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提要
2016-12-16张寅彭
张寅彭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提要
张寅彭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200444)
郭绍虞先生选辑之《清诗话续编》,久已脍炙人口。该辑承民国初丁福保《清诗话》来,故云“续编”。而丛书之名“诗话”者,则可昉自清中叶何文焕所辑之《历代诗话》。此亦近世以来诗话丛书名称之源流大较也。然若究其实,吾国传统诗学体例向有诗评、诗法及诗话三类之分,《四库全书总目》集部“诗文评”类小序已言之矣,郭先生此辑专收诗评之作,其凸显者,在清人之诗观方面,故久为学界所乐用。今各就其成书始末、版本异同、议论长短,略撰成提要,用便读者,并藉以勾稽清人之诗学大观也。
《清诗话续编》提要
今值上海古籍出版社再版郭绍虞先生《清诗话续编》之际,主事者嘱为各篇撰写提要,遂不避浅陋,尽余所知,各就其成书始末、版本异同、议论长短,略撰数语,俾读者知人论世云尔。其中阕名“静居绪言”一种,乃方熏《山静居绪言》之讹;又《南堂辍锻录》撰者方贞观生于康熙十八年,卒于乾隆十二年,不得置于嘉、道人间,是皆稍有献替耳。至所论与余前说有不同者,则当以此处文字为准。惟限于学识,是耶非耶,并无自信,尚祈方家郢政也。
1.诗辩坻四卷
毛先舒撰。先舒(1620~1688)一名骙,字稚黄,一字驰黄,浙江仁和人。明末诸生。入清弃举业。有《思古堂集》。《清史稿》卷四八四有传。
此书自叙谓作于“乙之首春,成于壬之杪冬”。考顺治十七年王士禛、邹祗谟编选之《倚声初集》已著录是书,则此“乙”、“壬”当为顺治二年乙酉至九年壬辰。时值作者三十岁上下,故议论不免气盛,颇有明七子之遗风。如以“格”、“法”论诗,诗须敛才就格,无关才多,良由法少;宗唐前诗而以“唐后”一语略过宋元,直接明诗,是皆七子余绪。惟论体稍异于前明诸家,如《三百篇》后按诗、骚、乐府三体说之,其中骚流于赋,可无论;诗则扬古体抑近体,故说古多可听,论近则难当意。尤以七律“已底极变”而重贬之,遂连老杜、义山亦不入法眼,体势亦竟论至半途而止矣。然说乐府则大反之,汉魏以下,视唐绝句为乐府,词之小令、宋词之长调、金之弦索调、元之套曲,直至明之南曲,洋洋洒洒,以植之乐调串连一系,而未见拘泥,盖得益于深谙韵学之长也。毛氏由明入清,又曾从陈子龙、刘宗周游,故论明诗较为亲切,虽宗七子,亦不无商驳;卷四又有专篇论析竟陵锺、谭,分立说善者与谬者各三十余则,可谓持平。有康熙间刊《毛稚黄十二种书》本。
2.春酒堂诗话一卷
周容撰。容(1619~1679)字鄮三,一作茂三,浙江鄞县人。明诸生。明亡后为僧,不久以母在返俗。曾代人受刑跛足,别号躄堂。性狂放,时人目为徐文长。康熙时拒荐博学鸿词科。有《春酒堂诗文集》。
此卷有忆康熙十七年戊午事,则当成于翌年下世前。周氏乃不羁之士,又身历鼎革之变,故说古今诗颇有世事之感,如以唐李端《送刘侍郎》绝句为友人杨犹龙死之谶、读王介甫《明妃曲》而疑其人“使当高宗之日为秦太师乎”之类。其诗受知于钱牧斋,尝手录牧斋《列朝诗集》之小传,而不喜其诗选;又讥“步其体例而成书者”为“俚鄙”,则似隐指朱彝尊之《明诗综》,其时尚在编撰中耳。周氏性情中人,说诗以出人意表为快,然终是一家一得之言,于清初诗学似无关痛痒。有民国四年张氏约园刊《四明丛书· 春酒堂遗书》本,《续编》即用此本。
3.抱真堂诗话一卷
宋徵璧撰。徵璧(1615~?)原名存楠,字尚木,江南华亭人。明崇祯十六年进士,官中书舍人。入清后出任潮州知府。与其弟徵舆俱有名,时称“大小宋”。有《抱真堂诗稿》等。
此卷大抵于汉魏、六朝、盛唐人诗作摘句评,颇留意于比较历代各家之句意关系,不为无见。时有下及明何大复、陈大樽者,尤觉亲切,盖作者亦此派中人也。下语甚简练,偶有误忆处,不足怪也。《诗稿》本又有诗评一卷,系辑吴伟业、陈子龙、李雯等评宋氏之语,出自其弟徵琪、徵玑及子侄辈之手,非自辑也。
4.诗筏一卷
贺贻孙撰。贻孙(1605~1688)字子翼,号孚尹,江西永新人。明末诸生。入清不仕,避居深山,著述以终。有《水田居诗文集》等。《清史稿》卷八四八有传。
本书有族弟贺云黻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序,谓汇刻其兄《诗》、《骚》二筏,以“例家子翼先生四十年著作诸书”,时在著者逝世前数年。又自序谓“二十年前与友人论诗,退而书之”云云,以此推之,则书约成于康熙初。贺氏自幼聪颖,论诗亦颇有新颖个性之见,如以“厚”许锺、谭《诗归》之类,乃清初反“七子”风潮中之别调耳。然其诗学实甚保守。大抵能评古诗、乐府及唐前诗,评唐诗亦仅及五言,而不甚能识律诗之长,至谓“唐律多近古”,不解严沧浪“律诗难于古诗”、“七言律难于五言律”之说。又如以抒情手段分析中唐后之叙事长篇,以唐诗绳宋诗(此点与沧浪同),以“忠孝”说宋诗,是皆昧于诗体发展之大势也。此书有康熙二十三年刊《诗骚二筏》本、道光二十六年勅书楼刊《水田居全集》本。民国十一年嘉业堂刊《吴兴丛书》本题吴大受删订,刘承幹跋更径作吴撰,实较诸本仅少六则余,其他皆同,刘氏误耳。
5.载酒园诗话五卷
贺裳撰。裳字黄公,号檗斋,又号九曲阿隐者、白凤词人,生卒年不详,诸宗元《黄白山先生载酒园诗话评》序谓其年逾九十。江南丹阳人。明崇祯初曾入复社。入清为诸生。有《蜕疣集》等。
此书通论部分称“载酒园诗话”,论唐诗部分称“又编”,论宋诗部分复称“载酒园诗话”,论唐、论宋两部分又合称“唐宋诗话”,称名不一,各自为卷,盖作于不同期,未及统合也。其通论部分颇能落实于诗例,而评唐宋诗人,亦每从诗例抽绎出结论,皆能不尚空谈。其论大抵以蕴藉为正,正或不正,俨然标准。然谓讽戒只能施之前代,“昭代则不可”,则不免拘执。其论唐诗,略于初盛而详于中晚,其中如以“甘露之事”逐句坐实李商隐《有感》及《重有感》等,为吴乔所激赏,尽取入其《西昆发微》中。贺氏论宋诗,殆为不满钱牧斋而发,所谓“天启、崇祯中忽崇尚宋诗,迄今未已。究未知宋人三百年间本末,仅见陆务观一人”云云,即指牧斋。实则贺氏论宋诗虽有见地,然如推王安石“为宋诗第一”,“昵子由殆甚于老坡”之类,都不可解,故颇为王渔洋所讥。黄生亦有评本,多驳之。惟吴乔《围炉诗话》卷三及卷五,尽取其论唐、论宋之语,以为读贺书“宋人诗集可以不读”,过甚其词,莫此为甚。吴氏论诗引冯班、贺裳为同道,然稍后赵执信《谈龙录》极重吴、冯,而不及贺,由此可悟贺与吴、赵两家同中亦有异也。此书初与《皱水轩词筌》、《红牙集》、《蜕疣集》合刊,仅通论一卷;康熙刊本为《贤已集》一卷《又编》三卷,三卷为初、盛唐一卷,中唐一卷,晚唐一卷,尚无论宋诗部分;嘉庆二十四年夏之勋烟环阁刻本依次编为五卷,《唐宋诗话缘起》置于眭修季序后,又增吴锡麒、夏之勋二序,后有范锴、秦鹤龄二跋。然卷五论宋诗部分阙曾几以下二十七家,亦不全。今《续编》所据黄生评本为最全,且此本卷一署“丹阳贺裳黄公论次”,与《又编》以下各卷“九曲阿隐者”之署名不同,而今存康熙以下各本此卷皆改署“九曲阿隐者”,故知为最早原本。此本民国间曾藏诸宗元大至阁,今未见。
