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中的政党:基本功能与演进趋势
2016-12-17周建勇
周建勇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上海200233)
现代社会中的政党:基本功能与演进趋势
周建勇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上海200233)
现代政治是政党政治。政党是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行为体,是国家和社会的中介,它一头连着国家,另一头连着社会,有学者将政党功能界定为代表性功能和程序性功能。与过去相比,现代政党组织发生了新的变化,这些变化让政党在联系社会上的积极性变弱,而与国家的关联则日渐加强:简言之,其代表性功能日渐减弱,而程序性功能日渐强化。虽然政党的代表性功能有所弱化,但政党的执政功能仍然是无可替代的,这也就意味着,政党的程序性功能不可替代,政党依然是现代政治社会中最为重要的行为体。
政党;政党功能;执政
法国学者拉法耶指出:为了进行活动,组织要保证它的一系列功能——所有社会体系所共有的——都得到执行。也就是说,良好的功能发挥是组织存在的前提,不履行功能或者功能不断弱化的组织必然走向衰落;而组织为了要更好发挥功能,也要不断进行自我调整。政党也是如此,政党首先是组织,因而,组织的分析必须要置于其他分析之前。作为代议制民主的产物,政党在民主发展中,从宗派、派系走向了代表公意的现代政党,而且在组织上呈现出一系列新特征。今天,政党的变革仍在继续,但并非所有政党都会在变革中生存下去。有的政党如昙花一现;有的政党假以时日即成为明日黄花;有的命运多舛,与现实政治若即若离;有的是政坛“常青树”,不仅活跃于政治舞台,而且历经挫折而不衰败,甚至能够持续执政。不同政党的命运截然相反,反映的是组织功能是否有效,以及功能发挥的不同水平。
一、政党的功能类型:二维的分析:
作为国家和社会的中介,政党“一端连着民众,因为只有得到相当一部分民众的支持,政党才能生存和发展;另外一端连着国家、政府、权力,因为只有掌握权力,或对政府的运作施加影响,政党才有存在的价值。”鉴于政党分别对接国家和社会,巴特里尼(Bartolini)和彼得·梅尔(Peter Mair)将政党功能分为代表性功能和程序性或制度性功能。代表性功能主要表现为政党与社会、公民之间的关系,即进行公民利益的表达、整合和政策的制定等。程序性或制度性功能主要表现为政党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其中包括对政治领导的录用、议会和政府的构成等方面。从理论上看,两种功能类型正好与政党-国家、政党-社会关联起来。不过,多数学者还是细分了政党的功能,并形成了如下基本共识:
第一,利益表达与整合(Interestarticulation and aggregation)。无论何种体制,政党尤其是执政党,必须要发挥利益表达与整合的功能,这是其最基本的功能。在代议制下,利益表达并非都是经过直接参与实现,更多的时候,是通过间接的方式来达成,这就需要借助政党。政党将不同利益直接传输到政治系统,并在这一过程中对信息进行加工、综合,将零散的、不成体系的利益整合为系统的、可以转化为实践的利益,这就是利益的表达和综合。
第二,政策制定(Policy formation)。政党必然有自己的执政目标和政治使命,这些目标需要通过政策的制定和执行来实现,因而,制定和执行政策是政党执政的直接体现。在代议制下,无论是总统制、议会制还是半总统制,这种政策制定一般是通过民意机关——议会来实现。“为了有效地处理远远超过每个决策者理解力的复杂的政治课题,如果没有保持议员之间的统一和秩序、集中专业知识和信息以及谋求充实审议内容的组织,作为最高决策机构的议会则不仅难以实现迅速的运转,而且会完全流于形式。议会把信息的收集和公开活动、政治调查活动、审议讨论活动以及立法活动的命运委之于政党。”有效的政策制定不仅是政党赢得执政权的关键,而且也是政党赢得合法性的基础。
