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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根参与贫困农村教育扶贫三十年回顾与前瞻

2016-12-13杨贵平

关键词:女童农村学校

杨贵平



滋根参与贫困农村教育扶贫三十年回顾与前瞻

杨贵平

滋根立足以人为中心和可持续发展的宏观视野,通过支持农村基础教育寻求消除贫困的途径,参与中国贫困农村的发展。三十年来的实践经验表明,中国贫困农村女童失学的原因和国际经验相似,支持女童完成义务教育,是消除贫困的有效手段。作为民间公益组织,滋根深入的基层减贫实践,能够为政府政策的实施提供有益的补充与反思。同时,滋根经验也显示,民间公益组织的资源、能力是有限的,但在可持续发展的理念指导和贴近基层的实践之下,能够将调研培训、减贫和公共教育结合在一起,通过试点、示范等方式,将有关经验分享给全社会。

滋根; 贫困乡村; 女童教育; 撤点并校; 可持续发展教育

一、从保钓到滋根:为中国做小事、做实事

20世纪70年代在美国开始的保钓运动,主要参与者是台湾和香港的留美学生。我们从关心钓鱼岛的主权发展到关心台湾劳苦大众,关心中国大陆,关心中国前途。近百年来饱受列强欺凌的苦难中国,被认为是一个落后的东亚病夫。但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黄河、长江,唐诗、宋词,都深深留藏在我们心中,我们对祖国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向往。

1970年代初,经过中国的乒乓外交和尼克松访华,美国逐渐开放对中国的报道,我们才了解到1949年后,中国在西方全面封锁下,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有尊严地站了起来,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变化!参加保钓运动的学生们在学校组织国是研究会,自发地认识和介绍社会主义新中国。当时,在美国,要求种族平等的民权运动、反对越南战争运动和全球风起云涌的要求社会变革的各种抗争,蓬勃开展。在校园、在街头,游行、示威、辩论触动着许多人的灵魂,也打破了我们多年封闭的生活。社会主义新中国所提出的理想,要创造一个比较平等的社会,如工农兵当家作主,文化上提倡反映和歌颂劳动人民而不是帝王将相,这些都使我们对长期接受的自我为主、要做“人上人”的精英思想进行反思,寻求新的人生道路,也使得长期埋藏在心中,想为隔离多年的祖国做一些事情的种子生根发芽。

1986年,保钓运动的积极分子董叙霖在联合国工作,他参加了联合国员工自愿组成的百分之一基金会,会员将1%的工资拿出来,出钱出力,支持发展中国家的小型项目。我们参照联合国百分之一基金会的经验和理念,邀请了十多个参加过保钓及在联合国工作的朋友,在美国成立了非营利性组织——滋根基金会,滋根的宗旨是响应联合国倡导的支持“以人为中心、可持续的发展”。支持的对象是“中国处境贫困的人民”,支持的内容是“人的基本需要”,这包括基本教育、基本医疗卫生、环境、乡土文化及小型的经济项目。聚少成多,做小事、做实事,支持中国的发展。

当时滋根基金会的成员多半从没有来过中国大陆,对贫困、对农村一无所知,但我们都有一颗炙热的心,希望能为一个平等、公正、以人为中心可持续发展的社会努力,想为中国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小事。1988年,滋根来到了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雷山县。我们一路颠簸、爬山涉水,在层叠的深山中,终于见到一个个没有电要点着煤油灯的中国最贫困地区的苗族村寨,这是滋根在中国参与教育扶贫的开始。

二、关注乡村基础教育:从支持女童上学开始

曾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执行主任的卡罗尔·贝拉米女士指出,高质量的基础教育,特别是针对女童的教育,是一切全球反贫困战略的不可或缺的先决条件。女童教育是整个人口的健康和营养的关键,是全面提高生活水平的关键,是改善农业和环境的关键,是提高国民总产值的关键,是在社会各个层面上让更多人参与决策、并让男女更平等参与决策的关键。滋根参与中国基础教育工作就是从支持贵州的女童上学开始的。

在滋根进入贵州前的1986年,中国政府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用立法的形式确定了国家实施九年义务教育,确定了“地方负责,分级管理”的体制,并将就近入学作为实施义务教育的基本原则。但是当时的义务教育,并不是免费教育,很多孩子因为交不起学杂费而远离了校门,适龄儿童失辍学现象较为普遍,在偏远的少数民族山区更是如此。根据1990年中国全国的统计数据,适龄儿童的入学率在90%以上,雷山县的适龄儿童入学率在85%,但是全县的综合性统计数据不区分男女,掩盖了偏远地区女孩很少上学的事实,从而也导致了人们长期忽略促进争取女童上学的权利。

