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记

→吉布鹰升（彝族）

大凉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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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漫步

冬日是渐渐来临的，又像是突然到来。九月后，天气日渐寒冷，天空里飘下了细如发丝的雨，远山降下了第一场白雪。草木叶子在渐渐枯萎，柳树、水杉、紫薇、珙桐树、落叶松的叶子开始泛黄飘落，艾蒿的茎叶散发出衰败的气息。鸟儿开始往暖和的南方迁徙，声音沉寂了。然而，草木并非全都在枯萎，有的草木依然在寂静地绽放灿烂的花朵，如广玉兰、紫菀、一年蓬，甚至到了十一月初有时候山里的杜鹃还在开放。到了冬至，落叶树都光秃秃了，显得疏疏朗朗。在寒冷的高山，只有腊梅、蒲公英在绽放。大地显得无比萧瑟荒凉。不过，草木在冻土里悄悄然生长着茎叶，稍微留意草木的人都会发现，枯萎的艾蒿已经露出了新鲜的绿叶。伯劳、鹊鸲仿佛过着隐逸生活，不再啼鸣了。山林里灰色的林莺、红嘴蓝鹊却有时依然欢叫着。气温骤降到零下几度，很多鸟儿在寒冷的空气里打着寒战，饥寒交迫，在严寒的冬天后迎来春光明媚是多么幸运。山谷里的溪水变成了白练，悬崖上挂着晶莹的冰凌。水面上积了透亮的冰，水仿佛凝固了，然而水底下的水寂静地流淌着，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飘落着，大地渐渐变得白皑皑一片。云雀从高山飞至低洼过着群居的生活，不时啼叫几声。白鹭在低低地飞翔，它的飞翔从来是优雅高贵的，仿佛是冬日的诗行。野鸭嘎嘎嘎欢叫着，在湖泊里浮游，或是在湖畔的麦茬地上空飞翔。白鹡鸰翘起尾巴吱吱啼叫，在低低地飞翔，时而在河流堤坝上停停飞飞。野鸽子在远处的树林里发出一阵阵洪亮的叫声。在白雪的覆盖下，森林里显得更加静谧。雪上留着飞鸟、野兔、野猪、狐狸、狗的足迹，清晰可见。有的鸟儿在瑟瑟发抖，有的鸟儿从树上扑棱棱起飞，随之那棵树上的积雪在无声地掉落，有的鸟儿在低低地飞翔穿梭。灰蒙蒙的云雾笼罩着森林，使得大地仿佛变得死寂了，前方的能见度不过几米而已。远处，某个村子的狗在呜呜吠叫着，仿佛在啼哭，天空显得压抑郁闷。微风吹来，树上的积雪在悄然掉落，树枝抖动了一下，地面上传来窸窣的声音。世界仿佛无声地消融在了寂静的雾里。树林边沿的湖泊也是死寂一片，那里偶尔响起了野鸭扑棱棱的振翅声，又即刻消失了。太阳从浓重的雾里露出了明晃晃的脸，四周立即响起了积雪在悄悄然融化掉落的声音。雾在悄悄然散去，渐渐露出了树林、草坡、湖泊。羊群在草地上啃草，不时传来羊羔咩咩的叫声。灰色的林莺在低低地飞翔。草鹀栖息在火棘树上啁啾啼叫。云雀为温暖的阳光欢叫。天空一片晴朗了，鹞鹰在空中飞翔，忽而俯冲而下，忽而盘旋着，忽而尖叫一阵。雪后的天空碧蓝如洗，多么纯净、深邃。乌鸫、红尾水鸲、白顶溪鸲在山谷溪流上空欢乐地啼鸣，麻雀叫嚷着飞到一眼喷泉下洗浴。远山的残雪在阳光照耀下悄悄然融化着，一轮月亮像一枚云朵挂在蓝色的天空。

聆听自然的声音

枯叶覆盖了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走着走着我差点迷路了。水流潺潺，脚下枯叶脆响。一群小鸟扑棱棱栖息树上吱吱啼叫，其中一只背部羽毛微红，这种鸟是我第一次所见的。我停下脚步，凝神屏息仰望，然而，它们太警觉了。一会儿一只只陆续飞离，把叫声聒噪的余音留给了寂静的白杨树。

