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胆量(外一篇)
2016-11-26庄雨青
庄雨青
母亲的胆量(外一篇)
庄雨青
我家里,母亲的胆量是最大的。
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在家里做缝纫手艺,就叫“走资本主义道路”。街道市场管理委员会专门有人管这个事,叫“割资本主义尾巴”。
那时,父亲在街道服装厂做裁缝师傅。他聪明,什么式样的服装都能剪裁,还省布料,零头布客户可以拿回家做鞋面。因此,他接的生意多。父亲个子不高,裁剪衣服是要站着的,一张凳子放在他的身后,应该说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他很少有时间坐上去。
母亲,当年镇长的女儿,能愿意和乡下来的父亲谈对象,就是图他有缝纫的好手艺。她坚信,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但母亲只学了缝纫,裁剪却没有学。不是笨,而是有父亲这个靠山呢。
父亲1963年就从农村来到街道开个体缝纫店了,营业执照上有县长的签名印章。后来街道办服装厂,父亲被吸收进去,成了创始人之一。母亲暂时进不了服装厂,我们姊妹四个又要吃饭,怎么办?她就在家里将熟人送来的布料,让父亲裁好,她缝纫。
那时候,父亲白天在服装厂上班,下班后起早带晚,在家里用一扇房门当案板,将母亲收的布料裁下,让母亲做。春节前生意好,还打晚作,连夜加工。
后来,可能是邻居向市管会告了密吧,市管会经常来人搜查。那时候,有个远房亲戚在街道革委会做主任。有时,他知道消息,就提前通风报信。母亲就将缝纫机藏起来,有时搬到隔壁邻居家,有时抬到离街道一里多路远的舅舅家。布料则藏在被窝里、箱子里。这样蒙混过关几次。但好景不长,最终还是被市管会的人跟踪,抓了个现行,将我家的缝纫机抬走了。
没有了缝纫机,收下的布料怎么办?母亲就跑到有缝纫机的亲戚朋友家继续加工。近的在六里多路远的二伯家,有时在邻居媳妇的娘家。远的在离家二十多里路远的刘集公社丰产大队二姨娘家。这样一来,她起早带晚是经常事。到二姨娘家,二十多里路,路上还有几处坟堆。一到夜晚,行人稀少。一个年轻女子走在路上,得需要多大的胆量啊!
一次,母亲半夜起来走得急,天黑黑的。路上听到一声声的怪叫,出了汗,就将毛线背心放在盛布料的篮子里。走了近十里多路,天亮了,她才发现毛线背心丢了,便又回头找。这时有几个小孩子走在上学路上,她就把买来当早饭的烧饼给他们吃,他们终于讲出,已经将衣服扔到麦田里去。就这样往返折腾,母亲才找回了背心。
母亲没有上过学,后来只在民校认了几个字。她收人家布料时,没有收据,只在布料边写上主人的姓名,如果是不会写的字,她就要客户写给她看,然后再照样子写上去。客户也不会写的话,她就画上自己独创的符号,其他的全凭记性。每逢春节前,家里箱子上、柜子上、床里面都摆满了布料。她的胆量大,只要人家送来布料,她就敢收。
但是,怪得很,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只有一次,一个客户说,他儿子的护褂做小了。母亲估计,是这个客户记错了。
后来,母亲也进了街道服装厂,但是家里的生意照做不误。
母亲把缝纫机放在服装厂临街的窗口。有老客户来送布料,在窗户玻璃上敲一下,母亲就借故出来将布料收回家。这样开点小灶,补贴家用。
父亲从小受苦受累,体质较差。在缝纫店站了一天,回家就不想再动了。这时母亲总是唠叨:“只要你裁下来,我就能缝起来。”
就这样,父母亲辛苦攒钱,在街上买了三个房屋,总面积160多平米。我们姊妹四个都上到高中,弟弟上了中师,我还上了大学。
街上房屋的一砖一瓦,是他们一针一线换来的。我们的成长道路,是他们一滴一滴心血和汗水铺就的。
1973年1月,我高中毕业以后,母亲要我学习裁剪。看到父母亲那么辛苦,连年都过不安逸,我不愿意。后来被逼在当民办教师的同时,零零星星地学了一点皮毛。
1983年5月,父亲患重病住院手术。父亲出院后,我想把他的裁剪手艺学到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慈祥的父亲在手术三个多月后就去世了。不知情的老客户还是往我们家里送布料。这时,母亲就要我照着父亲画的图谱去裁剪。那时,我多害怕啊。如果把人家的布料裁错,可赔不起啊。母亲总是壮我的胆:“不要害怕,胆大点。”
就这样,晚上我裁剪,母亲缝纫,一个星期虽然只有几件衣服,但是毕竟补贴了一点家用。这样的生意只做了两年多,母亲就中风偏瘫了。
母亲脑溢血,昏迷了一周多。出院以后,她坚持锻炼,顽强支撑了27年了。多次摔跤,她就是不怕。
去年12月起,78岁的母亲有些糊涂了,大小便失禁,有时连我也不认识。但只要她一清醒,总是用右手按着轮椅,艰难地站立起来,蹒跚地向前进。
