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山岕
2016-11-26王金大
王金大
紫云山岕
王金大
在我记忆深处,有个小小的山坳,犹如名胜古迹,恰似人间乐园,时常萦回环绕在心头,盘旋往复在梦中,令人难以忘怀,它就是紫云山岕。
紫云山岕位于铜官山西北罗汉顶的北麓和紫云山之间,狭长而不规则,孤独,不起眼,如同一条巨大的飘带,缓冲着大山与小山的撞击;又像一个懂事的孩子,忍受着不尽相同的压力。紫云山为铜官山脉的分支,夹在罗汉顶和紫云山中的山坳,当地人叫紫云山岕。这个地名的出处已无从考证,上一代人这么叫,再上一代人也这么叫,祖祖辈辈口口相传,得以延续至今。
我之所以留恋紫云山岕,那里有造型生动的石雕群像,灌木丛中蔓生着大量苜蓿、苋菜、铁丝草、牛筋草、野蒿棵、辣节草、蓑衣草、锯齿草,潜藏着无数蚂蚱、螳螂、蟋蟀、花大姐、磕头虫;天上野鸟飞,地上野兔跑,白天山鸡叫,夜里野狼嚎……童年的足迹变成刻骨铭心的记忆,快乐的汗水浇灌出终身难忘的地方。
多年前因工作变动,离开归径告别紫云山岕,就很少有机会再去那里。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从宜兴搬至无锡定居,也有二十五个年头,虽然常回老家看望父母,却一直无缘目睹紫云山岕的变化。那是个风和日丽、百花争艳、鸟雀纷飞、群山添彩的季节,应朋友虞柏英之邀,我来到阔别多年的紫云山岕。眼前的景物与熟悉的过往相去甚远,变化之大发展之快,犹如两个不同的地方。宜张公路和宁杭高铁在这里交汇,形成汽车穿梭、列车奔驰的热闹场面。岕里密密匝匝的茶树,枝叶繁茂的樟树,含苞待放的海棠,漫山遍野的竹林……令人目不暇接,精神为之一振。
记忆中的紫云山岕,除了春栽红薯冬种小麦,因地制宜进行耕作,高大整齐的树木极少。斑驳陆离的黄土地,此起彼伏的山坡上,到处生长着歪歪斜斜的马尾松,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充斥着荒山野岭特有的气息。上世纪60年代,宜兴县委县政府发动群众,植树造林绿化荒山,林业部门根据山的坡度和土质优劣,划片种植松树、杉树和毛竹。地处铜官山西北的归径公社,由于山坡平缓土质优良,可谓种树植竹的好地方。为了解决集体土地和国有土地之间的矛盾,以及队与队之间纠缠不清的“插花地”,公社将集体林地与县林场的林地作了调整,并将各大队分散种植的坡地集中起来,地界变得清晰明了,有利于统一规划种植。
那年秋天,归径公社16个建制大队,有15个大队成立林业队。秋收秋种进入尾声,林业队长在县林业局接受短期培训后,回到队里便在规划种植的山坡上,用粉石灰画出一个又一个长方形的标记。春节即将来临,轰轰烈烈的绿化运动拉开帷幕,北风呼啸,雪花飞舞,社员们披星戴月奋力挖坑,山上山下人声鼎沸,铁器与石块的撞击声此起彼落,溅出的火花恰似乱窜的萤火虫。挖一个长1米、宽0.8米、深0.5米的坑记3分,挖出的树桩树根归个人所有,既拿工分又得柴火,公私兼顾何乐而不为?于是男女老少全家出动,邻队的亲友前来支援,人人奋勇抢着干,八仙过海显神通。短短一个多月,从山脚到山腰,整整齐齐排列着一个个大坑,坑的周围堆着石块泥土,夹着杂草树叶,犹如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又似遭到狂轰滥炸的战场。
草长莺飞大地回暖,一场运竹种竹的战斗,在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悄然展开。竹的品种很多,有身高腰粗的毛竹,有黄皮密节的刚竹,有株细节疏的淡竹,还有讨人喜欢的紫竹和方竹……品种不同用途各异,细小的扎篱笆当柴火,大些的劈篾编篮织竹蓆,粗大的用来搭竹架建高楼。宜兴山区适宜竹子生长,竹的种类较多,能产生经济效益的,当数用途广泛的毛竹。山民们对毛竹怀有深厚感情,三年困难时期,尤其青黄不接时,竹笋救了不少人的命。大量栽种毛竹,也就成了绿化造林的首选。