6.围炉诗话六卷
吴乔撰。乔(1611~1695)一名殳,字修龄,江南太仓人,入赘昆山。诗工昆体,又深于禅。有《西昆发微》、《舒拂集》等。《清史稿》卷八四八有传。
此为吴氏论诗之主要著作。自序有“辛酉冬,萍梗都门,与东海诸英俊围炉取暖,其有及于吟咏之道者,小史录之,时日既积,遂得六卷”云云,则书成于康熙二十年客徐乾学家期间。全书大抵为问答体,亦可证此言。又有《与万季野书》一种,书首亦云“昨东海诸英俊问”,知即作于同时、摘录而付万斯同(季野)者。著一“昨”字,何其急速。以之比勘稍晚之《诗话》定本,亦可知其异同,如以“清秀李于鳞”讥王渔洋,即不见于《诗话》,此或与晚年悔作《正钱录》同(渔洋亦推许其善学西昆)。又时在都门,而屡言“东海诸英俊”,则应为徐府兄弟子侄辈说诗,而録付万氏,非答万氏问也。故赵执信《谈龙录》作“与友人书”,《清诗话》本改题误。吴氏又有《逃禅诗话》一种,亦与《围炉诗话》有异同,其最异者乃尊许学夷为师,而为《诗话》所略。《诗话》大抵卷一为总论,卷二论列古今诗体,并从卷二开始,分卷依次评论汉魏、唐、李杜、宋、明诗。其立场概而言之,便是以有无寓意与有无比兴为标准,扬唐抑宋,而痛斥明诗为“瞎盛唐”,诚为犀利,阎若璩叹为“哀梨并翦”。其“诗中须有人”之说,后为赵执信取以攻诋王渔洋,影响有清中后期诗学甚巨。“诗酒文饭”一喻妙解诗文之别,亦精到,故亦屡为后世称道。吴氏论诗主晚唐,引冯班为同道,尤属意于李商隐与韩偓,然每以求意过深而流于牵强,以致招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之讥。又在“比兴”与“赋”之间强判优劣,并据以褒贬唐宋诗,亦过于绝对化。卷五大段摘引贺裳《载酒园诗话》论宋诗语,称其“深得三唐作者之意,明破两宋膏肓”,则两人同失于认唐作宋,而未能预其时已渐开之宗宋风气也。此书当年仅有钞本流传,刊本最早为嘉庆十三年《借月山房汇钞》本。上海图书馆藏毛寿君钞校本卷末多出一则,兹录于下:“黄公所评《诗归》,阎朝隐《猫儿鹦鹉篇》及宋之问《梁宣王挽词》、《鲁忠王挽词》,真锺、谭二氏子孙之耻也。”
7.古欢堂集杂著·论诗二卷诗话二卷
田雯撰。雯(1635~1704)字纶霞,一字子纶,(一作紫纶)号山姜,又号蒙斋。山东德州人。康熙三年进士,由内阁中书历官至户部侍郎。有《古欢堂集》。《清史稿》卷四八四有传。
《古欢堂集杂著》原为八卷,此本殆即前四卷。书非成于一时,卷三《杜牧徐渭》一则偶署“乙亥暮春望日书”,即康熙三十四年,知其冩定在晚年也。卷目分题“论诗”、“诗话”,言各有当。论诗大抵亦循体格,而不分唐宋,不厚薄古今,如七古推杜、韩、苏、黄,七律、七绝推义山、放翁,至谓同时人可互学而不必尽法前贤,尤为通达。又于晚明以来如李沧溟、谢茂秦、钱牧斋等家,皆有驳议,论颇切实。其中驳申凫盟说杜诗《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一则,以自身实历解“花鸟莫深愁”,与赵次公注殊途同归。时仇注甫出,于此句即取赵注及钱牧斋注,二家正相反对,则驳申亦即驳钱矣。当其时,王渔洋声气正盛,书中竟不置一辞,盖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不相辩难,亦不相结纳”之谓也。然两家亦有相合者,如五古不取老杜之类。此书卷三“三句一韵”一则有云:“余官楚中,得夷陵雷何思太史诗集读之。有《听雨》一篇,三句一韵,以为创作,古无此格,载之《山姜诗话》中。”则另有《山姜诗话》一种。今上海师范大学藏有《山姜诗话》稿钞本一种,与《杂著》本对勘,全篇尚未分卷,大抵相当于卷二之全部、卷四至“乙丑嘉平舟发武昌”一则,连列而下,各则之序次大致亦同;此下之六则(今本析为七则)则散见于卷一。文字颇有增删改动,避“玄”字,不避“弘”、“历”,此或即为《山姜诗话》原本也。而后所增写者,主要为卷三、卷一大部及卷四“乙丑嘉平舟发武昌”一则以下部分。故《山姜诗话》大抵仍存于今本《杂著》中,即如雷何思《听雨》一诗,亦复载于卷四。然删削文字亦多,如“乙丑嘉平”一则末,原有“余与诸子齿相若,既老且病,乃独涉风波,冲瘴疠,憔悴支离于天末万里之外,能无感慨”云云,知为巡抚贵州时之追述,今本删去,反致时、地不明也。论诗各则,增删文字更多,尤可证出于前、后手也。
8.诗义固说二卷
庞垲撰。垲(1640~1708)字霁公,号雪崖。直隶任丘人。康熙十四年举人,十八年登博学鸿词科,授检讨。历任内阁中书舍人、工部都水司主事、户部广西司郎中,三十七年出知福建建宁府,未几告归。有《丛碧山房集》。《清史稿》卷八四八有传。
此书论诗,作者自揭其旨为不说“篇中之词”,而专求“言中之志”,且强调“如是则为诗,不如是即非诗”,诚为“固说”。观其论历代诗,惟取汉魏以上,晋以下即视为徒骛文词,连盛唐、陶、杜亦不免此病,太白更无论矣。又于“赋比兴”倡“赋主”之说,不取锺嵘《诗品》以来尊比兴之通论,比兴乃沦为“兴起所赋”、“比其所赋”,复《毛诗》初始之序也。故作诗主庸常无奇,能说眼前日用、人情天理便是好诗。然亦不废以禅说诗,取释家“万事引归自己”等语,复以儒家诗观说之通之。其论甚高,亦质实,与山左田雯、赵执信及同邑后劲边连宝同一声气,而与王渔洋及江南宗晚唐、宗宋元之时风立异。此书有《丛碧山房杂著》本,今《续编》本多出末尾“书汉魏诗乘编后”二则,乃取自《杂著》卷三题跋,或以庞氏宗汉魏,而有是举。惟原有四则,《续编》取二遗二,未为全耳。
9.西圃诗说一卷
田同之撰。同之(1677~1751后)字在田,一字彦威,号西圃,田雯长孙,故又号小山姜。山东德州人。康熙五十九年举人,官国子监助教。有《西圃文涘》等。
