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黄梅天 抱个“竹夫人”好入眠
2016-12-10沈建东
◎ 沈建东
阴晴不定黄梅天 抱个“竹夫人”好入眠
◎ 沈建东
罗衣齐染水边香
在江南的梅雨季节里,撑把古老的油纸伞,最应该找个水边的茶馆,邀二三知己一起泡上一壶碧螺春,有一句没一句说些曾经往昔,看看水岸边的绿叶在雨水里分外干净的模样,红红粉粉紫紫的小花在旧房子的木窗边开得烂漫,听着瓦当滴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泣如诉,不由得低吟——“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浩腕凝霜雪。”的那份画般的诗歌。或者一个花伞在石板路上轻轻地飘过,想起戴望舒的那首著名的《雨巷》,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或者就在你的想象里翩然而至呢。最喜欢对着雨天吟诵那首宋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样的天气最适宜于怀旧或者想念,手里一本叶嘉莹的宋词解读,在摇椅上慢慢地吟看,慢慢地在午后的茶香里换得浮生半日的闲情,人生于此眼缘乎人缘乎城缘乎都轻轻放下了……
旧时苏州人喝茶很讲究的,一般的市民泡茶用的水取自胥门外的胥江水,苏州城里老虎灶上的水就是专门取自胥江,然后雇人挑到老虎灶上,讲究的文人或者茶客喝茶最喜用天落水,收集此水的装置叫净落,下雨时,雨水通过净落管流到坛子里,且有开关装置,初雨有尘不要,要等到屋面已被雨水洗干净后,才打开开关,让雨水流到坛子里,特别是每年五月黄梅季节,收蓄雨水,以其甘滑胜山泉,嗜茶者视为珍品,称之梅水。清人徐士宏在他的《吴中竹枝词》曾经这样写道:“阴晴不定是黄梅,暑气熏蒸润绿苔。瓷瓮竟装天雨水,烹茶时候客初来。”
梅雨天,一会儿窗外雨潺潺,一会儿是晴天大太阳,湿热蒸腾,让人生出窒息的感觉,路边的石头上、老房子的院子角落青苔悄悄地发起绿来,这个时候,苏州的老屋里会有些“霉蒸气”冒出来,苏州人会用苍术、白芷、大黃、芸香之物燃香,以辟毒祛霉蒸气。而芸香这味植物特有的香味有杀虫效果,可用来驱蝇,所以古人多用来放在书橱里,防止蠹虫啃咬书籍字画。旧俗,苏州妇女有买茉莉花戴发鬓,老屋里一阵阵茉莉的清芬飘荡起来,人也仿佛神清气爽起来了,这也算是红袖添香的一种吧。
苏州人黄梅天要“适宜”地度过,焚香戴花外,还有充分利用竹子制造各种器物,如竹席、竹夫人、竹塌……民间还把这些竹制品分成两大类,即“竹肉制品”如竹笛、竹床、竹椅、竹橱、竹筷、竹席等;还有“竹皮制品”又称“竹篾制品”如竹篮、竹篓、竹扇和竹夫人,特别是竹夫人,今天的人们大都没见过也没听过,在古时候却是炎夏一大纳凉用品,江南苦夏尤不可缺。据考证,“竹夫人”一词出现在宋朝,在记载当时汴京繁华的《梦粱录》“诸色杂货”里,有“枕头、豆袋、竹夫人、懒架。”的罗列,北宋著名文学家苏东坡诗里即有:“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其实,早在唐朝时诗人陆龟蒙就有《竹夹膝诗》里提到的“筼筜”大约也是指竹夫人,其诗道:“截得筼筜冷似龙,翠光横在暑天中。