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茏谷
2016-12-15阿金
阿金(苗族)
虽居僻壤山乡,一年四季就在固定的地域里生活劳作,每一年都重复着同样的劳动,但先辈们仍然充满激情和活力,仍然富有想象力且充满浪漫情怀。葱茏谷就是先辈们留下的一个富有诗意的地名。它是一片长满野芭蕉的山谷。当我站在山上,第一次面对着方圆几公里,从半山坡的庄稼地往下一直绵延数千米到坡底的河边的野芭蕉林时,我深深地被整个山谷满目的葱茏所震撼,更是由衷地对先辈的智慧肃然起敬。
据村里的老人讲,过去的葱茏谷面积更宽更大,一整天都走不到头,后来,搬来村里居住的人多了,葱茏谷虽然离村子四五公里远,但因为土地少,人们便在四周砍掉野芭蕉,开荒种地。几十年下来,葱茏谷里的野芭蕉从四周被砍了将近一半,剩下方圆几公里的野芭蕉林。
葱茏谷里的野芭蕉一年四季疯狂且顽强的生长着,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寒冬酷暑,始终那样郁郁葱葱,它不仅用深绿的颜色装点着山谷,丰富着山里人的视觉,也为山里人的生产生活提供了诸多的便利。夏天,火辣的太阳把山谷炙烤得酷热难当,石头和泥土直冒热气,可一走进葱茏谷里的野芭蕉林里,那可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似乎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季节。野芭蕉林就像一台天然的空调机,茂密的芭蕉叶构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野芭蕉林里,凉风习习,清爽宜人,为劳动的人们提供了一个舒适的休息和避暑空间。在葱茏谷的野芭蕉林附近或周围干活,根本不用带雨具。不管是倾盆大雨,抑或是毛毛细雨,只要一走进野芭蕉林,就根本用不着担心被雨淋湿,一片片硕大颀长的芭蕉叶挡住了雨水并将其引向芭蕉树的树梢,雨水再顺着芭蕉树渗到地上。雨再大,只要躲到了芭蕉林里,就像在家里一样安全。更为诱人的是,无论哪一个季节,走进芭蕉林,只要留心观察,不经意间就会在某一棵芭蕉树的树梢上看到挂着一串熟透了的橙黄色的芭蕉果,虽然它的肉质不像人们种植的芭蕉那样软糯,剥开皮后里面比黄豆米小近一半的黑色籽粒几乎占了三分之二,但它那沁人心脾的果香和可口甜蜜的味道让人口舌生津,无法放手。村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许多年前,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只身进入葱茏谷的野芭蕉林里去找成熟的野芭蕉果,谁知进去后就迷失在野芭蕉林里,他自己找不到出来的路,村里的人也找不到他,寻找他的人走到半途怕再次迷失便只好原路返回。第五天,有人在小白河边见到了这个迷失在野芭蕉林里的年轻人,他不仅没有像村里人想象的那样饿伤了饿瘦了,反而却更精神了。面对村里人的惊奇和疑问,他高兴地解释说,找不到走出来的路,他干脆就不出来了,那几天的日子虽然有点像野人,可挺舒服的,每天都有香甜可口的野芭蕉果吃,过得简直就像神仙。直到第五天,他才顺着芭蕉林里的小溪一直走到白河边,这才走出了葱茏谷。这个故事的真假,如今没法考证和追问,但野芭蕉能充饥有营养却是不容置疑的。
进入冬季,草木枯萎,打不到猪草,山里人便又走进葱茏谷里的野芭蕉林里,在密密麻麻的芭蕉林中砍下一株株才长到和人一样高的芭蕉树,把外面的几层皮剥去,用中间鲜嫩的部分剁碎,和着自己家里用粮食磨成的饲料相拌就可用作猪食,以此便可足够应付整整一个冬天了。年末,人们又来到葱茏谷的芭蕉林里,砍下那长一米多或两米的芭蕉叶,在太阳下晒上一会,待叶面变软便从叶子的尾部撕开,将其卷成筒状背回家,用它来包粽子和当作夹层来隔开糍粑。这样,粽子和糍粑便又多了几许清香的自然风味。
野芭蕉林让山里人津津乐道难以忘怀还时时念起的是芭蕉芯拌烤鱼,那可真是一道在大城市的五星级酒店都找不到的美味,也是一道在任何介绍菜谱的书里都没有的菜品。吃过的人都交口称赞而且印象深刻难以忘怀。那时候,葱茏谷谷底的小白河里不仅生长着许多鱼,而且还特别容易捉。人们到葱茏谷或是到小白河边干活,中午休息或下午干完活后,挽起裤脚,走进小白河中,在河里的石头缝中摸上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几条鱼就到手了。将鱼用竹签穿上,在火中烤熟后,再和最鲜嫩的芭蕉树芯一起放入碗口大的竹筒中拌匀捣细,一道可口的菜肴便完成了,它既有鱼肉的鲜美,又有芭蕉树的自然清香味,让尝过的人都念念不忘。