此书之作,自序谓乃继家学、振门风,然家学外又服膺王渔洋。而于两家之异,亦非不能识。如分别以先王父继杜、苏,以渔洋公继王、孟,“新城、德州有名家、大家之分”,而并誉之。然究其实,通篇主微妙蕴蓄,重唐轻宋,又以宗唐而于明诗颇致恕词,引七子王世贞等为同调,是皆偏于渔洋一路,而与乃祖稍隔。篇中引他家语甚多,或标出处,或不标出处,继申之以己见,自序“因他人之说以立吾之说,即以吾之说而印他人之说”,固已预为说明矣。此书有乾隆间刊《田氏丛书》本,《续编》当即取自此本。
10.兰丛诗话一卷
方世举撰。世举(1675~1759)字扶南,号息翁,安徽桐城人。乾隆元年举博学鸿词,不就。有《昌黎诗集编年笺注》、《春及堂集》等。
此编前三则述写作缘起甚详,以方氏前有《梁园诗话》等作,皆亡佚,此则由侄方观承(宜田)私录谈诗之语,晚年整理而成,末署八十五岁,即逝世之年也。桐城方氏,世习杜诗,作者承家法,所言用韵、章句等法,大多取义于老杜,固非泛泛之论。如以“白香山之疏以达,刘梦得之圜以闳,李义山之刻至,温飞卿之轻俊”为老杜七律之“四科”“四辅”,指示门径,颇为切实,盖以七律为最难,老杜七律尤难也。然亦有不确者,如老杜七古不通韵、东坡始通之说,汪师韩《诗学纂闻》驳之甚详。
11.絸斋诗谈八卷
张谦宜撰。谦宜(1649~1731)字稚松,一字山农。山东胶州人。康熙四十五年中进士,然退居不仕,潜心读书著述。有《张稚松先生文集》、《絸斋诗集》等。
此书有康熙四十九年自序,谓自康熙十四年从杨戭夏学诗,历十余年,乃敢评次古人诗。二十九年、三十年间与门人说诗,由李伊村录成初稿,四十九年秋增删成稿云云。然序中“乃合伊村手录纂214条”一语,此数仅及今存本之半;如但指伊村手录者,则“合”字“纂”字无着落。今检上海图书馆藏一稿钞本,亦载此序,不分卷,有“为初学言”(39则)、“杜少陵诗评”(78则)、“陆放翁诗评”(31则)、“合鲁易之诗评”(1则)、“王无竞诗评”(2则)、“邱柯村诗评”(4则)、“李大村诗评”(12则)、“田子维杂著附评”(6则)、“臆说记闻”(19则)、“名公集句”(2则)、“叶小鸾受记语”(1则)等题,凡近二百则,多为今存八卷本所有,此或即四十九年之初整理本也。且今本卷八内有记康熙五十一年、五十五年事,可知四十九年后之数年间必有大增改,终至定稿,惟所用序则旧序耳。
絸斋颇读程朱理学之书,然论诗则力戒流为“有韵之四书五经”。其以理、韵关系论一部诗史:《三百篇》之《雅》《颂》“理无不包,语无不韵”,汉魏“诗妙而理无不通”,六朝三唐“但求词佳不堕理窠”,宋理学家诗则“只求理胜不暇修词”,亦是一种“代降”论。然卷四以下评历代诗人,唐以前仅《古诗十九首》及陶渊明两家,著墨多在唐宋,直至明清,甚切实而不致迂阔矣。唐宋以杜、苏、陆三家为最详,大抵崇杜而嫌苏、陆失之豪纵爽快;明清则推一杜茶村。诸评都从自家体会来,颇驳王渔洋、毛稚黄等时家之论,亦清初山左诗派中一特立独行者。《续编》本自序末署康熙四十九年七十二岁,乃六十二岁之误,今据上图藏稿钞本改。
12.小澥草堂杂论诗不分卷
牟愿相撰。愿相字亶夫,号铁李,山东栖霞人。乾隆诸生。与兄庭相有文名于时。小澥草堂乃所居祖屋,始由亶夫名之,故亦以为号。有《小澥草堂诗文集》。
此书原附于诗集后,故无序跋。其中“诗小评”一句一评,每句取一自然之物或一人文之相,用以比附诗人诗风。此种形式唐宋已有之,如张舜民《芸叟诗评》、蔡絛《百衲诗评》、敖陶孙《臞翁诗评》等,颇传妙趣。牟氏此作亦煞费苦心,不无可观,如评王维“如翠竹得风,天然而笑”,即合于王诗立足现实而后方透出禅意之性质。偶入王羲之《兰亭序》一条,则非关诗。“杂论诗”、“又杂论诗”篇幅无多,然上自《三百篇》,下迄前明,议论亦甚为酣畅。中如评曹子建为大家,盛唐必王维而非他家可与李、杜鼎足,王昌龄七绝胜太白,陆游在苏、黄下等,皆已渐与后世主流意见合。评陈子昂、宋之问为初唐第一第二,而又诋为小人,则已先于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著论矣。篇中亦有偏激不通语,如评“中唐只是畅”之“畅”,与盛唐之“厚”对,尚能度其大意;然下例以“昌黎诗古奥诘曲,不能上口,盖以畅故”,则不知所云矣。至谓萧统为“古今第一无眼力之人”,“其次便是从来读《文选》之人”;赵执信《声调谱》“言古诗中有律调,更气死人”,此种口吻,殊非所宜。
13.龙性堂诗话初续集
叶矫然撰。矫然(1614~1711)字子肃,号思庵,福建闽县人。顺治九年进士,授工部主事,改乐亭知县。有《龙性堂集》。
此书诸家序,谢天枢作于康熙十二年癸巳,吴琇作于二十八年己巳,而续集记事又有及于三十一年壬申者,知数度修改,定稿历时近二十载。刊行更晚至乾隆四十年,有邱振芳、郑念容及秦大士三序,历述其孙叶皋南(声远)出家藏稿本二册(卷)梓成之始末。叶氏论诗标举声、义两端,以此考索六朝以来诗家之流变关系,所谓“古今诗人以变调能工者惟颜延之、谢朓、王维、杜甫而已”。书中解析各家各诗,即主要留意于其间之互承互变情形,而不满于严羽、高棅“初盛中晚”乃至六朝、唐、宋诗之类分别时代之说,而欲泯其界划也。然亦不免模糊影响之论,如谓谢朓集有陶句,有大谢语,乃至有中晚唐人妙谛、“浑身韩昌黎”者;谓梅尧臣诗“直是六朝、三唐好手”,“无一字宋习”,似此全无史识,辨之甚无谓。叶氏学有根柢,解杜、韩、义山、半山、东坡诗等,多引人所未及书,发人所未发,或中或不中,虽非的论,要于诸家诗之笺注不无补益也。又于晚明王、李、三袁、陈之龙,及倂时之王渔洋、宋荔裳、程可则(周量)等,皆有议论,时间最近,不妨可听。
14.方南堂先生辍锻录一卷
方观贞撰。观贞(1679~1747)名世泰,以字行,一字履安,号南堂,晚号三乳老人,安徽桐城人。诸生。因同邑戴名世《南山集》案牵连,隶旗籍,十年始放归。乾隆元年荐博学鸿词科,不就。有《南堂诗钞》。
