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南方言的声调特点及其演变
2016-12-20牟成刚
牟成刚
(文山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文山 663000)
滇东南方言的声调特点及其演变
牟成刚
(文山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文山 663000)
滇东南方言的声调,以上声的调型差异为依据可以分为平调型和降调型两大类①。中古入声今多读阳平,但部分次浊声母入声字在新派读音中有演变为去声的趋势;部分县市的去声为曲折调型,但具有演变为降调性的倾向。滇东南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其汉语声调的演变除与语音内源层次的调整有关外,还与少数民族语言声调的接触影响有着密切的关系。
滇东南方言;声调;调型;接触;演变
滇东南方言的声调,从调类上看是较为一致的,但其调型方面则显得较为复杂。南部片区上声调今读平调型这一特点,在整个西南官话中都是非常具有地域特色的;北部片区存在三个降调,也极易彰显地方语音声调的特性。滇东南为少数民族聚居区,汉语在当地作为后起迁入的移民语言,在与少数民族语言接触中,势必受其影响,文章将归纳出滇东南方言声调的今读类型并分析其特点,同时将从语言接触和影响的角度,探讨其发展演变的原因。
一 滇东南方言声调的今读类型及特点
声调是声调语言中“每一个音节所固有的能区别意义的相对音高”[1]108。汉语方言中,声调最直观的特点主要经由调类、调型和调值三个方面体现出来,下面就将从这三个方面由共时的层面,对滇东南方言声调的今读情况和特点进行分析讨论。
调类在今滇东南方言中显得较为一致,总体上具有调类数量少、便于把握和辨认的特点。滇东南各方言点基本上都只有四个声调,调类数量和命名均与普通话一致,即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调型方面,最大的差异体现为上声调的调型,滇东南方言即由此划分为两大片区:北部片区主要读高降调型,南部片区主要读中平调型;其次是去声调的调型,去声部分方言点读低降升曲折调型,一部分则表现为低降调型;阴平和阳平显得较为一致,即阴平都读高平调型,阳平都读中降调型。调值方面,阴平一般读55调值,阳平一般读31调值,去声读21调值或212调值,上声在北部片区中读53调值,但在南部片区中读33调值。
根据以上分析,为便于直观展现滇东南方言声调的今读类型和特点,简要列表如下:
表1 滇东南方言声调今读情况简表
综合来看,滇东南方言声调的今读中,阴平、阳平和去声彼此之间的差异并不是十分明显,他们区别最大的在于上声调的调型,滇东南方言声调的今读就由此体现为两大类型:中平调型(文山、砚山、马关、西畴、麻栗坡)和高降调型(广南、富宁、丘北)。二者区别明显,滇东南方言也就由此而划分两大片区:前者为北部片区,后者为南部片区。
值得注意的是,声调是由音高决定,但这里所指的是相对音高而非绝对音高。声调的相对音高一般是用比较的方法确定的[2]56,故不同的记音材料在调值记录上会有所差异,例如《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中,丘北、广南、富宁的阴平记为44调值,文山、砚山、西畴的阳平记为42调值,文山、砚山、西畴、马关的上声记为44调值[3]117。实际上,阴平读55调值或44调值都是高平调型,阳平读31调值或42调值都是高(中)降调型,它们调值上彼此的区别并不具备区别意义的作用,故当拟为同一个调值。鉴于南部片区方言的阴平调和上声调都是偏高的平调型,在尊重语音实际的基础上,为了增大区别,阴平当记为55调值,上声当记为33调值,阳平当记为31调值。去声在今丘北话中是212的曲折调,其他均为21低降调,这是调值演变以致调型发生变化的结果。其实,广南、富宁、麻栗坡等方言点在上世纪90年代,其去声与丘北一样表现为低降升的曲折调型,但现在已丢掉尾巴读21的低降调型了。原因是低降升的曲折调为了发音的省力,在语流中很容易弱化尾巴,而在滇东南中去声弱化尾巴并不会与其他调类想混,故并不影响意义的表达,去声尾巴因弱化并最终彻底丢掉尾巴而演变为今滇东南方言主流读21调值,调型也就相应地演变为低降调型了。故如果不出意外,按演变的规律来看,低降调型将是丘北话去声调未来发展演变的趋势和归宿。
二 中古调类在滇东南方言中的分配与演变
汉语中各方言的声调均源自古代调类因条件演变而得,至今古代调类有明确记载的主要是中古时期,故中古时期的调类是研究汉语及其方言声调发展演变的重要参考对象。隋代《切韵》中明确记有平、上、去、入四个声调,每个声调又因声母的清浊而分阴阳两类[4]437,即呈现出“四声八调”的格局,下面具体分析他们在滇东南方言中的分配格局与演变特点。
首先,中古阴平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一分为二,清声母平声字读阴平,浊声母平声字读阳平,从调类分配格局来说,大体与中古保持一致。如文山话的“诗sɿ55≠时sɿ31,衣i55≠移i31”。其次,中古上声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也一分为二,清声母和次浊声母上声字读上声,如文山话“使“读sɿ33、“椅=以”读i33,全浊声母上声字今读混入去声,如“是=试事”,文山话都读sɿ21。再次,中古去声在滇东南方言中不分清浊合为一个调,仍称去声,如文山话“试=事”读sɿ21、“意=异”读i21。 最后,滇东南方言中没有独立的入声调,中古入声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不分清浊合为一起,基本上都混入滇东南方言中的阳平调,如文山话“识=石=时”读sɿ31、“一=逸=移”读i31。总体来看,中古声调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的分配,简言之,即大体呈现出“平分阴阳、全浊上变去,入派阳平”的演变格局。
现为便于直观了解中古声调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的演变情况,简要列表如下:
表2 中古声调在滇东南方言今读声调中的演变简表
中古声调在滇东南方言今读中的演变,与普通话不同的在于入声的分化:中古入声调在普通话中的是全浊声母归阳平(如:石笛)、次浊声母归去声(如:木逸)、清声母归四声(即清声母分配没有规律,如:八竹尺发),但在滇东南方言中基本上都归阳平调。
值得注意的是,中古的入声除体现为入声调外,还涉及到入声韵的问题。入声韵尾是入声唯一的标志,正是有了韵尾-p、-t、-k,所以,入声的特点是“短促急收藏”[5]193,滇东南方言既然不存在独立的入声调,那么其短促的入声韵尾自然也是不存在的,但滇东南方言中有两个韵是独立的入声字韵母,即iu、io韵。iu韵主要是包括中古宕开三药韵(如“略雀弱脚药”等)、江开二觉韵(如“觉确学”等)的泥组、精组和见系字,io韵主要包括中古曾合三职韵(如“域”等)、通合三屋韵(如“蓄育”等)、烛韵(如“局曲”等)的见系字。滇东南方言中的iu、io韵均为入声字,故其声调今读也只有阳平一个调类。
三 滇东南方言的调型与语言接触
声调的调型在滇东南中,阴平和阳平的调型基本一致,即阴平都属高平调,阳平都属中降调。但上声调型的差异比较大,并且这种差异具有一定的区域性,即北部片区(广南、富宁、丘北)为高降调型,南部片区(文山、砚山、马关、麻栗坡、西畴)为中平调型;其次是去声,去声在丘北话中是明显的低降升调型,但在其他方言点中今读均为低降型。因阴平和阳平一致性较强,故这里对之不做详细讨论,下面重点分析一下上声和去声的调型差异原因。
云南汉语方言乃至整个西南部官话方言中,上声调读高降调是其主流调型,其读中平调型主要就集中在云南方言的滇南片中,地理分布上为今滇南的红河州辖区(弥勒、泸西、河口除外)和滇东南的文山州辖区(广南、富宁、丘北除外)。滇南片方言中,上声调集中读中平调型,显得极为特殊,具有相当突出的地域特征,究其原因,或与当地区域内的少数民族语音接触影响有关。文山州为壮族、苗族自治州,红河州为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根据《云南省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志》记录,壮语、苗语、哈尼语、彝语等少数民族语言中均有中平调(33调值),高平调(44或55调值)和中低降调(31或21调值),但鲜有高降调[6]32。元代之前,汉语在云南是没有地位的[7]614,滇东南的汉族移民始于明代,根据研究,汉族大批量迁入滇东南是在清代[8]187,既然这样,那么汉语在滇东南的成为通用语,自然是明清时期较为晚近是事情。汉族在当地作为一种外来强势语言,在与当地少数民族语言的接触中,势必受到影响。根据语音接触理论,少数民族在学汉语的过程中,势必会用自己与之相近的语音去代替,体现在声调上,滇东南少数民族语言有高平调和中低降调,恰好与汉语的阴平、阳平相同(跟去声也近似),但汉语上声的高降调,在当地少数民族语言中没有与之对应的调型。根据平山久雄的研究,汉语的高降调本身便具有演变为高平调的趋势[9],但因为高平调已被阴平占据,故在当地少数民族语中平声调(33调值)的影响下,为了便于模仿学习和与阴平的区别,滇南片汉语方言的上声调也就由原高降调演变成了现今的中平调型。
去声在滇东南方言中今读主要为21的低降调型,但根据《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记载,至迟20世纪80年代末,滇东南方言北部片区的去声仍主要读低降升的曲折调型(212调值),但至今除丘北外均已演变为21的低降调型。我们认为,滇东南低降升调演变为低降调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音理的自然演变,因为低降升调是一个曲折调,而“曲折调相对来说是一个较为不稳定的调型”[10]267,如果演变为低降调型而又不至于与其他声调相混同的话,则这样的演变符合语音发音省力和方便的原则;其二与语言接触影响有关,滇东南的彝语、壮语、苗语等均没有曲折调型,而212的低降升调丢掉尾巴并不影响音系格局和交流功能。因此,去声原低降升的曲折调型在滇东南方言中演变为低降调型,具有内外两方面的原因,既符合语音的内在演变原理,而从语音的接触演变理论上也很容易解释。
四 结语
滇东南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域,不同的语言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因彼此间的接触影响而发生一定趋同或趋异的演变,演变的目的主要是发音的省力和语音格局的需要。滇东南上声调型由高降调演变为中平调、去声调型由低降升的曲折调演变为低降调,除了有音理发音省力的内因外,更多是因受当地少数民族语言的接触影响所致。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现在年轻一代,因接受的教育用语都是普通话,故声调因受普通话的影响也逐渐发生了一些演变,根据调查,这一点较为突出地表现在中古入声字的归调上。