1990年,滋根联合贵州当地的三位教育研究者在雷山县方祥乡做了一项摸底调查,访问了学生、家长、老师和村民,发现当地适龄男童的入学率为77%,女童入学率却只有25%。

表1 贵州省雷山县方祥乡9个行政村适龄儿童就学情况统计表

数据来源:1990年8月滋根基金会调研数据。

(一)影响女童入学率的因素

全世界有6 300万女孩不在小学和初中,从来没上过小学的女孩人数是男孩的两倍。全世界7.8亿文盲,三分之二都是妇女。女童入学率比男童低是发展中国家所共同的现象。影响女童入学率的原因是复杂和多方面的,包括社会和文化因素,如父母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女孩早婚早恋;经济因素,如上学费用高,女孩要做家务劳动;宗教因素以及教育内部的一些因素,如学校距离太远、缺乏女性老师、课程内容与女孩生活脱节、不能使用当地语言教学等等。这些因素同时影响男童和女童的入学,但对于女童的影响更大。

1989年,滋根在贵州雷山县12个偏远贫困乡村,对影响女童入学因素作了深入的调研,发现影响当地女童就学的原因同样是复杂多样的。(1)上学费用太高。当时中国还没有免费义务教育,一个小学生一年的学校费用是40元,但是当地农民一个人一年的现金收入不到200元,需要用这些钱买种子、化肥、灯油等等,拿不出多余的钱送孩子上学;(2)学校离家太远,不能就近上学。许多村小只开设一、二年级,到了高年级,就要走2~3小时的路到中心校,中心校住宿条件极差,孩子要自带柴米,女童住校不安全,父母不放心;(3)课程内容和当地生活脱节。学校的课程内容过于艰深,而且全是汉文。学生的母语是苗语,没有学习汉语的环境,老师也没有经过双语教学的训练,学生念书困难。而且苗族文化非常重视女孩的绣花、苗歌、苗舞、劳动等技能,但学校课程完全没有和她们生活相关的内容,使得家长们觉得念书无用;(4)学校缺乏女教师。在调查的12所村小学中,没有一位女老师。学校有女老师的话,可以作为女童学习的榜样,也是激励家长送女童入学的重要因素。尤其女童进入青春期以后,生理和心理上的巨大变化,需要有女老师的关心和指导。没有女老师,也使得女童对上学却步;(5)学校教学环境不完善。校舍简陋、通风漏雨,冬天非常寒冷,课桌椅不够,厕所距离教室很远而且蹲位不够,学校没有图书,没有文体用品,这些因素也影响到女童入学;(6)受到母亲教育水平的影响。许多妇女(母亲)都是文盲,她们的受教育水平直接影响到对女童教育的重视与否,滋根在调查中发现,12 个村的妇女文盲率达到80%~90%,文盲母亲对女童教育非常不重视。

(二)滋根支持女童入学的行动

从1990年开始,滋根与雷山县教育局、学校老师和乡村领导、家长等共同讨论后,提出了支持女童入学的试点方案。滋根和雷山县教育局合作,在雷山县的12个最贫困乡村为6岁及以上适龄女童设立女童助学金,帮助她们完成六年小学教育。从2001年开始,此项目逐渐推广到贵州的雷山、台江、榕江以及云南、河北等近100个偏远贫困乡村小学,支持的力度也从小学到九年义务教育,支持对象也扩展到了孤儿和贫困男孩。

提供必要的女童助学金,包括书费、杂费等。女童助学金的额度从当时学校的规定一年40元,以后每年根据教育局收费标准进行调整。有了经费的保证,教育局大力支持学校老师做家访,宣传女童不用交费就可入学,使得女孩子入学率急剧增加,而且长期维持在85%~95%。比如,当时的雷山县方祥乡毛坪村,有200余户,900余人,1所完小,开设1至6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共100余名学生,只有3名女生。接受滋根女童助学金的1990年,毛坪小学一年级就招了两个班,每班近30人,每个班的女生比男生还多7、8个,而且12、13岁的女童也都来报名上一年级。