第三,政治精英的培养与录用(elite recruitment)。现代政治是精英政治,在卢梭看来,让多数人统治而少数人被统治,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主要的权力资源往往集中到一小集团手中,帕尼比昂科用“主导联盟”来指称党内的政治精英。各政党在日常活动中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招募与培养本党人才,并且在执政和联合执政时把他们安排到合适的政府职位上,以实现本党的政治意图。精英是如何选拔和培养的?其方式是多样化的,比如,将一些社会中的代表人士纳入党内,吸收他们成为本党党员,这是培养精英的第一步。因入党方式的不同,各政党既可以吸收一个个个体的党员,也可以吸收某以团体的所有成员为某党党员。其次,从党内来看,不少政党通过党内职务的安排来选拔和培养精英;一旦执政或参与执政,还可以通过提供公职等方式来锻炼党内精英。在有些国家,党内初选已经成为了选拔精英的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比如美国大选前夕的“初选”,既是精英的选拔,也是精英的培养。
第四,政治社会化(Politicalsocialization)。政党对本组织成员的政治社会化主要是通过意识形态的塑造来进行的。政党向党员通过开展对党的纲领、章程、信仰文化以及一系列的沟通活动,使党员在心理上认同本党的政党文化和政治主张,并且以一系列的教育活动使党员掌握一定的政治技能。“有的国家在中央机构中设置专门的政治教育或政治宣传机构,开办专门的政治教育学校,开设各种政治教育的课程,以训练政党成员和干部。”在社会层面,政党竞选的过程,也就是获得民意的过程,因而也是传播本党意识形态的过程,这一过程中不仅实现了对社会成员进行本党政治文化教育的目的,还加强了民主实践的锻炼。
有学者着重强调某个或某几个功能,如亨廷顿突出了利益整合功能:“政党的功能在于组织参与、综和不同利益、充当社会势力与政府之间的桥梁。”有学者具体化了上述四类功能,如理查德·冈瑟和拉里·戴蒙德认为,主要民主国家的政党似乎能够展现合理的政党功能的“公分母”:(1)候选人提名;(2)选举动员;(3)议题构造;(4)社会代表;(5)利益整合;(6)形成和支持政府;(7)社会整合。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无论何种类型的政党,它们都要发挥同样的基本功能,即利益表达与利益整合、政策制定、政治精英的培养和录用、政治社会化功能。政党诞生以来,其组织形态历经多次变化,但大体上上述四种功能并未有多大变化。我们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变革来理解政党的基本功能(见表1)。
代表性功能倾向于与社会发生联系;而程序性功能趋于同国家发生联系。事实上,代表性功能和程序性功能的二分,只是对政党功能的原则性区分,由于政党同时处于国家和社会当中,因而,代表性功能和程序性功能必然有部分是重叠的,如选举动员,既是代表性功能,同时也是程序性功能。这一分法仅仅在理论上有重大意义,在实践中,这两者往往是交叉重叠在一起的。
表1 政党的基本功能
二、“亲国家、远社会”:政党的新变化对其功能的影响
自政党诞生以来,就不断发生着变化,当今政党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施罗德2003年5月23日在庆祝德国社会民主党建党140周年的会议上以“革新是我们的传统”为题发表演讲,他强调,面对形势的变化,社民党的价值观不能静止不变,而应当适应形势变化和党的战略目标的要求适时作出调整。从组织变革的视角来看,卡茨和梅尔指出,欧洲历史上的政党组织经历了四种类型的变迁:即精英型政党、大众型政党、全囊括型政党(catch-all party)和卡特尔政党。政党发展呈现出卡特尔的趋势:精英、选举取向的政党组织倾向让给群众、目的性(政策取向)政党,而后者往往会被新的、专业的选举取向的全囊括型政党取代;最后,全囊括型政党又会被卡特尔政党取代。虽然这一分析存在有严重的偏颇,比如分析对象的普遍性不够,以及仅仅关注了组织方面,但主要国家政党在变革中体现出来的新特点,还是值得高度关注。那么,当前,最新的政党变化呈现什么特点呢?
最重要的一个变化就是政党逐渐国家化,而与社会日渐疏离。所谓“政党卡特尔化”,即政党和国家相互渗透(interpenetrate)和合谋(collude),政党的生存越来越依赖于国家,反之亦然,斯特姆(Strom)称之为政党“机会主义的制度性操纵”(opportunistic institutional engineering)。
卡特尔化意味着政党与社会的距离日渐拉开。政党在国家权力运作过程中最明显的改变,在国家中呈增长趋势。在卡茨和梅尔的定义中,卡特尔政党是根据国家政党卡特尔界定的:政党正成为了国家的代理,政党采用国家的资源来保证他们自己的集体生存。为了保证集体的生存,政党给自己分配物质性的国家支持,并通过国家来规范政党的行动。这种“合谋”(collusion)是一个互惠的过程,一方面,政党不断地汲取国家资源并“垄断”国家制度,另一方面,国家通过法律来规范政党的组织和行为。国家殖民化的证据在于下面的事实:政党正不断依赖国家,把国家的资源分配给组织,而逐渐地脱离从社会中获取资源。在这个垄断性的卡特尔内部,国家资源的很大部分和制度的优势自然地不断累积到主要政党的手中。政治家可以不断地使用行政制度如行政官僚(指定发言人、媒体和政策咨询者)以及其它的国家机关、公共部门或者准政府组织、国有媒体来实现政党的政治目的和选举竞争。国家变得“具有党派性”,因为政治精英把政党组织和国家制度结合到市民无法区别他们的程度。为了保证特权,政党精英用法律来保护他们。虽然不能完全消除竞争,卡特尔政党试图运用法律的手段把那些外在的竞争者排除出去。国家依附的过程和自我规范增加和强化了政党和国家制度之间的联系,合谋成为了一个“党派化国家”。卡特尔政党试图减少和限制竞争,外部挑战者要么无缘竞争,要么被吸纳其中。
从政党财政来源看,国家补助比党费、党产、捐赠更加重要。卡特尔政党更加需要国家的财政补助,而不是依赖于党员的党费,或者政党经营的事业。而政党的财政补助直接跟政党的获胜席位以及政党的选举挂钩,从而,这也是政党成为国家和社会的经纪人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或者说卡特尔政党之所以把国家政党化的表现。
与此同时,政党日渐疏远社会,主要表现有:
一是与选民联系的党员数量大幅减少。在欧美各主要政党来看,党员的数量有了极大的变化,党员数量停滞不前,大部分都在缓慢下降。统计表明,近年来西方政党党员的绝对数量和党员参加选举活动的比例都在大幅下降。在欧洲13个老牌民主国家,党员绝对数量缩水比例为13%,其中英国和意大利政党党员数量毛额竟然下降了50%。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德国社会民主党:从20世纪60年代逐步增加到80年代逐步减少,再到90年代以来的剧减。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党员数量在1954年有585479人,到1975年超过一百万,但80年代后开始持续下降,到1989年苏东剧变前尚有92万,1994年降到85万,其后几乎平均每月流失党员2000人,到1996年底已降至不足80万人。法国共产党从1985年开始,人数不断下降,1990年为58.5万人,2002年下降到不足14万人。董卫华的分析表明,近年来,英国两大党基层组织在发展党员方面面临较大压力,党员数总体呈下降趋势。英国保守党曾经在2005年提出,要在两年内发展5万名新党员,结果不仅未能实现预期目标,党员人数反而还在进一步下降。在保守党600多个选区党组织中,有多达198个选区党组织的党员人数不到100名。
是新成立的政党取而代之吗?也没有。我们试举几例。2013年3月,由一些著名的学者、新闻记者与商人组成了一个新政党——德国选择党(A lternative forGermany,A fD,A lternative fürDeutschland),它又被称为反欧元政党(Antieuro Party)。该党以主张德国退出欧元区,并重新引入德国马克等极端理念为世人关注,但其成员约有11407名,联邦大选中没能赢得议席。第二个需要提及的政党是维基解密党。2013年7月25日,维基解密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正式成立了以维基解密命名的新政党——维基解密党(W iki Leaks Party)。阿桑齐宣布将以参议院议员候选人的身份,参加澳大利亚2013年大选。不过,阿桑齐只获得1.24%(41926张)的选票,未能当选。再比如2012年,日本出现了两个新政党:未来党(Tomorrow Party of Japan)与维新会(Japan Restoration party)。2012年11月28日组建的日本未来党,在2012年12月16日大选完败后,该党随即瓦解,并于2013年五月正式解散。维新会于2012年9月28日成立,并在同年众议院选举中获得54席(单选区议席14席,比例选区40席),仅次于自民党和民主党,排名第三。
由于党员是党的最基本的单位,是联系选民的最直接桥梁,党员数的减少,意味着政党联系群众的通道在弱化。
