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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助组织充权框架的修订:从一个香港家长自助组织中得到的启示

2016-12-19荀康伟

社会工作与管理 2016年6期

荀康伟

摘 要: 在香港,自助组织的快速成长是近三十年出现的现象。一直以来,充权是被用来分析自助组织介入策略的重要框架。通过对一个残疾儿童家长自助组织的个案分析,认为自助组织中采用的传统的充权策略需要放到更加复杂的情境中去考虑,权力是流动的,“有权”与“无权”亦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基于此,自助组织中的充权实践应该吸纳后结构主义的视角,采用更加灵活和情境为本的充权策略。

关键词: 自助组织; 充权框架; 后结构主义视角; 家长自助组织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23X(2016)06006905

一、自助组织

自助组织是指一群面对共同困难、处境、背景或者有共同关注议题的个人自发组织,为成员提供支持及解决困难的策略。[1-4]在香港,自助组织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在20世纪80年代经历了快速成长与发展。[5-6]在香港的社会服务系统中,自助组织的茁壮成长是近几十年出现的现象。[7-8]这些组织中,大多是在社工的协助下组织和发展起来的,其中也得到来自非营利组织的支持。[9]它们初期是一个个自助小组,不定期举办小组聚会,后来这些小组发展成为非牟利机构,持续的培育和支持自助小组在各个区的举办。自助组织的服务对象涵盖了不同的弱势群体,其中包括长期病患者[10-12],精神病康复者以及他们的家人[13],受虐妇女[14],残疾人以及他们的家长和照顾者[15] ,单亲家长[16], 长者[17] 。Rappaort 认为自助小组通过经验分享、情感支持、社会学习可以帮助成员们形成一种社会认同。[18]通过对残疾儿童家长自助组织的研究,Lee发现,在参与自助组织中家长获得情绪支持和个人成长,这提升了家长们对于残疾儿童的接纳,获得了来自社会的赞赏。[19]与此同时,自助不仅仅是个人意义上的自力更生,更加强调动员个人及小区资源,以及促进社工等助人专业人员之间的协作。[20-22]但由于资源有限,自助组织成员通常会觉得无力影响到社会政策以及通过政策影响到他们的生活。[23]

以往研究自助组织的文献的不足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对于研究自助组织的知识框架相对停滞;第二,学界缺乏经验数据来总结自助组织的介入策略。本文回顾了过去充权框架在自助组织中的运用,并结合对个案管理。香港B自助组织的个案分析,探讨了对充权框架的修正方向,并针对自助组织的充权工作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建议,以期促进和培育自助组织的发展。

二、充权

充权的框架被广泛运用于分析自助小组和自助组织中。理论上,自助小组为其组员充权,改善其弱势处境以及引起社会政策的改变。[23]充权本身是一个从西方引入的概念,也被认为是一种社工的实践策略和框架。Solomon认为,因为缺乏权力,一些弱势群体处于一个被歧视和被排斥的处境,所以充权是一个减少缺乏权力的过程。[24]在自助组织中,充权可以被理解为一个个人、家庭、小组或者小区获得权力解决他们遇到的困难的过程[25-26] 。这些转变可以分为个人、人际之间以及个人之外三个层面。[27]在个人方面的主要变化包括积极的人生态度、更强的自信心和情感的控制能力;在人际层面,与他人交往的态度和技术也会有提升;同时在个人之外,对于公民权利义务和对于社会的理解也有所提升。[28]

过去的文献对于充权的讨论一直停留在结构层面,而事实上即使在后结构的视角中,权力依然是中心议题。对于批判性后结构主义者来说,权力在社会关系中无时不在,并且是可再生产的,所以我们需要探索在一个具体的情境中,话语体系是如何建构出身份认同及知识和权力关系。[29]Jana Sawicki把福柯对于权力的论述总结为四点:(1)权利是施加的而不是拥有的,它存在于所有社会关系之中;(2)权力并不主要是限制,而是生产性的;(3)权力可以自下而上地分析;(4)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抗争。[30]这个观点与传统的结构主义对于权力以及无权的理解非常不同。对于福柯来说,权力是动态的以及流动的,它并不被某些特定的人拥有。所以所谓的有权力和无权力是在一个具体的社会关系和情境下建构出来的,也就是说有权力和无权力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改变的。后结构视角对于充权实践的贡献在于,它提醒了社工去发觉和培育案主运用权力的能力,而不是仅仅关注案主的弱势处境。但遗憾的是,基于后结构视角的充权实践一直缺乏实证研究的支持。

