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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中的信使

2016-12-15陆建明

含笑花 2016年6期
关键词:邮包台儿庄信使

陆建明

随着滕县、临沂两地相继沦陷,枣庄通往鲁东、鲁北两个方向的交通要道,以及运河航道已被日军切断,直接阻碍了台儿庄地区邮件运输的畅通。此前,军方早已下达了通令,对台儿庄实行军事防御管制措施,并对城内居民做出了战略性的转移,同时也对邮政部门实行军管,因此,尽管古城内外战火燃眉,可它依然阻隔不断亲情的联络,大批的“鸿邮”通过信使之手向城里传递,这些邮件除了军情,还有将士们的家书,亲情的关怀和慰藉对于战士们是多么的需要。董维存思忖着,这是军人们的精神力量,作为信使,在这危急的时刻,这项工作显得多么特殊而重要,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将这些信件送到收件人的手里。

古城西郊某块空旷的场地上停着一架绿色的邮政飞机,螺旋桨的余温还未完全消尽,随机押运员早已从仓口卸下成包的邮件,再按投递路向交给地面局的信使,董维存和郭守信负责接取台城地区的邮件,只见他们验视地址,清点数目,之后画押签收,塞进邮包,遂用自行车驮着往台儿庄方向骑去。此时,古城的东、北两个方向枪声阵阵,炮声隆隆,老董知道,日军正在集结兵力向我们的阵地压来。作为徐州的北大门,台儿庄有着极其显要的地势,想必一场接一场,剧烈的战事就在眼前。路上,大批的中国军人正在徒步从西边赶来,由于满载辎重的运输工具的碾压,原本平坦的道路出现了凹凸不平的坑洞,师徒俩在颠簸的路上骑行着,车子不住地抖动,使人觉得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

就这样,小郭跟着老董一路骑过护城河,从西门进入城内,此时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城内一片狼籍,坍塌的房屋燃着熊熊大火,道路已然被碎砖及瓦砾铺掩着。他们停下自行车,瞧着破败不堪的情形,心里顿生莫名的痛楚。老董心想,好端端的一座小城,转眼之间竟然变成了这样,战争,一切都是这场可恶的战争。于是胸中燃起了对侵略者仇恨的火焰。小郭说,“董师傅,看来自行车是不能骑了。”老董说,“不成我们还有两条腿,可以徒步前行。”小郭笑笑,面带难色地说,“步行也非易事,你看战火已把街上的标志物化为乌有,让人难以分辨。”此时,前方的枪声仍旧在响,听得出,那是中国军人以血肉之躯在与敌军进行巷战呢。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会儿,董维存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杜甫的诗句。战时的家书无非是亲人的鼓励,字里行间都会激发战士的斗志,这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彼时,作为邮政信使,以及中共党员的特殊身份,老董感到了肩上邮包的沉重和责任的巨大。他想,身为台儿庄人,他就不信自己会迷失在这两平方公里的城内,当然除了赶路,他还要兼顾小郭,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小郭是他的徒弟,记得他刚进局时还是个毛头小伙。战前,台城依靠运河的便利发展成鲁南地区重要的通商口岸,随着商贸的扩大和繁荣,通邮的需求正逐步增大,因此,邮件往来也日益频繁。在招收新员工时,局里充分考虑到新生力量的作用,使得不少年轻人怀揣希望而来,结果大多因不堪重负而纷纷请辞,唯有小郭留了下来。小伙来自枣庄,颇能吃苦耐劳,又有责任心,因此,深得老董的喜爱和器重,认为他是好样的,因此处处关照着他。

他们走到一处残宅,有一堵被炸毁的墙体只剩下了半拉子,木制的门窗被火烧过的残渣不断的往低处掉落,老董的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废墟里,忽然,他依稀看到了自家门楣上的雕花石刻,石条已经断为两截,于是便又想起年逾古稀的父母,因为战事不得不迈着不便的步伐被迫撤离家园,随其撤出的还有自己的妻儿。此时,他的心里恨透了侵略者,若非这场战争,全城的老弱病残孕哪能遭受这个痛苦?他愈想愈气,也愈坚定了信心,他决定把每一封家书送到军人的手里,变作他们杀敌的武器。想着、想着,又有几架敌机呼啸着从古城东面飞来,师徒俩的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仿佛大难在即,祸将临头,他们仰望着敌机,其中有架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俯冲着向他们头顶飞来,扫了一些子弹后,又丢落一枚炸弹。他俩并没见过这种情形,危急之中,老董迅速把小郭推倒,自己也顺势卧倒在地并用腹部护住邮包。随着不远处一声“轰”的巨响,炸弹引爆了,弹片横飞,冲击着身边的残垣,碎石、杂木猛然飞起又悄然落下,唯有建筑的尘灰持久的弥漫在空中难以散去。再看先前那堵断墙,好似又被削去了一层。半晌,他们才回过神,爬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相互望望,有种大难不死的得意,以及未消的惊魂。这时,老董才发现他眼镜的镜片碎了,好像眼前有无数个小郭的身影在晃动。小郭有些惊讶,老董说,“幸好,人没什么大碍。”不过这完全不是他内心的真实言语,因为乐观能让小郭去除胆怯,感到心情轻松一些。他把镜架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小郭说,“董师傅,你若看不清目标,我就做你的‘眼睛吧!”老董望着他笑笑,把镜架折叠起来装入包里,“这可是吾妻送给我的本命年礼物,整整四个年头了,没想到以这样的形式结束它的生命,”小郭这才知晓师傅珍爱它的原因。此后,他们重又背起邮包,循着古运河方向走去。

