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顺城街回族节庆与饮食文化变迁
——以都市化浪潮为研究背景
2016-12-02贾蔓,褚然
贾 蔓,褚 然
(1.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2.新西兰梅西大学,北帕默斯顿 999030)
昆明顺城街回族节庆与饮食文化变迁
——以都市化浪潮为研究背景
贾 蔓1,褚 然2
(1.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2.新西兰梅西大学,北帕默斯顿 999030)
昆明市五华区顺城街回族是云南省唯一聚居在省会城市中心的世居少数民族。随着中国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拆迁后的穆斯林群众的“精神社区”顺城街回族文化产生了巨大变化。文章对顺城回族节庆如开斋节、古尔邦节、圣纪节的规模以及穆斯林群众认同复兴的宗教心理进行考察,对“牛干巴”一条街饮食文化发展变化的梳理,对顺城街回族社会文化的历时性变迁进行深入探究,认为在城镇化进程中,民族凝聚力和“精神社区”的坚守问题具有重要性。
昆明;顺城街回族;精神社区;节庆文化;饮食文化
我国各地区城镇化的步履快慢不一,地处偏远而民族众多的云南进程较为缓慢。但是,全国社会经济一盘棋的发展构想和战略策略以及云南特殊的地理位置,云南的发展势在必行。昆明顺城街从元代开始,由西域各国入滇的回回民族便定居于此,经历了数百年变迁,在云南省省会城市的中心形成了回族聚居区,这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自从2004年到2009年以来昆明市“顺城片区拆迁改造项目”实施之后,其变化称得上是翻天覆地。
少数民族的文化建设在城镇化进程中有着重要的意义。其一,会使少数民族对本民族的文化有一种自豪感,从而对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产生认同感。其二,通过加强文化交流与文化沟通,可以提高城市文化建设的效率,让居民更具有幸福感。其三,降低城市文化的构建和管理成本,消除文化盲区,增强文化意识,营造和谐氛围。其四,对构建和谐的少数民族都市文化、促进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具有相当大的作用。简言之,少数民族文化建设与都市经济发展两者在精神建设与物质建设整体方向上高度统一。本文从昆明顺城街回族节庆与饮食入手,反映都市化浪潮中顺城街回族的文化变迁。
一、顺城街回族传统节庆的变迁
昆明地区回族伊斯兰教节庆,是按照伊斯兰教教历的时间顺序和我国伊斯兰教“格底目”老派的特点举行的。经过调查,现将这些其主要节庆列表如下:
名称别名教历时间备注阿舒拉节稀饭节1月10日圣纪节圣节3月12日法图麦节姑太节6月15日摆拉特节换卷本之夜8月15日夜斋月莱麦丹月9月开斋节大尔德10月1日古尔邦节小开斋节12月10日亡人节旧历4月16日
(一)三大节庆的内容及功能
伊斯兰教教历(旧称回历)也叫希吉拉历,以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迁都麦地那为纪元,一年12个月,单月30日,双月29日,全年共354日。昆明回族按伊斯兰教教历,每年有许多节日要纪念庆祝,回族最重大的传统节日是圣纪节、开斋节和古尔邦节。
“圣诞节”,又叫“圣忌日”,在每年的教历3月12日,也称为圣纪节,因这一天是伊斯兰教圣人穆罕默德的诞生日和死忌,所以昆明回族一般称“圣节”。每年此时,城里的清真寺和郊区的清真寺都会筹办这样的一次纪念活动。在圣节节日期间,城区里的回族群众会相互邀请。郊区回族村寨除了请附近回族穆斯林外,还下请柬给昆明市区各清真寺,恭请阿訇、教民光临。筹备工作在圣节前一两个月就已经开始了,为挂公德管事的乡老们忙里忙外,有的四处奔波采购牛、菜类等食品;有的专门负责节日的场地布置工作,给清真寺扮上浓浓的节日盛妆。在这一天里,各清真寺都会挂上写着纪念穆罕默德诞辰的中阿文对照横标,门上会扎起牌坊,还有随风飘动的新月旗,两旁还有颜色各异的宣传标语和对联,这些标语和对联基本都是学习穆圣美德,遵从穆圣教诲等内容。清真寺里会张灯结彩,庭院内有鲜花、灯笼、彩绸,干净整洁,节日氛围浓郁。头戴小白帽,穿上新衣服的回族同胞会在节日这天来到附近的清真寺,他们沐浴后进入大殿内跪经,各位阿訇围坐金香四周高声敬诵三十本《古兰经》。接着赞圣,他们一赞一贺,声音皆洪亮、和谐、感情激昂。下面是昆明回族常赞的一段赞圣经的大意:
