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的诗

牵牛打马去边镇

去边镇，去一个叫麻尾的小山城

那里有火车，有录像，有妓女，有流氓

我要去的集市，有牛哞叫，有马嘶鸣

儿女的学费压在胸口

母亲狠下心要卖掉公牛

公牛膘肥体壮，皮毛滑亮

七月的早晨，我在河边洗公牛

洗净它一生的污垢和辛劳

公牛满眼含泪，这一去凶多吉少

被宰杀，或被易主耙田至死

我和它久久对视，整条河跟着悲伤

二十公里山路，走陡坡，过村寨，爬高山

公牛喘大气，嘴吐白沫，行走迟缓

母亲心疼它，但对贫穷无可奈何

公牛挣脱缰绳一路狂奔

在山底水库翻滚了半个小时

二十公里山路，六小时行程

我十一岁身体，奔走在坎坷不平的命途

在牲口集市，天空装满牛鸣马嘶

商人掰开牛嘴看牙齿观耳朵抬腿摸背

故意挑毛病，出低价，母亲坚持不卖

用心血喂养的牲口，要给它最好的归宿

傍晚，公牛牵着我们回家

晚霞满天，我和母亲看到了最亮的星星

月光锃亮，照见了心底最深的酸楚和凄凉

母亲卖掉谷子让我和姐姐上学

那些年，乡亲借米给我们一家生活

公牛通人性，使尽力气干活

闭眼的时候，还套在牛轭上

去边镇，我不敢再去牛市

我怕见到牛儿马儿泪眼里的哀伤

捡 骨

那个刚被捡过骨头的女人

不是别人，她是我的外婆

一辈子都在劳动，割草，铲土，种植黄豆玉米

一生总是在忙碌，种菜，薅秧，收割菜花稻谷

七年前，泥土拥她入怀

她像一捆干净的柴火，发出暖暖的光芒

外婆命苦，菜园种满苦菜花

小时候匪兵作乱，杀人，抓丁

她和乡亲逃到山洞，杀鸡不敢出声

帮地主干活，学堂外偷听读书声

一世人只会写一个“四”字，道理懂得一箩筐

苦菜花开，外婆撞进了好时代

布谷鸟叫了，地里的玉米返青，田里的秧苗变绿

外婆一趟一趟往地里运送农家肥，一桶一桶汗水

泼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从不叫苦，从不喊累

经常哼着《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

把最好的稻谷交给政府，最差的留给家人

她爱她的土地和儿女，也爱她的朋友和亲人

她与我相爱二十三年，阅尽

生命的卑微和苦难，无数顽疾

对她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这个民间药师，用口水挽救家禽

用舍不得吃发霉变烂的饼干疼爱子孙

她贴地生活，与人为善

一个绝版的女人，是一朵兰花，一片荷叶

这个性情温和身材矮小手指粗糙的女人

生了十一个孩子，两个女儿存活

复制了她的命运，犁田，耙地，侍弄庄稼

外公走了十三年后，她也跟着走了

把八十六年的苦难时光还给了山川、明月和土地

这个入土不安的女人，我错过了她的葬礼

【叙事性诗歌诗论】

叙事诗写作，是记录人心和社会，把生活升华为艺术审美的高度。诗歌，是内心的真实表达，是情感的真情流露，技巧是一种形式，一种个性的表达方式，为内容服务。好的诗歌，能看到诗人的经历和故事，能共鸣诗人的疼痛、忧伤、迷茫、快乐和希望。每一首诗，都是一个情感爆发的大宇宙，里面深藏有优美的情怀、刻骨的记忆、独特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