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红
2016-12-15周光彩
周光彩
1
已经六月中旬了,我工作的事还是没有着落,辅导员在班上通知,学校已经整理好毕业生的档案和户籍,找到工作的同学可以找他将档案直接转到接收单位,没找到工作、又想留下的,可以向学校提出申请,由校方代管一年。但是,七月底前,毕业班的学生必须搬离宿舍,宿管科要为迎接新生做准备。
我坐在教室角落,原本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脑袋嗡嗡作响,咬着手指的嘴唇不听使唤地颤抖。
手机里的备忘,每天都在准时提醒我离校的时间。
大学这四年,我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学习上,我从未挂过科,几乎每门功课都是优,为了将来能有个好工作,我像只不停旋转的陀螺,疲惫地旋转于各种等级考试之间。可是优异的成绩和一摞厚厚的等级证书并没有给我换来一个如愿的工作,那么多年的勤奋努力就像烈日下的泡沫,瞬间破灭。
我无力地倚靠在墙上,一丝惨淡的余晖透过窗户的间隙射到课桌上,我看到细小的浮尘在死光下飘,不由心头一冷,我的人生就像这浮尘,很渺小地承受着各种压力来回地飘,能不落下变成死灰就已经很不错了;飘得再高,又算什么,也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浮尘!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父亲是家糖厂的工人,母亲没工作,在厂门口摆个小地摊维持生计,家里的亲戚看不起女孩,私下都说家里本来就没钱,还学人家上什么大学!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拍拍我的肩膀,“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抬起头做人!只要你有出息,我跟你妈这一辈子也就值了!”临出门前一晚,父亲给了我一张存了他大半辈子积蓄的银行卡。看着眼前这个两鬓斑白、一脸沧桑却饱含深沉父爱的父亲,我心很酸、很痛,咬紧牙,我硬是没让奔腾的泪水涌出。
背负太多希冀的大学生活,注定是一场没有约会、没有朋友的修行。我怀揣梦想,无数次憧憬四年之后的美好。可当这一天在逼近,越来越清晰的现实是那么触目惊心。
近来的日子,我每天都是在疲惫和焦躁不安中度过,白天混迹于各大人才市场,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招聘会,晚上回到宿舍,不停地给各个招聘网站投简历。
身心俱疲的我,就是那只在热锅上走投无路的蚂蚁。
步入7月中旬,非毕业班的同学已经放假,宿管科的老师在宿舍门口贴出搬离通告。原本热闹的住宿楼,已经变得很冷清。我住的8人间宿舍也只剩我和另外一名理工学院的同学。
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参加了一场招聘会,跟以往一样,不是专业不对口,就是招聘方嫌我没有工作经验。
7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在结束了又一个没有结果的面试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炎热的夏日,阳光很足,晃得人白花花的。
回到学校,我在门口的小吃店买了一盘炒饭。饭粒很硬,吃了几口噎得胃难受,又舍不得扔,跟老板要了几根咸菜就着这“小石粒”往下咽,所有的味蕾都在抵触,已经吞进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地折腾。
到了晚上,我开始不停地呕吐,几次折腾后,胃里的食物已经清空了,可发了疯的身体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在不停地作呕。辛酸、委屈伴着泪水,就那么一直流到了天亮。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不论你经受多少折磨、痛苦,这个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第二天身体稍微好一些,全身无力的我,起身都觉得费劲,可我必须起床收拾行李。这是最后的打算,除了一些随身用品,其它东西寄回家,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就先找一份零工打,总不能饿死吧。至于住宿,因为没钱,租房根本就是妄想,只能是在宿舍赖一天算一天了。
从开始的婉转提醒到现在见一次催一次,宿管科老师不耐烦的情绪开始飙涨。每次进出宿舍楼,她都要追着我一顿碎碎念,舍友经不住炮轰,决定回老家复习功课,准备县里的公务员考试了。
31号早上回乡的票,我送她到车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临发车了,她递给我一串新手链,低着头,很小声地说了句:“好运!加油!”就转身上了车。
我呆立在原地,原本以为麻木的心,再次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2