穆圣就像月亮照耀我们,
一切光亮都显得暗淡,
你这样愉快的面容,
我们从未见过。
你是太阳,
你是月亮,
你是光亮之上的光亮。
你是点金丹,
你是高贵的人,
你是我们心中的明灯。
啊!我的朋友,穆罕默德,
艾卜,伯克和欧默尔的女婿,
啊!光荣的人,正向的伊玛目,
你的支持者是真主。
赞圣经段落很多,腔调也不同,平时不全赞,圣节这天则尽量多赞,以表达怀念、敬仰穆圣之情。赞毕,清真寺掌教阿訇被尊为“吾斯拖”作圣节演讲,他引用古兰圣训,讲解穆圣创教的史迹和感应,赞颂穆圣的美德和作风,说明教民纪念圣节的缘由和意义。演讲完毕,回族群众顺序入座,在服务人员的招待下就餐。昆明回族做圣节一般规模都很大,有的清真寺往往设宴席上百桌甚至几百桌,参加圣节的回族群众多达三四千人。有的清真寺牛菜还有剩余,就采取包份子、搭熟肉的方式,送给或卖给附近教民,而教民认为圣节余下的牛菜是香甜的,因此乐意接受。另外昆明回族做圣节由于采用设宴聚餐的形式,所以帮忙的人很多,他们认为这是沾圣人的“白勤可台”,是做好事,常常自觉自愿地参加,以主人的身份出现,使做圣节就像过年一样,热闹异常。
开斋节。它在伊斯兰教教历10月1日举行。每年9月为伊斯兰历的斋月,每日从拂晓至日落,只要是成年健康的穆斯林男女,都禁止饮食、娱乐和房事。封斋第29日傍晚如见新月,次日即为开斋节;如不见月,则再封一日,共30天,第二日为开斋节,庆祝一个月斋功成圆满。开斋节外国穆斯林为小会礼,昆明回族穆斯林一般称为大开斋节、大“尔德”,并且很重视过这一节日。这天,市郊各清真寺装饰一新,附近回族群众沐浴后手持经香,头戴白帽或缠头走出家门,他们口中高念“太可比勒”,即大赞词,也叫发“邦克”,意为:真主至大。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真主至大。人们来到清真寺参加开斋节盛典并交纳“开斋捐”。清晨8点半左右,参加节日的回族群众随阿訇、伊玛姆依次排班站立在大殿月台下,随着伊玛目高声诵念《古兰经》中的十段“阿叶台”,开斋会礼的上殿仪式就开始,众人则随声念大赞词,每念一段,向前走一步,其声势十分庄严。伊玛目诵经毕,站在大殿月台下的两排孩童(一排男、一排女)高声念起“烂白衣克”(开天堂门的经文)。念完后参加节日的回民老少争先恐后地打开大殿门,潮水般地涌入殿内。在他们看来,开斋节这天的清真寺大殿就是向往的天堂,谁先打开殿门,谁就先打开天堂门。入殿后,阿訇们开始敬诵《古兰经》,并念数段赞圣经。念毕,掌教阿訇作教义宣讲,阿语叫讲“瓦尔惹”。他告诉众教民斋月已经结束,为圆满履行斋戒功课而庆祝,同时还为任教一年来的情况进行总结。当掌教阿訇演讲结束时,人们跟随玛姆礼拜“乃马苦”。拜毕,一位阿訇登上小楼梯念“呼图白”。昆明地区回族的一个习惯就是在会礼结束后,家家户户上坟山,进行游坟活动,他们认为死去亲属的“鲁亥”(灵魂),往往斋月要回到家中,开斋这天要送他们返回坟山(没有亲属的则在二十八日节晚就返回了),所以,游坟活动规模及上坟的人数都要比欢庆开斋节大更多。这天的金家山上人山人海,阿訇们为亡人请经忙得不可开交。像昆明地区回族的这种大型游坟活动,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有回族聚集的地方都是很罕见的,如今已经成为昆明地区回族开斋节庆祝活动中一项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
古尔邦节。“古尔邦”意为“献牲”,根据古代阿拉伯的宗教传说,圣人易卜拉欣夜梦真主,命他宰杀自己的儿子伊斯玛仪勒以考验他对真主的忠诚,当其子遵命俯首,易卜拉欣执行时,真主又命以羊代替。为了学习易卜拉欣圣人父子为忠孝敢于献身的精神,伊斯兰教规定每年教历12月10日宰牲,举行会礼,以示纪念。古尔邦节在我国也叫“宰牲节”、“忠孝节”,昆明回族一般称“小开斋节”,小“尔德”。古尔邦节是全世界伊斯兰教教徒公认的两大盛会之一(另一会是开斋节)。古尔邦节的主要内容是举行会礼、宰杀牛羊、聚餐。通常,昆明回教宰牲做“古雷巴乃”的时期,按规定可以延续3天,即会礼后的3天时间。若在会礼前或会礼后第四天宰杀则不称“古雷巴乃”。另外,游坟活动不仅会在开斋节进行,在昆明回族古尔邦节会礼上也会进行,宰牲祭献后,游坟活动开始了,当然规模不如开斋节。