三、案例分析

此案例分析①中,机构B是香港一个由发展性障碍儿童家长建立的自助组织。这个组织起初是由1997年在T医院成立的家长自助小组发展而来。当时,在T医院一群带着自己残疾的孩子在医院接受评估和治疗的家长自发形成了一个自助小组。在当时,由于公众对于发展性障碍的认识相当缺乏,许多家长感到无助、焦虑和抑郁,于是自发组织定期聚会,参与小组的家长们分享自己的经验,给予“同路人”支持。后来这些家长得到来自政府的支持,在1998年注册成为非营利机构,在全港推行发展性障碍儿童家长自助小组。B机构的使命就是凝聚这些发展性障碍儿童的家长,一起去寻找支持这些儿童的策略和方法,提升公众对于发展性障碍的认识,争取更多资源支持有发展性障碍的儿童。

在组织结构方面,B机构有会员大会、顾问团队、家长执行委员会和服务团队。会员大会每年举办一次,会议上会讨论和确定机构整体的发展方向和推行的服务。家长执行委员会是由会员大会中的核心成员所组成的团队,处理机构日常事务以及执行机构的使命,规划服务的发展;会员大会与家长执行委员会是由发展性障碍儿童家长组成的;顾问团队是由一些专业人士(医生、康复治疗师等)组成,为服务发展提供专业意见;而服务团队是由3位社工和1位福利工作员及1位文员与1位中心主任组成。服务团队的日常工作就是争取政府以及基金会的项目和经费,协调、运营这些小组服务发展性障碍儿童和他们的家长。

执委会的家长有很大权力,整个服务团队实质上是受雇于执委会,执委会的决定影响着整个机构服务的发展。机构的服务对象,会员大会以及执行委员会均由发展性障碍儿童的家长组成,不同的是,执行委员会家长是一些资深家长,他们大多参与协会的工作已经超过十年,他们中有许多是1997年T自助小组的创始成员。在成立机构以后,他们仍然不遗余力参加各种活动与新加入的家长分享他们的经验。所以对于服务团队来说,家长即是服务使用者,同时又是雇主。

在十几年的充权实践中,B机构通过这个服务团队在香港各个区组织发展性障碍儿童以及家长的小组。许多无助的家长通过参与自助小组提升了自身对于发展性障碍的了解,获得了更多支援发展性障碍儿童的社会服务和资源,结识到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获得支持的同时也减轻了自己的压力。随着不断参与机构组织的活动,有一部分家长在自助之外也越来越关心机构的工作,加入机构成为会员,在会员大会中参与各种讨论,发表对于机构服务的意见。其中,部分积极参与机构事务的会员通过会员大会的选举成为执行委员会的成员,直接参与到服务的投标,制定机构工作的发展方向,以及服务团队的人事聘用等事务中。所以,不论是服务还是倡导工作都体现着一定的“家长特质”。

许多儿童服务以治疗性的训练小组和功课辅导为主,政策倡导工作的焦点集中在争取对特殊需要儿童的考试调试政策方面,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儿童全人发展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在机构服务方向的制定过程中,儿童的声音被忽视了,儿童并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真正的需要,服务方向的确定是基于家长对于儿童需要的理解以及自身经验,而并不是基于儿童自己的声音。另一方面,由于受雇于执委会,机构B中服务团队的自主空间也受到挤压,社工在机构服务方向制定方面的参与十分有限。很多时候,社工更像是执行者,执行雇主制定的政策方针,表达意见的空间十分有限。在许多经验丰富的家长面前,社工服务的专业性也面临着许多挑战。在经济收入方面,B机构社工的薪酬待遇低于其他非牟利机构,而且在实际工作中,除了专业服务以外,社工还需要承担许多行政工作。这导致了在十年间,专业社工的流失率居高不下。