在回宿舍的公交车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家报社打来的,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去面试。这家报社的招聘信息我是特别有印象的,确切地说,它是一家报业集团,招聘的是文学版面的编辑,因为专业还算对口,我平时也爱写文章,曾在他们日报的文学副刊上发表过几篇散文和小说,投简历的时候,我特别用心的将我所有发表过的文章做成了APP发了过去。可是快两个月了,一直没有回复,我还以为石沉大海又没戏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通知我去面试。
电话挂断了好久,我才从断片中缓过神来,止不住的兴奋让我全身颤抖,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复活,我几乎是跑着回的宿舍。可是幸福不过三秒。脚刚迈进大门就被宿管科老师叫住了。为了能多赖两天,我故意装作没听见,加快步子往楼梯口跑,没想到,她竟然追了出来,一路小跑跟着我到了宿舍。
“哎,你这个同学怎么这样啊?叫了还不答应,还往里冲!学校规定7月底毕业生就必须搬走了,今天最后一天,你不知道吗?……”
“其他同学都搬走了,就剩你一个人啦!你也要替我们宿管科考虑考虑,我们要清理、打扫、编号,新生8月底就要入住了,你不搬,接下来的工作也进行不下去。你一个人拖累了我们整个宿管科的迎新工作……”
因为没钱租房住,不管她说什么,我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见我软硬不吃,宿管老师越说越激动,越来越生气。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长得清清秀秀的,没想到脸皮这么厚!还就想赖着不走了是怎么的,你信不信我把你的东西扔出去!”她火了。
我也急了。
“扔,你扔!来啊!你最好把我也扔出去……”一直以来压抑的心情如洪水泄闸般喷涌而出,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她被吓着了。
“你疯了吧!你发什么神经?”
“我就是疯了!我就是发神经了!”
……
就这么无厘头地叫嚷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以我答应第二天一早收拾东西走人而平息。
3
因为九点面试,来不及找住宿的地方,我只能提着偌大的行李箱来到面试地点。担心路上堵车,我提早了半个小时。
面试的地点是采编中心5楼一间不大的会议室,没有电梯,我只能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往上走,爬到5楼已是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放下箱子,从包里翻出纸巾,擦满头的汗,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拿着文件夹从我旁边经过,他好像注意到我了,回头瞥了我一眼。我脸臊得更红了,再怎么说,一副狼狈样被长相帅气的男人看到总是很囧的。
在进门面试前,我一直默念:“没事的,面试秘籍看了十几本,这次一定行的,你最棒,你是最棒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入,一抬头,顿时傻眼了。
三个面试官,坐正中间的主考官,居然是刚才楼道里碰到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狼狈样被他看到,一看到主考官那张坚毅冷峻的脸就觉得很紧张,极少有的紧张,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面试的表现当然不尽如人意。一结束,我就止不住的责怪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应该表现得更好的,瞎紧张什么啊,自我嫌弃的各种情绪止不住地蔓延。
我准备提行李箱走人。
“白芷琪”
有人叫我。
“你是白芷琪吧?”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问我。
我茫然地点点头。
“姚主任叫通知你,下午三点复试”。
“姚主任?”
“嗯,文学部主任姚远。就是刚才面试的帅哥。”
见我所有的面部表情都凝聚成一个大问号,他有些忍俊不禁。
“具体要准备些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可以去问问他,前面左转第二间办公室。”
“好的,谢谢!”
我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敲着门。
他抬起头看我,那眼神我终生难忘,很深邃的眼睛,不知为什么那么深邃,叫我一下子有落水的无力。他没有笑,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表情。长得不算太白,但五官和轮廓很立体,眉毛浓密,鼻子直直的,嘴唇闭得很紧,英俊帅气的男人。
在他的注视下,我有些手足无措,很小声地问:“主任,刚才有人通知我下午来复试,有什么要求或者是要准备的吗?”
“没什么特别要求,下午是分管人事的领导复审,提前点来,别迟到。”
他的嘴角稍微动了一下,就算是个微笑吧,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很有修养的样子,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很紧张。
“放轻松,别紧张!”