在传统的节日里,各地的清真寺就是穆斯林回族从四面八方赶来聚会、交流感情、举行庆祝活动的中心。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聚居昆明的回民长期以“五坊”的格局走在一起。顺城清真寺在经历了无数的沧桑巨变,饱经风霜之后,依然屹立在钢筋水泥铸就的都市中心,像一轮新月照耀着它的信徒。管委会的马能荣主任和纳翠芝副主任认为,环境的改善、政策的支持以及近几年回民对信仰的关注,使得重修后的顺城清真寺有了比起往年更多的信徒。
(二)搬迁后礼拜的规模和回族认同复兴的心理
顺城清真寺管委会主任马能荣先生说:“我们回族追求两世吉庆,所以大部分也愿意让自己保持这个信仰。”据我们调查,拆迁后尽管大部分顺城回民都不在附近了,但平日里每天还是有一二百个男子、一二十个女子做礼拜,主麻日(每周五)可达到1100多男子,200多女子。在笔者调查的最近一次开斋节(2013年8月8日),参拜的人挤满了整个院落,大概有3000多人,集体开斋餐30天,每天就餐人数200人以上,“格德勒”夜封斋,250人左右就餐。每年举办的大型活动有圣纪节活动一次,规模为8 000~12 000人次。而古尔邦节,即宰牲节活动,为信教群众完成了古尔邦节宰生的心愿。参加这些宗教生活的不止本地的穆斯林群众,还包括很多到昆明工作和旅游的省内外及国内外穆斯林。
散居格局下的顺城街回族虽然“主麻”和每年的开斋节、古尔邦节会礼参与的人数较多,但许多年轻人对此比较淡漠,其热情远远远不如日益红火的西方节日和汉族节日,例如圣诞节、情人节、端午节、春节、七夕等。此外,年轻人对清真寺和社区公共事务的关心与参与程度也逐渐成下降趋势。台湾政治大学民族学系的张中复教授认为,“伊斯兰教—回族”随着伊斯兰教宗教信仰形式的变迁以及和其他民族宗教关系的互动交融而显示出一定的脆弱性与游移性。[1]人们的风俗习惯往往与宗教密切相关,对回族穆斯林来说,很多习俗都源于伊斯兰教的宗教禁忌。生活习俗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们宗教意识的淡化,这是处在都市化浪潮中散居格局的回民要传承其文化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人类学家杜磊认为,“对于都市回族来说,他们介于民族宗教认同和对衍自外国穆斯林祖先的世系血统的严格计算之间。城市回族的认同往往是很难描述的。被保持或被抛弃的文化传统代表着一个人的祖先遗产。清真生活表达出都市回族祖先的真实性和关联性”[2],他将传统节日认定为民族认同的一个再生文本,盛大的节日是伊斯兰回族文化的浓缩和集中体现,不仅是民族内部传承活动,还体现在民族社会角色和地位的最佳场域。云南伊斯兰教协会所在地便是顺城清真寺,顺城清真寺同时也是昆明穆斯林节庆中心。每逢开斋节,“恭贺开斋佳节”的相关条幅就会挂在顺城街道路两旁。今日顺城开斋节在继承的基础上,衍生出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如民族歌舞表演、服饰走秀等,节日同时成为向外界展示回族文化的窗口。
据调查,现今有部分回族有不少违规的行为,例如赌博,饮酒等等,对于这些现象,西山区伊斯兰教协会会长桂俊文先生分析道:“现在的年轻人有些为了生计,不得不接受这些行为,丢斋弃拜,不过有大部分到五十多岁以后脱离社会后,就逐渐回归到穆斯林的生活里,找回信仰。”那么,现在来礼拜的年轻人究竟是出于自身的信仰还是父母家庭的要求呢?我们了解到大部分都是有教门的,家里面有非常虔诚的父母亲,对他们有这方面的要求。
通过采访顺城清真寺管委会主任马能荣先生和副主任纳翠芝女士,得知现在顺城清真寺每天礼拜的人比以前更多了,主要因为现在政府落实了政策,民族平等,心情舒畅了,所以大家都愿意来了。每天大概有200~300人,星期五主麻日大概有1 400人左右,开斋节至少也有3 000人。这个变化从2002年改造开始后出现,环境改善了,大殿经过修缮,大家越来越愿意来了。参加礼拜的人基本上都是五六十岁,年轻人比例不大。原因是年轻人基本都出去工作了,他们一方面工作压力大,一方面信仰不深入。这里有中老年念经班和经堂教育阿文班。中老年念经班有550人。经堂教育阿文班有10个人,都是年轻人,全日制的学习,三四年后,回原籍自谋职业,现在已经有13届。