他们好不容易赶到参将署码头,老董望着眼前的情景,感慨万千。他想,倘若没有这场战争,运河上应该是舟船往来,河岸商贾云集,货铺买卖兴隆,一片繁华的景象映衬着鲁南古朴的建筑,彰显台城居民的传统与纯朴,可是,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把这里变得满目疮痍,此时,昔日那热闹的景象不再,平日熟知的商社、会馆和客栈的墙体早已坍塌,店铺的幡招歪斜着挂在残缺的门头上,没有了往日的威风,这些不堪的场面就像一张张侵略者那狰狞恐怖的脸。运河,这条连接南北两地的柔性之水似乎要窒息了,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当然,还有各种杂物漂浮于水面,犹如劫后一般。“叭,叭,叭,”这是月河那边传来的枪响,或许没有建筑物的遮挡,剧烈的声音听得愈加真切,老董料想那边正在进行激战,子弹不长眼似的偶从他们身边穿过,让人不寒而栗,迫使他们不敢冒然行进。他们隐蔽在一座未被炸毁的墙体旁,感觉性命就像拴在了裤腰带上。老董问小郭怕不怕?小郭较为年轻,没有战场上的经验,只得毫不掩饰地说,还真有点担心呢。老董说,时间久了就不怕了。五十分钟后,枪声弱了,小郭一阵欣喜,指着月河街的方向对老董说,“你看那边升起了我们的军旗。”老董没有眼镜,看得不太清楚,他说,“可能我们的士兵守住了阵地,”便拉着小郭的手,“走,我们过去看看。”

月河路是台儿庄内一条极有情调的小街,以河道的名字命名,比较雅致,可是经过战火的摧残,这里已然一片硝烟了。他们沿河岸找到中国军队的战壕,工事仅用整袋、整袋的花生米堆积起来的,麻袋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以至花生米散落得满地皆是。此时,战士们正倚在麻袋旁擦枪、抽烟,有的人则在为伤者包扎伤处。当他们看到“邮政制服”和绿色的“邮包”时,乏力的身心立刻振作起来,仿佛信使为他们捎来了家乡的音讯和亲人的话语。

刘少尉向他俩致敬并热情地伸出手来,操着地道的四川话道,“信使先生,辛苦你们了,我叫刘羽西。”老董说,“你们在前方杀敌,也同样很辛苦啊!”

刘少尉说,“彼此、彼此,你们来的真巧,我们刚刚打退了日军的第六次进攻。”

老董说,“我们在河边听到枪声了。”随之打开邮包,拿出一扎信交给小郭,“我看不清字,你给大家念念吧!”

“好的,”小郭接过信,“方大新,李成龙,姚大力……。”这些普通的名字被他那山东话念着,顿时觉得别有风味。有位小战士从小郭手里接过家书,喊着父母的名字,然后朝信笺上深深的一吻。至此,他们的喜悦、忧虑、相思和牵挂随着文字的激荡从心底迸发出来,各种情绪表露在被硫磺熏黑的脸上,坚定了他们杀敌的信心,老董目睹这些情景,觉得这份使命饶有意义。刘少尉握着他的手道,“感谢你们不惜性命危险为我们捎来邮件,家书抵万金啊!”

“谢什么,你们在前方杀敌不也奋不顾身嘛!”此时,小郭摸出笔纸在为伤员代书,有的士兵早已准备好了回函。老董又在包里找了找,结果遗憾地对刘少尉说,“可惜没有你的家信。”

刘少尉道,“正常。”老董疑惑地望着他。刘羽西说,“我的家人都被鬼子炸死了,所以也没亲人给我来信,当然,我也将拚死疆场,无牵无挂。”此言使得师徒俩及其战士们颇为感慨。机枪手老邢说,“我们排长啊,作战很勇敢呢!”刘羽西拍了下他的头盔,“你们也要给我狠狠地打鬼子。”他边说边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董维存。老董问,“你不是没有亲人了吗?你要把这封信捎给谁?”

刘少尉道,“后方的民众都是我的亲人,为了保卫国土,我们誓死把侵略者赶出去,这是我的遗书,表明我欲战死疆场的决心。”随之,他又拿出一叠便笺,“这是我排将士的生死状,请您帮着捎到后方去。”

副排长老方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我的儿子出生没多久,部队就开拔了,从淞沪大战到南京保卫战,再到台儿庄来,这次可要与敌人决一死战了。”他看看手里的枪,“哎!没有国哪有家?”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枚银元,并同家书一道交给老董。“信使先生,我当兵打仗,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请您把这个交给我的妻儿吧。”老董郑重地接过来,拿在手里,如握千金。这时,敌机又来狂轰滥炸了,只见老邢麻利地端起机枪,对着空中就是一阵猛烈地扫射,敌机轰鸣着,没敢飞得太低,打了一梭子弹便拉起机头,狼狈的向西逃走了。此刻,师徒俩也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他们决定与战士道别,奔赴另一个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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