算是鼓励吗?反正听了心里暖暖的,我也真的放松了不少。
下午的面试比预想的顺利得多,人事部的处长只是很简单地问了我几个问题就算通过了。我还木愣愣地坐在原位,双腿有些颤抖,嗓子憋着一口气都不敢喘,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被录取了,就在我快要走投无路之际,竟然有人递出了那根救命稻草。
在这心悸的气氛中,我又想起一件让我陶醉的事情来。
我用最快的速度往家里打了电话,听到父母激动哽咽的声音,我觉得自己都快要飞起来了。
接下来就是住宿问题了,租房至少也是半年以上,我付不起那么多的押金和房租。最后在单位附近一家很小的旅馆跟老板娘商定,腾给我一间客房,卫生我自己负责,租住一个月500元。
房间很小、很旧,墙壁都是浸水的痕迹,门还是插销的,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总算有个落脚点了,还得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我已经很满足了。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4
上班第一天,姚远带我认识了部门的同事,文学部加我一共是8个人,不过就我一个女生,介绍我姓名时,有同事开玩笑说七个小矮人终于等到白雪公主了。姚远是我们的头儿,可他们不叫他“主任”,都管他叫“远哥”,我也跟着叫了一声,他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一般像我这种出生草根阶层的人,适应能力都比较强,加上他们对我都很照顾。没几天,我已经能很好地融入新环境了。工作上我很认真努力,每天都提早到,打扫、跑腿样样包,对每一位同事笑脸相迎,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只是,很少能看到姚远,心里竟然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周末我打算请部门的同事吃饭以示感谢。他也会去吧!我只是偷偷一想,脸已经臊得通红。我翻出了平时舍不得穿的连衣裙,还悄悄画了个淡妆。镜子里映出一张本就白皙、俊秀的脸,只不过平时少了脂粉的修饰,没那么引人瞩目,只要稍加打扮竟也楚楚动人。
刚进到办公室,坐我对面的赵旭东开始起哄,“美女,今天很特别哦,有约会?”
“嗯,想约你们晚上一起吃饭,去不去?”
“真的?去!怎么不去呢!美女吩咐,一定赴汤蹈火!”
赵旭东朝我挤了挤眼,“唉!我们姚大帅哥呢?你约了吗?”
我心猛跳了一下,光是听到名字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想我有些不太正常。
我鼓起勇气去他的办公室,这是我第二次敲这扇门。
他站在桌子前翻阅刚印出来的小样,笔直的西裤配白色衬衣,永远那么干净简洁。专注的目光那样深邃,似一汪海洋那般,只抬头一眼,我便觉得自己快要沉溺进去。
我有些紧张,“远哥,今天周末,我想请部门同事吃顿饭,他们平时都很照顾我的,你能参加吗?”我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我下午三点有个会。”
顿时,我的心情一秒跌至谷底。
“散会我就争取过去吧。”
转瞬,又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几乎是从他办公室蹦着出来的。
刚到吃饭地点,就见姚远的车开了过来,我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完全忽视了身后的一阵起哄声。
包厢是赵旭东订的,我刚想坐下,他发话了“白雪公主自然是要挨着王子坐的!嘿嘿,是吧?小白姑娘”说完一脸诡异地冲着我笑。
虽然表面我做出不满的样子,可说实话,我心里还是谢谢东哥这个鬼灵精的。我悄悄抬头看了姚远一眼,他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饭还没吃几口,他们几个就轮流向我约酒,本来酒量就差,不喝吧又被说得对不起他们似的,没一会就晕乎乎的了。最后还是姚远发了话才制止了他们的行径。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悸动,反正喝了酒,他们也看不出我的脸又红了。
吃完饭,我提前下楼去结账,老板却说,跟我们一起来的高个男人已经付过了。我一愣,心里五味杂陈,有窃喜,有难受,更多的为了我的窘迫现状而感到寒酸。
他下楼取车,经过我身边,刚想开口说话,他的左手搭到了我的腰上,轻轻一拉,说:“走吧!”男人的掌心,很烫。透过单薄的布料,烙到我的肌肤上,烙得我心惊胆战。
我原本就是个内敛、不自信、不懂表达的人,很多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都是通过文字表达的。在报社上班的这半个多月,每天都会涌出很多煽情的句子,晚上下了班,我也没有去处,就继续待在办公室里码文字。
不知道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光线已经很暗了,才意识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起身开了灯,准备泡盒方便面充饥。
“还没吃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不用转身我就知道是谁,按不住的狂喜,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你怎么在这?不是陪陈副社长出差了吗?”
