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眼睛,但未看到泪水”
——海明威小说《桥边的老人》随感
2016-12-06江西涂薇
●江西涂薇
“我看到眼睛,但未看到泪水”
——海明威小说《桥边的老人》随感
●江西涂薇
我们到底有些什么?我想这个问题在庸常的生活中是无法回答的。只有当那些极端的情境出现,最坚硬的剥夺出现的时候——我们真的被抛到前台,那块遮挡着灵魂的幕布被揭开——真相才会浮现。
这也是海明威 《桥边的老人》让我感受到的东西。
那个老人是干什么的?小说中其实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我们只知道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和朋友。唯一让他与这世界发生关联的是两只山羊、一只猫和四对鸽子——这让我迅速想到 《小王子》中的那只狐狸,以及他所提出的“驯养”的概念:通过“驯养”,生命与生命建立起联系,它使得我们彼此需要,并彼此唯一。换句话说,“驯养”是“存在感”的体现:我们存在的意志其实是无法从自身唤起的,而一定要通过其他的生命映射出来。
当我们发现这位桥边的老人与这世界所有的关联是那几只动物,最强烈的感受会是什么呢?
是他的孤独。
可是极端的情境出现了:突如其来的战争将他与这世界最后一缕的联系给剥夺了。他一定奋力地争取过,所以才是 “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人:比起战争制造的死亡威胁,老人似乎更在乎那些愿意被他照料的动物们。当他被迫放弃它们以后,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内疚和焦虑: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够爱并被爱着的生命了,没有了它们,老人将迎来不可承受之轻——因为不被需要而陷入无价值的泥沼。
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这是我好奇的。
我想起了海明威著名的硬汉哲学。他说:“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那么这位桥边的老人算不算是硬汉呢?他被毁灭了吗?被打败了吗?
这时我注意到小说中老人的姿态。
卡车嘎嘎地驶上斜坡就开远了,把一切抛在后面,而农夫们还在齐到脚踝的尘土中踯躅着。但那个老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太累,走不动了。
……
我凝视着浮桥,眺望充满非洲色彩的埃布罗河三角洲地区,寻思究竟要过多久才能看到敌人,同时一直倾听着,期待第一阵响声,它将是一个信号,表示那神秘莫测的遭遇战即将爆发,而老人始终坐在那里。
当整个世界都被战争拖拽着而身不由己地旋转的时候,老人的姿态是停止的。他没有随着多数人一道旋转,而是在时间的某个点上自己停了下来,这使他成为了世界的一个原点:无论“我”怎么劝说,他都没有继续地前行。
这种“停滞”代表着什么呢?
看看他的未来吧:没有了那些可以被照料的生命,未来还有意义吗?那是一个可以预见的生命的黑洞吧。
他停了下来,这个姿态表示他要主动地与未来切割?他打算拒绝那个无意义的未来吗?
“谢谢你,”他说着撑起来,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去。
直到小说结束,我们看到他仍然独坐桥边,满身尘土,疲惫苍凉。
他会不会选择回到圣卡洛斯呢?他会不会选择回到那些动物们身边呢?因为只有回到它们身边,他才能重新获得价值感和存在感。
所谓“不被打败”意味着什么?不就是当一个人不幸沉入深渊的时候仍要奋力向上、努力自救吗?所以海明威将他的桥边老人放于这个静止的悬置状态是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他是一个硬汉,那么他一定会找到一条自我救赎之路;否则,就将被这战火适时地消灭。
小说的张力也在于此:我们和那老人一起等在桥边,陪他一起思索和选择。而在那个无声的虚拟的未来时空中,不同的人,将看到不同的结局。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绒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悸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顾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但我还是不愿看见这老人苍凉的现实与未来。我想象他的过去:在生命的起点处,是不是也如这诗中的少年,与这世界曾经存在过那样一种温暖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