在学校,一方面通过灵活变通招生策略,支持女孩就近上学。滋根与县教育局合作,把只有小学低年级的教学点采用隔年交替招生的方法,一年招一、三、五年级,另一年招二、四、六年级,逐渐增加到六年级,大大缩小了教师的负担,也延续了乡村教学点的存续。另一方面,帮助学校开设乡土文化课程,请当地的艺人教学生苗歌、苗舞、芦笙、刺绣、蜡染、木工;设立女生辅导员。滋根支持教育局聘请了两位初中毕业的妇女做女生辅导员,采取循环教学的方式,在12所学校作女童生理心理的辅导工作;改善教学环境。滋根帮着维修校舍,保证有比较安全干净的饮水,设立图书室,帮着修建操场、球场,增加厕所蹲位。

在村庄,支持乡村妇女扫盲及妇女生殖健康、农业种植、养殖、环境卫生等短期培训,并注重在培训中加强宣传女童受教育的重要性。

此外,滋根还积极开展政策倡导。滋根与当地政府一起大力宣传支持女童入学的重要性。在这个过程中,当地政府也非常重视女童入学并将之作为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提高入学率的重要措施。教育局工作人员和当地的老师挨家挨户地到女孩家里走访、发动女孩子去上学。

(三)女童接受基础教育:改善了自己、家庭以及乡村

世界银行报告指出,在发展领域,女童教育是首要的,妇女受到比较好的教育会更健康,收入比较高,比较晚婚,生孩子少,孩子的教育比较好,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就可以使一个家庭脱离贫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认为,女孩通过教育培养生活技能,更能参与生产,更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和性侵犯,更会照顾自己和她们的孩子。妇女受到教育对其个人和孩子减少贫困起到重要作用。在初中阶段,女童多受一年教育,年收入增加15%~25%。女童教育和一个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有直接的关系。除了对个人更有能力,是对国家发展最有利的投资。滋根在贵州的雷山、台江、榕江、黄平等县的贫困乡村,20多年不间断地支持女孩上学,效果是非常明显的。

女童接受教育,转变了当地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促进了男女平等。在当地历史上第一次有这么多女孩免费接受基本的学校教育,这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具有时代意义。毕业于交纳小学、现为雷山小学老师的杨艳英就说:“最难忘的是滋根让所有的女童入学,所有老人都知道知识是不可缺少的,让他们消除了‘重男轻女’的想法”。

表2 接受滋根助学金前后雷山县方祥乡部分学校一年级招生数据统计(1987—1991年)

资料来源:1991年由滋根基金会调研整理。

女孩受教育以后,增强了自信心,女性在家庭里的地位得到了提高,增强了参与乡村公共事务的能力,成为建设家乡的主力。滋根支持的一些女童,初中毕业后有的留村务农,能用科学方式种田,增加生产,成为乡村发展的主力。有的成为家乡的女老师、女卫生员、茶园的管理人员。如毛坪村的妇女成立了绣花小组,用苗族传统刺绣做成衣物,在市场上销售,既保存了传统的民族技艺,又增加了收入。独南村也成立了妇女生产小组,在村里种植经济收入高的农作物,如生姜、辣椒。有的女孩继续升学到高中和大学,毕业后进入县城,成为公务员、职员、从事各种服务行业或是个体经营。

女童享受义务教育,是性别平等的一部分,也是教育公平的应有之义。女童还是未来的妇女和母亲,她们直接承担着社会生产、生活的重任,也是人类自身再生产行为的主要承担者。妇女对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质量及子女教育方面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支持女孩上学是最有效的社会投资,不仅能提高妇女参与生产的能力,也会帮助她们进行家庭教育。最重要的是,支持女童上学是促进男女平等的必要条件。滋根支持女童上学的实践顺应了这一趋势。作为外来草根组织,滋根的努力也弥补了当时社会条件的不足。近30年来,滋根的女童助学金从未间断,只是随着农村教育的整体提升尤其是免费义务教育的实现,有所降低和减轻。

作为一个民间组织,长期扎根贫困偏远农村,通过深入的调研了解贫困偏远乡村女童入学率低的现象及因素,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和当地的政府、学校、乡村合作,设立试点方案,给予必要的支持,并将试点的经验推广,这是滋根作为民间组织最有成效的经验。