“嗯,刚下飞机,回办公室放资料。见灯还亮着,就进来看看,没想到你还没走。”
姚远今天穿了套西装,收腰的西服上衣让他的上半身显得更加修长了,腰围与臀围的黄金比例使他看起来很是性感,白色的衬衣衬得他的脸色更加白皙立体。说话时,他看着我的眼睛就像两个吸引我的旋涡,我沦陷得非常彻底。
“别吃方便面了,我也没吃饭,走,带你去吃好吃的。”他的表情里划过一丝宠溺,是我自作多情产生错觉了吧,我不停地提醒自己。
“走吧,愣着干嘛!”他笑起来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我觉得自己快融化了。
坐在姚远的车里,车里放着怀旧伤感的音乐,我却出奇的快乐,他和我,离得好近好近。空气里全是甜甜的味道。
在一条小吃街边停了车,他带我进了一家小龙虾店,老板一见他,立马站起来很亲切地打招呼,“远哥,怎么快一年都没来了啦!”见我跟在身后,会意地笑着说:“美女,找张桌子随便坐哦,别客气!”
很快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香辣小龙虾端上了桌,还有老板赠送的两份绿豆汤和啤酒。
“这家小龙虾味道很不错。”
“你是常客啊?”
“嗯,以前常来。”
“一个人吗?”没过大脑,我脱口而出。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是很高兴的表情。
我吓得不敢说话,也痛恨自己越来越没有规矩。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就慌忙抓起一只虾开始剥。
我以前没有吃过小龙虾,剥起来更是笨手笨脚,翻了半天无从下手。他眯着眼看我,满脸的笑意,也戴上手套抓起一只,剥干净后,把虾仁放到我的盘子里。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很温柔的样子,手里剥虾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他剥的虾大部分都放进了我的盘子里,他吃得很少。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礼待,受宠若惊地道着谢,心,又开始萌动,又快又乱地跳,快要从胸腔里跃出去一般。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让我乱了方寸!哪怕,只是靠近,只是一个眼神,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我就已经六神无主,找不到北了。
回去的路上,他问我住哪,先送我回家。刚才的所有喜悦顿时消逝,我又回到了窘迫的现实。低着头,左手用力的掐住右手拇指。“我还没有租到房子,暂时住在单位旁边的旅馆里。”
等了一会,没听到他的回应,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说不清是怜惜还是同情的表情从他脸上划过,但很快被他一贯的严肃代替。
“一个小女生住旅馆太不安全了,搬我那住吧。”
“嗯?”我惊得下巴快掉了。
他被我的表情逗乐了,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妹妹跟我一块住,她应该比你大点,在医院当护士,你搬过来跟她也有伴。”
5
一个月到期,我也没在旅馆继续住下去。虽然我一直跟姚远说,我会付房租,但从他的表情看来,无非把这当句玩笑话听。
姚远的妹妹,姚静然,其实是堂妹,他叔叔家的女儿,比我大不到两岁,在附近一家私立医院当护士。她人很和善,跟我也很谈得来。
周末没事,我就到菜场买菜回来做饭叫他们两兄妹一起吃,餐后洗碗、拖地、家务样样做起来都觉得很惬意,有一种家的感觉,很温暖,就算明知是错觉,却不愿意提醒自己醒过来。
周六的晚上,静然因为要值夜班,很快就吃完饭准备出门了,起身之前,她神神秘秘地趴在我肩膀告诉我,说她哥很喜欢喝我煲的汤,超正点。
“快走吧,别迟到了,一整天就你事多!”姚远催促她离开。
静然做了个鬼脸出门了,门刚合上,又推开了,她探出半个脑袋,“哥,我明早吃过早饭才回来哦!你,懂的……”
“快走吧,你!”