灌木丛林里传来鸟儿叫嚷的声音，是褐头山雀、煤山雀、黑冠山雀在啼叫。我的脚下稍微发出轻响，山雀便警觉起飞。有的仿佛在空中舞蹈，啼叫着落下，不一会儿，另外一只又起飞，同样展示它的舞姿。它们的啼叫和舞姿仿佛是一场竞技赛。这个时节，它们无须为了博得异性的青睐而卖力啼叫和舞蹈。

溪流的潺潺声，鸟儿的叫嚷，枯叶的沙沙声，让人仿佛融化在山林间的声音。

桤木树上留着稀疏的斑驳的叶子，迎风轻轻摇曳。

火棘上挂着玛瑙红的果子，一棵刺莓上绽放一朵雪白的花朵。

紫菀、大蓟草、一年蓬兀自开着，并非因落叶枯黄的时节而凋谢。

请听，除了山雀，还有柳莺、灰色林莺、“其啊哦”、朱雀等鸟儿的啼叫，不过你很难见到它们的身影。即使有几只栖息树上，它们很快闪入了密林深处。它们隐匿树林里，有的啼啭，有的啁啾，有的叫嚷，有的喋喋不休，有的呼朋唤友，有的叫一两声又止语了，有的尖声细语，有的温柔如清风细雨……对于自然的感受，鸟儿比人类耳聪目明，一旦风吹草动，它们立刻警觉起来。

我止步屏息，想一只鸟儿落在我的肩上又飞离，是多么让人惊喜的事情。可是，不管是山雀，还是其他鸟儿看见了我便立刻惊飞闪入远处。

坡上枯黄的蕨草没有了芳香。不过，枯蕨草垛却散发浓郁的余香。

枯干的芨芨草迎风点头致意，乳白香青雪白的花色和香味淡去。

山雀、灰色林莺等鸟儿依然啼叫，山林染了点点红、黄色，一只灰色的鹞鹰在上空低飞盘旋。

溪流涓涓，或是叮咚响。

我沿着蜿蜒小径走去，一两只蛐蛐叫声稀疏。循声寻去，那声音止住了，它分明感知到了我的脚步声或是气息。

在一座山顶上，一棵棵枯萎的蕨草铺在那里，一棵矮小的杜鹃抽出了鲜绿的茎叶，另外几棵结了绿色的花骨朵。

牧人的吆喝声传来，又消失在寂静里。

鸟儿依然啼啭，或啁啾或吱吱……

坐落在山冈上的村子，白墙灰瓦房升起了袅袅炊烟。村子后山，上空太阳和云彩在酝酿一场光影舞会。一会儿，我上空薄薄的白云间露出淡淡的蓝天。我淡淡的影子落在草坡上，渐渐变得浓重。

我躺下来，闭目聆听自然。除了溪流的潺潺，鸟儿的啼叫，山谷寂静笼罩。

如果夜宿野外，又会遇上怎样的境况呢？溪流和风的声音，林鸮的鸣叫，都让人恐惧的。

忽然，远处传来了啄木鸟敲击树木的声音。

我下山的时候，鸟儿依然欢快地啼鸣。它们在破晓、中午、黄昏不同时间的啼鸣，在我听来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如果仔细辨析应该是有不同的意味和韵律。

一丛茂密的树林里，一种灰色的留鸟在啼鸣，简直是欢叫，我躲在那里偷听。它不住地啼啭，把歌声传给山谷和溪流。我又轻轻地窥视，树枝轻轻抖动了几下。

忽然，几只红嘴蓝鹊啼叫着，落在离我几米远的一棵树上，它们好奇地张望我。其中，有一只飞落在我下方的树梢上。这种凶猛的鸟会对灰色的留鸟发起攻击吗？然而，留鸟若无其事地啼啭。几只红嘴蓝鹊慌慌张张地飞入了远处。

一条引水渠的水缓缓流淌，一根细枯枝不住地轻摇，极像一条响尾蛇在摇动尾巴，却原来是溪流的作用。

一棵骑在岩石上的杜鹃树

它骑在一块岩石上，几条手臂粗壮的根须从灰黑色的岩石上伸向四面八方，然后深入地下土里，看上去就像一把巨大的手钳张开抓住了东西，又像是一只老鹰的利爪抓住猎物奋力腾空而起。

