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堂
2016-12-08徐永清
徐永清
吃食堂是个病句,属于谓宾搭配不当的错误。食堂能吃吗?应该是到食堂吃饭。为了简洁顺口,大家都这么叫,这是约定俗成。生活中这样的事例很多,恕咱不再列举。
就食堂而言,无论是企业还是机关,不管是部队或是学校都有。在此咱专谈企业的食堂。就企业来说,前提是单位够大,效益要好,才能设有食堂。设立食堂,一是方便员工与家属,再者还有福利的因素。非本单位的人员,难以踏足,更难分享。试想,您没有奉献,就别谈享受。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这道理。这不是本位主义,是自我保护。
大凡单位的食堂,均靠单位,还要紧邻住宅区,为的是方便员工。就吃食堂的人员来说颇有些特点,早餐多半是家住单位附近的职工,午饭则是住家距单位较远的职工,晚饭则不论了,随机性很大,啥人都有。就家在外地的单生汉、单身女来说,则是任何时段雷打不动的常客。
咱过去所在的企业,是全国某行业的龙头老大,其规模、效益可想而知。那时咱们单位的食堂共有两层,面积足有3 000 m2。一楼是大锅菜,也有小灶,属于快餐。二楼辟有大厅,用于员工红白喜事办酒专用,另外还设有包间雅座,专门用于商务接待。
就吃食堂的人们来说,早餐最为忙碌,人们拿着饭盒,拎着饭锅,提着食品袋,里面装的是豆浆、油条、花卷、馒头、包子……人们一个个都是行色急匆匆的,就像追火车,赶飞机,上前线一样。您看吧,走路的,大步流星,脚底生风;骑车的,急如星火,追星赶月。即便路遇,人们仅是草草地舒个笑,匆匆地问个好。现如今都是三口之家,均是双职工带个孩子。大人要上班,孩子要上学,火急火燎地吃完早饭,也好各自奔前程。
最是那些退休职工,他们真会享受生活,练完拳,舞过剑,散过步,撞过树,仍旧穿着宽袍大袖的练功服,晨风里,衣袂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风范。他们神态安详,步履从容。来到食堂,要碗豆浆,再来一个茶叶蛋,两根油条,便有滋有味地享用起来。
要说食堂人气最旺的时段,当属午餐。饭点时分,人潮从不同的方向奔涌而来,就像小溪汇向大海一样。午餐是三餐中的正餐,或叫主餐,菜肴也最为丰盛,最为出彩。步入食堂的大门,乖乖,一股热腾腾饭菜的香气迎面扑来。这气息亲切又熟悉,这是家的味道。放眼望去,十几个澡盆大小的菜盆,一溜排开,热菜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炒青菜、烧茄子、土豆烧牛肉、红烧狮子头、西红柿炒鸡蛋、西葫芦炒肉片……各种凉菜也是一字排开,凉菜则显得精致些,全放于盘中、碟中。凉菜有盐水鸭、盐水虾、猪头肉、泡凤爪、烧素鸡、烫干丝、干烧带鱼、糖醋排骨……这些菜肴荤素齐全,贵廉皆备,就像仪仗队一样排列整齐,接受着食客的检阅。就食堂菜肴的品种来说,每天至少有二十来样。就菜谱而言,一周下来,每天至少有一半不重样。另外还随着季节有所增减,逢到年节,还要加菜,百姓们则称为“加宴”。您看吧,想吃啥,任选。就怕您看得眼花缭乱,瓜田挑瓜,看得没有主张。
来食堂吃饭,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先来者,菜肴任挑,座位也任选。就座位而言,通常人们均是随机组合,反正要投脾气,对胃口的。生活中唱歌有歌友,打牌有牌友,跳舞有舞友,吃饭当然也有饭友。时间一长,人们自然就形成了一个个饭友圈,通常是不会更新的。
就芸芸饭友来说,也有些有趣的人事。饭友老谢,是咱政工线的同事,人届中年,体态敦实,虽是厚厚的嘴唇,却能说会道。他打饭有个特点,专挑女性服务员。先是夸赞人家身材是怎样的苗条,衣服是如何的漂亮,或是机关枪一样说“噱子”,也就是说笑话,把人家逗乐得合不拢嘴。服务员一时高兴,一不留神,大勺大勺的菜肴便愉快地来到他的碗里。同样价格的菜肴,他的分量总比别人的多,“硬货”更多。这叫什么,一碗水端不平,不服不行。老谢不仅会讲笑话,更擅长说黄段子,人称“黄书记”。每逢用餐,他的身旁自发地、磁铁一样,便有人围坐过来,其热捧的程度,就跟粉丝对待明星一样。那些黄段子,有的是道听途说的,有的是上网搜索的,大多是他原创的,或是即兴发挥的。“黄书记”的特点是专说极冷的黄段子。时常人们要消化一番才能领会,待得听客忍俊不禁,或是喷饭之际,他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吃完午饭,他便抬腿走人。这也是一种策略,否则没有余味,也没有悬念。至于那些令人喷饭的黄段子,只能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不宜传播。