门关上了,房间里就剩他和我两个人。电视声音很小,屋子也很静,空气仿佛稠得搅不开,我觉得自己快呼吸不了了。没等他说话,我赶紧站了起来,“吃饱了吧,我去洗碗。”姚远本打算帮忙的,被我拒绝了,我把他推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我心不在焉的把家务做完,姚远坐在客厅,手里夹了根烟,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漂亮,那绝对是一双适合在钢琴上弹奏的手。烟雾袅袅,缭绕在他的脸部,遮挡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透彻,这个男人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就是这样一个时而忧郁冷酷,时而温暖备至的男人,让我彻底沦陷了。
“我去洗个澡。”我找了个借口,慌忙溜进了浴室。天呐!本能的觉得这个男人好危险,只要靠近他,就算什么都没有做,我都快要窒息。
在浴室里洗澡,我磨蹭了很久不敢开门出来,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单独相处。好一阵没听到动静了,想着他可能回房间了吧,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但又有一丝说不清的失望,真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
当我穿着睡裙出了浴室门,发现他居然还在沙发上坐着。我们都有些尴尬,我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都快洗脱皮了吧!”他先开了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尴尬化解了不少,我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
我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居家服,身材很匀称,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我突然觉得他好像一下变了,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将手伸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他没有看我,动作太突然,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朝我压了过来,开始轻轻地抚摸我,并在我身上来回地吻,手也不停地在我身上摸索。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但不知为什么我仍是很僵硬地坐着,他好像也注意到了,停了下来,抬起头,用一种柔柔的幽怨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天,我从没有被这样刺激过,脸涨得通红,全身都像被点燃似的发烫。我想伸手抚摸他的脸,可我的手抖得厉害,我只能紧紧地甚至有些粗鲁地抓住他的臂膀。
“第一次吗?”他捋着我耳畔的头发,嘴唇轻咬着我的耳垂,声音喑哑含混不清。
我把脸埋进他的肩膀,点点头,嘴里发出一个颤抖的“嗯!”。
他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喘着粗气一把将我抱起,走进了他的房间。
我被放到了床上,我的意识开始陷入混乱。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一朵娇艳的玫瑰在绽放……
6
当我和姚远亲热时,我会觉得离他很近,但更多的时候感觉我们离得很远。我们之间不是对等的关系,我陷入了那种单恋的痛苦中,我担心那是我一厢情愿,我试着努力摆脱这种状态。
报社的收入不错,加上一些稿费,我的生活有了很明显的改善,除了每月按时寄回家的钱,我还有结余用来购置新衣服和化妆品。赵旭东整天对着我乱嚷嚷:“小白,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美……”
冬天又来了,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居然下了场雪。下了班,姚远带我去吃火锅。
那是个美好的夜晚。
“手给我!”
“干嘛?”
“给我啊!”
我伸出手,他轻轻地握着,很认真地。
“怎么了吗?”我小心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牵着你!”
一瞬间,我如同被电击中一般,猝不及防,全身麻酥酥的,心跳加速的不适感那么让人着迷。
不远处,有人在卖花,一眼望去,全是红艳艳的玫瑰,红得那么刺眼……
身旁的这个男人就像一剂毒品,得不到时拼命地想,可得到时却那么虚幻,清醒后又陷入单恋的痛苦无法自拔。
今年的春节来得有些晚,都一月了才刚进入腊月。静然出去约会了,我靠着姚远的肩膀看电视。
他手机响了,拿起来看了一眼,挂断了。又响,还是没接。
“怎么不接?”