在东寺街的永宁清真寺,笔者采访了西山区伊斯兰教协会会长桂俊文先生。桂俊文先生在此地已居住35年,既是阿訇,也是永宁清真寺管委会的主任。据桂俊文介绍,永宁清真寺改造工程2007年开始动工, 2008年完成。整个社区在改造以后来此礼拜的人数相对之前减少多了。以前每天至少有50人,现在平时只有20人左右,星期五大概会有400~500人。现在这个片区基本已经没有回族了。这个片区包括东寺街、南通街、崇仁街和福兴村等回族聚集区,改造以后,都作为拆迁户迁走了,搬到现在的丰宁小区、郑和小区,大概有400~500户。改造工程只是与以前的面积做一些置换和给予一些优惠,但是绝大部分的回民承受不了这一片区改造过后的房价。8月8日开斋节这一天,永宁清真寺有大约3 000多人,不只是昆明的回民,还有云南省地州以及新疆、甘肃、东南亚等地的回民。参加的回民年龄段从十五六岁到90岁都有,六七十岁的人比较多一些,年轻人占三分之一。以前的清真寺是古式的风格,一层大殿,四合院。现在占地面积缩小不少,盖成现在这种楼房的形式,也是为了满足穆斯林婚丧嫁娶的各种需要。现在还保持着穆斯林婚丧嫁娶的传统的人数减少了。
桂俊文介绍,因为改造过后回民都分散在各处,聚集不起来。但是永宁清真寺还有三个活动点,分别是金顺园、永昌小区、清真农贸市场,这些活动点依托清真寺,主要承担礼拜以及伊斯兰活动。现在昆明最大的回民聚集区是顺城清真寺片区,当时新月花园回迁了一部分,现在每天都有100~200人参加礼拜。顺城清真寺主要还是参加送葬的较多,回民大多贫困,参加送葬有些施舍,顺城片区又比较大,久而久之这种活动就定在了顺城清真寺那里。
由此可见,无论居住顺城还是东寺街的昆明市区回民,其民族文化受城镇化的推进影响比较大,而伊斯兰教信仰的坚守则体现在礼拜活动之中,清真寺对回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聚会礼拜的地方。民族文化和城市文化是相辅相成的,丰富一个城市的文化体系,要让不同的优秀文化元素融汇进来,城市才能成为殷实、高雅、文明的世界大都会。
二、顺城街回族饮食文化的变迁
社区往往指的是一个特定地域内的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里的所有成员都会具有特定的生活方式及对社区的一种归属感。都市饮食文化社区具有以下这些特征,譬如地域性、公共纽带关系、归属感和社区成员所公认的规范和秩序等。从社区的形成和历史发展来看,顺城街回族社区早在元明时期穆斯林就已在这经商居住。到清朝道光年间,回族主要聚居在顺城街一带,这个时候的昆明市回族人口已经达到两千余户,两万余人。清咸丰六年(1856年)四月,“丙辰屠回事件”的爆发使得昆明城区回族居民被屠杀两万余人,顺城街的回族社区几近解体,该事件震惊全国。至光绪后期,到昆明谋生的回民越来越多,回民又开始聚居在顺城街一带而形成社区。经过147年(1856—2003年)的恢复和发展,才有了现今的规模,顺城街已经形成了真正意义的回族社区,不断地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回族、维吾尔等族穆斯林来此聚居,并且已经成为云南民族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窗口。曾经的“牛干巴”一条街带给了昆明回族许多美好的回忆。
(一)顺城街饮食文化的历史
谈及回族的饮食文化,不得不说到其舌尖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牛干巴”。请见历史:“这次到昆明养病,住在顺城街附近……向阳那半边街,搭起许多木架,千百块的‘牛干巴’像列兵排队等候检阅一般依次挂在架上……真引人食欲,男女主顾川流不息,热闹极了。”[3]这篇1997年发表的文章将顺城街称为“牛干巴”一条街。汉族人每年冬季宰杀肥猪,供过年食用。回族人因伊斯兰教规禁食猪肉,故只宰杀牛、羊等,牛干巴就是回族人的主要肉食来源,做成牛干巴以后可长期保存以便日后陆续食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便形成了制作牛干巴的习俗。每逢入冬时节,在云南的滇中、滇西、滇东北各城镇,集市上,农村男女青年肩上的长扁担几乎都挑着批量大小“牛干巴”,特别是昆明顺城街的大商户因收购质量好的售卖,从而形成“牛干巴”一条街的壮观局面。除了上述文章将顺城回族牛干巴作为主题,还有其它很多文献也记录了顺城片区拆迁改造项目实施之前回族美食一条街的情况,“街道两旁卖牛羊肉的餐饮及路边的烤羊肉串,给这条拥堵的小巷增添了许多亲切感和诱惑。这条街虽然简单破旧,但它远比那些现代化的街区更令人神往”[4]。