栽种毛竹难的是母竹的选择、挖掘和运送。母竹的竹龄一般在三年左右,以竹竿细瘦竹鞭发达为佳。挖掘时须小心翼翼,竹鞭留得越多,繁衍也就越快;娘家土带得越多,竹根的保湿性好,成活率也就更高了。当时作业手段简单,加上母竹用量大,挖出来的母竹,不像现在用草绳包扎,根部的泥土容易脱落,搬运时需格外小心。母竹大多来自浙江长兴、安吉和安徽广德,本地产的较少。那时归径不通公路,母竹用船运到各村,然后运送上山。搬运一棵母竹到种植地,以大小轻重路程远近记工付酬:路途近分量重的一棵5分钱,分量轻的一棵3分钱,路途远的再统一加钱,队里记工分,年终进行分配。
运竹上山的日子十分热闹,队伍犹如一条长龙,显得断断续续,首尾并不相连。强壮的小伙挑两棵,年迈的老汉扛一棵,女人孩子抬一棵,送到指定地点快步返回,直到运完为止。栽竹就简单多了,在坑底铺些稻草或茅草,既做肥料又保湿,盖上一层泥土,将削去竹梢带土留鞭的母竹,放入坑中扶正,一层一层填土踩实,再浇足水,一棵竹子便种成了。栽好的竹子排列整齐,昂首挺胸屹立在春风里,吸纳着湿润的空气,淋浴着明媚的阳光,似乎正在拔节生长。
其实,竹子的成活率不算高,种下的竹子能成活七八成,也就很不错了,来年春天还得补种。土层薄保湿性差的地方,得连续补种好几年。如今归径山区成片的竹林,得益于那个年代的造林运动;紫云山岕大片竹林,自然也不例外。行走在高大挺拔、密密匝匝、秀丽多姿的竹林里,你会由衷地感叹,前人栽竹后人享受。
眼下的紫云山岕,和上世纪可谓天壤之别。层层叠叠的山,弯弯曲曲的水,四季飘香的花,无穷无尽的竹,令人流连忘返。游走在紫云山岕,你会被幽静的环境所陶醉,宛如置身世外桃源。尤其值得提及的,在通往竹林的路边,竖立着一根古老的华表,历经五百多年风霜雨雪的侵蚀,盘坐在顶端的神兽貔貅依然栩栩如生,威风不减当年。华表周围的地面,显然用水泥修补过,是为了保护这罕见的珍贵文物。
原先这里有两根华表,坐南面北立于山口,中间是条青石甬道,石人石马分立两旁,一座石牌坊横跨其间,石台阶直达人工堆筑的墓墩。我儿时见到的石雕群已乱象环生,一根华表倒在地上,石柱断成数截;与石柱分离的神兽貔貅,大半段埋在土中;青石甬道坑坑洼洼,破损十分严重;等距离分立的石人石马,面目变得模糊不清。也许是人为破坏,一匹石马缺了半个脑袋,另一匹却侧翻在地;石人多数残缺不全,断肢少足样子凄惨。横跨甬道的石牌坊柱倒梁断,构件散落在四周……虽然这里叫紫云山岕,却从不呼其大名,有人问羊在那里放、草在那里割?回答石人石马的地方,石人石马成了紫云山岕的代名词。去紫云山岕骑石马,可谓一大乐事:骑在光滑的马背上,将自己想象成横刀立马的将军,带领千军万马奔向杀敌的战场,委实令人神往;实在闲得无聊,便在马背上呼天号地,或者干脆站在马上,表演各种惊险动作:白鹤展翅、黑虎掏心、金鸡独立、猴子捞月……
当地民间留有这样的传说: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紫云山岕的石马,偷吃山民种植的麦子,并将麦田践踏得一塌糊涂。受害的百姓义愤填膺,却又一筹莫展,只能去山神庙祈求保佑。山神去天庭告状,玉帝十分震怒,派雷神前去惩罚嘴馋的石马。神兽貔貅为石马辩护,双方发生争吵,雷神一怒之下,挥鞭砍掉石马半个嘴巴;随后又指责貔貅同流合污,一掌击倒华表,将其打翻在地……
规模宏大的石雕群后面有个墓墩,泥石堆积形成小山,树木茂盛杂草丛生。墓地三面环山面北坐南,显然是块风水宝地,据说这里埋葬着吴国皇帝孙权的母亲。山岕前是通往安徽广德的“官道”,依山环绕蜿蜒曲折,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山外一马平川,村庄连绵不绝,袅袅上升的炊烟,如同点着的香火,可供墓的主人长久享用。山如脊梁参差不齐,氿似玉带横贯东西,墓区内溪水潺潺,清澈甘甜,晨雾缭绕露珠滴翠,暮色苍茫落日映晖。春来百花争艳桃李醉,夏至紫烟缭绕岗峦翠,秋到黄叶飘飞野果香,冬临雪花飞舞景色美。前有氿作照,后有山来靠,水土深厚,藏精聚气,实为吉祥勃发之地。
墓的主人到底是谁?儿时懵里懵懂,一直以讹传讹,确信是吴国太的墓地。查过宜兴县志才知道,紫云山乃明朝宰相徐溥长子之墓。《中国历史大辞典》记载:徐溥(1428—1499)明代宜兴人,字时用,号谦斋,景泰进士。由编修累官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机务,旋进礼部尚书。弘治五年(1492)为首辅。曾参与修撰《大明会典》,后有李东阳等奉敕重修,徐氏竟不列名。著有《谦者名录》。在宜兴城里留有阁老厅、阁老牌坊等古建筑,文革时悉数被毁。如今阁老厅业已修复,阁老牌坊已无法再现,令人遗憾。
