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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天堂的路很遥远

2016-11-26

太湖 2016年1期
关键词:柴垛德尔诗人

舒 白



去天堂的路很遥远

舒白

神秘主义的月亮

这个秋天来得如此安静与神秘。像我偶然走进保罗·德尔沃的绘画世界。我不知道浸润在这样凉凉的秋里,除了在沾着露水的秋夜的房间里读读闲书,写写诗歌,还能想起什么值得回忆的往事。而对于我,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走进了德尔沃那个奢侈的世界。

2002年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在浙江某城市工作,我喜欢没事就在公司附近的古玩市场转转,顺便溜到附近一家小小的个体书店。很多东西往往不是以气派来论,我喜欢这家私人小书店老板的书卷气息,热情大方与友善。

他总是热情地给你介绍当今及过去很多经典的著作。在书架的最低层打折美术书册里,我找到这个来自比利时的天才画家德尔沃的画册。画册标价是22.80元,记得老板只让我付了8.00元,当时一口气买下了高更、梵·高、毕加索等八位画家的素描画册,而德尔沃的画册则是全彩色的。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走进画家德尔沃的神秘世界。

德尔沃的绘画,大部分主题和画面是和女人的裸体联系在一起的。像我手中的这本,薄薄的不足六十页的画册,开篇一幅《克丽西斯》,画面是一个美丽少女右手端一个古典托盘的蜡烛,目光轻微低垂,全身披着的轻纱全部褪尽,露出纯洁无邪的女人体。画面的背景是深褐色的木房间的楼梯,深红色的并不宽敞的地毯。如此写实和理性的绘画手法,却带给读画者一个天外的境界。

黑暗中的女人靠着手中蜡烛传递着光亮,而女人体的本身何尝不是一种无比夺目的光芒?而这种光芒正吸引着我们在黑色中饥渴的目光。对她身上散发出诱人的肉欲的渴望,这种欲望又不全是让你进入生理器官的反应,而是让你想邀请画面中的人和你一起,做一次深夜纯粹的倾谈。

有人曾经问德尔沃,为什么你的作品中总是有如此众多的女人?德尔沃的回答是:“难道你不觉得她们美丽而富有吸引力吗?”其实,他绘画中的女人几乎全被笼罩在一种自由神秘的空间和时间中。透着纯真的美。很多背景总是和森林、月夜、郊区、海边的空地、窗户和傍晚的时光联系在一起。给人以安静、神秘、不动声色而又流连忘返的意境。

像《春天》、《沉睡的城市》、《音乐会》、《月亮之都》、《蓝色的沙发》等等。无不是和夜晚的月亮联系在一起的。他把女人的身体置身于神秘的月光之中。难怪作家林白在她的散文里说,她喜欢德尔沃是喜欢他的作品里那散发着阴冷温暖的月光之美。其实,月亮本身就是艺术的化身,是一切阴郁美的化身,是许多艺术家经常歌唱的对象。她神秘,性感,温暖,梦幻和纯粹。多少作家对她竭尽自己的才情把她抒写。我自己也曾把自己的BLOG命名为“月亮覆盖于沟壑”。可见,德尔沃把女人安排与月亮在一起是有道理的。

德尔沃的作品,几乎所有的作品总是透露着一钟神秘、飘逸的梦幻感觉,让人仿佛置身于现实之外,又有似乎可以触摸的真实之中。并且带有若即若离的疏离与审美意趣。就像每个人的思想总是会或多或少受童年经验的影响。德尔沃的绘画也同样受他童年家乡的记忆影响。那些熟悉的火车、车站、树木和乡村的旧房子等等,无一不是他绘画的主题。

作为学过一点绘画的我来说,我的某些诗歌的写作灵感,甚至主题也受德尔沃绘画作品的影响。像我的诗歌作品《走廊与玫瑰》、《屏风》、《洞中的女人》等等,或多或少地烙上了德尔沃作品中神秘梦幻,甚至情色的色彩。其实,死亡、性欲、写作,这是人生三个极其重要的方面。有时候甚至是统一在一起的整体。

对于一个诗人而言,女人是极其重要的,象征着女人的月亮也是重要的。她会唤起我们潜在的激情与灵感。诗歌、音乐和绘画这三样是艺术的三朵奇葩。它们是如此的简洁,而形式和内容是如此相似地结合在一起,几乎可以合二为一。我有幸对这三方面都有浅薄的认识与尝试。加上自己本身是学艺术的出身,又爱好音乐,所以我的诗歌里总是弥漫着浓浓的音乐气息;一位网友这样形容我的诗歌:“偶然遇见散发着浓浓音乐气息的舒白。”

我也熟悉德尔沃作品中的乡村房子,夜晚的月光,林中的空地和郊外以及死亡等等。这些经常荡漾在他绘画作品的元素,是我童年的场景和行为的延伸,它甚至影响到我如今的写作。我童年看到最初的死亡是村中一个景德镇陶瓷工艺师傅的死亡,他躺在他的那间木房子里的形象,至今还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海德格尔说,人生观就是“人死观”,我们必须从死亡中才能更好地认识我们的人生。

而德尔沃的作品中也常常迷漫着死亡和宗教的气息。那是美丽的维纳斯身边的骷髅,海边月夜林地中裸体女子身边的十字架和行走的骷髅。这一切在神秘主义月亮的笼罩下显得遥远,如梦如幻,同时预示着人生所追求的美学信念和哲理。

今夜,我多想站在神秘主义的海之畔和画家德尔沃一起跳支舞。我也不会吝啬,想邀请你一起,翻开那散发着蓝色阴冷温暖的月光书页,沐浴在德尔沃神秘的女性胴体的光环中。而此刻,我的诗歌给了我积极的回声:

这支玫瑰是如此陌生

我不是一个布道者

无法从镜中看到你

永不凋谢的胴体的光辉

柴垛

你说,草原和马,对于牧民意味着什么?

你说一根八孔笛,对于音乐人又意味着什么呢?

你说,柴垛呢?

我只是想到了我的乡人、童年、天堂。

你们是在城里长大孩子,不知道炊烟的味道,不知道柴垛,不知道劈啪作响的温馨与艰难。

趟过门前的那条清澈的河,柴垛在很远的地方,兀自独立着,也许远方永远有诱惑的天空。

清晨多雾,我选择这样一个初冬的天气。微暖的太阳,只有在我的父辈们走到近河岸的田野,才缓缓淡出。这时候,你会听到一些话语,习习的寒风,在扁担和打柴的麻绳上流串。刀,是光芒,闪烁在清晨的薄雾里,是火焰与希望。

这是他们走在去打柴的路上,他们议论着,今天你到哪座山上去。柴像一些秘密的诱惑的仙女,散落在远方的山神旁。芭麻,枯青松,槎枝,茅柴……很多很多。

她们在没有成为柴垛之前,只是柴,只是些青涩的处女,苗条或丰满,立在山冈上。柴垛,是成熟的女人,在乡人的土屋前后,打禾场,近树的沙地,堆放着。

偶尔的路过,你会听到有些羡慕的目光停留:哇,谁家的柴垛?这多好的柴垛!

仿佛他们在赞美一个新娶的妇人。但我知道,我能从那些赞叹的目光里,看出一丝对柴主人辛勤打柴的惊羡。乡人的品质在瞬间提升。谁又能熟视无睹呢?面对这么美好的柴垛。

我路过那堆屋后新打来的柴垛,细细的枝条,摇曳得很长,油光滑润的身躯,让人心生爱怜。它会带我到哪里去?那座青翠的山上一定滴有主人的汗珠,刀在中午的阳光下,伤痕以及手上被荆棘刺破的血流。通红的肩膀和山下清澈的一掬清泉......我还能听到柴被担下山的脚步和欸乃的扁担声。

我看到柴垛旁边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她正蹲在自己后门端着大海碗吃饭。我知道,她红晕的脸庞刚刚洗过,煞是好看,她微笑着看着她的柴垛。这或许是她一家一个星期的炊烟和生活。朴素的生命的延续。我在想,她的爱情呢,会像这新打的柴垛一样美丽吗?远吗,是不是也在她打柴归来的青山绿水之间荡漾呢?