“骚扰电话。”说着他就关了机。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也注视着我,上前一把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温暖的唇贴上了我的脸,不停地吻着,我的心一蹦一蹦地跳,喘息开始粗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入睡,而是亲昵地搂着我呢喃地说着话。躺在他结实的臂弯里,满满的幸福感充斥着我的全身。
门铃响了,声音不算大,可一直响着。可能是静然忘记带钥匙,我大大咧咧地套了件睡衣起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妆容很精致,却也掩饰不住一脸的憔悴。她先是一愣,随即用鄙夷和挑衅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我找姚远。”她故意提高了嗓门。
姚远听到声音,套了条睡裤就冲了出来。我死死地盯着他,没有愤怒,只有茫然。他忧郁的眼神落到我的脸上,很快又慌忙避开。“你怎么来了?”听起来像在训斥。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他对我说。
我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回客厅。他很快换了身衣服带着门外那个女人离开了。
我坐在沙发上等他,一直到天亮,他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在单位碰到他,他总是回避我,甚至不给我单独跟他说话的机会。
晚上我又坐在客厅等他,已经很晚了,他还是没有回来。他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吗?我能做什么呢?我需要去找他吗?我这么想着,手却不自觉地拿起了电话。
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有事吗?”他问。
“没事!你在哪里?”我说。
“外面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睡吧。”
我没说话,挂断了电话。
有一个星期我没有和他联系,我等着,等着他给我电话,等着他向我解释,但我渐渐明白,他是不会主动来找我的。
后来,我还是从静然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那个女人是姚远的大学同学,也是初恋情人,她爸是新闻出版局局长,姚远的工作她爸还特别照顾过。不过他们好像已经分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姚远还是一直刻意避开我。快要过年了,我跟他请假回家,他同意了,只是提醒我在路上要注意安全。
我想,或者我真的该走了。
春节休假回来,我越过姚远,直接向人事处递交了一份辞呈。
7
一晃已经过去三年了。三年里,我的人生就像丢失了一块画板的拼图,支离破碎。
三年前,我从报社辞职回到地方,在市电视台当了名记者。这里的天气比省城湿润很多,就算是炎热的夏日也会伴随凉爽的微风。有时半夜里醒来,我会茫然地想:“这是哪里”?
我从那年的冬天,一天一天熬到了今天,我以为我可以忘记,我甚至都不敢去想那个名字,生命里曾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那么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一年前的冬天,我结婚了。丈夫是政府部门的一个小领导,家境不错,待我很好,今年我过生日,他还特意买了辆车送我。对于我的丈夫,我无法爱恋他,可我尽我所能的体贴照顾他、顺从他。
不久前,我由电视台采编中心副主任变成了主任。今早在办公室收到一份传真,是任职培训,地点在省广电中心,培训五天。
晚上在家里收拾东西,丈夫一直笑眯眯的暗示我,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他干脆跳了起来,从后面抱住我,嘴唇一直在我脖子上蹭,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做得更加努力了,我只好转身做出配合的样子。我闭上眼睛,姚远那俊朗、帅气的面孔又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好像又摸着他有力的臂膀、光滑的脊背……
培训第一天领取课程表,看到第一行字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快停止了呼吸,木愣愣地坐在那,全身不停地颤,两只手攥成了拳,全身的劲都使到了手上。
课程:《现代传媒学》
授课:姚远(日报社副社长)
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室门,生怕错过看见他的一分一秒。我的心一直在剧烈地狂跳,呼吸变得凌乱。
终于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上了讲台。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还是那么挺拔、匀称的身材,他的头发比以前更短,褪去了原先那种年轻男性的气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魅力。我向旁边挪了挪,用前排同学作掩护,以便观察他,他看起来谈笑风生、举止潇洒。慢慢的我的眼里全是泪水,我的身体抖得很厉害,鼻子和嘴唇不停地抽搐,我在极力地压抑着情绪,不得不将注视着他的眼神移向了另一边。我并不是个好哭的女人,可我现在只能任眼泪肆意地流淌。
授课时间被他拿捏得很好,下课时刚好一个小时。他走出教室时回头看了一眼,就在那一刹那,我们四目相对,他惊得呆住了,他没变,还是那么英俊帅气。他眼睛里满是惊奇,但很快被什么代替,是痛苦、是留恋,我分不清。
他转身朝我走过来,我把胳膊放在桌子上支撑着我自己,我好像没了呼吸一样,这喜悦与疼痛同在的感觉把我摧毁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恍惚中听见姚远在说:“好久不见!”
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只要时间、地点、人物组合正确,无论尘封多久,那人那景都将在遗忘中重新拾起。我曾经以为都过去,其实,过去的只是时间,我依然逃不出,想起了就微笑或者悲伤的宿命,一种我无能为力、却无力逃脱的宿命。
他约我一起吃晚饭,我以培训班有安排为由拒绝了。
晚上我一个人麻木地躺在宾馆的床上,一颗心从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就一直被麻木的伤害着。
电话响了,是那个既期待又恐惧的号码。拿了很久,我还是接了。
“在哪?”他问。
“宾馆。”
“一个人?”
“嗯。”
他没有说话,挂断了电话。这样的对话,像极了三年前,我苦等他的那个晚上。
十几分钟后,有人敲门。我知道是谁,本能的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开门。
就在他进门后,我关上房门的一霎,我感觉我的胳膊被紧紧抓住,我转过身看着他,我们站得很近,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闻到他的气味。他猛地一把抱住了我,我也一样搂住他,他很用力,感觉要把我镶进他的身体里,我有些恍惚,这个拥抱,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他一直没有出声,但我感到他的脸贴着我肩膀的地方一片潮湿,我也不受控制的在他怀里抽泣。不知过了多久,我擦干脸上的泪水,想松开他,看着他,可他紧抓住我不放……又过了很久,他也松开我,他脸上已没了眼泪,两个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我将我的唇贴上去,他的嘴唇很干,我伸出舌头为他舔。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我肆意地吻着他。我停下,注视着他的脸,他也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是痛苦还是幸福!我难过地闭上眼睛。他猛地抱住我,在我的脸上没命地亲着吻着,我被他亲得几乎站不住,无力地坐在冰凉的地上,他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抱到房间,慢慢地将我放到床上。只有这个男人能让我这么不管一切的悸动着。就在那瞬间,我已经晕眩了,我情不自禁地喊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求你了!……”
我们坐起来,身子靠在床上,他的右手揽着我的肩膀,让我的头靠在他的颈窝里。
“三年里你过得好不好?”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两只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
“你走了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没有底的坑里,怎么爬也爬不上来。”
我的心里像被人挖了个洞般疼痛,淹没了三年的哀伤再次复苏。
“我经常会梦到你,我跟自己说,梦里出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她。可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去回忆那些悲伤的情绪,我抬起头迎了上去,用嘴封住了他冰冷的唇。
8
接下来的这几个晚上,姚远一直在宾馆陪我。我们很少说话,只是不停地亲热。
培训结束前的头一个晚上,我躺在他怀里问他,“以后我们还联系吗?”,“方便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明白,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打给他,如果有需要,他会联系我。
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是这样,来去均由他说了算。明知他是毒药,我却戒不掉。
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给予我工作、帮助我成长、教会我如何情爱,却没告诉我该怎么忘掉一段被人抛弃的感情。
回去的每一天里,我依旧期待,我在等他,等他的电话、等他的消息,尽管我心里清楚,跟三年前一样,他是不会主动来找我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刚从单位审完稿出来,电话响了,姚远打来的,我有些激动。
“我想你,很想、很想。”他口齿有些不清,可能是喝醉了。“我爱你,真的爱你!”他不停地重复着。
我的心猛地跳起来,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句话,我觉得我的心爆炸了,血脉四溅,我等这句话等太久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等我,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我匆忙挂断了电话。
我要去找他,因为我爱他,我需要他。我必须要让他知道。我冲下楼,直奔向车库,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拿着车钥匙的手不停地颤抖,车刚启动,我就一脚油门窜了出去。
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全是跟他在一起的画面,幸福的、悲伤的,在无数的夜里,说过的话、听过的歌、看过的电影、流过的眼泪……那些看见的或者看不见的感动,我们曾共同拥有过的一切,都在我眼前浮现。
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他。就快要到了,我不自觉地加大了油门。一束刺眼的白光迎面射过来,一辆货车突然从路口窜了出来,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我听到一声巨响,之后是剧烈的撞击,在我失去意识前,一大股鲜红的热流从我的额头涌出,红得好刺眼,带着热度的鲜血朝着天空蔓延,悬在半空中幻化成了一朵朵娇艳的玫瑰向我涌来,我吃力地笑着,慢慢地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