墓的主人不愧为宰相长子,在世三妻四妾,享尽荣华富贵;死后坐拥如此之宝地,可谓洪福齐天。岂知江山易改,世事多变,那些精心制作的石人、石马、石华表、石牌坊、石台阶,竟被后人凿成条块,弄去筑抽水机垛,修筑水渠灌溉农田,虽为农业发展做出贡献,毕竟大材小用,使宜兴少了处上佳的旅游景点。
竹林不远处有片鱼塘,塘内的水从山沟里流来,清清洌洌,明明晃晃,在阳光下显得水汽蒙蒙,给人云蒸霞蔚的感觉。鱼塘边设有简洁的钓鱼台,便于客人垂钓取乐,捕捉到的活鱼,可去饭店加工享用。藏身于山中的农家乐,掩映在茂密的竹林间,环境幽雅,野趣弥漫,能让人充分感受大山的气息。偌大的场地上,停满各式各样小车,前来食宿的游客还真不少,可见“酒香不怕巷子深。”
在我儿时玩伴虞柏英悉心经营下,如今的紫云山岕,早就旧貌换新颜。公司的护林房建在饭店右边的竹林里,三层五开间楼房,白墙绿瓦瓷砖贴面,房内各种设施齐全,远胜城里的高价别墅。护林的老夫妻,住着600多平米房子,整日与大山为伴,吃着绿色食品、吸纳新鲜空气、饮用清澈泉水、沐浴温润阳光……如此优越的生活环境,着实让人倾慕。
青年时代的老虞心高气傲,不甘在稻麦换茬的田里混饭吃,于是弃农从商开始创业,将南方的苗木运往北方。起先不但不赚钱,反而经常赔钱,慢慢悟出门道获得经验,从有赚有赔变成包赚不赔。有了一些积蓄,他尝试自己种植苗木,免得受人剥削,以图更大发展。多年前的紫云山,除了尚未成林的零星毛竹,就是栽下不久的茶树,偏远荒凉无人问津。他在那里租用大片山地,承包紫云山里的部分毛竹林,建造房屋,注册花木公司,利用山地种植花卉苗木。由于品种多、质量好、服务到位,公司业绩逐年攀升,有了一些知名度。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市政建设项目越来越多,他审时度势,注册了市政公司,将市政建设和城市绿化融为一体,综合开发多种经营,用赚来的钱流转周围的毛竹林,让紫云山岕生出更多的钱。
我到过许多地方,见过不少竹林——浙江、福建、四川、皖南的竹子,虽然竹节粗壮,碧中透青,竹叶婆娑,竹影飘逸,比起紫云山岕的竹林,似乎有些矫柔造作。走进老虞的竹林,那里是苍翠挺拔,浓荫匝地,修长而不娇柔,遮天而不蔽日,显得优雅、洁净、朴素、淡定。竹林面积很大,林里有座上世纪九十年代报废的石矿,经过奇思妙想,即将变废为宝:陡峭璧立的悬崖,变成攀岩的活动场所或人造瀑布,与遍植枫树和柿树的大小山坡遥相呼应。到秋时,漫山遍野的红叶和挂满柿子的大树小树与大山一起绘成一幅动静结合的风景,其整体改造方案,仍在酝酿之中,这是多么的诱人;矿基上已盖起养殖场,养殖了大量孔雀、锦鸡、鸳鸯、野鸡、野鸭、喜雀、百灵鸟……既能供游客观赏,又能按价出售,可谓一举两得;池水清澈见底,竹影鸟踪倒映水中,与蓝天白云交织在一起,给人以无穷的遐想……
优美的自然环境,独特的地理条件,完善的旅游设施,使紫云山岕变成真正的风水宝地。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剧,离开喧嚣的城市,回归大自然,在山水间颐养天年,成为人们趋之若骛的追求。养老事业需要大量资源,也需要众多热心人。老虞及时调整经营策略,促使企业转型升级,将更多的资金和精力,投向社会关注的养老领域。利用自然山水和大量闲置的房舍,大力发展养老事业,不断形成新的理念,在实践中加以完善。相信他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肯定会有大的作为,造福于广大老年朋友。
王金大江苏宜兴人。热爱文学,文学创作多年,在多家杂志以及报刊发表大量作品。出版散文集《直面人生》,《珍藏的记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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