方氏诗得唐人三昧,史承谦《青梅轩诗话》曾记其自述学诗经历。论诗亦一归于唐,所谓“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也。此篇据道光十三年金楷、李堃二序,知久湮无闻,流落坊间,此时始获梓行。又据次年阮亨序,乃方氏晚年之论,篇中亦有“康熙己卯、庚辰以后诗风三十年不变”等语,可谓内证,故欲以学唐矫数十年学宋之积弊也。其最有慨于唐宋诗区别之言,莫过开篇“有诗人、学人、才人之诗”一语,期以撇清所谓“崇论闳议”、“博闻强识”一切宋以来附加之质,而归于诗人性情、蕴藉之风雅正传。所用禅宗话头虽亦为宋人语,然是宗唐诗之宋人也。方氏之论既不出唐诗一步,故虽为正论,究为所限,其不喜李贺,忌赋之铺陈,反对诗中出注,摘句以别解老杜“语不惊人死不休”等,皆所谓能得诗之正,而未能道诗之变也。方氏擅书,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有此书手写稿本,后有光绪十六年张鸣珂及今人王欣夫二跋,皆宝其书法也。
15.剑溪说诗二卷又编一卷
乔亿撰。亿(1702~1788)字慕韩,号剑溪,江苏宝应人。应试不第,弃举业。客游山西,主讲猗氏书院、郇阳书院。有《乔剑溪遗集》。
此书前有沈德潜乾隆十六年辛未序及四言诗三章,皆云书成二卷,知为前二卷。而《又编》一卷乃另成于其后,今稿本藏上海图书馆,题曰“说诗次编”,钤“乔亿”、“窥园”二印,亦有归愚批语。剑溪说诗既崇古,亦不薄今,大抵除《三百篇》外,汉、魏、晋、唐诗亦非不能仿效,宋、金、元诗亦非不可寓目,识颇健全。论体则最尊古诗,以其去《风》《雅》愈近,至可细析至“托兴古、命意古,格古,气古,词古,色古,音节古”;又稍改李于鳞“唐无五言古诗”说为“长庆后无五言诗”,则欲包韩、白“一险一易”两家耳。惟论近体亦求合于古意,此于五律尚不失为有度,于七律则几近南辕北辙矣,故老杜以下竟无有当意者。剑溪选有《大历诗略》,文中论大历前后诗人自是当行。又论诗主“诗中有人”,虽云非关伦常美刺,终以人品奠其诗格,故于盛中唐诸家颇致意于韦、柳,于明诗则着意分出李何与钱虞山之别,而于渔洋诗之无所感发亦致不满。乔氏父祖辈与方望溪颇有来往,作者少时亦得接闻咳唾,文中颇记其言。此时则与方氏后人观承交,论诗亦相合。
16.瓯北诗话十二卷
赵翼撰。翼(1727~1814)字云崧,号瓯北,江苏阳湖人。乾隆二十六年探花,历官至贵西兵备道。有《瓯北全集》。《清史稿》卷四八五有传。
此书当时人多称为“十家诗话”,盖就前十卷而言。瓯北史家兼诗人,此书又为其晚年见识,故甚可听。如十家之选,除太白一家承上外,杜、韩、白、苏、陆、遗山、青丘、梅村、初白,则皆为铺陈发露、所谓“诗史”、所谓可尽天下之情事者,诚能一眼觑定唐宋以下之诗流主脉矣。其选国朝诗人为吴、查,而非王、朱,谓梅村体“秘诀实从《长庆集》得来”,初白功力直接香山、放翁云云,皆此意,洪亮吉、梁章钜辈之批评未能搔着痒处也。其论诸家亦自有主旨,每能从大处与前贤立异,而无不稳。如论少陵真本领在“语不惊人死不休”,此出乎性灵所固有,而非关学力;论昌黎本色“仍在文从字顺中,不专以奇险见长”;论香山之坦易较胜于韩孟之奇警,“世徒以轻俗訾之,此不知诗者”;论东坡则赏其“才分之高,不在功力之苦”;论放翁“趋向大方家”,其“诗外之事尽入诗中”转胜东坡。诸如此类,一归于性情晓畅。又好揭橥各家之“创体”、“创格”、“创句”,而不满遗山“苏门若有功臣在,肯放公诗百态新”之说。凡此皆与同时之袁随园性灵论声气相应,然瓯北运其史家之才识,持论转较随园为整饬。论诗之余,又必究各家之人事公案,如杜、苏好营造,香山之俸禄、出身贫寒易于知足,放翁好作大言乃时、地使然之类,皆原原本本,言而有据。崔旭《念堂诗话》谓“犹其著《二十二史札记》手段,与他家诗话迥别,余拟目之曰十家诗评”,洵为得当。《续编》所据为嘉庆间湛贻堂刻本,此本卷十二最末一则论遗山,今《续编》移至卷八“元遗山诗”末。又“古今诗互有优劣”一则,内“今甲子岁”、“昨岁毕秋帆总督湖广,未奏凯而殁”云云,秋帆卒于嘉庆二年丁巳,何年时之不接也?必有一误。
17.诗学源流考一卷
鲁九皋撰。九皋(1732~1794)原名仕骥,字絜非,号山木,江西新城人。乾隆三十六年进士,官夏县知县,卒于任所。有《山木居士集》。
此篇载于道光五年静存书屋刊《是程集》。据白镕、胡森二序,时九皋子迪光在粤东学使白镕幕中,献其父未刊稿数种,白镕定《审题要旨》、《制义准绳》、《诗学源流》三种,以为可作“发策决科之一助”而梓行之。此篇总括一部诗史,言简而能完备,诚为不易。大抵以曹子建、陶渊明、李太白、杜子美、韩昌黎为五大宗,六朝以前无异词,唐诗则抑白香山、李义山稍低,宋诗于江西诗派遗陈与义,于南宋遗杨诚斋、范石湖,皆不免过简。惟论前明诗则稍备,至殿以岭南屈大均、陈恭尹,二家虽可谓遗民,实皆已入清矣。又论诗体惟以五古为正,而嫌七古滥、律诗靡,此或不免溯源过甚而不知沿流也,其复古一至于此。
18.石洲诗话八卷
翁方纲撰。方纲(1733~1818)字正三,号覃溪、苏斋,顺天大兴人。乾隆十七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内阁学士、鸿胪寺卿。有《复初斋集》。《清史稿》卷四八五有传。
此书有乾隆三十三年自序,谓乾隆三十年乙酉至三十三年戊子视学粤东诸郡时,与幕中同僚论诗,积久得五百余条;是年秋间任满销职,与诸生续谈,又补益至八百余条,令各抄一部云云。此指前五卷。又据翁氏嘉庆十七年跋语,稿久失去,偶由叶继雯(云素)得之书肆,因誊存一本,增附《渔洋评杜》一卷。嘉庆二十年张维屏跋语云又增元遗山、王渔洋论诗绝句二卷,凡八卷,并于是年由翁氏门人蒋攸铦在两广总督节署开雕,时距稿初成已逾四十年矣。此书论诗甚精悍,虽云成于早年,然经晚年修订,前五卷复可验之于后三卷,故足当定论。
覃溪一生诗学,可谓从渔洋入,又从渔洋出,曾各作《格调论》、《神韵论》专文,揭橥神韵犹格调之秘,即为渔洋而发。此书亦始终视渔洋为第一对手,评唐以下诗人,和盘托出,进而可窥覃溪如何转神韵为“肌理”之形迹。实两家论诗,皆为清人中之极精深者,故能相承相敌如此。此书已屡用“肌理”一辞,如谓元好问较之东坡“肌理稍粗”、杨维桢拟杜《秋兴八首》“肌理颇粗”等;然其正面之树立,乃主要在评说老杜、香山、山谷等大家中完成,尤以说杜为最关键。如卷一论元稹杜公墓系“铺陈”、“排比”一段,竟以渔洋所许之盛唐“妙悟”一义,抉发遗山《论诗绝句》“少陵自有连城璧”之“璧”。姑不论其是否合乎遗山本意,然以“妙悟”济“铺陈排比”,转较微之原论为丰;继而又横插香山之“铺陈排比”,所谓“尺土寸木、经营缔构”者,以重抑妙悟,正说反说,创为新论,既合二元说杜为一,又别于渔洋之神韵矣。又如论宋诗,覃溪虽尊东坡,却断然以山谷为“总萃处”,为之“提挈”,推衍刘克庄“本朝诗家宗祖”之说,以为此论不特深切豫章,抑且深切宋诗三昧,其自用语则是“刻抉入里”、“益加细密”云云,皆所谓“杜法”,所谓“肌理”说之用武地也。