多年来,葱茏谷里的野芭蕉就在那里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四时变换,岁月更替,年历翻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制度在古老而又年轻的神州大地上展开了,在完成了由集体大生产到家庭联产承包的变革后,生产队集体原有的分到户的那点土地,再也满足不了山里人因为土地制度的变革所迸发出的劲头和对土地的渴望,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村里只好将葱茏谷里的野芭蕉林分到了各家各户。不用谁动员,更不用谁号召,不到一个月,那片茂密的野芭蕉林已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着颜色的庄稼。初春,人们将收获后的玉米秆和差不多和人一般高的杂草用长刀全部砍平,在太阳下晒上几天,之后点上一把火便开始耕种。夏天,茁壮成长的旱稻秧使葱茏谷里又呈现出一片耀眼的绿。秋天到了,葱茏谷又改变了颜色,沁人心扉的稻花香溢满葱茏谷,秋风掀起层层稻浪,在随风摇曳中渐渐饱满成熟。冬天,土地还来不及歇息,在绵绵冬雨中,冬玉米又再一次染绿了葱茏谷,让冬日的葱茏谷洋溢着生机与活力。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葱茏谷总是不断地带给人们喜悦和收获。
转眼之间,时光又把人类带入到了二十一世纪,缺粮这个词已经渐渐地在山里人的语言和生活中消失了,大家不再为粮食不能满足需要而发愁。因为离村子比较远,再加上村子的年轻人开始远离家乡外出打工,葱茏谷里那片原为野芭蕉林但被划整为零分到了各家各户的土地又渐渐地被撂荒,几年间又变成了野芭蕉的世界。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葱茏谷随着村里人的需求和村里人生活的变化在演绎着自己的故事,她在默默地也是无言地承受着村里人按照意愿而进行的对她的改造,也在无怨无悔地向山里人提供着他们所需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山里人的生活在变,葱茏谷也在发生着改变。
新一年,又是攀枝花火红地盛开的春天,村里一位在县城工作的人带着四五个朋友回到葱茏谷赏花,满树火红的攀枝花让同来的人们留连忘返,而让其中一位种植热带水果起家的老板动心的不是那赏心悦目的攀枝花,而是长出攀枝花的葱茏谷和葱茏谷中那茂盛的野芭蕉,看到葱茏谷的第一眼,直觉就告诉他,这是种植香蕉的最佳地块,也是最适宜的地块。这次葱茏谷之行,让这位老板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开发葱茏谷。一下子,葱茏谷热闹了,沸腾了。沉寂了多年的葱茏谷又迎来了新的开发。一年后,曾经几个月光秃秃的葱茏谷又披上了绿装。
种上了香蕉的葱茏谷带给了村里人更多的收获和快乐,更带来了许多的实惠和好处。同为芭蕉,但香蕉不像野芭蕉那样自由生长,自生自灭,需要人精心侍候和仔细打理。一年四季,从锄草到施肥,从壮果到套保护袋,从收割到装箱上车,葱茏谷里到处是村民们忙碌的身影。年末,老板从葱茏谷运出了成百上千吨的香蕉,村民们平均每户也有了上千甚至上万元的收入。葱茏谷里种植和收获的香蕉,正在改变着山里人的生产和生活,种植香蕉的当年,老板便出资维修了从村里到葱茏谷的简易公路,第二年,政府又投入了一大笔资金,再次扩宽了村里到葱茏谷的公路,又铺上碎石,并把路延伸到了小白河边,与小白河对岸的另一个乡镇的公路相接。公路的修建和连通,极大的方便了山里人的出行,既缩短了山里人和山外的世界、山外的市场的时空距离,也缩短了山里人同山外的世界、山外的市场的观念距离。
如今,葱茏谷里又一茬的香蕉树正在茁壮成长,香蕉的种植已越过了葱茏谷,覆盖了小白河的两岸。面积不断扩展的香蕉种植,点缀着葱茏谷,使葱茏谷愈加翠绿,愈加郁郁葱葱,更使葱茏谷生机勃发,充满活力。葱茏谷既给开发它的老板丰厚的回报,也在鼓起了山里人的腰包,葱茏谷让开发它的老板笑逐颜开,一步一步地圆了他的发财梦,也让劳作在它之上的村民们喜形于色,一天一天地圆了村民的致富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