它是一棵乔木杜鹃树，大概高八米多，粗壮的主干一人合抱有余，从主干上生出两根枝干，又各分出两根比大腿还粗壮的枝干向上生长，然后从这些枝干上又长出许多枝干，托起了巨大的树冠，如淡绿色的浮云。

它的根须覆盖了松软的、绿色的苔藓，紧紧咬住那块石头，丝毫不松懈，牢牢地扎进地下。石头的背面也覆盖了绿绿的苔藓，四周的土和乱石覆盖着枯黄的草。

它的枝干上挂着长长的、绿色的松萝，和根须上的苔藓相映成趣。

它的后面五六米处，有一棵同样高的常绿杜鹃树，相比之下，生存没有那么艰难，很幸运地从松软的土里生长出来，显得很轻松自在，似乎生来不知愁。

它的两侧，与它最近的两棵树木，一棵是杜鹃树，是从一棵朽木桩上长出的，高二米多，树冠葱绿，精神焕发。另外一棵是不知名的树木，光秃秃的枝干似乎已经枯朽，有些地方覆盖了暗绿色的苔藓。这棵光秃秃的树木，它的年岁估计只有十多年，整棵树看起来像一只手伸向地里去抓住石头。它是从几块乱石上生长出来的，根须像伸出手指抓住东西，但是并不幸运。也许，它的种子落在那块石上，遇到雨水和石上薄薄的土壤，便静静等着时机发芽，然后伸出纤细的、柔弱的根须，渐渐长高，可是它在地下的根须遇到了乱石堆，从土壤里吸取的营养越来越少，从而使其枯萎了。

比起枯萎的这棵光秃秃的树，那棵骑在岩石上的乔木杜鹃是很幸运的，生命力也更坚强。它的种子，被风、鸟、或是雨水带到那块黑褐色的岩石上，那里撒落了同样被风吹来的薄薄的土壤和枯叶，土壤枯叶被雨水露珠浸湿，暖和的阳光像牛奶般倾泻下来，便悄悄然抽芽，破土而出，并向四周伸出细弱的根须。但是，那层薄薄的土壤枯叶，经不住暴雨和风吹。于是，它时时刻刻感到命悬一线，所以它比其他树木更懂得生命的珍贵，从而时时刻刻不松懈，奋力生长，把纤细的、柔弱的根须伸向那块石头上覆盖的绿绿的苔藓里面，然后又往下伸出，终于挨着了地面。它又日夜把根伸向地底下，那里有足够的营养，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不再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它的枝叶高傲地迎风摇曳，沐浴在澄澈的阳光下。它长高后开放了一朵朵雪白的花朵，飘散浓郁的芳香气息。周围的树木都为它欢呼，鸟儿飞来为它唱赞歌，还有蜜蜂、蝴蝶高兴地采蜜。

每年五月，它便悄悄然开放了朵朵雪白的花。那么多温暖的花朵，带着笑容，簇拥在枝叶上，好不热闹呢！

从朽木上长出的树

这是一棵红桦木，树龄大概三十多年了，仅留下粗大的树桩，已经腐朽，干枯的树皮也已剥落，长了绿绿的苔藓。

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已经腐朽的树木不少，有红桦木、青冈、杜鹃等，它们有的是被人砍伐，有的是被雷电击，有的是被风吹倒的，随着风吹雨淋，渐渐成了朽木。其中，有的树木已经从朽木上长出挺拔的大树，可是那棵高大的朽木还不倒下；有的是从一棵朽木里生长出两棵树木，相互竞争着，仿佛互不相让，不然只有死路一条；有的是从朽木两旁生长出来拥抱着，仿佛生死不离。

这里生长的红桦木直入苍穹，青冈树树冠如巨大的云朵，杜鹃树枝干张牙舞爪，如果不是穿过这片树林的那条依稀可辨的小径，让人觉得还保持着荒野状态。树林茂密葱茏，寂静的，鸟儿鸣叫的时候，更显得静谧，甚至冷清阴森。置身于其中，令人感到有些胆怯，一阵阵沙沙的响声也会引起惊惧。