从充权的框架来看,服务提供者组织自助小组是一个为服务使用者充权的过程。但是从B机构的个案来看,充权的过程显然面临着比传统理论框架更加复杂的情境。初为弱势群体的家长,通过参加自助小组获得个人层面以及人际层面的成长。但当他们成为执行委员会成员参与到社区和政策层面的时候,所指定的服务和政策倡导方面并没有充分考虑到孩子的需要。执委会与服务团队更像是纯粹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而不是良性合作的关系,服务团队的地位和自主空间也受到执委会的挤压,影响到整个服务的质量。

四、总结与讨论

在过去对自助组织的研究中,充权是一个经常被提及的框架,而过去对于充权框架的理解一直停留在结构主义层面。结构主义的充权用一种相对静态的视角,把弱势群体定义为“无权力”的,而充权的目标就是需要通过自助与互助在个人层面、人际之间以及社区和政策层面变得“有权力”。 结构主义的充权视角是一种“非黑即白”的二元论,强调通过充权把弱势群体变成强势群体。然而人是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弱势群体中不同人的处境不同,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点也是不同的。今天的被压迫的弱势群体可能在明天变成强势群体去压迫别人。所以后结构主义的观点认为,这样的充权工作改变的仅仅是调换了强势群体和弱势群体的角色,其中的压迫和被压迫的关系没有获得根本的改变。这使我们认识到充权这个框架可能需要考虑到更加复杂的情境。

从B机构的充权经验来看,一开始的参与机构活动的家长可能相对处于弱势的处境,但是等他们成为资深家长以后,越来越多地参与到机构服务管理和政策倡导的工作中,又处于相对强势的位置。缺乏专业知识,服务管理经验和机构领导能力的家长快速成长为机构管理人员,但对服务的规划缺乏长远和全面的考虑,使得专业服务团队逐渐边缘化,儿童的声音也被边缘化。在参与自助组织成长过程中,家长慢慢掌握了对于儿童需要、问题以及服务发展理念诠释的话语权后,基于他们对于问题和需要的诠释建构出来的一套知识体系造就了这样一种权力关系。如果这种关系持续失衡,组织的政治性特质会加强,可能会偏离原定的社会使命。这印证了福柯所说的“权力是流动的”观点。在福柯看来,每个人都处于权力关系之中,没人有可以绝对“有权力”或者“无权力”,两者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会相互转化。

这提醒我们,在推行自助组织充权工作的时候,需要更加小心和谨慎,考虑到权力关系所处的复杂情境,采用更加灵活多变的情境为本的充权策略。在自助组织的充权过程中需要提升对于权力关系的敏感性,关注服务对象中的异质性和多元性,关注权力关系的动态变化趋势,采用更加灵活多变和情境为本的充权策略。

从事充权工作的同时需要有这样一种思维模式(mindset),即所谓的弱势群体和强势群体在一定的时间和情境下会相互转变,所以充权工作的目标并不仅仅是通过充权把无权的对象变得有权力,而是使得对象变得有权力的同时,亦能考虑到其他弱势群体的需要,消灭人对人的压迫。在具体的实践中,充权的工作不仅要考虑不同家长的需要,亦需要鼓励儿童为自己发声,表达自己的需要,并制定一些长期的跟进计划。另外对于执委会的家长亦需要进行长期的教育和培训,以提升其领导力、使命感以及对于社会服务的认识。同时,服务团队也需要通过不断对于充权工作实践和反省,寻找自己在自助组织中的角色定位和充权实践有效策略。

当然,本文的一些局限也不可避免,比如缺乏大规模的调查数据作为支持,缺乏对于社工在自助组织中具体介入策略、专业性和专业身份认同的深入探索,缺乏探索后结构的充权的框架是否适用于除了自助组织以外的社会服务等,这些还需要等待未来进一步的研究探索。

①本案例改编自 Xun (2012)的A project for parents of children with specific learning disabilities: based on practicum experience of B Selfhelp Organization in Hong Kong. Unpublished dissertation of Master of Social Science in Social Work.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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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邹红 责任校对:贾俊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