都告诉我/你这个阳光雨露的孪生兄弟/我一双满含春夏秋冬的眼睛/可以答复/所有的七情六欲//无论在什么日子/只要眼睛交流眼睛/沉默交织沉默/皮肤贴着皮肤/激情就会不朽//清晨远道而来/从来不曾胎死腹中/我懂得用蜿蜒逶迤的方式/把你送到/最简单明亮的/事物里头”(《清晨远道而来》)。乍一看,这样的诗都不像是出自女性之手,大气,开阔,有一种纵横驰骋的跨越感,像要穿透所有的世间复杂与纠葛,只留人间的清新与率真。池莉的多数诗歌都持守这样一种风格,起始总有些咄咄逼人,在创造渐次展开与深入后,最终都是春风化雨,言辞柔中带刚,刚柔相济,切入与命运的对话中。

可能就是因为她不是带着功利目的在写作,所以,她无所顾忌,放得开,这样就比一些专事诗歌写作的人更能打破束缚。我总觉得池莉在诗歌中也是要揭穿某些荒诞或谎言,从而带我们一起探索爱、真诚与个人的心灵世界。

《池莉诗集·69》的出版,是池莉要还自己一个愿,还是要对自己有一个交待?具体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她是否还将继续写下去,这其实是一个问题。当写小说对她来说都无法构成动力时,那写诗就能让她重返生活的现场吗?池莉的诗歌看似跟她的小说完全不一样,没有过多的家长里短,但那种不吐不快之风,也许是小说难以达到的遥远边界。池莉不再热衷于去讲故事,她愿意在诗歌里倾诉更为私密的人生难题,从这一层面来看,诗歌于她不是一道枷锁,而是一把钥匙。有时生活之门并不是所有的钥匙都可以打开,小说可以打开的门里潜藏着强大的欲望与权力,而诗歌总是在不确定性中给人提供另一条秘密通道。

池莉在她的小说中往往表现出的是稳、准、狠,所有人生的不堪都能被其描绘得入目三分,这也是很多小说家所难以达到的高度,当然,这种高度也并不完全体现为一个作家的能力,那里或许有她对文学更深层的思考。“小说已经太假/诗歌一息尚存/电影结结巴巴/歌喉抖得慌/有太多的曾经/反复被毁/一笔一画要怎样重新书写/才——/正中靶心……”(《颠倒我自己》),池莉借反思自己的方式道出了对文学现状的真实想法,虽寥寥几句,可以足够我们来重新看待作为作家的池莉。她异常清醒,可文学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和疑难了,她又如何来以自己的清醒对抗或化解那些难言的图景?诗歌似是一条可以补充空白的路径,因为写诗对她来说是一种释放,而非写作上的负累。比如对于语言,这是池莉最为熟悉的领域,她一生在其间出入,想必也颇有心得,但她还是表现出了一种失败主义的认知:“人类语言是我/今生今世最大的悲哀/我恭敬地伺候多年/至今依然徘徊在/一扇无形的门外/我实在看不见/在语言与发出语言之间/那重重帷幕后面/怎样的牙齿、舌头和嘴唇/才是语言诚实的隧道”(《语言这条老狗》)。好像也只有池莉这样的小说家,才会将语言与作家的关系形容得如此精准、严肃,又如此内在、复杂,她不敢说自己理解了语言,就像很多写了一生的作家仍然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文学一样,这其实是很难说清楚的事情。就像她曾在诗中所言,“文字可以属于任何人/却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和力量/拥有文字”(《受恩赐者私语》),这是文字的位置,也是作家和诗人的现实处境,它不仅仅只是工具,也不仅仅只是形式,它需要人以生命来激活它,来赋予它创造的契机。

小说的文字和诗歌的文字,肯定不一样,池莉当能明白这二者各自的分量,因此,她在经营这两种文体的时候所出示的情绪和心境,也应该不一样。诗的节奏感和音乐性,让她不得不启用另一套话语体系,以应和创造的力量。“多少年/多少代/古老的我/竭力摆脱睡意/只为讨回/站立的尊严//母亲/不要踢我/虚弱的腿/我一直都是/你最听话的孩子/而你/什么时候/才是我/懂事的母亲//允许我/成为舞蹈/成为羽毛/成为最简单的/沙砾/成为我”,这首《成为我》当是最能体现池莉诗歌风格的作品,短句子,快节奏,在回忆中植入想象,虽然有着穿透力,但还是不乏可供我们想象的意境和空间。这种在悲苦中渗透爱的诗,就是诗人的个人成长史,无论是向母亲倾诉,还是和自我对话,都带着深层的历史感和哲思色彩。如同她对待爱这一永恒的母题,同样那么投入,那么热情:“不单是用心/更用我心里的热血/我还不止于指纹和热血/更是:/用爱的食材喂养爱/用天堂的材质构建天堂”(《爱是终身的事》),真正的爱,是神性的事业,池莉也是在以她语言的真诚勾勒出爱的轮廓,并坚定地挖掘爱的痛感。

相对于池莉的小说来说,她的诗歌显得更朴素简洁,这是她取消了繁复的结果。可能与大多数小说家写诗不同,她于平淡中去自然地言说生活的常态,这些都是从自身出发的创造,包括她的经验,她的心理,她的日常所思,她的快意恩仇,都被以更为别样的方式转化到了诗里,既有挣扎感和冲突性,又从另一侧面显出了其与生活平视和对话的价值。

猜你喜欢

池莉小说家写诗
我喜欢的水果
著名小说家、诗人、编剧阿来
欲共牡丹争几许:小说家周克芹
学写诗
池莉爱惜吃相
小鸟写诗
用岁月在莲上写诗
经商讨债讨成了“小说家”
这个暑假,写诗吧!
池莉出版首部诗集《池莉诗集·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