我从这棵红桦木树桩旁边走过，惊讶于它上面长出的一棵杜鹃树和一棵红桦木。红桦木树桩已经枯朽，稍微用手指捏一下，或是轻轻戳一下，木质松软如尘沙。它不是雷击的，是牧人砍伐掉的。它在这里生长的岁月，日日夜夜和风私语，白天沐浴着阳光，夜晚沐浴着月光，或是受到如丝的雾的浸润。四月初，它渐渐绽放如星光般灿烂的白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柳莺、杜鹃、山鹪莺来栖息歌唱。然而，因为距离牧人踩出的那条隐约的小径很近，牧人在山上露营修建棚屋便砍伐了它。从此，在这棵树上筑巢安家的鸟儿也伤感飞离了。

留下的树桩日晒雨淋后已经枯朽，一粒杜鹃树的种子和一粒红桦木的种子，看中了此处最适合生存。于是，借着风、鸟、雨水落在了这棵倒下了的红桦木的树桩上。那两粒种子受到阳光的照耀，便很快长出了叶芽，向下伸展根须。现在，一粒种子成了一棵杜鹃树，主干手臂粗，倾斜着屈伸枝叶，叶子一片葱绿；一粒种子成了一棵红桦，主干腿粗，直入云霄。瞧，那棵杜鹃树是多么聪明，看见那棵红桦木的枝丫光秃秃的，但是到了夏天枝繁叶茂，遮住了杜鹃树上空的阳光，于是，杜鹃树巧妙地倾斜着生长，然后把枝叶伸向空中，这样避免与红桦木的冲突，从而得到更多的阳光和露珠的沐浴。

腐朽的树桩，虽死犹生，通过它上面生长的新树木得到了生命的延续，因为是它无声无息地哺育了那两粒种子。

每个生命都是奇迹，而这里的每一棵从朽木上长出来的树木更是让人啧啧称奇。

一棵闪电般的红桦木

我们沿着一条依稀可辨的蜿蜒的林间小径走去，两旁的竹林、树林里不时传来鸟儿的啼叫声，路边躺着被伐倒的树木，黑黑的，成了朽木，上面长了青苔。

用手触摸那些枯朽的树木，稍微伸出手指触碰，便像泥沙般松软。有的朽木上长了黑色或黑褐色的木耳。

一块灰白色的岩石上，覆盖着一层淡绿色的苔藓。从苔藓上流淌出一滴滴的清水，沿着石壁缓缓滴下，经过长期的流淌，那里留着一条清晰可见的水痕。水滴一点点落在岩石下凹坑处的积水里，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从岩石缝隙里生长出一棵光秃秃的树木，它倾斜生长，树干腿粗，上面爬上了绿绿的松萝。

我们绕过岩石，走了一截路，往上爬去，迎来了一棵闪电般的红桦木。它光秃秃的枝丫，张牙舞爪，像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空中，树干两人合抱有余，大概有几百年甚或上千年的历史。

站在树下仰望，树的主干向下倾斜，然后从上面生出几根枝干，又朝四周延伸虬枝，在那里仿佛是一个猴子向上蹿出，再往上的虬枝又像是在狂风中舞蹈。然而，另外一根树枝从半空里朝下伸出几乎接近地面的时候，又屈伸了繁密的枝叶。

它的树冠形成了巨大的云朵，由此可想而知它的根须占地有一百多平米。

红桦木在四月初抽出新的叶芽，绽放点点星光般灿烂的白花，散发出清新的芳香气息。那时候，这棵树繁星闪烁，树冠蹿出了嫩绿的叶子。杜鹃从远处飞来拼命地啼叫，柳莺在树枝上穿梭快乐地发出轻声细语，红嘴蓝鹊在树枝上高傲地啼鸣，山雀在你追我赶地嬉闹，灰色的林莺在树下低低地飞翔，伯劳在高高的枝上婉转地啼叫。盛夏，有的鸟儿在那里筑巢安家，用它繁密的枝叶遮风挡雨。它的树冠形成了一朵巨大的绿云，庇护着树里的飞鸟。树下的竹林里，有竹叶青蛇在安然地爬行，用蛇信子捕捉周围环境的气味……