饭友老葛,是个文艺中年,中等身材,猴瘦猴瘦的。他喜欢戴一副金丝眼镜,不过他真是近视,不是显摆。老葛自幼酷爱读书,热爱写作,虽然没有出名,甚至连一点小名也没有,可这不耽误知识的积累,那些在他肚里晃荡不安的学问,却装点了他出众的谈吐,说起话来简直是景德镇的瓷——一套套的。每逢饭点,他的身边总要围拢一帮文艺青年,人们专注地听他聊天,为表示尊敬与谢意,人们还不断轮流给他敬烟,这算是免费演讲的酬劳。
老葛每天的午餐,一荤一素,一瓶啤酒,二两米饭,四季如此,雷打不动。他喝酒总要眯起眼睛,撮起嘴,一派细品慢尝的文艺范。个中滋味,他人难以理解。吃完午饭,聊完天,老葛也累了,他把身体往椅背一靠,迷迷瞪瞪,做片刻美梦,就等上班号的召唤。原来咱们这个单位上下班是吹号的,跟部队的管理相似。那食堂离工厂很近,仅隔条马路,直线距离,也就100 m。通常这号音要响三遍,时长约有1 min。只要号音一响,老葛便鱼跃而起,抬腿飞奔,进了厂门,号音还未落地。他常说这是踏着时间的节拍,踏着号音的舞蹈。
要说食堂最热闹的辰光,当属大雪弥漫的寒冬,暴雨如注的盛夏的午餐。此等恶劣天气,不仅行路难,买菜做饭更难。好些职工干脆不回家了,拖家带口的全来吃食堂了。平日略显空旷的食堂,此时是人山人海。不仅板凳上、座椅上全都坐满了人,就连过道上,楼梯上,走廊里也全都挤满了人。人们有站的、蹲的、倚墙的、席地而坐的,真是“百花齐放”,姿态万千。此刻的食堂不仅是人满为患,更是人声鼎沸,比集市还要热闹,跟河里的鸭子吵塘一样。夸张点说,那千言万语汇聚的声浪,能把房顶掀翻。您想啊,平日里大家虽同在一个单位,也都是熟人,可大多数不在一个部门,少有交流。即便路遇,仅是点个头,舒个笑而已。此时此刻,人们就像他乡遇故知一样,有着八辈子说不完的话语。那些性急的、爱表现的人们还不断抢着表达,唯恐耽误了满腹的才华。尤为那些女工,大姑娘就谈恋爱经,添油加醋,夸张发挥;小媳妇则谈育儿感受,公婆话题;大婶、大妈们便交流子女的教育,就业心得。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快事,形形色色的糗事,在短暂有限的时间里汇总,以便信息扩散,终极目标,为了分享或借鉴。
就吃食堂来说,晚餐时分,时间最充裕,也最为惬意。人们意态闲适,从容不迫。常见师徒几个,或是好友一帮,约起来喝喝酒,叙叙旧。在食堂用餐的好处,全是熟人,要的是热闹,要的是放心,更不会宰客。“天价鱼”、“天价虾”的奇闻怪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通常人们只是悠闲地喝着酒,慢慢地聊着天。工人师傅们很务实,没有牢骚怪话,更不会喝奶骂娘。他们聊天有个特点,只谈现实的话题,比如家长里短,人生况味,工厂事务;最爱谈的还是奇闻趣事,古今笑话。太远太大的话题,你人微言轻,不犯至于。再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管不了,也别瞎操心。其实这聊天有佐餐的意味,就像做菜的调料一样,有提味增鲜的妙用,不入其境,难以体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个个脸红耳热,群情激昂。人们开始划拳,或猜硬币的正反。一时间,吆五喝六,声震屋宇。获胜者得意洋洋,败北者连连喝酒。其实这划拳与猜硬币是互有胜负的,其目的为了掀起一个个高潮,为了尽兴。俄顷,有人微醺了,也有人喝高了,他们在嘿嘿地发笑,还有人无腔地哼唱起来。这笑与唱像花粉,像微信一样会传播。立马大家也跟着笑,跟着唱,有人还拍着桌子,应和起来。这简直有起哄与煽情的意味,瞧这快乐。
待得酒足饭饱,人们勾肩搭背,晃晃悠悠,都朝着一个共同目标——泡澡。这澡堂也是单位的,离食堂也就几十米。扬州人自古就有晚上“水包皮”的传统。啥叫“水包皮”?也就是泡澡。这泡澡有发汗、解乏、醒酒的诸多良效。泡完澡,这个日子才能画上圆满的句号了。
咱离开原单位单飞,或到媒体打工,或做专职自由撰稿人,加之乔迁新居,离原单位较远,掐指算来,咱已有十多年的时光,未到原单位吃食堂了。咱怀念那食堂的气息与氛围,那里有故交新友,有新闻,也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