清真餐馆是城市回族文化展演的中心场域。拆迁之前的顺城街道两侧的房屋基本为砖木结构的回民民居,一楼基本是做生意的铺面,二楼是形态各异的雕花木窗,小商小贩在道路两旁吆喝叫卖,整个街道弥漫着烤羊肉串儿的烟雾[5]。当时,在云南乃至西南三省,顺城街都是著名的回族商业街和宗教文化中心,整条街道弥漫着浓郁的回族文化气息。省民委规定顺城街一带不得开设猪肉店铺,直到2003年顺城街只有三家汉族餐馆,显要位置特别注明“汉族”,并与回族餐馆保持空间距离。“在西北清真寺是中心,在东南或许祖先祠堂是中心,由于猪肉禁忌及较低的清真寺礼拜出席率,对在各城市工作的回族人来说,由于他们平时没有时间离开工作岗位去清真寺,所以清真饭馆便是他们的文化中心,当回族需要一个公共地点讨论问题和会见同事时,他们通常选择在饭馆里。多数回族每年也会有一天半到两天的假期去清真寺参加古尔邦节和开斋节仪式。”[6]杜磊将清真饭馆认定为都市回族文化的中心,虽然此说法看上去不够妥当,但“清真”确实是回族维持族群边界主观建构、自我定位的象征符号,回族和他族的二元对立中在“清真”与“非清真”中被物化建构起来。
(二)拆迁后的顺城街饮食文化变迁
顺城片区拆迁改造项目实施之后,回族对整条街的经营比例从90%降至不足5%,据笔者调查统计,现今顺城街道有3个回族餐馆,分别为映江楼、小金牛、小刀鸭,均非顺城街原住回民经营,外来投资规模较大,且均有公开卖酒现象(回族习俗禁烟禁酒)*饮酒在伊斯兰教里被明令禁止,《古兰经》中有禁止饮酒的相关经文:“信道的人们啊!饮酒、赌博、拜像、求签,只是一种秽行,只是恶魔的行为,故当远离,以便你们成功。”根据伊斯兰教法的类比原则,出售含有酒精成分的食品也被视为非法。在都市化进程中,售酒的餐馆门庭若市,而“伊斯兰禁酒餐厅”倒闭的现象比比皆是。售酒餐厅的回族老板对此表示卖酒给非穆斯林没有违反教规的。另外,“清真餐馆”的标识是由民委部门颁发,它只是禁止经营猪肉等食品,教协又无权对卖酒做出惩罚,只能在清真寺里加强禁酒的宣传。。据顺城清真寺介绍,顺城经营的清真食物是按照伊斯兰教教规宰杀烹饪的。另外,小吃店15个,糕点店6个,伊斯兰文化用品和民族工艺店10个,伊斯兰书店1家、伊斯兰旅社1家,这些绿色的小店星星点点掩藏于钢筋铁骨般的顺城“森林”里,显得如此单薄渺小。强大的都市化力量,在让顺城街取得日新月异变化的同时,也给当地回民带来了无可挽回的文化失落与绵长的精神阵痛。
通过采访顺城清真寺管委会主任马能荣先生、副主任纳翠芝女士,得知拆迁之后对回族饮食习惯和服饰等风俗影响不大。但是这里店铺比以前要多很多,出现了不少烧烤店之类的年轻人喜欢的店铺。年轻人基本都遵守习俗和信仰,只有部分出外工作的人脱离了习俗和信仰。这个社区饮食店的肉类不一定拿来清真寺了,但是必须要阿訇来宰。这个社区的年轻人部分在穿民族服饰,部分出去工作的基本不穿了。改造后的清真寺规模、设施、规范在昆明市应该算是一流的。改造过后,回迁的比例大概只有20%左右,社区还是被经济发展、拆迁"瓦解"得差不多了。改造后最大的变化是环境改善了,以前的环境脏乱差,现在生活环境得到改善,彻底改变了脏乱差的状况,这是大家对政府民心工程最满意的一项。顺城片区的回迁政策2006年后越来越好了,现在是拆一补一,超过部分按照每平米4 000元左右补偿,很实惠。相比以前,被采访者更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环境好,政策也好,生活得很舒适。
笔者还调查了东寺街的永宁清真寺,通过采访西山区伊斯兰教协会会长桂俊文先生,得知回迁的回民都是有工作的,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现在这个地方房价房租太高,如果不是做生意,基本不可能回到这里来。现在顺城片区最大的几家商铺,比如小刀鸭,小金牛,金记卤鸡店,这些老板都是外来的回族,在别处赚了钱,来到这里买了房,开了店。现在原住居民已经没有在这里开店的了。
由上可知,因城市改迁昆明回族曾经的标志性的“牛干巴”一条街的饮食文化发生很大变化,“牛干巴”一条街成了回族民众永远的回忆,代之而起的是销售牛干巴的几条街,即顺城街、靖国新村和安康路等,没有了当年的恢弘,唯一的好处是方便今天散居的回民的日常采购,其民族文化特色就消解了许多。采访中,我们察觉到伊斯兰群众的复杂情感,既有“瓦解”之痛,亦有焕然一新之收获,都市文化的多元性再次呈现了出来。掩面而思,民族文化的变迁值得思考的东西太多了。