二是意识形态持续弱化,政党区隔程度降低。20世纪90年代以来,欧洲各社会民主党在名称上弱化了社会主义色彩,在内涵上强调社会主义的伦理价值,对于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替代也避而不谈,更多的是强调其核心价值,即自由、公正、互助等理念的主导作用。自政教分离以来,一些主要的宗教型政党也逐步走向世俗化,其标志之一就是意识形态的逐步世俗化。典型的有天主教民主党以及基督教民主联盟和基督教社会联盟。左、右翼政党的意识形态“趋中化”,“阶级”色彩淡化。更准确来说,各政党意识形态持续走向中间化,“左翼不左,右翼不右”。左翼政党在经济方面吸收右翼的自由主义主张,右翼政党则借用左翼倡导的社会公正思想,左翼和右翼政党的意识形态日益接近。不同政治取向的政党在政策分野上日趋模糊,甚至有评论认为,左翼政党与右翼政党都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在当代西方国家,所谓的“超越左与右”、“我们既不在左也不在右,而是在前”等政治口号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提出的。如德国前总理施罗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我既非左派又非右派,我就是我;旧的意识形态已被历史的力量所压倒,我只对当前产生效果的东西感兴趣。”施罗德2003年5月23日在庆祝社民党建党140周年的会议上以“革新是我们的传统”为题发表演讲,强调社会民主党的政治定位是“中间”或“新中间”。就是要在传统的左翼立场上向中间挪动,以更多地依据广大中间阶层的利益诉求来制定政策,同时,要以新的中间立场即适应中产阶级的立场来实施改革。
原因是多方面的,政治专业化、信息化的发展、社会流动、社会结构的变化等等。例如,政党(选举)的专业化的影响。在韦伯看来,从“为政治而生存”到“靠政治而生存”体现了政治的专业化,表现为职业政治家和官僚的形成。在韦伯、米歇尔斯和迪韦尔热描述的大众型政党中,政党官僚组织扮演了关键角色。在新的政党类型中,专业人员扮演了更加重要的角色,对组织而言,他们比传统的政党官僚更为有用。现代竞选技术的发展,加剧了选举的专业化进程。竞选技术的变化,竞选班子的构成,选举经费等制度性的规定,都日渐成熟而专业。老一辈的党派职业人员一般都是多面手,而如今,助选业务需要更加专业化,因此也就要求助手人员的多样化。
再如,信息技术的发展。互联网的发展,让党员直接参与党内事务变得可能。德国社民党把“拥有适应媒体社会的交流能力”视为该党新时期党建工作的四大目标之一,近年来加紧向党的中高层干部传授与媒体打交道的能力……法国社会党全国书记处书记都有各自定向联系的记者,可通过这一渠道及时将党内的有关方针政策及立场传达给广大选民和公众。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发展,互联网也为大多数政党所利用,以扩大政党影响,进而在选举中有好的表现。美国共和民主两党、英国工党、德国社民党、法国社会党、日本自民党以及瑞典社民党都较早建立了自己的网站,并推出领袖个人网站,高密度、全方位地向公众宣传和阐述本党政治理念、解释本党方针政策、介绍本党组织体系和联系参与方式、包装和宣传本党领袖及取得的成果、针砭时政和竞争对手,以提高自己的“出镜率”和“能见度”,使普通党员和民众能不受时空限制在第一时间了解党的情况。一些党还通过因特网全程转播党代表大会的召开情况,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这些变化对于政党功能来说意味着什么呢?用功能二分的视角来看,即政党的代表性功能在削弱,程序性功能在加强,至少从表面来看,这一现象十分明显的,在国家和社会的二维空间中,政党不断地靠拢国家、远离社会。
政党为何亲近国家?因为,第一,政党从国家获得的资源远远超过了从社会中得到的;第二,它驾驭行政机关和公共权力的能力和水平远远超过与社会协商的程度;第三,它甚至借助国家的法律来打压政治对手。
为何与社会疏远?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对自己的选民不再那么重视了,如聂智琪指出的:这一危机日益被冠之以代表性危机抑或是代表性断裂。自由主义者通过“去政治化”来理解政治体系和社会大众在代表性上的断裂;福山认为是利益集团的绑架导致了政治体系无法对多数人和社会整体利益作出回应。从本文来看,作为联系选民最便捷通道的党员不断减少;它可以频繁调整自己的意识形态和竞选纲领以赢得最大多数的选民,置自身的选民基础甚至是铁杆支持者于不顾;它借助技术专家来组织竞选,组建专门的竞选班子,而党务工作者很难有所作为,互联网的发展并没有改变这一进程。第二,换个角度来看,或许是选民抛弃了政党,而不是政党抛弃了选民。社会日益原子化、个体化导致了选民变得不可代表,“独自打保龄球”不仅损害了社会的结社行为,并进一步削弱了社会资本,而这是民主赖以存在的基础。换言之,一个需要明确的(或制造出来的)“多数”与无法代表的“少数”之间的矛盾日渐凸显;阶层日渐多样化,作为一个拥有共同利益的、整体的“阶级”已经不复存在。