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加的“舞动”

2016-12-07马琳

画刊 2016年11期

马琳

德加的“舞动”

马琳

德加是与莫奈同时代的印象派画家，他最为人所知的作品是以芭蕾舞为主题的系列。但其实德加的创作十分广泛，涵盖很多不同主题。除了芭蕾舞，德加还面向正在变化的工业城市革命，城市的中产阶级、赛马活动、歌剧院、咖啡厅、社会底层的洗衣女工等，都是他描绘的对象。德加不但以绘画闻名，他的雕塑和素描也具有独特的风格。因此，德加是印象派的重要画家，在欧美很多重要的博物馆、美术馆都举办过或正在展出跟德加相关的展览和学术研究。如今年10月在休斯敦美术馆举办的“德加：新视野”展览展出了200多件来自世界各地的藏品。但是，德加在中国的展览中却很少出现，大众对德加也比较陌生。因此，云艺术中心这次举办的“德加：舞动的艺术”展览是一个让大众很好地了解德加艺术与印象主义的一个机会。

“德加：舞动的艺术”展览现场

展览由策展人乔恩·怀特利博士（Dr. Jon Whitely）策划。乔恩·怀特利是英国牛津大学的艺术史专家，任职于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Ashmolean Museum）。他也是研究德加的专家，根据策展人陈述，我们得知这批作品来自贝尔格莱德博物馆的收藏，大部分为德加晚期的代表作品。为了呈现德加鲜为人知的另一面，策展人并没有选择德加在绘画方面的代表作品，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德加的雕塑和素描作品上。

和绘画相比，德加的雕塑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公众的关注。人们整理德加遗作时，在他画室发现了未曾展示的70多件雕塑，其中大部分主体材料为蜡质，主要形象是浴者、马和舞者。在德加的绘画作品中，马或赛马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主题。藏于奥赛美术馆的《赛马前》《赛马前巡礼》，还有藏于美国哈佛大学福格美术馆的《赛马开始》，都是德加创作的关于赛马的绘画方面的代表作。这些作品为我们生动地呈现了当时中产阶级的赛马游戏，使马的主题在现代社会具有了新的象征意义。在同一时期，另一位极富影响的英国摄影师埃德沃德·迈布里奇（Eadweard J. Muybridge）同样在研究赛马。迈布里奇试着解决一个关于飞驰骏马的古老疑问：它究竟是怎么运动的？过去画家将它们绘于纸上的时候，为何总是充满了违和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迈布里奇做了一个实验，他沿着训练场设置了一排照相机，一条条拉紧的跘线穿过跑道和照相机连接，飞奔的马最终被定格在一张一张的相片中。迈布里奇描写动物运动的著作《动物的运动》对德加也产生了影响。在迈布里奇拍摄马匹之前，德加像其他画家一样都无法准确理解在快速奔跑中马匹的四肢动作。但是，吸引德加的似乎并非是马儿飞驰时那优雅矫健的英姿，或是那些普通的优点，而是一种扭曲的状态。不久，他就制作了一批从未被展出的雕像，在他死前没有人知道雕像的存在。在这次展览中，有几件关于马的雕塑，这些雕塑尺寸不大，表现手法粗犷犀利，为我们呈现了马儿奔跑或静止时的真正秘密。如《低头的马》的原始模具在19世纪80年代创作，使用了最小的内部支撑，精细的建模和光滑表面的加工，表现了马匹在赛道被缰绳拉拽前低头的动作。《腾跃的马》（1930年前铸造）表现了一匹赛马在比赛前不耐烦地把头扬起的动作。这件作品在铸造时，由于蜡模易碎，断了3条腿，德加在双绞线支撑下进行创作，并用金属杆固定在内部结构，提供外部支持，在不修复断腿的情况下铸造成青铜。《驮马》（1926年前铸造）这件作品的马不是赛马，在尺寸上也比其他的要小得多，雕塑表面的细节也比较少。在1850年至1860年间德加画过很多劳作中的马的素描，但没有一匹这么敦实的小马，看起来负载过重，可能与迈布里奇在1888年至1890年间的摄影作品有关联。在布展方面，主办方把马的雕塑置于展厅中央，周围是迈布里奇关于马的停格摄影实验，通过这样的对比，观众就可以看出德加是如何受了迈布里奇的影响，以及如何借用现代科技的实验，开拓了自己创作的领域。