三、关注“撤点并校”:十年不间断的努力

1980年代中期以前,中国农村学校布局基本以“村村有小学,乡乡有初中”为原则。许多县教育部门规定学校要在村庄2.5千米之内,以便学生就近上学。但在2001年5月,中国国务院出台了《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提出“因地制宜调整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之后,大规模、有计划、有步骤的中小学布局调整在全国范围内铺开。2012年9月,《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出台,叫停这一政策。农村学校布局调整政策,俗称的“撤点并校”,从政策层面寿终正寝。这是中国农村和农村教育发生深刻变化的十年,也是滋根见证历史、参与改变的10年。

据统计,2000年,全国普通学校数量为55.36万,小学在校生13 013.25万人。2011年,全国小学数量为24.12万所,小学在校生9 926.37万人。11年间,小学数量减少了31.24万所,减幅为56.43%。小学在校生数量减少了3 086.88万人,减幅为23.72%。2000年,全国普通初中数量为6.39万所,初中在校生数量为6 256.29万人。2011年,全国普通初中数量为5.41万所,初中在校生数量为5 066.80万人。11年间,普通初中数量减少了0.98万所,减幅为15.34%。初中在校生减少了1 189.49万人,减幅为19.01%[1]5。滋根在贵州、河北、山西等地支持的许多学校都被撤并了。比如滋根长期支持的项目地,全县原有349所中小学,2009年撤并后还有131所。此后继续撤并的目标是“全县中小学布局调整后保留小学30所,普通初中4所,九年制学校6所,普通高中1所,职业教育中心1所,共42所”,总共撤并88%的中小学*陈薇.“撤点并校”十年考.中国新闻周刊,2012年3月2日。。

大量撤销农村原有的中小学,使学生集中到城镇学校,对农村特别是偏远山区的农村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学校撤并时很多家长极力反对,比如滋根某项目村撤校时有学生120人,家长们写了请愿书并按上手印,送交上级教育主管部门请求不要撤校*2009年9月,中国滋根工作记录。。多年的农村经验告诉我们,就近上学对于孩子、家庭和乡村全面发展的重要性,特别在促进女童入学方面,“免费教育”和“就近上学”是两个最重要的因素。基于这一理解,滋根通过深入调研,展示农村学校在乡土社区的文化传承和社会教化作用,揭示农村学校布局调整背后的违背教育规律的、效率优先、不顾公平的政绩观,引发社会讨论、公共重视和政策反思。

(一)“撤点并校”对贫困农民、农村的负面影响

滋根从一线工作中总结经验,发表《撤点并校对贫困农村的不利影响》的报告,从八个方面总结分析了“撤点并校”对贫困农村的不利影响。

家长教育费用成倍增加。中国2006年实行农村义务教育免费以后,孩子上学不再交钱,这对于贫困的农民真是德政。减少上学的费用,重要的前提是学校要在家附近,在家吃住一切便宜,回家还可以帮助辛劳的父母做些家务和农活。但学校撤并以后,中心校离家远了,最远的孩子要住校。最近的也要坐班车,或骑自行车到学校。孩子上学的费用比就近上学高出了4~10倍之多,而这些费用,都要由父母来承担。贫困农村很多家庭人均收入每年1 000元以下。住宿的小学生一年的花费占家庭总收入的75%,而一个中学住宿生的花费占到96%,接近他全家一年的收入,这也是很多家庭因为学生读书而贫穷的原因。在我访问的每个有孩子上学的农民家庭都因此举家欠债,每家至少欠一万到二万,都是两三分高利息贷款,成为农民最沉重的负担。

孩子六、七岁就要长途跋涉离家。有的地区,幼儿园的学生,五六岁就要住校。在农村,很多孩子六七岁就离开了父母,到中心校住读。许多村没有公路通中心校,要步行,有的即使通公路,也没有公交车。孩子们小小年纪,背着沉重的书包,挑着住校时煮饭烧火的树枝、米和酸菜,冒着严冬酷暑要走3~4个小时到中心校住读。学生通常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星期六清晨走回家,星期天中午就返校,留在家的时间不到一天。有的学校离家远的,十多天才回家一次。这对年幼的孩子,特别是一些女孩子,更是艰难的路程。