我在想,她可能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或许她思考了,也在那条去打柴归来的细石路上,邂逅了邻村那个健康的小伙子?她一定没有幻想在城里找个郎君,把自己嫁出去,她的目光可能没有那么遥远,她或许只看到那片长满柴垛的青山。她的爱情也是朴实的。

父亲生病的日子,我也去二十里外的山上打过柴。

爷爷头一天黄昏的时候就给我磨好了刀,也替我准备了不是大人用的小扁担。我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十二岁的年纪。我知道山很远很远,柴很远很远,我总算在午后涉过了那条清清的河,担回了父亲五分之一的重量的柴回来。母亲自然欣慰,儿子也终能为那个含辛茹苦的家分担一些了。我依稀记得,我回来的时候,母亲看我在太阳下自家井口露天洗澡,她摸摸我的两个被扁担磨破了皮的通红的瘦肩,眼里噙着些细细的泪花。我知道,母亲的心酸与心痛。我也知道,母亲心里为我自豪而骄傲。她的儿子长大了,长大了!

那些堆在打麦场的柴垛,偶尔会有许多麻雀在顶端落脚、飞舞,偶尔还会有一两只八哥。中午,孩子们会在柴垛旁边玩耍嬉戏。有时候,也会爬到柴垛的尖端,高高地站立,偶作一个电影里英雄的姿态。小妹妹们会在柴垛的下面,仰望着在柴垛上的哥哥。

秋天多雨,柴垛在离土屋不远的一块沙地,孤独地守望。黄昏的时候,一些村人陆续回家,路过柴垛和门口的池塘,风像一个可爱的孩子,把你的头发撩起——那是一幅很安静的图画。

我上大学后,就很少回家了。只有母亲还在守着那些旧时的岁月,那间木结构的房子,那个叫家的地方。我偶见一个六旬的村妇,打从远处的那条土路归来,她背着一捆柴垛往自家走来,油菜还没开出金黄的花朵,只是绿油油的一片,村前村后有些稀疏的树木,那些叶子在微风中摇摆,天空很蓝,四周很静。这是一幅很好的乡村水墨画,宁静而恬美。其实,多年来,我在心里,一直不敢触碰这样一幅令人心痛的画面。我美丽而朴素的家园,总是让我这个游子不忍想起。让它留在我的记忆里吧,无论我在那里,走了多远。

寒冬的柴垛沾了些新雪,父亲会在从柴垛旁抱回一些柴垛的时候,抖落些残雪。我知道,这些寒冷的枝条,在灶口,会生出劈啪的声音来,那是冬之歌,还有火焰与爱情,温暖了母亲。

我知道,我现在远离了柴垛,远离了乡人的生活。

我在冷酷的城市森林里,做着现代或未来的梦,奔波,漂泊,迁徙,游走。但我同样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柴垛,离开过像柴垛一样坚韧的品行,离开像柴垛一样朴素的乡语,甚至笑容与河流。虽然我已经不见我的父亲,也不见母亲的抱怨。

偶然我仍会在晚间调到纪实频道或是某西部山区生活影片的电视节目,偶而的画面,看到久违的柴垛,让我砰然心动,感动。我的眼前会突然浮现出母亲的叮咛,父亲的勤劳,爷爷的教诲……想起那个单纯、健康、朴素无华的美丽的打柴女子。

柴垛给我的远不只这些,还有不灭的火焰,浓浓的爱情,未泯的亲情……很多,很多。

去天堂的路很遥远

去天堂的路很遥远,我们需要活得久一点。

这些天,网络上有关诗人和诗歌的话题,谈论最多的是诗人辛酉的英年罹难。那天晚上,我在和诗人莲子谈论我的病情,突然她接到一个好友的电话,说是诗人辛酉溺水而亡;消息还有待考证,公安人员已经介入调查。我当时说实在的,显得很平静。是我对死亡显得麻木还是死亡本来就是平静的呢?但我还是痛惜的,毕竟也是我们的同道上的人——我自己也在写着那微不足道的诗歌。像阿多尼斯这样的大诗人也没解决诗歌的未来问题,我等小辈又能奈何?所以,我对一个诗人的死和对一个普通人的死,是一样的平静和悲伤。

看着诗歌现代的热闹,我常觉得自己仿佛在这个圈子之外。尽管我也一直热爱着,写着,还不时有约稿和邀请函发到我的邮箱来征求诗作,但我很少理会。这并非我的高傲,而是我的淡然罢了。