于是,选民通过政治不参与所表现出来的政治冷漠,通过对一些反体制政党的支持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如果这一解读成立的话,这种相悖的走向代表了政党未来的趋势吗?一个功能加强的同时,另一个功能削弱了,对政党而言意味着什么呢?与国家相互合谋、党员数减少、党务干部作用下降,突出候选人的魅力而非政党的形象,政党是否将会变成一个“空壳”(如有学者描述美国政党为empty vessel)?首先必须承认,这两种功能之间存在着重叠交叉,因而实际的矛盾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但从上述变化体现出的趋势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三、代表性和程序性的剥离:政党的危机还是民主的危机?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些学者提出了政党衰落的观点。芬纳(StephenE.Finer)写到:“政党衰落”的主题看起来没有必要作进一步的引用。一些学者认为,政党正在衰落(declineor decay)、解体(decom position)、碎片化(fragmentation)和解组(dealignment),换言之,政党对于政治发展的作用在下降。政党在衰落吗?当然不是。笔者认为,政党正在经历战后最大的一次功能调整。在这一过程中,政党的部分功能消失了,而部分功能增强了;有些功能可以被代替,而有些必须由政党来执行。上述政党的变化意味着:政党代表性功能的弱化,但与此同时,政党的程序性功能的加强。所以,从整体来看,政党依然是现代政治不可缺少的核心要素。
一是代表性功能弱化了。“政党是表达的渠道。这就是说,政党首要且最重要的是表达的手段;它们是工具,是代理机构,通过表达人民的要求而代表他们。”政党首先是利益的代表,但代表功能的弱化无疑是需要高度关注的。随着社会组织的大量发展,一些功能逐渐收到了利益集团或者社会团体的侵蚀,以致有人认为,作为代表的政党将逐渐逝去。政党的代表性功能出现了弱化的迹象。政党代表性功能削弱的具体表现为:公民的党派认同降低;公众对政党的信任程度下降;传统政党的党员人数减少;各类选举中选民的参选率降低;新兴政党、小党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极左、极右翼政党或组织力量扩张;各种社会运动勃兴。已经有学者表示出了这种担忧:从长远看,其代表功能的日益削弱终究会动摇政党本身的合法性。在政党表达与整合公众利益的功能日益削弱的情况下,政党将逐渐失去其作为联系社会与国家的桥梁的地位,像一些学者所担心的那样,“成为一个对国家组织低效的微型拷贝”而最终被其他组织取代。
二是程序性功能加强了。在代表性功能弱化的同时,政党的程序性功能不断加强。现代政党,极少数除外,均以执掌政权或参与政权为目标,因而,它会与国家政权天然有亲近感。不少学者对政党的界定直截了当点明了政党的执政目标,如萨托利认为:“政党从根本上讲所含的意思是部分,是由选举中提出的正式标识来辨明身份的、能够通过选举(自由的或不自由的)提名候选人占据公共职位的政治集团。”唐斯的界定更为彻底:“在最广泛的意义上说,一个政党就是一个由一些谋求通过合法手段控制国家机器的人组成的联盟。”
1942年,美国学者谢茨施耐德(E.E. Schattshneider)在其代表作《政党政府》中曾言,“政党的兴起无疑是现代政府最显著的标志之一。事实上,政党起了民主政府的缔造者的主要作用。政党创造了民主,倘若没有政党,现代民主是不可想象的。”谢氏的观点在今天依然成立,政党依然是必不可少的,主要体现在它的代议功能,这是任何组织都不能替代的。虽然政党的部分功能在衰落,但是政党之于民主仍然是不可或缺的,特别是在组织政府方面,政党无法被取代。在议会制下,由于没有一个政党能单独赢得过半数的席位,政党联合执政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不少政党在大选前已经提前组建联盟,以政党联盟的形式参与竞选。在总统制或者半总统制下,虽然总统可能属于某个党派,但是在国家其他机构,存在着不同政党,在不同程度上参与执政。
为了赢得大选,政党必须要组织竞选和党内选举。基本上,政党要发挥最起码两种基本的功能:首先是选举;之后是执政,也就是组建政府。政党组织的任务之一,就是挑选公职候选人,而这正是政党在选举中的核心功能。候选人的挑选方式可以说是千变万化。然而,通常这些国家都存在着一个相同的事实:只有少数的、甚至极少部分定额选民,能够直接参加国会议员候选人的挑选过程。绝大多数的候选人提名,都是由党组织作出。地方组织的选举不仅包括大选期间的投票,而且包括初选(即我们常说的提名),这是地方党组织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比如德国各政党在联邦大选、州议员以及地方议员选举期间,发动选民投票的政治动员和选举功能。选举党内领袖。而要推出合适的候选人,各政党的全体党员要通过一定的方式来产生本党的候选人。