森林里有很多的树木在过去的几十年间被砍伐，有的地方稀疏了，有的地方躺着一根根黑黝黝的、腐朽的原木，而这棵闪电般的红桦木却非常幸运。

它是神树，所以山民不敢砍伐，只有敬畏。

它见证了古里拉达狮子山森林荒野初始状态。

藤树

翻过了岩石，走上林间小径，上了缓坡，抵达山垭口，我们在那里歇息。树林里鸟儿鸣叫，让山林显得更加静谧。我们侧身望去，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光秃秃的树林。

那片光秃秃的树林，不知道是什么树种？它们尽情挥洒笔墨，在幽静的天空下老气横秋，似乎没有给人好脸看。

我们踏着树下松软的草地，望着树林笑着，朝着它们走去。那些树木主干上覆盖着淡绿色的苔藓，枝桠却是褐色的。它们脱掉了夏日臃肿的绿衣，不再遮遮掩掩，轻松从容地面对自然。它们的周围是常绿杜鹃、青冈、红桦木和其他树木，它们相互对望着，欣赏着，交谈着，为狮子山增添着广袤的绿荫，为百鸟和野兽提供了栖居的家园。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只见茂密的藤树缠绕着其他树木生长。有的藤树枝条腿粗，有的手臂粗，张牙舞爪地缠绕着那些树木，使人担心它们会缠死那些树木。然而，大自然就是这样，有的草木需要依附于另外的草木才能生长，而它们往往是各取所需。

一根根藤树枝条长长的，如果不是仔细顺藤找去，你无法知道它们的根基部分。它们潜伏在附近，观察着哪棵树木可以攀附。于是，朝着目标一路前进，爬到了那棵树，然后欢喜地顺着它生长，又向四周可以接近的目标延伸，有些横行霸道的意味。它们就像是长有细长的腿的绿蜘蛛，在某个地方隐藏着，观察着，然后无声无息地朝着猎物扑去，迅速织网，把猎物裹住。然而，藤树和蜘蛛不同的是，它们仅仅是借用其他树木来发挥自己，争取更多的阳光和露珠。那些树木对藤树宽容着，等藤树长出绿叶的时候，高兴地说“藤树的绿也有我们的功劳”。

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么粗壮的藤树，惊喜地望着，又是手握着藤条拍照，又是发出一阵子惊叹，甚至我们仿佛觉得来到了童话世界。我们可以荡秋千，摇啊摇……在大自然面前我们变得天真起来了。人类只要心怀童真，便会觉得世界的精彩。

藤树是何时生长于此地呢？大概和周围的树林一样，无人知道它们的历史。或许，它们的祖先和杜鹃、红桦、青冈等树木同时抵达这里，又见证着狮子山的沧桑。

它们是过路的人攀爬悬崖的绳子。刚才，我们从一处悬崖攀爬上来的时候，我们就是抓住路边一棵树上吊着的一根藤树枝条慢慢攀爬上来的。藤树，就是悬崖上的救命草。

在古里拉达狮子山，有很多藤梯，现在还用着。

我们的祖先在悬崖绝壁上搭建了藤梯，开凿了通向外界的路。

杜鹃树林

我们对面的山谷茂密的树林里，有一片苍翠的杜鹃树林，格外引人注目。一条洁白如练的小溪流响声不绝于耳。

鸟儿不时在啼叫，山林显得更加幽静。在这里，一阵微风、一缕阳光也是寂静的。

远望着那些常绿阔叶杜鹃，我们想去造访，但是密匝匝的树林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还有树林里阴森的气息令人心生惊惧。

这里的杜鹃树林几乎还处于荒野状态，只有鸟儿、蝴蝶、野兽才能有幸抵达那里。每年五月，杜鹃树林开放一朵朵雪白、粉红的花朵，仿佛天上的彩云落在了那里，又似羊群在游荡。

我曾拜访过其他山林里的杜鹃花盛开的景象，一座座山里的杜鹃花让人沉醉不愿归去。

大自然偏爱杜鹃盛开的五月。那时候，正是百鸟争鸣的季节，连最小的鸟也快乐地啼叫。山间草木丰茂葱郁，散发出浓郁的清香气息，令人舒畅愉悦。

万物寂静又热闹，尽显各自的魅力。杜鹃在拼命地啼叫，云雀在空中婉转地啼叫，柳莺在发出轻声细语，“嘎点”鸟在发出颤音……三月枣结了玛瑙般的红果，树莓散发出馥郁的芳香，委陵菜黄花灿烂……溪流在山林里淙淙流淌。