此覃溪诗学精诣所在,故必不以渔洋之推山谷为然,而辨之甚力,出语亦重,以致屡有“予不得已”之表白。盖渔洋诗学从辨体入手,故五言推王孟,老杜仅属七言名家;而自家兴味实又偏在五言一体,遂热衷于“神韵”,以致论山谷亦只落在所谓“掉臂自清新”上,宜招来覃溪之驳难。卷六辨析所传渔洋评杜语不遗余力,除分清真赝外,于二王斥杜处一一反驳之,亦此意。覃溪另有《杜诗附记》二十卷,更逐首以此法说杜,前后用功六十年,可互参。卷七、卷八评说遗山、渔洋之论诗绝句,所着意者仍在老杜、香山、义山、山谷几家上,大抵申遗山而不许渔洋,与前五卷保持贯一。其前五卷除说大家外,唐宋金元中小诗人皆有论析,与吴之振《宋诗钞》、顾嗣立《元诗选》等新出选本颇多商榷,于吴钞尤致不满。覃溪论诗切实著明,“不似《说诗晬语》多公家语”(崔旭《念堂诗话》),此是其长处,宜与作诗之“如博士解经,苦无心得”(洪亮吉《北江诗话》)分别观之。然其论过实而失当者亦复不少,如太白“七言又其靡也”一语,被坐实为“专指七律言耳,故其七律不工”;即如不喜孟郊亦有说,乃从不服欧阳修“穷而后工”说来,以为“未有穷工而达转不工者”,又尝持此论编选黄仲则遗诗,而竟削其半,诸如此类,虽不失为一家言,终嫌不稳。稍后潘德舆《养一斋诗话》驳之甚峻厉。覃溪于宋人则不喜杨万里,此固诗学不同,然或借斥倂时之袁随园,亦未可知。又卷七、卷八两记当日同在四库馆校诗集,纪晓岚有勇改之失,亦或不无微意也。《续编》所据为嘉庆二十年蒋氏刻本,无钞本翁氏嘉庆十七年跋语,今钞本未见,兹据沈津《年谱》补录于此:“此五卷写稿失去数年,忽忽忘之矣。今为云素先生得之,借来复核,始改其中讹字,因复誊存一本,又以渔洋评杜一本附后记。(下略)”
19.雨村诗话二卷
李调元撰。调元(1734~1802)字羹堂、鹤洲,号雨村、墨庄、童山。绵州罗江人。乾隆二十八年进士,官至直隶通永兵备道。四十七年以事罢官,发遣伊犁,后捐银赎归,著述以终。有《童山诗文集》,辑有《全五代诗》、《函海》等。
此书《函海》本前有自序,未署年月。《函海》辑成在乾隆四十七年,则诗话当成于此前。李氏晚年又专辑“话今”之《诗话》新本,篇幅远过于此本之“话古”,俨然得诗话长于记录“今”诗之义。雨村与袁随园声气相投,尝自附于袁、蒋、赵后,合刻《林下四老人诗》。其话今之二十卷本《诗话》亦颇记三家诗事,可资谈助。而此本话古,则多从音调法度入手,津津于老杜诗法,引沈德潜之语以为确论等,皆不外格调家数。又论诗言人品,谓杨万里诗非所长,亦与袁枚异。其他具体之论,如太白诗本陶渊明,学诗必从太白入手之类,多不足训,或从其性情来,则又近于性灵之趣矣。自序一篇,《续编》原失收,今据《函海》本补入。
20.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不分卷
管世铭撰。世铭(1738~1798)字缄若,号韫山。江苏武进人。乾隆四十三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有《韫山堂诗文集》。
管氏辑有《读雪山房唐诗选》三十四卷,历时七载,成于乾隆六十年。诸体目录前有凡例,光绪间同里金武祥抽出单刊,并附以管氏《读书偶得》、《论文杂言》二种。《续编》则于二种中选录论唐诗者二十则存之。始末见于卷前管氏、金氏、洪亮吉、赵怀玉诸序及《续编》校语。管氏选本承王渔洋分体选诗之旨,又以断代专选较易于深入,故其例言虽多似习见者,而取去实甚精审。如五古合唐一代而言之,下及韩、白,与李沧溟、王渔洋“唐无五古”论异;七古不专尊初唐,与何大复《明月篇序》之论异;近体则并推摩诘、少陵为极致,而无分五言、七言;至于五排累李逊于杜,七绝杜不能工等,是皆平允有见,而出自于深思,极有当于一代之选本也。其论颇获有识者好评,如道光初陈仅《竹林答问》即称其精确。惜其选本后世不甚流传。
21.葚原诗说四卷
冒春荣撰。春荣(1702~1760)字寒山、葚原,号花源渔长、柴湾樵客,江苏如皋人。布衣。掌教浙西、江左间书院。有《葚原集》、《萦翠阁诗钞》。
此书无序跋,四卷凡一百三十六则。蒋寅《清诗话考》详列其中一百则之出处,多抄自黄生《诗麈》、沈德潜《说诗晬语》两书,间亦及杨载《诗法家数》、范德机《木天禁语》、王世贞《艺苑卮言》等元明人诗法之作。或即以黄、沈两书为主,讲学于诸书院。卷一下有“五言律说”,卷二下有“七言律说”,卷三下有“排律说”、“绝句说”,卷四下有“乐府说”、“古体说”等小字标示,似即诗体教本也。卷四一则记乾隆丙辰馆友人姜恭寿白蒲书室,与姜挑灯论诗,驳冯班《严氏纠谬》语甚详。又卷三一则列唐初、盛、中、晚四期之具体年份,或抄自叶之溶《小石林诗话》二编。光绪末,冒广生编《冒氏丛书》,网罗冒氏族人著作,或未明缘由而阑入,遂行于世矣。
22.山静居绪言一卷
方熏撰。熏(1736~1799)字兰士、兰坻,号樗庵、山静居,浙江石门人。布衣。精绘画。后人辑有《山静居遗稿》。《清史稿》卷五○四有传。
此书《续编》原题作“静居绪言”、阕名撰,富寿荪校点说明谓据未刊稿本。考徐联奎《方樗庵先生传》有“所著《山静居诗稿》暨《论书》、《论画》、《绪言》各若干卷”云云,道光间汪启淑《续印人传》卷二《方熏传》亦著录有“《山静居緖言》二卷”,知此卷应为“山静居绪言”,方熏撰,今据以改正。又卷首赵怀玉序云:“顷来桐华馆中,兰垓(坻)出此示余。”金德舆桐华馆乃方氏久客之地,张兴镛《山静居遗稿题辞》云:“忆到前尘百感生,桐华馆里廿年情。”注云:“樗庵向客桐乡金鄂岩比部桐华馆中,余得时相过从。”此卷即作于馆所。方氏擅画,论诗亦简练隽永,大抵从六朝至金元,历数人代之变,以此为长。其中如极赞陶、谢之新变而嫌苏、黄之惑于新奇等,别择甚明;而“须另具心眼,得有玄解,乃知宋诗妙处”,“一以唐人格律绳之,却是不会读宋诗”诸语,并可见清初以来此题之争,此时已达于持平之结论矣。又论诗主“有人”,性喜陶、杜,不欲以诗人限之。故其论亦每不斤斤于技术,而有质厚之感。方氏另有《山静居诗话》一种,记录同时浙人诗事,旨趣与此本之论诗俨然有别。《绪言》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别藏有钞本一种,题作“山静居诗论”,据书末叶廷琯道光三十年跋,系其子道芬从方氏后嗣所藏手稿录副者,同时另录有书论一卷,岂即改题于此时、用便合装乎?
