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的“才学化”看《镜花缘》的叙事结构
2016-12-19韩达
韩 达
(北京大学 人文学部,北京 100871)
从小说的“才学化”看《镜花缘》的叙事结构
韩 达
(北京大学 人文学部,北京 100871)
《镜花缘》的叙事结构受到“以小说见才学”的创作方法的影响,呈现出段落化、碎片化的特点。通过分析现有研究对《镜花缘》叙事结构所作的分类,结合对小说叙事逻辑的推演,可将其叙事动力分为“叙事情节推动”与“才学知识推动”两个类型。小说前半部分主要借鉴了传统章回小说推动情节发展的模式,将才学知识巧妙地嵌入情节推动的关节处;后半部分则表现出对各类小说的模仿,并以大量与人物性格和叙事逻辑无关的才学知识敷衍成篇,损害了小说在结构上的完整度与可读性。正是“情节”与“才学”这两种叙事推动力之间的相互纠缠构成了《镜花缘》叙事结构的复杂性。
镜花缘;叙事结构;才学化
《镜花缘》作为中国古代第一部“长篇博物体”小说,在结构上有着不同于以往章回体小说的独特之处。《镜花缘》的叙事结构受到“以才学为小说”的创作方法的影响,在继承传统章回体小说结构的基础上呈现出段落化、碎片化的特点。现有研究大多注意到了“才学化”叙事对小说整体结构的影响,但却对结构的具体划分存在争议。这一方面源于研究者对小说叙事逻辑的推演各有侧重,即对于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事件存在不同认识;另一方面,小说自身也显现出在两种不同的叙事推动力之间的相互纠缠。总体而言,“叙事情节推动”与“才学知识推动”构成了《镜花缘》两个主要的叙事方式。
一、叙事结构分类与叙事逻辑
关于《镜花缘》的叙事结构,现有研究主要分为四分法、五分法、六分法三类,或按照主要角色的转换分为前后两大部分,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出版前言即按照二分法划分结构。李汉秋、胡益民、李时人、郑荣豪则主张以“序幕、前半、后半、结尾”分类的四分法[1-3]。河正玉、徐士年则认为小说可分为五个部分[4-5]:第一部分为1—6回、第二部分7—40回、第三部分为41—53回、第四部分54—94回、第五部分为95—100回。李长之的六分法则将54—94回又拆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54—76回的赴考记及68—94回的惜别记[6]。
由上可见,现有研究重视以故事情节的差异性为线索对小说结构进行划分。从层次看,李长之的分类最为精细,对各部分的概括也较为精准。但《镜花缘》的情节之间的联结虽可以构成基本叙事链条,但其组织仍需服从于主客观统一的叙事逻辑。四分法能清晰呈现叙事链条,但其叙事逻辑偏重情节,以考察情节的互动关系来展示叙事推动力,却忽略了叙事者与情节的关联。小说的叙事逻辑并非单纯的情节勾连,还需借助施叙者呈现*本文使用的“施叙者”主要借鉴了罗书华《文学形象的叙述学考察》(《复旦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中的相关概念。作者作为最初的施叙者,文学形象则是受叙者,但在受叙的同时也以各种方式在不同的层次上叙述着。在本文中,区别于“叙述者”这一概念,“施叙者”主要是指那些承担着叙事功能的主人公。。因此小说结构的划分也应与施叙者的转变相联系,施叙者身份、性格和经历的设置亦是作者叙事逻辑的体现。《镜花缘》的题眼集中于“贬落红尘”和“返本归元”两条线索,两分法更能从施叙者视角来区别小说层次。小说前半部分的施叙者是唐敖、林之洋、多九公三人,后半部分施叙者则转变为以百花仙子为代表的众才女。前半部的主要线索是主人公因妄动凡心被贬落红尘所引发的“游历”;后半部则是百花仙子“证道”的过程,唐闺臣寻访悟道父亲正是她返本归元的象征。两者的分界线是唐敖悟道,即施叙者唐敖的退场。随着施叙者的变化,小说的叙事结构和叙事方式也随之改变。作者又在两条叙事主线中穿插了大唐复国等支线结构,这些支线是从“证道”的叙事逻辑中派生出来的,所以它们仍属于第二部分。因此笔者认为,小说较为适宜二分法的叙事结构,并在两部分主线的枝蔓处加以分别,作为其叙事的支线,而推动故事发展和照应主要线索的往往是支线叙事(具体划分见下表)。
第一部分:游历第二部分:证道贬落凡尘:1—6回孝女寻父:41—53回;支线:忠良聚义54—59回海外游历:7—39回京师赴考:60—67回;支线:阴若花归国68回唐敖悟道:40回惜别论才:69—88回;警醒百花、返本归元:88—94回支线:中宗复国94—100回
《镜花缘》的叙事还受到了小说传统与审美习惯的影响与制约。在宋元话本的结构中,大部分的小说开头皆有“得胜头回”,其功能是对小说寓意的概括或提炼。其思想可与主体相似,但内容未必与主体相关。此后得胜头回演变为和小说直接相关的“入话”。在明清长篇白话小说中,这些“导入部分”已成为章回的有机组成,具有串联小说叙事逻辑和预言情节走向的功能。如《三国志平话》中的司马仲相断案,《水浒传》头回《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红楼梦》第一回对太虚幻境的描写及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关系的叙述,其实都是在暗示人物命运和情节安排。《镜花缘》的1—7回就是受这种创作传统影响形成的结构层次,在小说末尾也有相呼应的结构。其叙事逻辑表现出的结构特点正是游仙访道以返本证道,这就使得小说形成了逻辑严谨的叙事链条。
作者在情节细节上也必须做到与前7回的呼应,如第7回对唐敖海外游历的缘由已有了明确交待:“我唐敖年已半百,……今看破红尘,意欲求仙访道,未卜此后何如,何不叩求神明指示?”[7]37他科场失意后专意求仙,在梦神幻化的孟道士指引下走上了海外寻访名花的道路。在证道过程中,唐闺臣时常得到仙人相助。如第45回,百介仙人、百鳞仙人帮助众人消灭海怪;第51回,百谷仙人为绝粮的众人带来“清肠稻”。日后百花仙子之灵芝、仙草、青女等下凡相助,都是对第6回“百花获谴降红尘”中红孩儿承诺的回应:
仙姑只管放心!今日大家既来祖饯,都最休戚相关之人,将来设有危急,岂有袖手之理。此后倘在下界有难,如须某人即可解脱,不妨直呼其名,令其速降。我们一时心血来潮,自然即去相救。
这种对伏笔的呼应造成了传统小说常见的“无巧不成书”的叙事效果,点评诸家都注意到了前七回结构全篇的作用以及所设伏笔的苦心。然而当“无巧不成书”成为读者的执着期待和叙事者迷恋的追求时就会产生负面效果。如缁氏应考一节,作者巧妙设置了缁氏文书被缁瑶钗所用的情节。但作者插入缁瑶钗前来答谢的段落却与前后文缺乏逻辑联系,明显是为了补足前事临时所作的交待,显得突兀随意。这是古代长篇章回小说强行创造叙事必然性的通病。在处理情节的连贯性上,强调“才学化”写作的《镜花缘》相比其他章回小说更存在着先天不足的劣势。
《镜花缘》的结构还受到了创作时长和增删改订的影响。小说创作经历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李汝珍先后吸收了各类小说的叙事元素并杂糅到《镜花缘》中,如对《水浒传》《红楼梦》《封神演义》《谐铎》等的模仿。小说后半部分呈现出的结构散乱、支线频出、施叙者变换频繁等现象,与作者兼收并蓄的写法有关。作者曾修订过三次小说,“讱斋”孙吉昌的题词说“岂仅三易稿,此情当告谁”。从版本来看,江宁桃红镇抢先刻印的本子其实是作者的二稿,而北大所藏苏州初刻本是其他各版的祖本,此后作者又根据朋友的意见重新修订了部分文字,遂有道光元年苏刻本。但此本刻误较多,更正文字后,道光八年由广州芥子园完成新雕本,并成为最终的定本[8-10]。在修改过程中,作者常以小说内容与情节结构的照应为标准,甚至为此专门删削“才学化”写法的内容。如第88回的《天女散花赋》是作者的心血之作,或写于小说之前。回末讱斋总评云:“昔阅《天女散花赋》,原稿计二千四百余字,……洵为不朽之作!惜篇幅甚长,几至一卷(按:即一回),与原本前后不符,故作者强自删截,仅存一千一百九十五字。”*北京大学图书馆藏覆芥子园本《镜花缘》第八十八回后总评。可见作者其实也已发觉“才学化”写法对小说结构造成的压力。
