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是CCP
2016-12-08文/柯玲
文/柯 玲
真的,我是CCP
文/柯玲
跨文化交流中偏听偏信现象比比皆是,正如余光中所说:“当你不在中国,你便变成了全部的中国。”同理可得:在自己的国家,你是一名共产党员,在国外你就成了中国共产党。在国外,个人形象就是国家形象,个人做派就是党的作风。无需拔高,这是实情。民间交往中对党派有点儿讳莫如深。据说早先出国的同胞都不敢或不愿入党,难道外国同胞对中共党员避之唯恐不及?现如今中外交流频繁,这种现象应该少了,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我的英国房东初次听说我是“CCP(中共党员)”时,那个表情至今印在我脑子里。
民间交往非两党谈判,没有必要一见面就亮明政治身份。才到马瑞娜家时,得知我是老师,她非常开心,听说我是大学教授,她更赞许有加。我们在一起生活很是愉快。早晨送走孩子们上学,常常一起用早餐,一起收听电台早新闻。当然,我就着涪陵榨菜享用我的麦片粥和白煮蛋,她则抹着黄油用面包片夹着培根喝牛奶。那天有一则中国新闻,说一位共产党高官落马。马瑞娜突然问我“你是CCP吗?”我说“当然。”没料到马瑞娜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吃的面包忘了下咽,说话也不自然了。我笑着说:“意外吧?”“是的,非常意外。”马瑞娜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回答我。我吃完了,马瑞娜却还在细嚼慢咽,似乎吃的不是面包而是骨头,喝的不是牛奶而是中药。“别太紧张,CCP和普通人一样啊!”我依然笑着,对马瑞娜做了个鬼脸挥了几下手,就去语言中心上课了。
令我意外的是,第二天孩子们上学后,家里又剩下我俩用早餐时,马瑞娜突然又弱弱地问我:“你真的是CCP?”
“真的!我是CCP,如假包换。”我笑着说,“难道你觉得我不像?我入党15年了。”
“不不不,不是。”马瑞娜有点慌乱了。
“那是为何呢?”我追问。
“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真的CCP!更没有想到在我的家里会住着一个CCP!我的上帝呀!”她边说边在胸前画十字。
这一来我倒有点儿紧张了:“怎么啦?你不喜欢CCP?”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马瑞娜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有”,矢口否认。
我知道英国人最怕落下种族歧视、性别歧视、信仰歧视等口实的,马瑞娜即便不愿意我再住她家,也决不能承认因为我是CCP这个原因。接下来的几天里,马瑞娜与我有点若即若离,似乎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其实,那天看到马瑞娜惊慌的神色,我也在思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慢慢地我也似乎明白了一些。记得在国内教初级班留学生时,让学生练过一个句型“……和我想的不一样”,学生争相发言,于是“中国和我想的不一样”“中国人和我想的不一样”“上海和我想的不一样”等句子纷纷出现。我不仅产生了好奇,追问“你想的中国是什么样的呢?”结果让我差点儿笑喷。
一非洲学生说:“来中国以前,我觉得中国人个个有功夫,会飞。来中国以后,一次也没有看到!”一日本学生说:“来中国以前,我觉得中国人都是穿长袍马褂的,来中国以后没见过那样的衣服。”一北欧学生说:“来上海以前,我觉得中国人出行都坐着人力车,到上海以后才发现中国的交通这么发达、这么方便!”喷饭之余不禁感叹:国际交流中有如此之深的隔膜!即便是一衣带水的邻邦、相互之间因为缺乏交流产生的笑话、误会不知有多少。一鳞半爪的中国影视,一叶障目的道听途说,面目全非的几则新闻,往往就构成了外国同胞对“中国”“中国人”的全部印象。在从未踏出过国门的外国百姓心目中“中国共产党人”是啥样的还真不敢想!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马瑞娜试探性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入。先问我“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CCP?”我故作神秘说:“共产党员那可不是随便想当就能当的,他们都是品德优良,积极进取,不计较得失的人。”我自己说得天花乱坠,马瑞娜也渐渐地带上了几分神往。但她的眼神倒让我清醒了几分,我立马修正道:“共产党员应该是这样的人。”其实心里有点儿气短。如果我们的党员真的都是这样的,我们的队伍真的那么纯洁,我们的党就无需一次次地整顿、整风了。我突然灵机一动,转而问马瑞娜:“那你以为CCP是什么样的人呢?”马瑞娜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连忙鼓励她:“但说无妨。”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让我愣住了——
“我听说CCP是有着奇怪的思想、奇怪的行为的一群人。”
“奇怪?”