三是代表性功能和程序性功能的某种剥离意味着民主的危机,而这也是政党的危机。
以执政为目标的政党,离不开选民的支持,也就是说,程序性功能离不开代表性功能。从理论上看,两者应该是并行不悖的,政党本身通过竞选纲领和政治理念来凝聚选民,它执政后再运用公共权力实践这些理念。代表性功能弱化而程序性功能加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能够执政,却不能代表选民,长期以往,必将失去执政权。
图1 代表性功能和程序性功能的悖离
以发达国家为例,极端政党的出现给民主敲响了警钟。这里的极端政党,可以理解为是去政治化或反政治、或泛政治化政党。最近几年新组建的不少政党都有去政治化、反政治化或者极端政治化的特点,无论是德国选择党,还是维基解密党(以及海盗党和过去的绿党),都不同于传统的政党。比如德国海盗党(Piraten parteiDeutschland)党员年龄基本上在20至30多岁,该党的议员也不同于传统的德国政治人物,他们经常穿着T恤和套头衫在州议会大厦前进行竞选宣传。其宗旨是保护个人隐私,要求网络信息公开透明、政府行政透明,同时要求改革版权制度。海盗党充分利用“脸谱”和“推特”等社交媒体,让党员们在网络世界里充分行使权利,提出政策主张,收集民众意见,由此确定自己的政治立场。“海盗党”将这种方式称为“流动的民主”。2011年9月19日德国海盗党首次进入柏林州议会。2012年的北威州(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选举中,海盗党以7.8%的得票率首次进入北威州州议会。继柏林、萨尔州和石荷州后,连续第四次进入州议会。欧洲极右翼政党开始摆脱之前的颓势,除了意大利的北方联盟继续保持稳定的政治地位外,一些一度沉寂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重新显示了复兴的趋势。如法国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在2009年的法国大区选举中,在执政的右翼联盟惨败的情况下,国民阵线获得近10%的得票,在22个大区中的12个进入了第二轮,并平均获得17.8%的选票,显示其重返法国政治版图的趋势。2012年法国总统大选第一轮投票的10个候选人中,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候选人玛丽娜·勒庞获得18.2%(比其父老勒庞在2007年的得票率增8个百分点),屈居奥朗德、萨科奇之后,极左政党左翼阵线梅朗雄获得11.2%。2005年新组建的奥地利自由党在2006首次参加议会选举就获得了9个议席。在一些国家本处于边缘位置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也异军突起,实现了一定的突破。极端政党的崛起对民主而言绝非好事。
代表性功能和程序性功能是相互联系相互补充的,只有代表得当,才能赢得执政权,更好发挥程序性功能;而执政地位的获得和维持,也有利于更好地代表民众,发挥代表功能。也许,当前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在互联网时代、在全球化时代、在后物质主义社会,作为民主政治必备要件的政党组织,如何更好地发挥其代表功能,毕竟精英录用、政治社会化、政策制定,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更好地代表民众利益。无法更好代表选民,而又必须掌握执政权,这是不可能持续的。
议会和政党依然是现代生活的主角,这意味着我们要认真审视政党的代表性功能并努力使之强大。解决政党的这种代表性危机的方法,既有赖于理论,也有赖于实践。最近20年来的代表理论的建构转型启发我们,“超越传统的精英民主与大众民主的二分法去重新理解代表和民主,从而为当下的代表性危机的破解提供新的思路和资源。”此外,政党必须要强化组织,吸纳更多优秀人才进入党内。“毕竟,政党还有组织的自身维系功能,包括财政和资源汲取、政党内部管理(如党规党纪、党员发展)等”。
[注释]
责任编辑:梁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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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79(2016)06-0083-09
2016-05-25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新时期提高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研究”(11CZZ012)的阶段性成果。
周建勇,中共上海市委党校(上海行政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政党政治、比较政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