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想象传情达意
2016-11-28陈鹤
陈鹤
“虚实”,原是中国画中的传统技法,是指图画中笔画稀疏或空白部分与勾画出的实物、实景以及笔画细致丰富的地方。化用到诗歌中,“虚”即指直觉中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从字里行间体味出的那些虚像和空灵的境界。而“实”,就是写眼前所见所闻。虚实相生,相辅相成,就能避免方法上的刻板平直,更能准确地传情达意。
“重团聚,伤别离”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感情。千百年来,故国乡土之思、骨肉亲人之念、挚友离别之感,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弦,“别离”自然成为我国古典诗歌中的重要内容。虚实相生,作为一种常见的表现手法,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运用范围很广,尤其表现在离别诗中,它更有其独特的内涵和作用:
一、景物相连,虚远实近
在那十里长亭、南浦渡口,“执手相看泪眼”,挥不去的是满腔的离愁。眼前的景物都染上了哀怨,这些景物就成了离别诗中情景交融的实景。但这些还不足以代表诗人心中所有的哀愁,诗人更担心在漫漫长途中,友人会踏上什么样的坎坷之路呢?所以,诗人想象友人在离别后一路上所经之地、所见之景,仿佛自己的灵魂都随同一路的清风明月、高山流水,陪伴在友人的身边,依依不忍分离,这些想象之景构成了诗中重要的一部分:虚写之景。
如王昌龄的《送魏二》:“醉别江楼橘柚香,江风引雨入舟凉。忆君遥在潇湘月,愁听清猿梦里长。”前两句是实写,交代了该诗是送别诗,点明了宴别的地点“江楼”,季节是橘柚飘香的秋季。在秋风瑟瑟、秋雨连江之时,诗人把友人送上了船。后两句转为虚写,诗人想象和朋友分别后,朋友在遥远的潇湘之上,愁听猿猴清幽的啼声,梦里也无法排遣。这些虚想的情景,既是诗人对朋友旅途寂苦的担忧,也表达了自己对朋友的留恋之情。虚实结合,相辅相成,扩大了诗歌的意境。
再如杜牧的《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时牧欲赴官归京》:“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九华山路云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桥。君意如鸿高的的,我心悬旆正摇摇。同来不得同归去,故国逢春一寂寥!”颔联的前一句虚写裴坦前往舒州时必经的佛教名山九华山,后一句实写眼前两人依依惜别的送别地点清弋江村,都表现了对友人远行的关切和依恋之情。
所以,想象友人前行所经之景并加以虚构描写,成为离别诗内容的一大组成部分。这种虚实结合手法的运用,既抒发了那深厚的友情,更丰富了诗歌的内涵,使得诗歌意蕴无穷!
二、情感物化,虚情实喻
在离别诗中,诗人为了抒发自己的一腔深情,又觉得难以把那说不清、道不尽的情感表达得清,便选取那有形的、具体的事物来与自己的情感作比,在比较中突出自己的情意之深。这种化虚为实的手法,也是虚实相生手法的一个组成部分,目的是为了使诗歌的内容更为生动形象。
如唐李颀的《绝句》:“远客坐长夜,雨声孤寺秋。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后两句即表达自己的愁情,诗人选用东海之水来和自己的离愁相比较,看哪一个更深,目的是为了突出自己的愁意之浓,连东海之水都比不上。这样,无形的愁,成了有形之物,可测可量。
又如李商隐的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诗人思念那离别的意中之人,用虚幻的喻象,互为对比,把那受时空限制的爱情的痛苦之情和彼此之间心灵默契的喜悦之情表达得生动细致、深情动人。这两句的虚像与整首诗的实景描写,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完美组合,使全诗既情思浓烈,又迷离隐约。
三、以己推人,虚你实我
在离别诗中,诗人抒发自己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情感的时候,不采用直接抒情的方式,而是撇开自己,反从思念的对象着笔。如同清人张谦宜《絸斋诗谈》卷五所云:“不说我想他,却说他想我,加一倍凄凉。”此类虚想往往被描绘得细致生动,情景栩栩如生。诗便有虚有实,情景达到了高度的统一。
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前一联诗人从正面直写自己作为一个异乡客在佳节之时格外思念家乡亲人的感情,后一联诗人却别出心裁,他不去写自己,却反从家乡的亲人写起,想象兄弟们登高时,思念起远在异乡的自己,尤其是“遍插茱萸”这一细节描写,使得想象的情景真切动人,诗歌的内涵就更为丰富了。
又如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该诗是杜甫被安史叛军掳到长安时所作,本是表达诗人望月思家的心情;但全诗都是从对方落笔,无一字写自己思家,却字字表现家人对自己的思念,尤其是妻子对自己的思念,更用小儿女不懂得思念自己来反衬那唯一懂得思念的只有望月的妻子。用“湿”“寒”二字,表现妻子在月下伫立良久,更体现出妻子对自己的情意绵绵,也从反面烘托出自己思家的心切。如此精妙的用笔、真挚的感情,正是此诗流传千百年的奥秘所在。
四、移情于物,虚物实己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李白在《劳劳亭歌》中写道,天下最伤心的地方,就是在那送别的劳劳亭,不仅使人肝肠寸断,就连春风也为之动容,不忍见那离别的场面,所以不让柳条变青,让送别之人无枝可折。这是诗人的奇想,他把离别与春风这两样毫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赋予没有知觉、没有感情的春风以人的知觉、人的感情,使它成了诗人的情感化身,这就是托物言情、移情于物、虚物实我,表现了诗人丰富的想象能力,展现了诗歌无限的想象空间。
如唐张说的《蜀道后期》:“客心争日月,来往预期程。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在这首归思诗中,诗人归家的心情可与日月相争,但却因有事耽搁而未能及时返回洛阳。诗人不直接抒写这一延期之恨,而是把秋风拟人化,怪它不等待自己先回了洛阳。这种虚写秋风、实写自己的手法,使得诗歌别具情趣,既不落于俗套,又显得自然巧妙。
最典型的莫过于杜甫《春望》中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两句,表面上写面对离别,花也溅泪、鸟亦惊心,其实诗人移情于物,以花鸟拟人,表现诗人忧伤国事、眷恋家人的殷切情意,同时也使诗歌的含蕴更为丰富了。
“虚实相生”,作为中国古代诗歌中常见的艺术手法,已为大家熟知。特别在古代离别诗中,它表现的内容更为丰富;但它根植于“想象”的特点却是不变的。正因为诗歌插上了想象的翅膀,才使得诗的内涵不止于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更可以飞越广袤的空间,穿越悠长的历史,打破形体的约束,给读者带来更真切、更细致、更深远的独特艺术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