堪临竹簟闲凭月,好向松窗卧歧风。”据清人高士奇《天禄识余》里考证,认为竹夹膝即时“竹夫人”,在北宋黄庭坚的《山谷集》里也曾这样写道:“赵子充示《竹夫人》诗,盖凉寝竹器。憩背休膝,似非夫人之职,而冬夏青青,竹之所长,故易名青奴耳。”这里说的“憩背休膝”和陆龟蒙的“竹夹膝”异词同物,只不过黄庭坚又为她取了个新名字——青奴而已。杨万里在他的《诚斋集·竹床》中有句:“已制青奴一壁寒,更搘绿玉两头安。”所以竹夫人在宋时即有此称呼了,而且当时的文人还送她一个“青奴”的别称。黄庭坚还有《竹夫人》诗传世,其诗云:“秾李四弦风拂席,昭华三弄月侵床。我无红袖堪娱夜,正要青奴一味凉。”虽无红袖添香夜读书之欢,然青奴伴眠亦是人间乐事。元人杨铁崖还有一篇短文《抱节君传》专写竹夫人,称之“抱节君”。清时“竹夫人”成了街市消夏价廉物美的的寻常市物了,民间夏天的“宠物”,顾禄《清嘉录》里说三伏天苏州街市“什物则有蕉扇、苎巾、麻布、蒲鞋、草席、竹夫人、藤枕之类。沿门担供不绝。” 枕着竹席抱着竹夫人,“最忆纱橱凉梦醒,浑身肉影大如钱。”
秋凉高挂竹夫人
竹夫人通常有竹制和藤制的两种,犹以竹制为多,用光滑精细的竹皮编织成圆形中空、周围有洞的竹笼,笼长约五尺,直径五六寸,或用整段竹节只在筒皮上打些孔眼,形成空气对流而通风散热。炎夏抱之入眠,或手脚间夹个玲珑多孔的竹夫人,根据“弄堂穿风”的原理,空气流通,竹篾生凉,即使出汗也被铺着的竹席和抱着的竹夫人所吸收,讲究的人家,还在竹笼里放些薄荷、栀子花、茉莉花等香草鲜花,让苦夏的眠梦也带有几缕香芬甜美。所以人们又称竹夫人“百花娘子”。立秋后,竹席卷起塞入竹夫人肚中,既不会压扁竹夫人,也不会弄折了竹席,所以,旧时往往卖竹席的地方又兼卖竹夫人,她们俩成了炎夏消暑的最佳搭档。南宋陆游《初夏幽居》诗里咏唱的雅致有趣,其诗云:“虚堂一幅接篱巾,竹树森疏夏令新。瓶竭重招曲道士,床空新聘竹夫人。寒龟不食犹能寿,
弊帚何施亦自珍。枕蕈北窗宁有厌,小山终日对嶙峋。”明朝苏州文人冯梦龙才气冲天,他采用当时流传在苏州一带的山歌,描写了竹夫人前世今生的遭遇,歌中用拟人化的手法和一口纯正的苏白历历数落着从青纯绿竹到被制成竹笼,小贩沿街担卖,到夏日里和主人“相偎竹肉竟难分”的枕席之爱,到秋凉时被抛弃的过程,十分生动有趣,歌中唱到:“做人弗要像之竹夫人,受只多少炎凉自在心,硬子骨头开子眼,看我人情势败像秋云。……增钱买我家去,放我来红纱帐子里安身。拿子我恩恩爱爱,勾子我殷殷勤勤。拿子我汗弗离身,勾子我手弗离颈,指望百年同道老,啰道七月七立秋之日,风波当时起,恶念容易兴!……一射射我来门阁落里,累子我满身个篷尘……世上弗是有子秋冬无春夏,你搭个起得时人休笑我失时人!”此歌谣讽刺世态炎凉,也正如冯梦龙在他的《喻世明言》里所说:古人结交惟结心,今人结交惟结面。结心可以同死生,结面那堪共贫贱。记得在曹雪芹的《红楼梦》里,宝钗曾以竹夫人为例制作了一则灯谜——“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土喜相逢,梧桐落叶分别去,恩爱夫妻不到冬。”每每读到这儿,总为作者在此隐含着宝钗与宝玉因缘不到头的预兆,暗暗怜惜起薛宝钗不幸的命运安排了。
(作者联系地址:苏州博物馆民俗部)
梅雨中虎丘韵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