住宿条件差,缺乏照顾和管理。一些中心校,因为学生突然增加,没有供给学生住宿的房间,或是只有很简陋的住宿地方。有的学校将几间教室改成宿舍,地是泥巴地,窗子没有玻璃,屋子通风漏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要睡两三个孩子。学生们自带被子,被子多半单薄破旧,到了冬天往往冻成一个硬块。我们看见一些孩子15天回家一次,在这15天中不洗澡。新建的中心校,往往只建了校舍,没有宿舍。孩子们只有分散住在附近农民家里。有的一家农户住着十几个孩子,农户包吃住。许多学校以及农户家没有自来水,孩子多了,严重缺少干净的用水、不刷牙。也有一些条件很好的新建中心校,宿舍是新建的,学校聘请农村妇女来照顾住校生,一个人要照顾30人左右。这些住校生的年龄从5岁到12岁,对此被聘请的妇女说:“孩子太小了,刚来的时候,有的天天哭,久了习惯一些。孩子太小,有的不会自理生活”。

儿童,特别是女童人身安全没有保障。每次访问乡村学校时,那些未成年的女孩子及生理心理开始成长变化的初中女孩们,常常会对我们说“想爸爸妈妈,觉得不安全”。学校管理也忽略女童需要特别的保护和照顾,深感到离开父母对女孩的影响更超过了男孩。她们住在简陋的宿舍,有的宿舍连门都关不起来,窗子也是破的,厕所离住宿的地方要走数分钟,有的要走田坎小路,有的要穿过操场,晚上没有灯,男生宿舍就在隔壁。在南方,一些少数民族学校很少女老师,一些男老师也会向我反映,没有女老师很难和女学生沟通。我访问的许多家长们特别对他们离家住校的女孩子担忧,担心她们的安全。

封闭式的教学,阻碍了孩子的全面发展。一个人的全面发展,需要多渠道的学习机会,尤其孩子在幼年成长阶段,更需要家庭、学校和社区综合的学习环境。孩子和父母住在一起,有父母温暖的照顾,向父母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学农业知识,学劳动,学乡土手艺,如绣花、编织、木工等等。闲时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在田间地头抓青蛙、钓鱼,在溪水中游泳、洗澡;参加村里的乡土话动,在北方唱山歌、跳秧歌,在南方一些苗族地区,跳芦笙、对歌。听父母、老年人讲村里的故事,学生活的习惯等。孩子通过这多方面的学习和实践,逐渐形成了基本的价值观,和生活习惯,奠立了全面发展的基础。撤点并校,关闭了许多村小,集中办寄宿制小学。孩子离开了父母,离开从小生长的乡村,大部分时间居住在一个封闭式的教学环境中。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及不到两个小时的课间休息及运动,80%的时间就是念课本、看课本、背课本、作课本作业,预备考试。所有这些努力的目的就是“有一个好成绩,以后可以考上高中,上大学”。但实际上,贫困农村学生最后能考上大学的只有5%~10%。

淡化了对家庭、家乡的认同。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四、五岁就要开始帮着父母做各种家务事和农活:烧饭、带弟妹、挑水、喂猪、种菜等等。孩子逐渐学到了许多实用的知识和技能,培养了勤劳、动手的习惯,也培养了对土地、对自然、对家乡的感情。集中住校以后,每天面对的就是课本,所有的压力就是“考个好分数,升学”,学到的价值观是“农村的一切都是落后的”。老师画给学生的远景和学习的动力就是离开农村。学生们越来越轻视劳动,不会劳动。我访问的一些家长说“读书越多越懒,越不会干活”。

父母为了照顾孩子,也离开了家乡;没有了学校的乡村,逐渐凋零衰亡。许多农村父母,因孩子太小住校,为了照顾孩子上学,父母亲就搬到学校附近,使家庭关系、工作机会、居住地点起了根本的改变。在中国学校是一个村庄的中心,学校的老师是最被尊敬的。孩子到学校学课本知识,放学回家学农业知识,学劳动,学乡土手艺。孩子是一个村的中心人物,带来了乡村的欢乐和希望。撤了学校,村里没有了中心,孩子到远地住校,村里多半日子,没有七岁以上的孩子。有孩子的年轻父母为了照顾孩子,搬走了。一个村没有了学校,没有了孩子,没有了年轻的父母,这个村也就渐渐衰亡了。