二、“以小说见才学”对叙事结构的影响
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称赞《镜花缘》是“学术之汇流,文艺之列肆”,是一部“以小说见才学”的“博物多识之作”[11],这一看法敏锐地透视出了作者的创作意图。小说所展示的海量而驳杂的知识正是作者深厚学养的体现,余集称赞他“少而颖异,读书不屑章句帖括之学,以其暇旁及杂流,如壬遁、星卜、象纬、篆隶之类,靡不日涉以博其趣。而于音韵之学,尤能穷源索隐,心领神悟”[12]。石文奎的小说序言的描述与此大致类同。作者的博学多才为他在小说中表现各种才学知识打下了基础,他也有意在小说中展示自己的所学,其“以小说见才学”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以小说见才学”的创作方法涉及两个层面,一是运用哪些才学知识,二是如何使其自然地在小说中出现。这二者都涉及情节内容的安排,故而自然对小说结构有所影响。从阅读感受上说,前半部分的才学展示与小说叙事逻辑结合较好,“才学化”写法的运用比较成功。他将神话传说、地理博物、音韵知识与情节推动融为一体,才学不但是展示的内容,而且充当了推动情节发展的道具和元素,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与趣味性。
唐敖海外诸国的游历基本上全部取材于《山海经》,但作者并未简单地重复原书的内容,而是根据需要进行了改写和加工,以使它们符合叙事的需要。作者运用音韵学的才学知识最为娴熟,在介绍音韵学知识的过程中,小说情节也随之发展。唐敖三人来到黑齿国,在黎亭亭姊妹的博学面前败下阵来,而唐敖等人找到的策略正是黑齿国人并不熟识的音韵学。在求访音韵学的过程中,他们需要继续向歧舌国、轩辕国进发,此处的音韵学不单是李汝珍才学的展示,更是旅程前进的理由。才学与情节结构和叙事逻辑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相似的写法还有对治河知识的展示,治河成为将林之洋从女儿国后宫解救出来的手段。并且,相关知识还能够将相互关联的情节叙事联系起来,比如作者屡次展示其医学知识,这些医方在不同的情节中所起的叙事功能也各有不同,如第29回的“七厘散”“铁扇散”等起到了治好歧舌国太子、兰音,学得音韵学的功能,第55回的除痘奇方引出了祭拜痘神,得遇宋良箴的情节。
但作者未能完全掌握这种小说技法,甚至严重影响了后半部分的阅读体验。其主要原因在于“才学化”写法表现出的内容无法推动叙事进展,反而割裂了叙事链条的完整度,令人产生了即使彻底删去才学知识也不会影响故事发展的感受。作者为了突出才学的重要性乃至倾炫其才学,忽略了“才学化”写法只是叙事逻辑中的一环。故而在阅读的流畅度上与前半部分有云泥之别。作者在23回曾明言:“这部《少子》(按:即《镜花缘》)乃圣朝太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读书人做的,这人就是老子后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经》,讲的都是元虚奥妙;他这《少子》虽以游戏为事,却暗寓劝善之意,不外风人之旨,上面载著诸子百家,人物花鸟,书画琴棋,医卜星相,音韵算法,无一不备;还有各样灯谜,诸般酒令,以及双陆、马吊、射鹄、蹴球、斗草、投壶,各种百戏之类,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人喷饭。”