左·《擦干身体的女人》埃德加·德加纸本木炭约1890年

右·《整理头发的女人》埃德加·德加雕塑 1922年

《依靠肘部的舞者研究》埃德加·德加色粉、木炭约1878年

在展览中，德加的雕塑作品《14岁的小舞女》是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也是本次展览的亮点。德加在1881年的的第六次印象派画展上展出了这件雕塑作品。德加一直是印象派画展最积极的组织者和参与者，他参加了8次印象派画展中的7次。这件作品现在我们认为是德加最有名的代表作，但在当时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德加以画芭蕾舞女而闻名，但他从不画著名的芭蕾舞女，比如芭蕾女主角，或是名声在外的美女，他更愿意描绘那些平凡的舞者，芭蕾舞团中的无名之辈，比如当时人称为“芭蕾老鼠”的舞蹈学生。德加不仅仅在画面中展现这些形象，在雕塑中也有表现。《14岁的小舞女》就是这样的一件作品，德加用蜡塑造了一个小女孩的形象，涂上逼真的颜色，然后粘上真正的头发和真正的衣服，他还用一根真正的发带来固定雕塑的头发。之所以用蜡塑，是因为这种材料会使肉体更加光滑，更能凸显光线的效果。雕塑中的模特就是典型的生活在巴黎社会下层的舞女，她名叫玛丽·范·歌德（Marie van Goethem），正如雕塑的名字一样，她年仅14岁，当时是巴黎歌剧院的一名舞蹈学生。像其他底层舞者一样，玛丽来自一个贫穷而破败的家庭。德加邀请玛丽到他的工作室去做模特，玛丽为拥有一头亮丽的长发而自豪。当她跳舞的时候，她会扬起下巴，让头发像瀑布似的垂在后面。玛丽的这种形象在德加的其他画作中也能看到。德加让玛丽摆出一个难度很大的造型，因此我们看到雕塑中的这位14岁的小舞女把手臂向后伸到极限，下巴高扬，她的双脚呈现出非常奇怪的姿势。这既不是舞蹈姿势，也不是练功姿势，让当时的评论家一头雾水，约里·卡尔·赫斯曼在《现代艺术》一文中说道：公众“既迟钝又困惑”，对此不感兴趣；这件作品的“可怕的事实”是让人看了“不舒服”。另一位批评家说这件作品有哗众取宠之嫌，因为作者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提出了“把天使和魔鬼、纯洁和污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永恒的主题”。而德加则认为这件作品“能打开一扇大门，倘若有其他人模仿它，再好不过”，他只是对未来眨了一下眼睛。《14岁的小舞女》也是德加生前公众唯一一次见过的德加雕塑作品。在德加去世之后，他的继承人将所有的蜡像翻制成了铜像。如今，德加《14岁的小舞女》的铜像在法国奥赛博物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和英国泰特现代艺术博物馆等全世界各大博物馆都成为重要的藏品之一。国家画廊出版的图录《埃德加·德加雕塑》是研究德加雕塑成就非常重要的一本参考文献，提供了有关艺术家一生中雕塑建构和发展的新发现。

波德莱尔曾说：“画家，真正的画家，是那些懂得从现代生活里找到诗意的人，他们能以色彩或素描，让人看到或理解我们有多伟大。”德加的素描也具有独特的风格，在19世纪晚期，德加更多研究一群舞蹈演员组合在一起时身体的相互关系和特定位置，在缩短的距离中观察这些物体需要采用一个特写镜头角度和缩短空间。在展出的素描作品中，如《三个舞者》（1896-1898年）是根据德加的摄影作品《芭蕾舞剧团的舞女》（1896年）创作的，德加用木炭和水粉画一系列的抬手臂的舞蹈动作，表现舞蹈演员的身体躯干和手臂运动。《穿白衣的舞者》（约1885年）是德加从后面观察舞蹈演员的一个典型作品，通过这种方式，德加成功地重现了芭蕾舞中经典动作的运动瞬间。德加用粗线条的轮廓重复表现了舞蹈演员的手臂和上身的动作幅度。德加在19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还创作了表现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运动特征作品，这些作品中，德加运用新手法来表现女人的位置、静态的体态和表现力，这些作品也蕴含着德加在阅读迈布里奇著作后的感受。这些作品展现了真正的运动，展现了人体运动的姿态。如《浴后》（约1886年）描绘了一个女人身体向前弯曲的体态；《擦干身体的女人》（约1890年）的中前景是一个体现力量和精力充沛的基本完整的女人背部，光线从左边打过来，看起来具有巴洛克和纪念碑样式，让人联想到19世纪90年代德加创作的一个女人用毛巾擦干头发的水粉画。

德加的绘画和雕塑之间到底具有怎样内在的联系？当他创作同一题材的作品时，他的雕塑是先于他的绘画，还是晚于绘画？这是一个需要继续研究的问题。按德加的画商约瑟夫·丢朗·吕厄所说：德加创作雕塑超过40年。不过，艺术家在他的日记里很少提及这些作品或对此有所回应。绝大多数相关的文献，都是二手材料。德加曾这样解释自己创作雕塑的动因：“我做动物和人物雕塑的唯一原因是要让我自己满意，并没有占据我画画的时间，它们为我的绘画带来更充分的表达、更多的热情和更强的生命力。它们是我所作、所记录、所准备的练习，并没有别的什么原因。这些作品都不是为出售而作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这些雕塑从未离开过他。与其他印象派画家不同，德加通过绘画、雕塑、素描和版画，拓展了题材内容，把生活现场的各个方面都纳入到他的创作领域中。就这点而言，他一直是艺术社会史研究的一个重要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