三、顺城街回族文化变迁的思考
在这里引用一段穆斯林北京牛街所写的文字来表达对都市化大潮中对顺城街回族的思考 :“牛街是一个著名的福地,随着国家的进步,社会的发展,在时代的潮流中,全国各地的牛街,在变革的浪潮中,都会伴随着传统文化消失的阵痛,当然也会带来物质上的极大满足,在变革中,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文化上,如何使我们不至于迷失方向,是每一个有识之士深思熟虑的课题。”[7]想必但凡是虔诚的穆斯林回族都会有如此的忧思吧。我们试做如下思考。
(一)散居:如何在都市中加强民族凝聚力的问题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博厄斯在研究文化变迁的动力条件时认为:现存社会的动力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各种文化形式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文化和自然环境之间的互相关系;另一方面是个人和社会之间的相互关系。都市化的脚步将聚居的回族推向散居,弱化了地缘社区的传统凝聚力,在居民生活条件得到改善的同时也带来了文化的断裂阵痛。散居回族只能通过个体努力来传承穆斯林文化因子。虽然剧烈的改变充满了机遇和挑战,毕竟唯一不变的只有改变。经济开发过程伴随着传统少数民族社区的瓦解,聚居捆绑式的关系不复存在后,散居的回族面临如何重构,精神凝聚是面临的难题,“边缘性回族”*边缘性回族”:张中复认为“边缘性回族”指的是失去穆斯林内涵,仅仅具有回族称谓的回族。参见张中复《回族现象观察“点与面”———从三本回族调查资料的研究取向谈起》,中国回族年会论文, 2002。的产生及人数增加,迫切要求回族思考如何在都市中加强民族凝聚力的问题。
数据显示,1954年社会主义改造时期,昆明市对顺城街回族居民进行调查,顺城街共有回族539户,2 298人[8]。据1989年的统计资料,顺城街回族居民常住人口269户,1 330人[9]。据2001年统计,社区人口为2 228户,5 544人。整个社区里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是顺城街,一共有1 096户,3 559人。一直以来回、汉、白、彝等民族均居住在这条古老的街道上,其中以回族所占比例最高,达到总人口数的62%,2 207人[10]。笔者对顺城社区工作人员访问得知,2004年拆迁之前,顺城回族达到600多户,3 000多人,拆迁后出现了“人户分离”(户口仍然落在顺城社区,人居住在其他地方)的情况,现在顺城回民的实际居住数量不足1 000人。
民族文化的教育可以使年轻人更加重视民族文化。比起一般的技能教育和文化教育,民族文化教育具有相当的优势。首先,民族文化中的精髓部分及优秀精神品质与现代文化元素相结合,通过动态解读之后就对民族精神的形成能够起到非常直接的作用。其次,民族文化中的传统绘画、民族音乐、传统建筑等等,不仅具有民族性,还具有艺术特征,这些民族文化元素既包涵了少数民族特有的审美思想,也包涵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深刻理念,对于现代人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有很大的启发性。这些启迪在现代社会中并没有黯然失色,反而彰显出更加恒久的魅力。第三,整个民族文化教育过程中,重新阐释、解读和思辨贯穿整个过程,这本身也是开启人类心智、锻炼人们思维方式的重要过程。
(二)网络“昆穆社区”:虚拟时空中的“精神社区”
民族文化变迁既有内因又有外因。社会发展是—个动力系统,包括纵向运动和横向运动。纵向运动,即社会内部的变化;横向运动,即文化受到外因的影响,如传播和涵化,不同的文化系统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作用,对外来文化进行选择和适应。横向运动和纵向运动之间又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不同合力所带来的文化变迁结果也不同*此观点整理于http://baike.baidu.com/view/2665926.htm。虽然现在顺城回民的实际居住数量不足1 000人,但是,顺城仍然作为昆明最大的回族聚居区而存在,因为这里仍是他们的“精神社区”*英克尔斯认为精神社区的共同成员感建立在价值、起源或信仰等精神纽带之上。。