入声字在滇东南方言中一般都是归阳平调,但现在受过学校教育的年轻人,经常把中古次浊入声字读为去声,例如把“木mu31”读为mu21等,原因是中古次浊声母字在普通话中读去声,故从小接受普通话教育的年轻一代,如果对自己的方言不是特别敏感,他们就会用方言去声的调值和调类去转换读这部分入声字。滇东南方言声调因受普通话影响,而导致调类变读的这类字数量有限,故此类演变在当地一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这种变读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对当地人们正常的交流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方言是地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的交际功能决定其演变是渐进的,故其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都值得大家去注意并进行相应的分析研究。
注释:
①根据《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广西通志·汉语方言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四川方言音系》(四川大学学报,1960年第3期)、《贵州省志·汉语方言志》(方志出版社,1998)等文献资料显示,上声调在西南部官话方言中,除在云南滇南部方言中较为集中地读中平调型(33调值)外,在其他方言片区中主要读53或42调值,即调型上主要读高降调型。
[1]骆小所.现代语言学理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3]云南省地方志编委会.云南省志·汉语方言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
[4]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5]黄典诚.汉语语音史[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
[6]云南省地方志编委会.云南省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7]葛剑雄,曹树基,吴松弟.简明中国移民史[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
[8]杨永福.边疆民族史专题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
[9]平山久雄.从声调调值演变史的观点论山东方言的轻声变调[J].方言,1998(1):328-334.
[10]牟成刚.西南官话音韵研究[D].广州:中山大学,2012.
[责任编辑 贺良林]
The Dialect Tone Characteristics and Its Evolution of Southeast Yunnan Province
MOU Chen-gang
(School of Humanities,Wenshan college,Wenshan 663000,China)
The southeast Yunnan dialect tone,on the basis of the adjustable type differences above sound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major categories of level tone and falling tone.Medieval rusheng today read rising tone,but some times turbidity initials rusheng characters in new pronunciation has evolved into the trend of falling tone;The falling tone of some counties and adjustable type,but has evolved into the tendency of falling tone.Southeast Yunnan ethnic minority areas,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tones in addition to the related to voice endogenous levels of adjustment,also contact with minority language tone effect have a close relationship.
southeast Yunnan;dialect tone;tone type;contact;evolution
H179
A
1008-9128(2016)06-0053-03
10.13963/j.cnki.hhuxb.2016.06.016
2016-03-17
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滇东南汉语方言音韵研究(2013Y205)
牟成刚(1980-),男(彝族),云南广南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汉语史和汉语方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