浪费原有公共教育投资,新增加大量公共教育投资。中国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提倡“人民教育人民办”,由村民和地方政府(县乡村)合作集资建造了很多村校,其后民间捐助例如希望工程,以及许多海外华侨在农村捐助了大量的村小校舍。撤点并校以来,许多捐助的校舍都废弃不用,或是廉价出卖,造成教育资源极大的浪费。我们访问的一些被撤村小,有当地教育部门和村民共同集资建的小学,有海外华侨捐助兴建的,还是很新的校舍,是村民们血汗的成果。没有了教师,闲置不用,长满了荒草。这实在是教育资源极大的浪费。而另一方面,按教育部门的规定,建设住宿中心校,需要宿舍、食堂、设备, 学生住校需要专职人员管理(生活老师),学生交通、吃、住应由公共承担,但经费不到位,学校却撤了。“两免一补”也只补了不到20%~30%的学生的部份费用。如政府要满足这些教育投资, 那教育经费是惊人的,远远超过就近上学的教育投资。

(二)滋根推动“撤点并校”讨论与反思的行动

一方面,滋根在行动上积极争取保留村小或者延迟撤并教学点,如2006—2009年间,在山西石楼和河北青龙,滋根与学校老师、家长一起努力争取,加上当地教育局的支持,成功地保留了河北青龙县的大森店小学、山西石楼县的转角小学,政府保留两所村小,滋根支持教师费用和学校费用,保全了学校,恢复正常的教学,滋根也支持两县的10多个教学点得以推迟撤并。

另一方面,基于大量的调研和发现,滋根也做了大量的宣传倡导工作,借助各方力量,通过拍电影、写报告、邀请新闻记者实地采访、请人大代表提案等方式,从不同层面持续深入地影响公众及政策制定者。

早在2006年,滋根就支持纽约大学电影系主任崔明慧与上海电视台合作,以山西省石楼县为背景,拍摄以撤点并校为主题的纪录片《没有五年级》,在上海电视台播出,同时在各大高校放映并组织讨论“撤点并校”对中国农村教育的影响。

2012年初,《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深入滋根项目地山西石楼县进行了10多天的调研访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走访了滋根的项目学校,访问了石楼县教育局相关人士和很多学校老师。基于调研发现和滋根的工作基础,《中国新闻周刊》连续发表了《“撤点并校”十年考》《撤校后的惊心动魄》《拯救乡村学校的公益尝试》等专题文章,为质疑“撤点并校”、为滋根所做的努力呐喊,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

2011年,长期关注并支持滋根工作的全国人大代表胡伟武参考滋根的报告,在人大会议上提出重新审核“撤点并校”的提案。由此,在“撤点并校”问题上,滋根自下而上的努力反映到了决策层面。

滋根的努力,很快得到了回应和重视。2012年春,教育部基础司协同山西教育厅、吕梁市教育局以及部分教育专家组成调研组到滋根项目地山西石楼县了解“撤点并校”的情况,同时,教育部也有调研组到滋根项目地河北青龙县调研,走访了两县所有的滋根项目学校。调研组对“撤点并校”的影响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也肯定了滋根为乡村教育公平所做的努力。同年7月22日,教育部推出《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征求意见稿)》,重申了农村学生“就近入学”的原则,提出要坚决制止盲目撤并农村义务教育学校,重视办好村小和教学点等。自此,滋根与社会各界一起努力推动的质疑“撤点并校”政策的底层行动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效果。

四、推广农村可持续发展教育,创建绿色生态文明学校和乡村

滋根扎根农村工作30年来,经历了高速现代化、城镇化,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年代,但同时我们的环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世代传承的乡土文化急剧的消失,农村的水、土壤严重污染,生物多样性也急剧减少,生活垃圾也对农村的环境造成了严重的污染。农村年轻人离开家乡,成为城市的农民工,留下的是留守儿童、妇女、老年人。广大农村如何能可持续发展是大家面对的最紧迫、最严峻的挑战。

近年来,滋根的工作重点在中国农村可持续发展教育的框架下,发展培训课程,支持生态文明学校和生态文明乡村的试点,及加强公共教育和倡导,引起公众对乡村教育及发展面临的困难的了解和关心。

(一)可持续发展教育——现代教育的新方向

促进可持续发展, 教育是关键。2005年3月1日,联合国提出“可持续发展教育十年国际实施计划”,在全球范围内广泛推进可持续发展教育,提出从 2005年到2014年是教育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十年。

2003年,中国政府提出科学发展观。“坚持以人为本,树立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观,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中国各界认同可持续发展教育是以可持续发展价值观为核心的教育,旨在使每个受教育者形成可持续发展需要的价值观念、行为和生活方式,进而促进社会、经济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