都市化进程和城市的改迁形成了顺城回族民众的散居格局,给大家带来客观上的时空疏离,加之教育水平、文化层次、社会分工的不同,都会不同程度地降低聚居区成员之间的互动机会和群体内聚力。显而易见,都市化进程与拆迁工程是顺城回族变迁的横向动力。首先,没有经济实力购买回迁房的一部分人被安排居住在其他地方。其次,在社会的变革中大多是回汉杂居。第三,城市里的楼房居住形式减少了人员之间的沟通往来。但是若要根究其本质原因,导致顺城回族变迁的纵向动力应是文化持有者对文化选择的不坚定。在传播过程中,文化持有者的心理机制发生变化,部分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受过较好的教育的持有者反而能够从这种创新中获取既得利益,导致对文化本质不理解,盲目从功利角度理解文化变迁。长此以往,会带来回族文化的萎顿甚至消亡。然而,危机感也会激发了失落的回民采取新的方式构建伊斯兰回族民众共同体的激情,诸如网络“昆穆社区”的繁荣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虚拟时空中建立起来的“精神社区”,避免了外力简单粗暴的隔离,也为年轻穆斯林的交流提供了平台。另外,顺城街区经常举办的歌舞表演、时装展演等等,都为昆明穆斯林回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创设了必要的条件。
随着昆明城镇化脚步的日益逼近,在都市中加强解决民族凝聚力的问题和坚守“精神社区”的问题就显得非常重要和必要。从历史的发展来看,上世纪以来,虽然在传统的文化变革中,传统文化受到严峻的挑战,但是,经过历史的选择后,多数人还是清醒地认为,传统的民族文化的精华凝结着过去也滋生着未来。优秀的精神品质对于本民族的进步和国家的发展都是有益的。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国家民族文化如此,各少数民族文化亦如此。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相信昆明顺城民族文化的变迁会越来越多彩,昆明穆斯林回族民众的生活会越来越美好。
[1]张中复.回族现象观察“点与面”———从三本回族调查资料的研究取向谈起[Z].中国回族年会论文, 2002.
[2]GLADNEY D C.Ethnic identity in China:the making of a Muslim minority nationality[M].New York:Harcourt Brace College Publishers,1998.Pl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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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祝勇.古城老房子:围剿何时休[J].中华建设,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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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Gladney D C.Ethnic identity in China: the making of a Muslim minority nationality[M].New York:Harcourt Brace College Publishers,1998:114.
[7]牛街的变迁[J].穆斯林通讯,2002(4).
[8]宋恩常.解放初昆明回族社会经济调查[A].云南回族社会历史调查[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5: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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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楠)