23.国朝诗话二卷
杨际昌撰。际昌(1719~1804)字鲁藩,号葭渔、蓬莱居士,浙江山阴人。乾隆六年举人。会试未第,遁迹山林,以授徒行医终。有《澹宁斋集》。
据卷首例言,此书成于乾隆二十三年戊寅,杨氏年四十。因有感于国家百数十年来风雅之盛,远轶前明,而有是集。收录始于入清存者,止于当世殁者,不论遗民,无非臣子。故所录不避鼎革之际遗诗轶事,颇重梅村体一路七古歌行之作。然康、乾盛世,承平日久,诗风由变趋正,一代宗匠,终非王渔洋莫属。杨氏识亦及此,每揭“正宗”、“大方”以为录诗宗旨,王、朱、施、宋等大家外,上自大学士张英、张廷玉父子,下至穷、微之士如杨格《闲闲草》、倪长驾《澹多轩诗》等未刊稿,多为体制和雅、描写太平风俗之作。又往往由诗及事,颇录掌故,亦合乎诗话记事存人之体例。有乾隆间杨氏似园自刊《澹宁斋集》本,《续编》即据以点校排印。
24.石园诗话二卷
余成教撰。成教(1778~?)字道夫,号石园,江西奉新人。嘉庆十三年举人,后两应会试不第,任铅山县儒学训导,主讲鹅湖书院。有《石园文稿》。
此书内容,嘉庆十八年癸酉方观、刘子春二序谓“自唐而宋而元明而今”,而二十一年吴嵩梁序谓“皆取于唐人诗”,所言不同,今本始末合于吴序,乃新撰,旧本十九年甲戌已毁于火,全稿不复记忆,遂未能复原。其事见余氏《石园文稿》卷一《上吴玉松先生书》。或以此故,今本于各家略摘佳句,品评及记述均极简单,多习见语,几无可采。吴序“高悟出尘,超然常解”云云,盖敷衍之辞耳。
25.老生常谈一卷
延君寿撰。君寿(1765~?)字荔浦,山西阳城人。诸生。嘉庆十一年官莱阳知县。有《六砚草堂诗集》。
此书无序跋,蒋寅《清诗话考》据文中一则云“去年在济南闻船山物故”,张问陶卒于嘉庆十九年,定作于嘉庆二十年后,甚是。文中又有起居读书详至“昨日”等记,然竟难更得确指矣。此书虽云“老生常谈”,所谈实甚具体深入,不作公家门面语,几与翁覃溪相当。惟翁从学理来,延氏则多从自家读书体悟来,立足于“指示初学”。其言强调读书要“心能深入”,作诗要从大家入手,故论析多在曹植、陶、谢、鲍、李、杜、韩、苏等家,绝无唐宋之类门户之见。又或以太白、东坡天才不易入,分析反较杜诗为详,此与一般学诗之论不同。论陶则要防“引入孟、王、储太祝一路去”,盖其不甚重王孟韦柳一派,戒人不可作安身立命处。连类而及,本朝诗家亦不喜王渔洋,以为“羚羊挂角”之说误人不浅,尝举读王西樵评杜本之例说明之。近人诗则推袁、蒋、赵、黄景仁四家为冠,尤以仲则似李且学苏而赞誉有加,而不满翁方纲等所选不全。又标举山西乡贤诗人,拔擢傅山、陈廷敬为本朝大家。延氏曾在里中结“樊南吟社”,曾刻乾隆时阳城诗人郭冀一等八家为《樊南诗钞》,则其学其行皆属专门,固不止于指示初学门径也。
26.小清华园诗谈二卷
王寿昌撰。寿昌字介图,号眉仙、养斋,云南永北人。嘉庆十八年举人,任寻甸州儒学训导。有《王眉仙遗著》等。
据自序,书乃道光五年乙酉与大司农禧恩谈诗整理而成。卷上“总论”以诗格出之,如“四正”、“六要”等,列举诗学概念甚备;“条辨”又各作摘句图,一一释其义。卷下再以古诗、唐诗之分析,例证卷上之说,体例甚善。其论庄雅周备,乃一篇传统诗学之正论也。主《三百篇》外,即杜诗虽得遗意,犹为变风变雅,未可谓盛世之音;严沧浪“诗有别材”之“别”,亦为解作非正体,其宗古之笃,一至于此。亦偶有误,如“炼字不如炼句”一则之“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乃钱起句,而误署刘长卿。至以唐人七古为“唐体”而非之,则较李于鳞“唐无五古”说偏颇更甚,盖五古犹可说,七古唐前仅为滥觞而未成体,故断无是理也。此书有道光七年刊本,而《云南丛书》本仅一卷,少三十余则,未可为据。
27.三家诗话一卷
尚镕撰。镕(1785~1863)字乔客,一字宛甫,江西南昌人。诸生。晚客河南,历主三山、聚星、崇实、唐县等书院。有《持雅堂全集》。
此篇据道光五年姜曾序,乃作于是年乡试落榜后之第五夜,挑灯疾书而成,盖夙喜袁、蒋、赵三家诗,积久有年,遂能一挥而就也。其论三家,首重时代气运,所谓乘国家全盛之势,才情学力之发挥,较国初牧斋、梅村、渔洋诸老更擅胜场。此诚正论,可备一说。又以总论、分论、余论多方比较三家源流得失,大抵许袁之笔巧而非其纤佻,许蒋之气杰而非其粗露,许赵之典赡而非其冗杂,可谓持平。然或以同产江西故,论蒋似较深入,如谓“苕生之粗在面目,肌理则未尝不细腻”、“怀人诸诗宪章欧阳文忠”等,可谓独发其秘也。袁等三家,嘉、道间评论或誉或诋,不啻天壤,求平允有见如此篇者,洵为难得。然其中如论“子才律诗往往不对”,七律转推赵胜袁、蒋,则大失准。袁诗诸体以七律为第一,王昙、舒位等先已论之,后张维屏等亦持此议,《瓶水斋诗话》更以老杜、义山、放翁以下此体之第四变许之,袁诗国朝大家之位置,实亦赖此体之成就,宛甫此篇或以成之过速,乃有此遗珠之失,较诸家之论反觉逊色矣。
28.退庵随笔·学诗二卷
梁章钜撰。章钜(1775~1849)字闳中、茝林、芷林,号退庵,福建长乐人。嘉庆七年进士,累官至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有《藤花吟馆诗钞》等数十种。
此原系《退庵随笔》之卷二十、二十一,“学诗”者,盖记录翁苏斋、纪文达二师之语,并抄撮宋金元人及时贤论诗语,排比说明,以示人门径也。其上卷之大要,略在“用事”,竟以宋人说杜之“无一字无来历”一语,上通至《三百篇》,谓我辈生古人后,须尽识往古来今、上下四方、鸟兽草木、古人格律,方可言诗,用驳锺嵘“何贵用事”与严羽“非关学”之说,极显其师门相沿之重学旨趣;下卷之大要略在“用韵”,尤擅长辨析古体声调,此是渔洋、秋谷及乃师覃溪一脉相承之学,又多方参酌顾亭林、毛西河等家,其声韵之说遂较前辈清简可从,此亦关学问也。翁、纪二家诗学本极精深,梁氏为翁门高足,眼界甚宽,亦能赏袁枚之说,摘引《随园诗话》、全录其《续诗品》等不遗余力,故能尽得乾嘉诗学之义谛。其中之一义即为唐、宋诗无碍,如御选《唐宋诗醇》定李、杜、韩、白、苏、陆六家,《四库提要》绎之“当为诗教幸,不仅为六家幸”,此乃诗史大方之见,非谀辞;梁氏即详析六家优长及历来注本,又广而及于唐、宋他家,虽多本师说,未能自成一家,然信而有据,颇便择优以读,此亦其“学诗”之谓也。