杜鹃树迎来了它热烈、奔放的夏日，仿佛拼命地绽放绚烂的花朵点缀着山林，让天上飘过的云彩也感到阳光般的温暖。

杜鹃花，是大凉山最绚丽的花朵，让其他草木的花朵逊色而羞愧。

美到极致，就会衰败，这是自然万物盛极而衰的规律。因此，在杜鹃花盛开的时候，很多人想去荒野密林里造访。然而，荒野里蛰伏着蚂蟥、竹叶青蛇、野猪、狼、熊等，阻挡了人们的脚步，只有几个牧人才能有幸到达荒野。

狮子山的杜鹃远离了世人的纷扰，隐于深山峡谷，不喜欢张扬，大美不言。它们生在山谷，清风、鸟儿、溪流为它们欢唱，红桦、青冈、竹林与它们邻居，轻雾、阳光为它们沐浴。

在山上搭建小木屋的牧人，看见杜鹃花开，对着寂寞的大山吆喝着唱火辣辣的山歌了。

人们以发展经济的的名义开放着山林，很多山已经失去了原初的面貌和寂静的气息。几百年后，这片杜鹃树林依然葱葱郁郁吗？

但愿，我们后来的旅者能有幸目睹它们，面对它们露出温暖的笑容，就像此刻我们对它们望着、笑着。

无名众山

我想把我徒步走过的山给读者诸君介绍一下，让你们能感受到你们没有去过的山，或是去过了重温领略一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时常提醒自己，要走进山，造访自然，身心接受自然的洗礼，才不至于迷失自我。唯有远离喧嚣，人类才能找到孤独里的那份真实、清静，感到人渺小如尘，重新审视自我，以及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在远离自然，欲望无限膨胀，是很危险的。当你来到荒野大山的时候，你需要的东西并非很多，除了维持生存的基本需要，金钱、权利、名誉都是多余的。然而，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的不断推进，安静的地方越来越少，几乎有公路通行的山，都很难找到安静的气氛和荒野的气息了。一个人徒步造访自然山川，那份孤寂是弥足珍贵的，当然对于喜欢热闹喧嚣的人而言，这是不可理喻的行为。不过，有一天物质再富裕的人也会觉得他们的追求都是身外之物而已，与其忙碌又渺茫，何不放下世俗的追求，不为外物所役而去造访山水，哪怕度过一次简单轻松愉悦的旅行，使灵魂变得干净，如天空一样空明，如阳光一样明澈。我去过的山，比起那些被世人皆知的天下名山是不值一提的，然而它们同样生长了草木，小溪潺潺流淌，生活着飞禽走兽，保留了人类活动的足迹，每一座山都是个传奇。这些无名众山，孕育了生命，并使其生生不息。让我站在一座高山之巅，四望苍茫群山，给大家描述我所走过的山吧。现在铺展在我们眼前的是各种形状的山岭、山峦、山丘、山脊和深浅不一的沟壑，苍苍莽莽延伸天际。你可以想象，这些连绵的群山是远古时代地震、洪水、火山、冰川等作用而形成的。现在是盛夏的五月，在薄薄的如烟青岚笼罩下，有的地方呈现梦幻般的蓝色，有的地方青翠欲滴，山上的草木、苦荞、燕麦、洋芋的绿色深浅不一，层次分明。几乎每隔几座山的地方都有一片片的索玛花（杜鹃）怒放，仿佛是彩云飘在那里，又似一群群白羊在山林里游荡。树莓结了使人垂涎的红红的果实，三月枣结了一粒粒玛瑙般的红果，榛子树结了近球形的果实。树林里散发出新鲜湿润的气息，沁入心脾，令人十分舒畅。树叶在阳光下闪烁着亮光，长长的松萝如胡须迎风飘动。柳莺、山鹪莺、伯劳、山雀、朱雀在激烈地唱着各自的歌谣，野鸡在“布嚯……布嚯……”啼叫，白腹锦鸡也不甘示弱地啼鸣，啄木鸟在“嘟……嘟……”敲击树干，杜鹃在不要命地啼叫，红嘴蓝鹊在巡游。