可持续发展的教育有以下几个特点:(1)教育内容要改变:以学科为主,技术为主的教育内容和传统的教学方法,在现在复杂的社会中已经不能适应了,要加入可持续发展的内容、比如有关环境,有关文化多样性,有关性别平等等有利于可持续发展的内容以及不利于可持续发展的批判;(2)教学的方式要改变:加强培养学生批判能力,对现在主流社会中不利于可持续发展的措施和行为具有批判意识。老师要用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方法,培养学生新的价值观,有社会责任,有环保意识,并能够采取行动;(3)课程的内容和当地结合,注重社区的参与,培养学生关心自己所生活的社区的可持续发展,消除不利于可持续发展的因素,并且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主流的消费生活方式。

推广可持续发展的教育,在目前的农村还非常少,基本上没有引起重视。滋根在过去的20年中,尝试在学校的课程中注入环保和乡土文化传承的内容,可是也遇到了许多困难。

(二)中国农村推广可持续发展教育的不利的因素

在基础教育方面:学校课程内容很多是城市导向,偏重课本知识,很少关于农村,跟当地生活不结合;2001年的撤点并校政策,许多乡村没有学校,学生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离家住校,离开了家庭和乡村;教师评审很大程度上和学生的成绩挂钩,使得老师没有空间从事和成绩不挂钩的科目;教师教学多是从传统的教师为中心的教学方式,学生是被动,老师讲,学生听;教师严重缺乏培训的机会,尤其是有关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方式和理念,有关环境、乡土文化跨学科的知识、意识等方面的培训,基本上是缺位;教育经费分配不公平,城市和县城经费比农村更多;在经费分布方面,不是主科的学科如环境、乡土文化,甚至音体美方面都没有相应的经费,也欠缺这方面的老师;学校教育的重心、价值主要看分数,学生学习这些科目之后离开农村,考上大学,极少有关于乡村本土的知识,培养学生对乡村发展的责任极端的欠缺。

在乡村成人教育方面:严重缺乏与促进可持续发展乡村的非正式和非正规教育机会:村民离开学校以后很少有短期培训的机会,为数不多的短期培训也是只看增加经济收入、技术、和种植、养殖的技术培训,于生活有关的卫生健康,环境,文化传承的培训基本没有;政府没有固定的经费和培训的人员。建立一个终身学习的环境,使村民享有非正式教育、非正规教育的机制在农村非常欠缺。

学校教育只注重能够去参加统考的科目的成绩,乡村的培训也只单方面的注重致富和增加经济收入,以上这些不利的因素在农村特别是贫困农村普遍存在,以至在农村推广可持续发展教育是非常困难。

(三)开发培训课程,培养可持续发展人才

在多年的工作中,滋根认识到,在教学中,重要的是老师,在乡村发展中重要的是乡村带头人。近十年,滋根在可持续发展教育框架针对不同的对象发展培训课程:(1)“共创可持续发展的乡村—教师培训课程”,培训对象是农村基础教育阶段小学和初中的老师,滋根和北京师范大学合作,发展一套共创可持续发展乡村教师培训手册,包括六个主题: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和理念、环境教育课堂实践、乡土文化传承和教育、性别教育、学校家庭和村庄、项目实践;(2)“乡村可持续发展人才培训课程”针对乡村积极分子和带头人,课程主题包括环境、成人教育、经济、合作机制、乡土文化和性别平等六个主题;(3)“贫困农村青春期女童健康教育和性教育教师培训课程”,和北师大合作培养乡村健康老师。以上三个课程,是培训县里的培训者,再由他们培训当地的老师、积极分子,低成本、可持续,为当地建立一批能够从事长期培训的人才。

(四)“绿色生态文明学校/村庄”试点及推广

结合教师和乡村人才培训,滋根支持乡村绿色生态文明学校及乡村试点。计划2016—2017年在5个县(河北省青龙满族自治县、河北丰宁满族自治县、贵州榕江县、云南玉龙傈僳族自治县、山西石楼县)建立50个绿色生态文明学校,每县10个。

绿色生态文明学校和乡村的建设,特别注重乡土文化的传承和保护环境的活动。乡土文化进课堂,请当地的艺人到学校教学生本乡本土的音乐、舞蹈、手工艺。支持乡土文化留村留寨,村里成立如芦笙队、妇女绣花小组等,促进村校互动。在乡村发展成人教育,支持乡村妇女扫盲,开展妇女生殖健康、农业技术的培训。在很多村推行节省用柴量的节柴灶、沼气池,做到清洁环境、节省能源,也支持种树、套种中草药、经济作物,保护环境,同时增加收入。