29.养一斋诗话十卷
潘德舆撰。德舆(1785~1839)字彦辅、四农,江苏山阳人。道光八年举人,十五年大挑一等,以知县候补安徽,未得实授以终。有《养一斋全集》。《清史稿》四八六有传。
此书原名“说诗牙慧”,有嘉庆十六年辛未自序。据潘氏后人陈畏人跋,作者“后手自重写清本,乃易是名。徐廉峰太史所刻,即据此本也”。徐宝善刻此书在道光十六年,而其序云道光九年在京师,即曾得读潘子所著诗话若干卷。可知成书、修订、流传至刊行,历时长达二十余年。全书宗旨,欲以儒家诗教救世道人心,其志甚坚,其意甚笃,而又深于诗艺,以致说甚严重而仍能餍饫士林。于历代诗人举曹植、陶潜、杜甫三家为诗教风范,而黜曹操、阮籍、陆机、潘岳、谢灵运、沈约、范云、陈子昂、宋之问、沈佺期等为“乱臣逆党之诗”,戒世人一概不选不读。立说之余,详为录诗摘句,多方辨说,以证成诗品系于人品之理。又创为“质实”一辞以明此立场,由“汉魏之质实”,而至“虞道园之质、顾亭林之实”,一部诗史,止于前明,遂竟成立于此论。尤有甚者,此一“质实”之说,亦竟得以继神韵、格调、性灵、肌理后,无愧为有清一代诗学之结穴也。惟诸说温厚从容之盛世气象,亦不复得返矣。潘氏论诗高明之处,在有一“心术”、“气体”、“时运”分疏之思路,以为“心术无古今,而气体不能无古今,则时运为之”。故“气体当为今之古,不必为古之古”。如子建、渊明、子美三家,气体虽因时运而逊《三百篇》,然心术可继《三百篇》,足为“今之古”;而潘陆、徐庾、沈宋、温李、苏黄以迄南宋“四灵”,以心术不逮故,虽一时称巨手,而皆为“今人之诗”矣。其臧否诗人之信据,实在于此。论《三百篇》亦有“体制音节不必学、不能学”,“神理意境不可不学”之基本分别。此种分疏法最足称道。以方法论言,已达于清人论诗之高境,极为难得,宜其《诗话》迥异于一代之作,而为众家同声赞誉也。《说诗牙慧》十三卷稿本今藏北京大学,与《诗话》之刊本略有增删,其删剩稿二卷,已由今人朱德慈补辑入中华书局2010年刊《养一斋诗话》增订本内。
附养一斋李杜诗话三卷
潘德舆辑撰。此篇以排比前人之论为主,选择甚精,又必申论各说优劣,而发为本人之言。潘氏原本朱子“作诗先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经”之旨,辑有《李杜诗选》,此篇即选旨纲领,故稿本原题为“作诗本经纲领”,刊行时易为本题,附于《诗话》后。大抵论李则尊朱子“太白诗非无法度,乃从容于法度之中”一语,以破历来“诗仙”之虚无缥缈不可知者,而归太白于“实”;论杜则准东坡“发乎性,止乎忠孝”一语,而置杜诗于“发乎情,止乎礼义”之变风变雅上。诸家之论有不达此一高度者,皆一一纠驳之,最终得出杜非变调、李乃复古之结论,以维护二公诗教伟人之形象,可谓嘉、道质实诗学一典型之论也。其间不无过当处,如谓杜之五古、乐府非变古,不合于事实甚明,此非潘氏不知,实其论之不得不然也。稿本今藏北京大学图书馆,说李一卷次第颇有不同,说杜未析为二卷,文字略同。
30.竹林答问一卷
陈仅撰。仅(1787~1868)字余山,号渔珊,浙江鄞县人。嘉庆十八年举人,官至陕西宁陕厅同知。有《继雅堂集》。
前有道光十九年己亥自序,略谓作令紫阳时答侄儿诗香问,诗香录而成编,以谈诗处有修竹数十竿而题作书名。全编问题广泛,答案精要,略按总论、体制、作法、题材、历代品评等次第编排。陈氏学有根柢,另有《诗诵》五卷专言《诗经》。此编论《三百篇》以下,遂能游刃有余。其论每归于“时势运会”,故识极通脱,语极确凿。如首说“诗亡”,谓“乃采诗之职亡而变风不陈”,不关诗之体格存亡;“古今无一日无性情,即无一日无诗”,“故他经不可续,独《诗》可续”,数语释“亡”一字、争后世诗之出处,似未有如此正大明确者。说诗体发展之次第,如古诗、乐府之分,唐人长古从六朝来,有六言无八言,乃至十一字句、五句、三句、七句等,换韵体以每句用韵为正格,乐府音节以节拍为主,唐诗入乐者初唐多五律而盛唐多七绝,古诗声调亡于晚唐,北宋欧、苏复之,故当以杜、韩、苏三家为法律,沈约八病为驱古变律之用,其用已过,种种声韵、字句变化,皆以自然发展之势解之。说作法等亦通达,如“炼字无定处、眼亦无定处’等。论杜诗注本则推钱注为第一,仇注最不堪,亦以其过于拘板故耳。综观全编,大抵直承宋人《沧浪诗话》、《白石诗说》,而不满本朝渔洋、随园诸家,格调、肌理更无论矣。然所言实以格调为脉,运以学问,糅合性灵、神韵等说而集其成者也。
31.白华山人诗说二卷
厉志撰。志(1783~1843)字心甫,号骇谷、白华山人,浙江定海人。诸生。有《白华山人诗集》。
此篇虽云二卷,实仅百余条、数千字耳。附于其《白华山人诗集》后,《诗集》刊于道光十六年,篇中有记道光十一年辛卯事,当作于此之间。厉氏有诗名,其论以心得为主,每有会心于古人深处者,然亦颇似以诗人之辞出之。如论渊明之于《三百篇》,以“遥而望之,望之而见,无所喜也;望而不见,亦无所愠”说之,岂非夺胎于陶诗“望南山”乎?又如“太白诗只须用仰,少陵诗直须用钻”,又屡以“天高”喻心、喻诗等,俱属同一机杼,宜其论崇古也。然于唐以下亦非无所取,如谓北宋诸公惟七言近体有可学处,即为至言。
32.问花楼诗话三卷
陆蓥撰。蓥(1775~1850)字胜修,号艺香,江苏吴江人。诸生。
首有道光二十四年甲辰陈文述序,谓陆氏邮示此篇,读而序之,知即作于此年。三卷略以唐、宋元明及本朝分之,皆就本人读诗、交游记录,以得之家中先人者为多。其先祖中辈有与吴梅村、徐乾学、张大受等名家交往者,有与顾嗣立同编宋元诗者,有以诗受知于鄂尔泰者,亦一儒素世家也。故陈序颇善其能述祖德。其言唐宋诗稍可提及者,如疑《四婵娟》诗非孟郊作,《石林诗话》记欧阳修自诩《庐山高》诗非笃论等。论本朝则能力排时风,赏袁、蒋、赵为继国初岭南、江左后之独开门户者。《诗话》原载同治十一年刊《陆氏传家集》卷四,此卷专收陆蓥之作,末附陆乃普跋,《续编》本原阙,今补上。
33.筱园诗话四卷
朱庭珍撰。庭珍(1841~1903)字小园,一作筱园,号诗隐,云南石屏人。光绪十四年举人。有《穆清堂集》。