On the Cultural Changes of the Hui Nationality's Festivals and Cuisine in Shuncheng Street of Kunming: Taking the Urbanization Tide as the Research Background
JIA Man, CHU Ran
(1.College of Arts,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031, China; 2.Massey University, Palmerston North 999030, New Zealand)
The Hui minority area of Shuncheng Street in Wuhua district of Kunming is the only minority nationality living in the center of the capital city of Yunnan province.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Kunming due to the urbanization in China nowadays,especially after the demolition,the Muslim community of the street, which is used to be the "spiritual community",has undergone tremendous changes.Therefore, this paper explored the diachronic changes of the social culture of the Hui people through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 religious psychology of the revival of Muslims focusing on their festivals of the Eid al-Fitr,Eid al-Adha and Mawlid together with the cuisine changes in the street of Niu Ganba.It also proposed the problems of how to strengthen the national cohesion in the city during the urbanization process which has caused the Hui people to live scattered. It is very important and necessary to keep the national cohesion and the spiritual community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in Kunming.
Kunming; Hui Nationality in Shuncheng Street; spiritual community; festival culture; food culture
2016-03-21
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云南城镇化进程中民族文化变迁研究”(YB2012067)
贾蔓,(1965- ),女,四川南充人,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少数民族文化、少数民族文学研究。褚然,(1992- ),男,云南昆明人,新西兰梅西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学研究。
G122
A
1674-3571(2016)06-00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