“对,他们最恨外国,常常称我们为‘敌人’,他们只觉得自己是‘人’,称所有的外国人为‘鬼’。真的很奇怪!”我听罢哈哈大笑,立马注解:“‘鬼’在汉语中有很多意思,也可以指聪明、机智的意思。你从未看到过一个中共党员,怎么就相信了所谓的‘敌意’?”
“我哪敢接触CCP?听说他们都很危险!”
“说‘奇怪’是因为你们从未见过,‘危险’又从何说起呢?”
马瑞娜看着我径直“控诉”:“听说CCP不欢迎基督徒,曾经赶走甚至迫害过很多的基督徒。他们也常常不讲信用,很多CCP政府官员都是请客送礼,非常腐败……”我是个颇有民族自尊心的人,没等马瑞娜说完我做了个手势插话进来,当然我还是面带微笑:
“我不得不打断你,中国历史上确实驱赶过基督徒,但那也是有历史原因的,不过,那时候还没有CCP呢!你说那些不正之风,也不仅仅是CCP 有吧?也不仅仅是中国有吧?”
听了马瑞娜的话我多少有些震惊:看来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马瑞娜并非对我们一无所知。古代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如今信息时代,家丑不外扬恐怕很难做到了。我当然没有忘记宣传我党的宗教政策:“CCP历来尊重和保护宗教信仰自由;CCP坚决实行政教分离的原则……”这一次是我振振有词,继续滔滔了:“您可知道,现在中国宗教中基督教发展是最快的,信众之多超出想象……”英国人一向认为打断别人说话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没想到,马瑞娜听了我的话竟然也粗鲁了一回,她径直插话:“哦,不不不,中国的基督徒和真正的基督徒还是不一样的。”说完脸上飘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有什么不一样?”我追问,而马瑞娜却笑而不答了。
这次对话,虽然谈不上唇枪舌剑,但已经有了点针尖对麦芒的味道。我充分认识到了要在国际社会树立一个真实、正义、正面的中国共产党人形象,任务是多么艰巨!也意识到要让一个远隔千山万水的老外了解中国、认识共产党人,还有多远的征途要跋涉。我也终于读懂了马瑞娜在得知我是一名CCP后的疑惑甚至恐惧。为了了解英国百姓的社区生活,也为了多交流,我和马瑞娜一起去过他们的社区教堂,在那儿还遇到了我们共同的朋友——共富新村管理员迈克。共富新村也是国际性窗口,接纳了许多中国同胞入住,迈克对中国的认识了解要比马瑞娜多得多,中国房客喜欢叫他“迈大爷”。马瑞娜对迈克很尊敬,迈克看到我很高兴,当然马瑞娜对我也就放心了。
真正让马瑞娜把我当“家人”看待,还是在我帮家里做了一些“家务”之后。家墙角的那幅木乃伊立体挂图,我刚去的时候发现其总耷拉着个脑袋,仔细查看后才知道原来是头顶的图钉掉了,我默默地拿出我从国内带去的工艺图钉帮它钉好,木乃伊头顶一朵小花,有了精神也更漂亮了。马瑞娜起初没有发觉,发觉后专门上楼来对我致谢。举手之劳毋庸言谢!
稍有难度的是楼梯拐角的那个窗帘,轨道一侧因膨胀管松动而下垂,窗帘高低肩颇为难看。其实也不太难,重新找一根长螺丝拧进去即可,五分钟就可以搞定。难的是我手无过头之力,这对高大的男人来说也许轻而易举。我用大小椅子垫脚,将厚实的窗帘卸下来再装上去,弄得满头大汗。全部弄好后,对马瑞娜得意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情,女同志一样能办到。哈哈!‘毛主席’,听说过吗?CCP以前的主席。”“知道知道,毛泽东。CCP了不起,女CCP更了不起!谢谢!谢谢!”马瑞娜对我竖起了大拇哥赞个不停。没想到马瑞娜对CCP的看法改变得如此之快,疑问也更多了:“CCP对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做CCP对你什么好处?”“当然有要求,很多。最重要的是‘为人民服务’。所以,不用谢,这是CCP教我这样做的。和你一样,我们不是为了好处才当CCP的,而是因为信仰!”马瑞娜凝重地点了点头。
临别时,我和马瑞娜相互拥抱着说“欢迎到CCP的国家作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却红着脸说“一定去!你说的我都相信,因为你是真的CCP”。说罢我俩同时哈哈大笑。不过,说真的,我说过什么我倒记不确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