书前有同治三年甲子、七年戊辰及光绪三年丁丑三自序,交代写作修订始末,长达十余年。朱氏善持论,卷一运笔糅合古来各家种种高论,面面俱到,然细按之实了无新见,乃晚清诗说一大篇公家门面语耳。其中谓赵秋谷深服金人周德卿之“诗中有人”说,移花接木,以避其深恶之吴乔,而实非秋谷《谈龙录》原文也。卷二纵论本朝诗家,则颇有可观。袁家谷《卧雪诗话》卷三谓其于顺康以后诗集无一不览,故论析各家各体,语较深入。大抵国初江左三家、岭南三家、康熙六大家等皆无异词,而附和袁枚盛称高其倬《味和堂诗》,则不可解;中期推蒋心余、黄仲则,亦属有见,惟诋袁、赵及张船山所谓性灵一派太过,语近骂市,毁、誉竟落两极;嘉、道后盛赞吴嵩梁、张际亮两家,亦从时论而已。其他如满洲诗人、布衣诗人等类目,所设列之大家、名大家、正副名家、上中下小家等品目,皆可见其用心,不无参考之助。卷三、四以论作法为主,又多为习见语,以间杂具体评骘之故,较卷一之冗理闷言稍觉生峭。此即全书之大较也。朱氏甚自负,然自家见地并无多少创获,未符所望,而攻人之厉,气嚣意浮,以之自饰乎?转与吴乔“正钱”同一失当矣。
34.艺概·诗概一卷
刘熙载撰。熙载(1813~1881)字融斋,江苏兴化人。道光二十四年进士,官至广东提学使,晚年主讲上海龙门书院。有《古桐书屋六种》等。《清史稿》卷四八○有传。
《艺概》一书,原有文、诗、赋、词曲、书、经义等六概,诗特其一耳。首有同治十二年自叙,略申平昔说艺好言其概之义。而其说诗之“概”,除每一则皆要言不烦外,尤在择人、持论之精,颇见提纲挈领之功效。如《三百篇》主要就《毛序》之风、雅、颂、赋、比、兴“六义”说之;诗人仅取大家、名家数十人论之,详于六朝,略于唐宋,宋后则无论矣。以大说小,以少胜多,适见其全。论诗体、作法等亦无技法琐细之弊。其根柢在儒家“言志”、“无邪”诗学,如创为“性情正”、“正性情”之“天人”说,谓“雅人有深致,风人、骚人亦各有深致;后人能有其致,则《风》《雅》《骚》不必在古”等,皆正而能变,变而复归于正,运用纯熟,涵养甚厚。其简、概亦得益于铸词炼意之精到,如谓“昌黎诗往往以丑为美”,此一“丑”字,即为历来评韩诗之“奇”、“怪”所不能到矣。然首则引《诗纬》、文中子语,取义虽高,不免稍乖出处,当与第二则互易,方不负全篇用心也。亦间引释、道语说诗,则不稳。如以“有”、“无”说杜诗、苏诗,苏尚可,杜则如何得合“但见性情不睹文字”之评乎?此书同治末刊行以来,皆以六卷全帙行世,《续编》始抽出《诗概》一卷,辑入丛书,以符说诗之体例也。
以上即为郭辑《续编》三十四种之大要也。其中《围炉诗话》、《石洲诗话》、《养一斋诗话》三种,加上丁辑《清诗话》四十三种中之叶燮《原诗》、沈德潜《说诗晬语》两种,以及由人彙纂之王士禛《带经堂诗话》一种,可谓清人诗评之作中之最著者;而记事录诗为主之“合体例”诗话,则以王士禛《渔洋诗话》、袁枚《随园诗话》为代表,余辑《清诗话三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九十七种中,所收乾、嘉后此类名作甚多。三编合观,已占现存清人诗学著述之二成左右,精华固已大备矣。至于清人之诗法类著作,其优者多以选本评说之形式出之,体例介于诗评与总集、别集之间,则不便以丛书汇集之矣,当另创新形式整理之。
[责任编辑罗剑波]
An Abstract of The Sequel of the Notes on Poetry in Qing Dynasty Edited by Guo Shaoyu
ZHANG Yin-p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ghai University,Shangai 200444,China)
Guo Shaoyu’s Qing shihua xubian (The Sequel of the Notes on Poetry in Qing Dynasty) has been a very popular work in the circle of academia.The “xubian” means a sequel of Qing shihua by Ding Fubao in the Republic China,and the “shihua” came from Lidai shihua by He Wenhuan in the mid-Qing Dynasty,which was the name source of the poetics collections in modern times.As has been stated in The Imperial Catalog of the Four Treasuries,the genre of traditional poetics includes reviews,composing skills and notes.And Guo’s collection is focused on reviews.It collected poetics books written by intellectuals in the Qing Dynasty.This article tries to make a summary of the ins and outs of each book,the differences of each version,and its merits and faults,with a wish to be easier use for the reader and making a panoramic view of the poetics in the Qing Dynasty.
Qing shihua xubian; summary
张寅彭,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清诗话会编”(项目批准号:128ZD160)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