我也知道,诗歌没有时间,诗歌本身就是时间;它需要触及到心灵也无法觊觎的领域:爱情、疑问、欲望、死亡和惊奇等等。

我们之所以一直爱着诗歌,是因为它让我们的心灵温暖,延续长久的欢悦。相对于残酷的现实来说,诗歌显得多么美丽,它像圣经里的福音,照耀着我们孤独的灵魂,尽管它是那么脆弱,像自然中的一株小草,一缕无形而柔弱的风。

诗歌需要激情,但如果把它拿去作为现实的盾牌,抵挡我们这个时代的倒退的精神魂魄,那注定只会伤到自己。我们本来就一直在利用像夜晚一样暗淡无力的空间,来滋养着这朵暗夜中的花朵,我们注定无法拯救全部。我们甚至知道,诗歌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已经被功利窒息得面目全非,而诗人们却还是需要挖掘内心和语言的风景世界,来照亮自己羸弱的主体和被言说的客体。正因为这样,我们的诗人才更执着在诗的求索之路上。

这两天,在网络上看了些帖子,是写悼念诗人辛酉的文字的。说实在的,我甚至还没有读过他任何一首诗歌(恕我孤陋寡闻),虽然我也似乎看过或听过这个名字。但我的心依然沉重和悲痛,因为那毕竟是一个年轻的风华正茂的生命。我不管他的诗艺和诗歌涵养有多深,或有多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诗人,他那死亡的逼人的现实在警告一切挚爱诗歌的人们。因为我自己也曾经受过那样的拮据和艰难,甚至到了口袋里只剩下买两个包子一个鸡蛋的钱,走上几公里而不能去吃个快餐的窘迫。谁又能知道呢?谁又能帮助你?那些只能说给自己听的,像风一样,只能自己独自吞噬的苦难。

虽然我们不能责备和嘲笑那些为了诗而日夜奔波的诗人,不能削弱他们的狂热和理想,但我觉得还是应该顾及一下当下和身边的生存。就像诗人王小妮说的,我们不能活反了,诗歌不是生活。而在痛惜诗人辛酉走了的同时,我更多的是感到他的妻子——诗人桑眉内心承受着的更多痛楚。我说的不是失去亲人的痛楚,是生活、爱、关切和诗歌之外的东西。那天,我也偶然进入她的博客,我看了她的几首诗歌,觉得更痛,觉得她爱得太累,爱一个诗人;虽然她自己也是诗人,可她毕竟是一个母亲。我们在过多地关注一个诗人死亡的同时,又有多少人去关注那些留下来的活着的人呢,他们之前的悲苦和之后的艰难。桑眉的诗歌里,我读出来一个女人对爱的无助和另一种大爱。

也许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当我们迷惑于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时候,谁又曾知道那里面有多少真实和虚构呢。而爱本来就无法说清楚,它是那么艰难。

我还想再一次提到宿命这个词语,好友阿馨娜尔曾在我无数次感叹生活的艰难时,给过我善意的“鄙视”和鼓励,但我在看见诗人辛酉死后知道他编辑《辋川》时,内心有种对他死亡不祥暗示的解读,一个喝醉酒的诗人,溺水而亡,这是河流的碾压么,是消失在诗歌中么?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也不能这样猜测。就像诗人王歪在写给诗人辛酉的怀念文字,他警示诗人最好在自己的诗篇里少写“死亡”这个字眼,说不定就是一种暗合和谶语。但话说回来,作为创造性的诗歌,我们不可能不穿越禁忌和藩篱。为了那内心的愿望和主题,我只想再一次给自己再多的勇气,好好活着的勇气。

诗歌本来也没有答案,我们也不要去寻找答案。它犹如俄耳甫斯的头颅,永远飘荡在语言的宇宙和河流之上。我们没有必要走得太急切,我们应该学会缓慢、宁静、心平气和去言说。就像诗人雅各泰一样隐居在乡村,给世界留下了最美的诗章。

诗犹如火焰,让诗人们放眼世界,洞悉一切。我只是想到一个诗人的死亡,如一个悖论的词语,一直卡在自己的喉咙,不知道说什么。

愿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享受诗一样的宁静。而生者犹如我们,还需坚强地活着,像不会消失的诗歌一样,属于未来。

舒白原名王训灏,江西籍诗人,城市打工族,漂泊者。自印作品集《最后的月亮》、《微黯的光》、《落袈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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