[7]165作者旨在创作一部以才学为基础的小说,既暗含劝善又风格诙谐。李汝珍也确实是按此预设进行创作的,但“才学化”写作若不能和情节产生联系,知识的展示就变得无聊乏味起来。如小说后半部分的笑话明显增多,显然是作者为了展示才学而特意添加的,但某些笑话读之味同嚼蜡,如第58回文氏兄弟打探骆承志的下落路遇老者的故意打趣之语,实则啰嗦无趣。类似这样的“笑话”在“惜别论才”中为数更多,不但削弱了小说的美感,更是对叙事结构的破坏。为了充分展示才学,作者甚至将情节拉长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如“斗酒令”一节中,作者用了几个回合仔细描写酒令的内容。但这些酒令既不和人物的性格发生关系,也不与情节安排相呼应,若与《红楼梦》中贾府斗酒的场面相比,《镜花缘》的“才学化”无疑是失败的尝试。
但我们也不能因此简单地否定李汝珍的这一尝试,如果仔细统计后半部分展示的才学内容就可发现,实际上他是在有意模仿《博物志》《酉阳杂俎》的内容。《镜花缘》极力描写的游戏、音乐、卜算、书画、射艺、音韵等内容,正是这类小说所擅长的。应当说,小说后半部分这种以才学统领情节的做法正是其创作思路限定下的必然结果,是李汝珍试图融合白话小说和文言小说各自优长的试验。
三、《镜花缘》对其他小说的模仿与借鉴
《镜花缘》对各类小说都有所借鉴,也是作者才学的体现。例如小说对《西游记》的借鉴和模仿就非常明显。《西游记》实际上也是一段“证道”的旅程,作者发现了二者的相似性,故而在《镜花缘》中加入了叙事逻辑与其相同的部分,并在小说中不断提及《西游记》以提醒读者注意这种相似性。如第27回:
林之洋道:“《西游记》有个火焰山,这里有个炎火山,原来海外竟有两座火山。”
第31回:
行了几日,到了女儿国。……唐敖因闻得太宗命唐三藏西天取经,经过女儿国,几乎被国王留住,不得出来,所以不敢登岸。多九公笑道:“唐兄虑的固是。但这女儿国非那女儿国可比。……”
第71回:
春辉……因又向紫芝道:“如何没凭据?我们本朝那部《西游记》可是有的?《西游记》上女儿国可是有的?你到女儿国酒楼戏馆去看,只怕异姓姐妹聚在一处,还成千论万哩!”
在写法上,《西游记》这种游记体的主要特点是依靠旅途迁徙推动情节发展,通过主人公的经历来展示故事,并借由主人公之口转述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这在《镜花缘》前半部分体现得十分明显。同时《镜花缘》还借鉴了《西游记》批判现实的隐喻手法,寄寓了作者对于美好社会的向往。君子国民好让不争,国君淡泊名利,处处体现君子之风。淑士国名号雅致,但国民腐臭尖酸,“一股酸气”“直钻头脑”[13]165。白民国人不学无术,与黑齿国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穿胸国人代表心术不正之辈,小人国则忌刻浇薄。作者借描写海外诸国批判当时社会上的种种弊端。他心目中的太平盛世正是以君子国、黑齿国为样板,而文人博学多识却不迂腐刻板则是作者对才学知识追求的最高境界。
小说的后半部分则尝试借鉴了其他长篇章回小说。比如《镜花缘》中也曾出现过对《水浒传》细节的模仿,如第59回:
紫绡笑道:“姐姐,不妨。他若去远,咱有甲马,若拴上四个,做起‘神行法’,任他去远,咱也赶得上。”良箴道:“这甲马不知别人拴上也能行么?”紫绡道:“如何不能!只要把咒语一念,他就走了。”良箴道:“若果如此,将来姐姐何不替我拴上两个,我也跟著顽顽呢?”紫绡道:“这个虽可,但路上必须把荤戒了,才能飞跑。若嘴馋,暗地吃了荤,直要奔一世才能住哩!”红蕖笑道:“嫂嫂何必听他疯话!他又何必要用甲马!前在岭南,闺臣姐姐托他寄信,不过半个时辰,往返已是四五十里,就拴百十甲马,也无那般迅速!”