林间蛰伏有野猪、刺猬、野兔、竹叶青蛇，空中有鹞鹰在飞翔盘旋。山冈草坡上云雀在不住地婉转啼叫，一只从地上起飞升空，然后悬在半空啼啭，一会儿俯冲而下，另外一只又起飞啼叫了。溪流穿过一道道山谷而去，白顶溪鸲、红尾水鸲、乌鸫鸟在欢喜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牧人随着羊群在漫游，如天空里的云朵在流浪。草木润绿葱郁，鸟儿争先恐后地啼叫，这是夏日生机蓬勃的景象。然而，因为近年来河流下游电站蓄水，致使很多河水断流，早已看不到一条鱼，除非是蓄水池里。干涸的沟壑里，偶尔飞过的翠鸟也忧郁。倘若某个洼地有一片湿地，白鹭如一枚枚落叶在飘飞，在空中留下绝妙的诗行。而在湖泊里野鸭嘎嘎嘎浮游，苍鹭在岸边寂静地立着觅食。土地上苦荞开放了纤细的、雪白的花，燕麦浪仿佛绿色的、柔和的绸缎在飘逸。委陵菜黄花灿烂，蝴蝶、蜜蜂忙不迭地采蜜。艾蒿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散发浓郁的清香。八月，很多鸟儿沉寂了，柳莺、猫声雀、杜鹃等候鸟开始或已经飞向南方。苦荞开始收割，飘来一缕缕清香的气息。不久，金灿灿的燕麦收获。然而，珠光香青、乳白香青草依然开着白花，散发出淡淡的蜂蜜味。九月，草木开始枯黄，土地上残留着麦茬，有了萧瑟的意味。不过，珠芽蓼、一年蓬、紫菀、龙胆草等花朵依然在静悄悄绽放。十月，稻谷飘香收获，灰鹭从遥远的异地飞来，在黑夜里不住地啼叫着。树林染上了金黄或红彤彤的色彩，仿佛醉醺醺的。十一月，如果天气晴朗，山林里野鸡不时在啼叫，似乎为温暖的阳光欢呼着，有时候零星的几棵索玛花还在绽放，给人多少惊喜。十二月，气温骤降，鸟儿在瑟瑟发抖，遭受着饥寒之苦。它们往往是起得很晚，也睡得早。白雪飘落，大地寂静，树枝被积雪压得低垂着，万物仿佛在听雪。在灰蒙蒙的雾里，野鸭在湖泊里嘎嘎嘎浮游。林间雪地上，留着野猪、野兔、野鸡等飞禽走兽的足迹。到了冬至，很多落叶树都变得光秃秃。然而，草木并未休眠，在地下悄悄生长着茎叶，譬如枯萎的艾蒿从冻土里长出了新鲜的绿叶。三月，樱花、桃花、梨花相继争艳，柳树开始泛青在风中轻摇着枝条，小檗黄花簇簇，柳莺、鹊鸲等鸟儿竞相争鸣，野鸡又开始啼叫。四月，水杉开始抽出嫩绿的羽状叶子，珙桐树迎风绽放一枚枚白色的花朵，仿佛鸽子在凌空飞翔，杜鹃飞回开始啼叫……然而，从地势、气候、植被而言，每一座山又是多么不同呀！有的峡谷沟壑深度几千米，两岸山石陡峭，村落隔岸相望，崎岖的羊肠山路令人颤巍巍，鸟儿用几分钟飞过的地方，人只能望而生畏，或是步行要一天，甚至几天。山上的人家，不知是从何时搬迁到这里的，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的先祖是为了逃避战乱纷争在此定居下来的。而今，随着交通的便捷，年轻人出去后不愿再回来了，或是陆续搬到了条件好的地方。这对于高山林木生态的保护是无不有益的，然而不管是多么封闭的山，都在开放着，包容着外来的世界。从前，只有风、鸟儿、草木才能抵达的很多地方，如今人们开着车便很快抵达了。但是，在局促陡峭的山势里，在林木葱郁茂密的荒野，人迹罕至，只有风和鸟儿才能有幸造访。但愿，不要失去了最后的荒野，最后的一片静谧之地，让天上的飞鹰在自由盘旋，让林间的狐狸、野猪、狼在奔突，让野鸡、白腹锦鸡在低低地飞翔穿梭，让各种野草飘散着浓郁的芳香，让茂密的树林形成浓荫……

责任编辑：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