发展培训课程、结合培训的试点,加强针对这些议题的倡导,也和很多不同的组织发起会议,关于教育、文化、环境、乡村治理相关的可持续发展大会,引起大家对于农村从事可持续发展教育的重视,以及实践经验的分享。

滋根作为一个民间组织,支持项目的议题,是在政府还没有重视,或执行还不完善的领域,通过深入的调研,发展培训课程,设立试点方案,总结经验,推广引起公共及政府重视。但是没有政府、教育部门积极采取行动,以及对推广可发展教育政策性的支持,民间组织的力量还是很有限的。

五、落地生根接地气:国际视野与中国经验

创立之初,滋根精神和理念来自联合国,很多项目背后的原则也来自于一些国际共识,滋根最初的发起人和设计者也都是生活在海外的华侨,但滋根从来都是一个与中国大陆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从内而外生长的民间组织,滋根的很多价值标准都是深深扎根于中华文化和中国经验的,滋根的工作理念和工作方法是国际视野与中国经验的融合与推进,滋根的30年是落地生根的30年。

1995年,中国大陆一批认同滋根理念的人,成立了中国滋根乡村教育与发展促进会,简称中国滋根。中国滋根是在民政部正式登记的全国性教育类社团,教育主管部门是教育部。中国滋根的成立,是真正实现了滋根落地生根、接地气的最重要的措施。当时支持并帮助滋根在大陆安家落户的一群人,后来都是滋根坚定的支持者和实践者。中国滋根成立以后,项目工作人员长期住在农村,经常上山下乡、走村串寨,和村里面各种人接触,了解他们的需要,与他们建立长期的关系。在支持项目的过程中,滋根的项目人员都和当地学校的老师、学生、家长,村里的村民、积极分子,以及和项目有关的政府部门,如教育局、卫生局、农业局、妇联等都有广泛的接触。中国滋根的工作人员是多重角色,是支持者、引导者,也是调查员、联络员,是老师、也是学生。

近30年来,滋根在中国大陆扎根、展叶、开花、结果,已经在11个省的200多个学校及乡村开展工作,支持基础教育、卫生、文化及环境的改善。滋根的工作一直依托并服务于中国的基础教育发展,从前免费义务教育阶段的支持女童上学、支持学生奖助学金、支持学校基础设施,再到“撤点并校”阶段的调研、倡导,到义务教育免费后开展教师培训项目、绿色学校建设等,滋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弥补并补充乡村教育发展的基本需要,提升乡村教育的质量和内涵。

作为一个草根的公益组织,滋根坚持了“民间互助、滋润根本”的理念,滋根的经费来源和联络工作依靠的是大量志愿者,他/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大陆、台湾、香港、美国,长期默默地做小事、做实事,因为他/她们共同关心祖国的发展,尤其是乡村教育的发展。滋根是一座桥梁,联结许多关心和支持中国贫困乡村的教育和发展的人。所有滋根人的共同愿景,就是希望更多的人参与促进中国贫困乡村的教育和发展,使我们的未来更公平、更和平、更可持续。

[1]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农村教育向何处去——对农村撤点并校政策的评价与反思.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

Poverty Alleviation through Supporting Rural Education for 30 Years:Zigen Experience

Yang Guiping

On the basis of a macro-perspective of people-centere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Zigen seeks pathways for poverty elimination and participa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poor rural areas in China through supporting basic rural education. Three decades of practical experience have shown that the causes for girls dropping out of school in poor rural areas are similar to international experiences, and supporting completion of compulsory education for girls is an effective means of eliminating poverty. As a non-profit organization, Zigen’s in-depth grassroots poverty reduction practices can serve as a useful supplement and reference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government policy. Meanwhile, Zigen’s experience also shows that non-profit organization resources and capacities are limited, but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concept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practices close to the grassroots, they are able to integrate research, training, poverty reduction and public education through pilot projects, demonstrations, etc., thereby sharing relevant experiences to the whole of society.

Zigen; The eradication of poverty; Girls’ education China;Combining schools China;Education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2016-05-16

杨贵平,中国滋根乡村教育与发展促进会副秘书长,美国滋根基金会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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