“甲马”是戴宗的法宝,“戒荤”的文字乃是对《水浒传》第53回《戴宗智取公孙胜,李逵斧劈罗真人》的复刻。而在具体情节上,“忠良聚义”主要是对梁山好汉的致敬,小瀛洲“周围数百里,向无人烟”[7]429,既是海上仙山,又是现世中的“水泊梁山”。水浒众好汉是被奸臣逼上梁山,小瀛洲的徐承志、史述同样是被迫落草。值得注意的是,宋良箴之兄李素被熊大郎掳走后,其妹易紫菱替兄出头,与颜紫绡、燕紫琼相斗,最后唐闺臣的出现竟使得易紫菱倒戈,与《水浒传》中“遇着宋江倒头便拜”的矛盾消解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些女英雄形象除了《水浒传》中的女性可资借鉴外,诸如唐传奇《聂隐娘》《红线传》也都是作者仿效的对象。
小说中的最后四关“酒色财气”仿自《谐铎》,其中对“财关”的描述可以看出二者间的承袭痕迹。实际上这种破四戒“守素证道”的叙事模式由来已久。唐传奇《杜子春》的主人公历经四戒考验,最后败于亲情,道心失守。马致远《马丹阳三度任风子》中任屠在马钰的帮助下断绝“酒色财气”四弊。《镜花缘》中众人纷纷在“四关”面前败下阵来,特别是挑战“财关”时又与传奇《黄粱梦》的情节相似。《金瓶梅词话》中也有如何破除“酒色财气”的问题。可见作者借鉴了以往小说中对“酒色财气”的劝诫意识。作者最后再次使用了第7回所设的伏笔,安排了仙人下凡来帮助众人,这种写法近于《封神演义》中姜子牙破关的过程。而在破关后列举阵亡诸人的名单,更是对《水浒传》“破方腊”一段的模仿。
作为一部“博物小说”,《镜花缘》对各种文献的征引既是主要的创作手段,也体现了“才化学”的诉求。《镜花缘》的叙事结构实际上是融合了多种叙事方式后的组合性产物。他自言要“花样全翻旧稗官”[7]772,即在借鉴旧小说的基础上形成个人独特的风格。李汝珍确实创造出了全新的“以小说见才学”的形态,但小说的源动力在于情节的推动,《镜花缘》的结构受到展示才学的影响,因而在为小说谋划篇章布局时自然显现出了劣势。这种倾向在后半部分尤其明显,导致了各种叙事结构的杂糅,使得后半部分风格极不统一,影响了小说的阅读感受。因此《镜花缘》不能算作一部优秀的叙事小说。清代人已注意到《镜花缘》的弊病,无名氏的《负暄絮语》中写道:“《镜花缘》于说部中,为晚近之作,文笔视《红楼》《水浒》,良有不逮。”[13]杨懋建《梦华琐簿》更是提出了尖锐而准确的批评:“嘉庆间新出《镜花缘》一书……作者自名为博物君子,不惜獭祭填写,是何不径作类书而必为小说耶?即如放榜谒师之日,百人群饮,行令纠酒,乃至累三四卷而不能毕一日之事。阅者昏昏欲睡矣,作者犹津津有味,何其不惮烦也。”[14]
综上所述,《镜花缘》的主要贡献在于将才学与叙事相结合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小说的前半部分其实为“才学化”写作提供了一种可资借鉴的经验,即将游历故事作为结构全篇的主要线索,并将才学知识巧妙地嵌入情节推动的关节处,既发挥了作者的才情,又为小说阅读增添了趣味性。然而小说的后半部分则提示了我们“以小说见才学”的创作方法所可能带来的弊病,即缺乏情节上的叙事推动力,而以大量与人物性格和叙事逻辑无关的才学知识敷衍成篇,大大损害了小说在结构上的完整度与可读性。应当说,正是这种在“情节”与“才学”两种叙事推动力之间的相互纠缠,构成了《镜花缘》叙事结构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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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ofJingHuaYuanbased on the "Tendency of Flaunting Knowledge" in Novel-writing
HAN Da
(Divisionof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PekingUniversity,Beijing100871,China)
As the first encyclopedic novel of ancient China,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ofJingHuaYuanpresents the features of fragmentation which was influenced by the creative method of "flaunting knowledge by novel".By analyzing and summarizing the former studies of narrative structure ofJingHuaYuan, and combining with the deduction of narrative logic of novel, the paper reveals two types of dynamic of narrative: "plot promotion" and "knowledge promotion". The first half of novel mainly uses the "plot promotion" type which is normal in traditional chapter novel and skillfully puts the learning knowledge in the "plot promotion".The second half presents the imitation of different novels, composed with massive knowledge which is irrelevant to personal character and narrative logic. Such method damaged the integrity of structure and readability of novel. The mutual entanglement of two types of "plot" and "knowledge"constitutes the complexity of narrative structure of Jing Hua Yuan.
JingHuaYuan;narrative structure;tendency of flaunting knowledge
2016-09-05
韩 达(1986-),男,河南洛阳人,北京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10.16396/j.cnki.sxgxskxb.2016.11.027
I206
A
1008-6285(2016)11-01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