恩师点燃写作梦
我的大学写作课老师吴周文先生,曾任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75岁了还笔耕不辍,每年都有多篇高水平的散文作品和评论问世,令人点赞。
恩师经常将他的作品传给我阅读。一读到恩师的作品,悠悠往事就在眼前浮现,谆谆教诲又在耳边响起。
1975年9月,我被推荐到扬州师院中文系读书,成为一名工农兵学员。当年恩师才30多岁,可谓风华正茂。他衣着朴素,戴着眼镜,目光深邃,炯炯有神;讲课风趣幽默,抑扬顿挫;板书铿锵有力,刚劲潇洒。听他的课,真是一种美的享受。
1975年11月,我们班到安徽滁州学军。回校不久,学院领导决定将我班的课堂搬到师院农场。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扬州城,来到偏僻的仪征十二圩的大豆原种场东侧的农场。恩师与班主任一道和我们朝夕相处。当时师母在苏北人民医院工作,经常上夜班。恩师就将五岁的儿子带在身边。每当他为我们上课时,就把儿子锁在宿舍里。下了写作课,我看到恩师的爱子牛子(恩师儿子的乳名)小脸贴在窗户的玻璃上、企盼爸爸开门的神情,眼睛就忍不住潮湿了。
恩师针对我们写作水平参差不齐的情况,分层次教学,加强个别辅导,使大家都有收获。我们写的每篇作文,他都精批细改,其总批、眉批都是用毛笔书写的评语,那些敦厚而飘逸的行楷字,饱含了他的真诚和热情。
我的作文水平在班上顶多算中等,恩师硬是从我那平平淡淡的作文中找出优点,用“条理清晰”、“叙事质朴”、“语言干净”等评语褒奖我,激励我。
为了增强我们的写作信心,恩师和仪征十二圩弓尾小学的老师联系,让我们和小学生接触,学写儿歌。在恩师的帮助下,《扬州师院学报》开辟专栏,刊载了我们写的儿歌。当看到自己的文字第一次变成了铅字,那股兴奋劲就别提了。从此点燃了我写作的梦想。
毕业以后,我从事语文教学工作,并尝试着将自己的教改做法形成文字。1985年9月,我的第一篇教学论文在北京《中学语文教学》杂志上发表。1991年5月,我主编的第一本教改实验用书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恩师知道后,鼓励我多读书、多总结,争取更大的成果。他还推荐扬州教育学院的周裕国老师与我合作,为我搭建了更大的平台,也给我创造了登上大学讲台作专题讲座的机遇。
2000年1月26日,我作为仪征市作协的一名代表,参加了在扬州蓝天大厦召开的扬州市作家协会第二届会员代表大会,恩师当选为副主席。午餐时,他轻轻拍着我的肩头,嘱咐我多写文章,特别是多写散文。
可惜我才疏学浅,全部精力都放在主编教改实验用书上了,所写文章数量不多,发表的更少。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
2006年9月26日,我收到了恩师发来的信息:“雨青:我是吴周文,在网上读到你的《老庄寻梦》,很高兴!借此问候你!”
恩师能有兴趣阅读我这个无名学生的博客,倍受感动。
后来,我将发表在《扬州晚报》、《扬子晚报》上的几篇小文章发给恩师看,他勉励我说,就这样坚持写下去。
平时我怕打扰恩师,和他联系不多,但是常常想起他。
每逢新年元旦、春节,我都发去信息给恩师拜年。他都及时回复,而且都是原创。比如2012年:“人胜物,健胜财,友情胜金钱,短信胜杯盏!”2013年:“雨青:我爱你,真的很爱你。”2014年:“谢谢你雨青,向你拜年!”2015年:“愿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归属你的2015!”这些表达了恩师的真性情。
我时常埋怨自己,出生寒门,天生愚钝,又屡遭不幸。我28岁时,不到50岁的做裁缝的父亲去世。32岁时,51岁的做缝纫的母亲中风偏瘫。姊妹四个,我是长子,家庭的重担全部落在我瘦弱的肩上。33岁时,因为日夜服侍母亲,落下了神经衰弱的病根,头痛如影随形,一直在折磨着我。
去年10月,我又查出了脑垂体囊肿,头痛加剧,真是雪上加霜,苦不堪言。我消沉过,懈怠过,但当想到恩师对我的真诚厚爱和殷切希望时,当读到恩师那洋洋洒洒的大作时,精神又振作起来,再次点燃写作的梦想。
于是,当新年元旦第一缕阳光洒进我书房时,我就开始敲击键盘写起文章,给自己的生命保留一点淡淡的痕迹,并以此报答恩师的一片真挚的深情。
庄雨青现任仪征市日语交流协会会长、仪征市福龙教育中心校长,江苏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扬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编著224万字,发表教学论文25篇,发表散文58篇,并有28篇获奖。
作者简介: